鞑靼人发起了进攻。
他们的攻击带着决绝。
他们似乎自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
在延达汗的一声号令之下,顿时,牛角的呜呜声便响起。
数不清的鞑靼人,随即开始发起了攻击。
数万铁骑,分为了三路,一路直攻车阵正中,两路包抄车阵左右。
轰隆隆,年纪大了的延达汗,只在后压阵,他远远看到无数矫健的骑兵,嘶吼着,骑着快马,如箭矢一般的飞出,他不禁抬了抬头,看着那悬在半空中的飞球,露出了冷笑。
今日……一决胜负吧。
…………
大地在震撼。
轰隆隆,轰隆隆,无数的马蹄声,令车阵中的明军将士的心都要跳出来。
这宛如开闸洪水一般的鞑靼人,发出的威势,令他们瞬间生出了惧意。
这车阵,犹如一层纸糊的关墙,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鞑靼人的冲击呢?
大明的边军,虽还算是骁勇,可毕竟,自土木堡以来,文官彻底把持了朝纲,以文抑武的局面愈发的明显,武官想要升迁,必须巴结文人,为了投其所好,竟也学着去舞文弄墨,早就不将操练放在眼里。
无数的官兵,心惊胆颤。
此时,竟萌生了退意。
张懋自是对此,心知肚明。
他的帅旗,已是升腾而起。
他一遍遍的传达命令:“给老子顶住了,顶住了,不要慌,不要怕。身后的城门已关了,想逃,也逃不走,随老子破釜沉舟。想做孬种,必死无疑。与贼死战,或可死中求活,看到了没有,看看天上,那是飞球营……不要怕!”
传令兵们,便将张懋的话,传至阵中个个角落。
“亲兵,都跟老子来,再向前靠一些,让所有人将士们可以看到,老子在阵前!”
张懋此时,胸中闷了一口气,想当初,自己的大父和父亲在的时候,明军何至于,一见到鞑靼人铁骑,便心生畏惧的地步啊。当初……明军可是敢出关,四处寻觅北元残敌激战的,文皇帝在的时候,更是一次次主动出击,使这些鞑子,不敢应其锋芒,只敢在大漠深处苟且。
今时,已非往日了。
张懋拔出了腰间的刀柄,可他这英国公的血脉,可怜之处,却永远还活在文皇、宣宗之时。
他气鼓鼓的道:“盾手和矛手预备,鞑靼人这一次,定是直接冲击,断不会选择在附近游走射击,让步弓手上来一些。”
他没有让火炮开始攻击,现在要应付的,乃是鞑靼人的前锋,需让一队鞑靼人前锋杀至,再命火炮将他们的冲锋队伍,拦腰截断。
因而,弓箭手,成为关键。
密密麻麻的阵中弓手,张弓。
果然……如张懋所料,鞑靼人没有用他们最擅长的战法,先在车阵外围游走飞射,再抓住机会进行冲锋,显然鞑靼人极为忌惮天上的飞球营,只盼着立即冲杀入车阵,与明军鏖战一起。
无数的战马,自四面八方杀来。
“射!”
无数的箭矢,犹如飞蝗,在天空划过了半弧。
最后,一个个鞑靼人倒地。
鞑靼人依旧挥舞着刀,纵马飞奔,对此,毫无察觉。
哪怕是中箭的鞑靼人,亦只是闷哼一声,跌落下马。
大漠之人,早已生死看淡,早不在乎什么死活了。
万马奔腾,数之不尽的鞑靼人,疯了似得冲向车阵,固然损失不小,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停滞。
而就在鞑靼人冲至车阵前时。
火炮终于开始轰鸣。
那巨大的飞弹,砸入了鞑靼人的后阵,轰隆一声,这开花弹瞬间炸开,只是开花弹之中,并没有放入白磷,可无数的铁屑和铁珠四散而出,附近数十鞑靼人瞬间嗷叫一声,摔落下马。
火炮的轰鸣开始,方才使鞑靼人开始心惊起来。
六十多门火炮,不断的轰鸣,鞑靼人被拦腰截断。
与此同时,前锋的鞑靼人,已杀至车阵之前。
战马直接冲击车阵。轰,最前的鞑靼人,粉身碎骨。
车阵前的拒马,令数不清的鞑靼人人仰马翻。
可若是还活着的鞑靼人,却已是提着刀,从地上翻滚而起,一瘸一拐的越过拒马和车阵,依旧冲杀。
车阵之后,无数的长矛刺出。
长矛染血。
有鞑靼人趁着战车被冲歪出现的间隙,已是冲入了车阵。
“杀!”
人头攒动的明军,纷纷刺出了长矛。
抵在这里的明军,多为最精锐的亲兵,张懋亲自压阵,更是将张家的家丁放在最前,这些人,胆子大,且自小便经受操练,有他们疯了似得对冲入车阵的鞑靼人发起攻击,其他的明军顿时也大受鼓舞,纷纷持矛,或是持盾,蜂拥而上。
这巨大的人流,生生将车阵的口子挡住。
无数的鞑靼人的尸首和无主的战马,就在这车阵前。
尸积如山。
可这尸首堆砌起来的小山,却迅速被此后杀来的鞑靼人利用了起来,他们策马,借助着尸首,成为了一个登上车阵的阶梯,迈过了尸山,便踏足上了战车,而后,纵马自车上跃下,杀入明军阵中。犹如下山猛虎一般,杀入乌压压的明军阵中,或被长矛刺下,或是纵马踩踏明军官兵,举刀乱斩。
四处都是哀嚎和砍杀声,源源不绝的骑兵,根本无畏任何的牺牲。
车阵中的明军,似也疯了。
他们没有退路,只有死战。
火铳声四面响起,长矛开始不断的乱刺,刀牌手丢了盾牌,举着刀斩向落马的鞑靼人。
第一圈车阵尸首,人们自觉的开始退入第二圈车阵。
张懋的帅旗,依旧还在猎猎作响。
张懋带着亲兵,已至最前,一波又一波的鞑靼铁骑,不断的深入,最终,距离张懋,已越来越近。
“公爷,后撤一些吧,鞑靼人要杀至了。”
张懋手持着刀,他回头,见这车阵四处,到处都是冲杀,四面八方,俱是哀嚎,他大笑起来:“我张懋乃张玉和张辅之后,他们的名字,天下皆知,虽是国朝已至百年,他们的声明,却依旧如雷贯耳,我自幼学骑射,还怕鞑靼人,后撤?撤了,就不姓张了,左右,随我迎敌。将这些杀入车阵的鞑子驱出去。”
他骑马,向前,亲卫们便再无迟疑,纷纷一拥而上。
阵中绝望的明军见帅旗开始动了,竟是向前,顿时,也鼓足了勇气。
…………
延达大可汗远远地眺望着战局,当鞑靼的前锋已至车阵时,他长长的松了口气。
只是唯一奇怪的却是,飞球营并没有贸然开始攻击。
只是……对于延达汗而言,飞球营可以不去管顾,只要消灭了大同的主力明军,方才是当务之急。
他大手一挥:“出击!”
更加浩荡的骑队,随之出击。
犹如接力一般,发起一波波的攻势。
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只要彻底消灭眼前的明军,那么……一切的损失,都是值得的。
…………
飞球之上。
方继藩低头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骑兵,不禁头皮发麻。
忍不住道:“还好我勇敢的站在了天上,不然……在车阵里……”
“都尉,鞑靼人全数出击了。”
“我看到了。”方继藩咋舌之后,本想说一番豪言壮语,可回头一看,身边只有沈傲和杨彪,似乎和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本是取出了一张演讲稿,这……毕竟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天,不说一点牛逼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可这演讲稿……捏在手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且好像,也没什么听众,此时,只恨自己没有发明出那种‘收废品、旧家电’的电喇叭。
既然没有听众,好似说些废话,那也太水了。
于是,方继藩只好将演讲稿交给沈傲:“师公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你收好,到时候,有人问起,师公升空杀敌时,说了些什么,你将这稿子背熟下来…要滚瓜烂熟,到时有人问起,你万万不可记错了,这一千六百三十一字里,错了一个字,师公将你逐出门墙…”
沈傲收了稿子。
对此,他面无表情,早已习惯了,只噢了一声。
杨彪看的眼睛都直了。
方继藩忍不住踹他的屁股:“愣着做什么,时机到了,放讯号,攻击!”
杨彪这才反应,只是咕哝着道:“读书人的事,我老杨真的看不懂啊。”
说罢,他已放出了讯号。
一个巨大的烟花,当空放出无数绚丽的烟火。
随后,早已按耐不住的飞球,开始不断的低空而行,同时取出了炸药包。
炸药包上,还绑了石头,为了免得伤了自己人,必须保证投掷精准。
沈傲也已取出了炸药包,方继藩在旁吹着火折子,而后,引线引燃。在烧了一小截,保证了不会中途熄灭之后,方继藩毫不犹豫,将这炸药包砸了下去。
那炸药包帮着石头,垂直落地。
在这地面上,则是密密麻麻冲锋的鞑靼人。
似乎鞑靼人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依旧无数快马,在这炸药包上掠过。
方继藩忍不住拿着望远镜低头看,好像……这炸药包投掷的有些早了,你大爷,慢吞吞的做什么的,你倒是炸呀!
轰隆。
终于没有令方继藩失望。
那炸药包,炸了!
随着一阵硝烟弥漫,泥石乱飞。
随着冲击,无数的铁珠和铁屑亦是随着冲击波矿物。
在这爆炸之后,粉末般的白磷,瞬间的燃烧,变成一个个的光点,随着冲击波,四散开来。
这炸药包装载量大,比之炮弹,所装载的火药量,要多数倍,因而,爆炸之后,顿时硝烟弥漫,刺鼻的硝烟之后,便是周遭大量的鞑靼人似被铁珠和铁屑击中,附近诸多人纷纷落马。
就在所有人鞑靼人还心有余悸的时刻,似乎他们以为,这一切,都已结束。
虽是一地的疮痍,可后队的人,却依旧的补充了进来,可随后,真正恐怖的事却发生了。
那磷火落在人的身上。
裸露的肌肤里,突然有了一阵炙痛。
沾染了磷火之人,下意识的低头,竟见自己的皮肉,竟已开始燃烧了。
有那么一丝丝烤肉的味道。
却几乎没有多少烟尘。
下意识的,马上的骑兵开始拍打。
可是……手一触及到那炙烧的地方,突然,手心便是一阵剧痛。
这火,竟是扑不灭的!
那燃烧的速度极快,片刻功夫,森森的白骨,便裸露了出来。
剧烈的炙烧,引发的疼痛,令这鞑靼人发出了一声惨呼。
炙烧入肉,最后白骨竟也烧了个烧的焦黑。这蚀骨之痛,犹如遭受世上最严酷的酷刑。
于是,吼声更加凄厉。
人不由自主的摔下马,想要抓住一切想要抓住的目标,整个人已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或是宛如疯子一般,勒马乱撞。
事实上……被烧的不是一个人,数十人都燃烧起来,他们如疯子一般,撞向自己的同袍。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立即引发了一阵混乱,附近受牵连者,多不胜数。
而此时,无数的炸药包炸开。
轰隆隆……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竟如连珠炮一般………
那密集的鞑靼骑队里,一处处硝烟冒气,一片片的人,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那凄厉的惨呼声,竟是掩盖了喊杀,甚至有人生生成了火人,冒着烟,似还没气绝,在地上狂奔几步,最终,伴随着他最后深至肺腑的凄吼,只剩下焦黑的残躯,倒下。
方继藩在飞球上,也看的心惊胆寒,心里忍不住想,好可怕啊,尤其是自己亲自投掷下的那个炸药包,简直就如自己一般,是炸药包圈中的极品,连爆炸,都如此英俊,耿直。
鞑靼骑队仿佛被拦腰截断。
前队虽已杀入车阵,与明军鏖战。
可是中后段,无数的硝烟升腾而起,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那中了铁屑和铁珠之人,还未死,却也是惨不忍睹,有的倒下,有的伏在马上,受惊的战马,四处乱窜。
那一个个火人,尤其渗人。
投掷了炸药包之后,在这个间隙,又有无数的火油弹投掷而下。
紧接着,第二轮的炸药包,纷纷坠地。
鞑靼人感觉要疯了。
他们真的不怕面对面被人砍死啊。
甚至,他们自觉地自己对火油瓶子,也有了一些免疫,可是……面对这可怕的炸药包,还有这突然沾在身上,而后炙烧皮肤的鬼火,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身边,到处都是惨叫。
轰隆隆……轰隆隆……
各处,到处都是爆炸,宛如一下子,置身在可怕的坟场,死神,朝着他们发出了狞笑。
无数人倒下,可即便是在倒下之前,却承受着千刀万剐一般的痛楚,有的人哪怕是烧成灰烬之前,未烧焦的骨骼和皮肉,还保持着痉挛的状态,可怖至极。
后队的鞑靼人……懵了。
车阵之中,似乎得到了讯号,所有的火炮纷纷齐鸣,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令所有人心惊胆跳。
飞球上,炸药包和火油弹犹如雨下。
原本……好不容易对于火油瓶有了认知的人,在此刻……却彻底的……懵了。
恐惧。
又他直系亲属的恐惧,在今日,又出现了。
一个炸药包,便是带走数十人,第一轮攻击之后,死伤竟超过了数之众。
随后,是第二轮,是第三轮……
这可怕的炸药包,简直是对鞑靼铁骑冲锋的神器。
鞑靼人要冲击车阵,势必要密集队形,只有将人拧成一根绳子,方可一鼓作气,冲垮车阵。
可这……却使他们陷入了修罗场。
…………
车阵之中,似乎冲入车阵的鞑靼人正待要一鼓作气,彻底将车阵冲垮。
可他们显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身后的惨呼声,令他们陡然之间,心凉了。
而很明显的是,他们开始后继无力。
虽然他们犹如猛虎,不断的冲杀,收割着明军的生命。
而许多明军,竟有些胆寒,哪怕是有了车阵,骑兵对上步兵,或多或少,也有不小的劣势,可此时,张懋在斩杀了一个鞑靼人之后,听到了那爆炸声,顿时,热血上涌,这一刻,他仿佛靖难名将张玉附体,眼眶通红,发出了怒吼:“鞑靼军败了,鞑靼军败了,给老子杀,杀!”
他一声大吼,明军士气一阵,源源不绝的官兵,朝着车阵的缺口,奋力向前,无数的长矛将鞑靼人抵挡住,抵消他们的冲击力。
那四处的爆炸声响,宛如天籁之音。
…………
方继藩已投下了第五个炸药包,自己的脚下,早已是尸积如山,以至于,下头的骑兵,稀疏了很多。
这很令人为难啊。
为什么要这样呢?
方继藩探着头,很是不舍的,点燃了最后一个炸药包的引线,此处应有掌声,然而并没有,方继藩投掷下。
他甚至已经懒得去数,多少个倒霉蛋被这炸药包炸上天了,因为没有意义,善良的人,是不忍心去看此等血肉模糊的场景的,想一想都觉得害怕……
没了炸药包,只好用火油弹来助兴,显然,这火油弹在没有连绵帐篷的助燃之下,威力小了很多。
可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脚下,已有无数的鞑靼人,开始败走。
恐惧,已经蔓延了所有的鞑靼人。
车阵之中,前队的鞑靼人还在鏖战,可他们回头,却发现,后头尽是尸骨,残余的同袍,早已成了败军。
兵败如山倒。
有人想退。
可想走,哪里有这般的容易。
明军颓唐了数十年,正面交战,稍弱一筹,可他们显然也是点了科技树的,只是这科技树技能点的有点歪,统统点到了痛打落水狗上头去了。
论起痛打落水狗,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个个都是杠杠的,首先的凶狠,露出狰狞之状,而后要嗷嗷叫,嗓门得够,再此后,得抢,这是军功啊,妥妥的军功,地上这么多人头,可以换银子的,皇帝老子的银子都不要,还有良心吗?
宛如洪流一般,无数的明军争先恐后,围着鞑靼人,无数长矛和刀剑乱舞,瞬间,人便砍成了肉酱,鞑靼人们绝望了。
他们举目四望,四面楚歌,有人早已没了战斗下去的勇气。有人仍是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妄图留存鞑靼勇士最后一丝的颜面。
两翼的大明铁骑,已不需命令,便开始追逐败兵,哒哒哒……
狂乱的马蹄,响彻整个旷野。
张懋筋疲力尽,他张望,却发现,周遭,已没有了鞑靼人,他眺望着远方……看着那蜂拥而逃的鞑靼人,已至地平线的尽头。
猛地,他的老眼里,泪水落了出来。
当初,自己的大父和父亲,想来……曾经也曾这般,虎视四方,寻觅敌手吧。
“公爷,公爷,您的手臂,手臂……”
有人紧张的大呼。
张懋低头,却见自己的左臂,早已被鲜血浸湿,方才杀的兴起,虽觉得疼痛,却没察觉,可如今,才发现,这手臂,竟是受伤不小,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却只是道:“且不要管,传令下去,追击,追击!能多杀一个,是一个,多杀一个,来年,鞑靼人就少一个祸害人间的狼崽子,传令……给老子杀!”
“杀!”
无数的明军,开始十数人组成一个个小队,散开,寻觅可能追击上的伤兵,以及散兵游勇。
而张懋,却再也遏制不住,翻身下马,跪在了染了血的草地上。
他……哭了。
哭的惊天动地,拳头握起来,不顾手臂上的伤口,拼命的捶打着草地,嗷嗷大叫:“我张懋,这辈子,值了,总算没有辱没先人,爹,儿子没有给你老人家丢人哪!”
接着,泪洒衣甲。
…………
方继藩举起了望远镜,开始眺望鞑靼人败退的方向,口里不禁喃喃道:“这些鞑靼人,还真是臭不要脸,看到不对劲,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我还当鞑靼人当真是悍不畏死呢。”
“鞑靼人历来如此,他们骑马,见有利时,便疯狂冲杀,一旦失利,拨马便走,远遁进大漠深处。”沈傲忍不住道。
方继藩放下了望远镜,呼了口气:“还有不少散兵游勇,看来……是追击不上了,却不知那该死的贼酋,死了没有,降落了,降落了!”
…………
还有。
刚才去领奖了,嗯,本来领完就想走,可是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又吃了顿饭,该死啊,老虎为啥要吃饭呢,耽误了,继续写。
杨彪这厮,降落的很粗暴。
铁锚一丢,就急不可耐的开始关小了火油罐子里的焰火,于是乎,飞球下降的很快,方继藩吓的脸都绿了,拼命抓牢了藤筐。
那铁锚勾住了地面,一扯,半空之中的飞球戛然而止,整个飞球斜的猛晃,方继藩差点没有从藤筐里飞出来。
你大爷!
方继藩几乎破口大骂。
杨彪也吓了一跳,忙是开始收缆绳,飞球徐徐下降,等近了地面,方继藩率先下来,他觉得两腿发软,脑子有点儿混沌,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而远处,则是无数的官军欢呼着:“大捷,大捷了!”
这一战,哪怕是明军全胜,可在这个过程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足以让人觉得窒息,许多人都已筋疲力尽。
方继藩回过头,狠狠的看了沈傲和杨彪一眼。
这两个家伙,竟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在那儿乐呵呵的笑。
方继藩摇摇头,夺了一个路过骑兵的马,却见苏月等人,已带着诸大夫们匆匆出了大同,来此清扫战场,在士兵的帮助下,抬着担架,将一个个伤兵送回城中去。
张懋被人架着,呼喝着道:“老子还好,老子不需要担架。”他拼命挣扎,却被苏月狠狠的压在了担架上,先对他的手臂进行包扎……张懋一见到了方继藩:“小方……小方……”
小……小芳……
方继藩不喜欢这个名儿,自己不是村里的姑娘啊。
可他无奈,却还是笑呵呵的上前:“世伯,恭喜啊,大捷了。”
“你才是头功。”张懋挣扎着,推开了给他包扎的人,突然,又忍不住眼圈发红:“他娘的,先父死在了土木堡,就死在了这些该死的鞑子手里……”
方继藩感慨道:“真是遗憾啊,小侄的大父,从土木堡里背了这么多人回来,唯独没有将定兴郡王他老人家背回来,是我大父的错,我反省。”
方继藩说的有鼻子有眼,就仿佛当初土木堡里回来的公侯们,都欠着方家一条命。
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肉偿也可。我方继藩会一个个把这些孙子欠我们方家的救命之恩,统统要回来的。
张懋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这话……竟有些耳熟。
当然,这不是重点。
张懋感慨道:“如今,总算是遂了平生之志,为先父报了这血海深仇,也算是一展平生之志,只是可惜……那鞑靼可汗据说受了伤,却是让他逃了。”
“逃了……”方继藩一愣。
他专门交代过几个飞球,专门找那鞑靼可汗下手,鞑靼后阵之中,哪里亲卫多,便往哪里招呼,不要客气。
谁知道……还是让这老东西跑了。
“此人,甚是狡猾,又自称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料来,他躲入了大漠,重整旗鼓,他日,迟早还是我大明心腹之患。此战,固是击溃了鞑靼人的精锐,可……依旧甚是遗憾啊。”
方继藩安慰他道:“世伯放心,他再敢来,照样揍他。”
“是啊,你还年轻呢。”张懋却感慨:“可老夫却是老了,英雄迟暮。”
刚刚打了胜仗,张世伯就将自己比作英雄……这……脸皮很厚啊。
方继藩干笑:“是啊,还有侄儿呢。”
“此战,你为头功。”张懋忍着臂膀上的疼痛,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这功劳簿子里,你为第一……你安心在此,替老夫料理战事吧,这些大夫,太过紧张了,非要说,老夫的伤,非同小可,老夫拗不过他们,且先回大同养伤。现在,你暂代老夫的职责,记着,太子殿下还在大漠呢。”
方继藩随即明白……对呀,差点将朱厚照忘了。
瞧瞧自己的记性。
方继藩道:“我定命人四处寻访,这里的事,交给侄儿就是了,世伯治伤要紧。”
张懋颔首,刚想说什么,又被苏月按在了担架上,苏月面无表情:“走!”
他的口吻,不容人质疑。
这就是大夫的牛逼之处,有本事你打我啊,你来打啊,管你他娘的是什么皇帝、国公,你总要治病对吧,要不要命了?你们的命,都捏在我的手里。
苏月大手一挥,立即几个士兵抬着担架,便将张懋送走。
苏月朝方继藩深深行了个礼,便激动的不得了,往大同去了。
医学院,这是掉进了米缸里去了啊。
一千多个伤员,还有数不尽的鞑靼人尸首,这些……都是生员们眼里,最宝贵的财富,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无数可供他们随意练手的小白鼠们,甭管他是死的还是活的,都将为西山医学院的生员们,提供最宝贵的经验。
苏月现在很忙,他甚至觉得,他也该操刀,做手术了,平时不敢做的手术,现在他都敢做,甚至是不少学徒,从前连环切都没有尝试过的,只怕在这么多伤者的情况之下,都要硬着头皮上手术台,管他呢,先切了再说,练不了技术,总还能练胆不是?
方继藩看着被抬着往大同去的伤兵,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个有良心的人,自然……会为他们惋惜。
…………
“杀!”
快马奔驰。
一个鞑靼人的部族在被望远镜探查之后,随即朱厚照等骑兵,便埋伏了起来,等到天色昏暗,随即毫不犹豫,发起了攻击。
因为战事,大量的青壮都延达汗征召了去,部族之中,多是老弱病残,虽也有一些青壮,可他们意识到不对,想要上马迎敌时,一枚枚羽箭已至,一箭直接刺破了喉咙,人便栽倒在地。
紧接着,如洪峰一般的骑队,瞬间席卷鞑靼人的聚居点,一通砍杀,所有妄图反抗之人,统统杀了个干净。
这一切,都干脆利落,一盏茶功夫,大局已定。
骑兵们越来越娴熟,而朱厚照更加是如鱼得水,起初突袭几个部落的时候,计划还不够缜密,将士们配合还有一些生疏,可连续攻破了六个部族,一下子,他经验开始变得丰富起来。
简直就是小儿科啊,不够自己塞牙缝的。
什么时候才能遭遇万人规模的大部族,杀个痛快。
鞑靼人的老弱妇孺们,个个战战兢兢,早已被骑兵们控制起来。
那些鞑靼的老人们,惊恐的看着这些汉军,这些老人,曾历经过无数次南下打草谷的战争,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曾见过,有汉军,深入到大漠如此之远,竟是抵达了这里。
他们眼里,惊慌而不安,许多妇孺,更是发出各种刺耳的呼声。
朱厚照嘴里叼着一根草秆子,身后跟着刘瑾,刘瑾吃着肉干,面上没什么表情。
一开始,刘瑾也会有些害怕,可后来,不怕了。怕啥,鞑靼人也不过如此嘛,我刘瑾……天天吃他们的牛马,马肉不好吃,牛犊子好,牛犊子鲜嫩。
为此,刘瑾的背后,还背了一个铁锅,大漠里,铁锅是来之不易的珍贵资源,一个小部族,都未必能寻到一口,以至于背着铁锅的刘瑾,活像一只乌龟。
朱厚照左右看了看:“还有抵抗的没有,搜一搜他们身上,谁身上藏了刀,藏了刀的,斩了。”
将士们如狼似虎上前,搜寻一番,一无所获。
鞑靼人们则是骚动起来,不安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背着手,有些遗憾,接着,用鞑靼语道:“我叫朱寿,大明天下总兵官,漠南、漠北大都督,今日来此,就是来看看,你们这儿,有没有带兵器的人,所有带兵刀弓的,统统格杀勿论。可是我朱寿,却不爱杀妇孺,不过……嘿嘿……弟兄们,烧杀!”
烧杀二字出口,诸骑兵早已是心领神会,竟是有人直接冲进了牛马的圈子,将所有的牛马一个个的直接就地宰杀,刘瑾忙是跟了上去,寻他的小牛犊子。
至于其他的帐篷,以及所有的马料和干草,也统统的聚在了一起,一把火,这火光瞬间冲天。
朱厚照背着手笑嘻嘻的道:“我会带一些干粮和骏马走,其他的,统统烧杀了,你们……我朱寿不杀,可你们没有了牛马和草料,想要活,我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乖乖至河西或者是大同去,俯首称臣,倘若你们运气好,当真能走到那儿,我朱寿便给你们一条活路,你们做我朱寿的奴隶,便赏你们一口饭吃。可倘若你们走不到,这……便怪不得我了。比起你们鞑靼人来,我朱寿已是仁至义尽,好啦,我只在此睡一夜,劳烦你们,先将你们绑了,等明日我们要走之时,自然会为你们解绑,对了,你们要记着,我要朱寿!”
说罢,收刀,刘瑾已挑了几个要做干粮的牛犊子,高兴的不得了,在一旁架起了锅,骑兵们还留了一些帐篷,其中最大的一顶,当然是给朱厚照睡得。
朱厚照显然已经乏了,倒头便睡。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朱厚照喃喃念了一句:“我叫朱寿,你们以后子子孙孙,都会记着我的大名!”
次日一早,朱厚照便出发了,斥候已飞马而来,在北方,发现了一片湖泊。
朱厚照打起了精神,查了查舆图,舆图上,似乎并没有发现这里有湖泊的位置。
不过,这舆图,本就不太精细,这沿途,朱厚照可没少重新标记,他骑上马,能带走的东西,统统带走,一千多人,却驾驭和驱赶着战马四千多匹,除了一些马负责负重物资之外,其余的,统统用于长途奔袭时换乘之用。
不能带走的,统统聚在一起,直接烧为灰烬。
朱厚照命人将这些老弱妇孺解开了绳索:“能不能活,全看你们了,你们自己需明白,这大漠之上,粮食和畜牲本就珍贵,现在除了仅剩的这些马肉和我留给你们的一点干粮,哪怕是你们寻觅其他鞑靼部族人救济,他们也不会给你们粮食。大漠中的规矩,你们比本总兵官懂的多,自是知道,在这里是弱肉强食,而今,本就缺粮,你们不是沦为奴隶,便是被饿死,想活,来河西和大同,如若不然,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走!”
他大手一挥,丢下这些老弱妇孺,身后亦是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朱厚照不喜杀妇孺,他自诩自己是个大英雄,屠戮这等事,他是干不出的。
不过……朱厚照曾和方继藩,讨论过这些事。
老方的法子,很恶毒。
不杀妇孺,却将他们的粮食和畜牧烧杀个干净,如此,他们要嘛成为其他鞑靼部族的负担,而鞑靼部之中,为了粮食,本就相互攻杀,因为只有有了粮食,人才能活下去,一旦大量的鞑靼人失去了粮食,整个鞑靼部的统治基础,就动摇了,各个小部族之间,为了夺取口粮,定会发生大规模的仇杀。哪怕是鞑靼大可汗,也无法制止,因为即便是你鞑靼可汗,有不可能让自己的本部人马不吃不喝,养着这些妇孺。
当然,朱厚照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这些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迁徙,最终,手无寸铁之人,乖乖至河西、大同等地,成为明军的俘虏,饭,肯定是有一口的,可这些人,却是未来大漠之中,重要的人力资源。
不过……这一招,看似美好,可朱厚照却有些不自信,毕竟,他的印象之中,鞑靼人和汉人不一样,他忍不住朝身边的刘瑾道:“刘伴伴,你说,这些人会去河西和大同吗?”
刘瑾摘了鲜嫩的草,放在口里轻轻咀嚼,他已认出什么草,能吃了。
最近肉吃的太多,需吃些草促进一下消化,他背着大锅,骑在马上,道:“会的。”
看着刘瑾笃定的样子,朱厚照忍不住有点懵:“为啥啊。”
“因为人饿起来,什么事都做的出。”刘瑾道。
“……”
大队的骑兵,风驰电掣一般的朝着更北的方向而去,果然,再走数十里,便是一处湖泊,只是这湖泊极奇怪,清澈见底,可附近却是寸草不生。
刘瑾下马,上前,掬了一把水,放入口里,呸的吐出来,咸的。
“殿下,这是盐湖,这盐湖大着呢……”
盐湖……
朱厚照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鞑靼人,放在好好的盐湖,却制不出盐来,这么大的盐湖,可产多少盐啊。”
他开始低头,给舆图做了标记,想了想,给这湖取了一个名儿:“寸草不生朱厚照湖”。
似乎觉得寸草不生,正合自己的形象,顿时裂开嘴,乐了。
“殿下……拿出了三个鞑靼人,他们划着竹筏,在附近靠岸,被咱们的斥候拿住了。”
却见三个鞑靼人,五花大绑,这三个鞑靼人很凶,叽里呱啦的大呼着什么,其他的骑兵听不懂,可朱厚照却听懂了。
“你们是什么人,哪个部族的,我乃右丞相……”
一听右丞相,朱厚照一愣。
右丞相虽在鞑靼人这儿比较泛滥,可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却还有右丞相,这至少说明,这里可能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部落。
朱厚照便下马,上前,狠狠一脚踹了那鞑靼人的心窝子,用鞑靼语道:“你是何人?”
右丞相闷哼一声,却甚是硬气,他昂首,横眉冷对朱厚照:“说出来吓死你。我乃大元右丞相……”
虽是大明称他们为鞑靼人,可这些鞑靼人,却自称自己是大元的正统,以大元自居。
右丞相继续道:“我乃大元右丞相,大元水师上万户官,赤鲁布花是也。你们是何人?”
“……”朱厚照有点懵,这上万户官,在鞑靼军中,可是不小的官啊,右丞相还兼任了一个上万户官,几乎形同于,大明内阁学士,兼任大明总兵官了。
鞑靼人,还有水师?
“你们水师,有多少人,都在哪里,这两个,是你的亲兵?”朱厚照手指着这赤鲁布花身后二人。
另两个鞑靼人则低着头,有些畏惧。
“这二人,说出来也吓死你,一个乃是水师副万户官,兼枢密院知院,再令一个,乃中万户官,兼枢密院副枢密官!”
“……”朱厚照看着这三个穿着破旧皮袄子的家伙,忍不住道:“你们的水师呢?”
“就我们三人。”赤鲁布花恶狠狠的看着朱厚照,虽是五花大绑,被勒令跪着,却依旧是昂首,不可一世状。
朱厚照不信,这么大的官,兵呢?怎么着,也有数千人吧。
朱厚照冷笑:“你们的船呢?”
“喏,你们自己不是瞧见了吗?那艘,便是我们大元水师的舰船。”
朱厚照拿起望远镜眺望,看着那被骑兵们拖上了岸的竹筏子……
朱厚照咬牙:“你大爷,本总兵官好声好气跟你们说话,你们竟敢欺瞒本总兵官,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舰船,来呀,让他们开口,给我打,打死勿论,不让他们交代了这鞑靼水师的主力在何处,便给本宫打死他们!”
朱厚照对这硬气的鞑靼人,真是深恶痛疾,敢侮辱我朱厚照的智商?欺负本总兵官是傻子吗?可恨!
骑兵们早就忍不住了,纷纷上前,抡起拳头抬起脚便是一阵痛殴。
这赤鲁布花和另外两个水师高官顿时被打的嗷嗷叫,面目全非,赤鲁布花大叫道:“真就只有我们三人啊,再没有别人了,前年还有一个太尉,专门撑船的,可他说他家里羊没有人照料,便弃官而去了……我说的是实话,长生天在上,我不敢相瞒啊…诶,诶,别打了………长生天,我大元水师,竟覆灭于此!”
朱厚照不为所动。
他万万料不到,这几个鞑靼人还如此硬气,咬咬牙:“打死勿论!”
“我……我……我说,附近有一个部落……附近有一个部落……”
朱厚照眼睛放光。
他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赤鲁布花:“来,你说说看……”
显然,朱厚照对于一切部落的讯息,都有着极大的兴趣。
………………
大同城外。
方继藩暂时接掌了大同三军。
不过接掌之后,才发现自己被老狐狸张懋给糊弄了。
多如牛毛的事,统统都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清理城外的尸首,就地掩埋,还有将自家将士的尸骨,统统收敛,预备装车,将其带回乡中去。
除此之外,还有粮草的调度。
以及数千伤员所需。
甚至,各营之间,因为茅坑的事,引发出来的纠纷。
事情是这样的,大同卫的一个营挖了一个巨大的茅坑,结果因为这茅坑距离客军的营地比较近,于是客军官兵们自然也就顺带儿来此。结果,大同卫就不乐意了,我们挖的坑,凭啥你们来**?
于是乎,双方剑拔弩张。
方继藩只好亲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双方的武官,在茅坑附近,用剑划下一道界线,当众宣布,双方以后解手,不可逾越雷池一步,谁敢逾越,我方继藩会打人的。
好不容易将事情解决完,到了行辕,便又有武官上门,一脸惨兮兮的样子:“都尉,惨哪。”
方继藩火了,也不知这家伙,到底是哪个卫的,你大爷,你惨,有我方继藩惨吗?从前我一日睡六个时辰,现在只能睡四个,方继藩扬起手,就给他一个耳光:“惨你大爷,现在是大捷,大捷!哭丧个什么,这代行总兵官,我方继藩不干了,要卖惨,滚一边去,我很忙。”
背着手,留着那捂着腮帮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武官,他有点懵……这都尉……是个狠人哪,虽然早就听说过他在京师的一点儿事,可今日一见……
须知,边镇上的武官,最是刁蛮的,这么不给脸,别怪老子翻脸。
这武官也是愤愤然,可想了想,算了,惹不起,便怏怏回去。
方继藩气的龇牙咧嘴,七窍生烟,回到大堂坐下,喝了一口茶,便开始骂:“今日起,让他们有事别找我,真有事,赵英国公,英国公不还活着吗?我昨夜才睡四个时辰,吃不消了,得去补补觉。”
……………
第一章送到,太嗜睡了,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苏月亲自给张懋治伤。
衣甲揭开时,疼的不得了,那凝结的鲜血,将皮肉和内衬黏在了一起,拿着镊子,小心翼翼的撕开,方才将内衬脱下来。
张懋憋着脸,一声不吭。
苏月忍不住感慨:“英国公真是了不起啊,古有寿亭侯刮骨疗伤,今有英国公……”
“休要啰嗦。”
张懋呼出一口气,此战,必当名流清史,自己一举一动,都可能采集史料的翰林记录下来,老子也疼啊,真恨不得哭爹叫娘,可得忍着哪。
你苏月还在此,说啥风凉话,信不信一巴掌拍死你!
而后,便是寻觅伤口,先是上了酒精,张懋的额上青筋爆出,这是刀伤,皮肉都翻了起来,在确定伤口里没有刀剑的残片之后,苏月便熟稔的开始缝合,此后上了金疮药,包扎了起来。
“报。”有个书吏匆匆而来:“公爷,都尉……都尉他……他说他不干了。”
“啥?”张懋豁然而起:“为啥?”
“他说……他脑壳有点疼,可能是杀敌时,过于激动,旧疾复发,也要来此养病。”
张懋叹了口气,道:“方家的小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懒,没治了,老夫此番让他暂理大同马政,就是想借此机会,让他熟悉一下马政的,老夫老了,经此一战,也算是对得住祖宗,没有辱没先人,也不指望,镇守一方。这是年轻人们的事啊。你说这个小子,祭祀不会祭祀,马政又没耐心,他能做啥?有这聪明的劲头……真是糟践了啊。”
“还是公爷好,下马能祭祀,上马能掌兵。”书吏笑呵呵的道。
“……”张懋突然觉得这书吏,话里带刺。
张懋索性叹了口气:“罢罢罢,就如此吧,奏疏,写了没有,给老夫看看。”
“已写了,请公爷过目。”
张懋取过,定睛一看,颔首点头:“如此甚好,发出去吧。”
“是。”
张懋道:“择日,我等也该班师回朝,要做好准备。”
“是。”
………………
京师里,对于大同的战事,朝野内外,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期盼,有英国公在,想来大同能守住吧。
何况,一场大战,可谓是旷日持久,没有一年半载,鞑靼人怕也不能退兵。
这是守城战哪,慢慢耗着呗。
因而,虽然为了防范未然,京师里,也加强了戒备,可人们对于大同来的消息,并没有太多急迫的期待。
太子不在身边,跑了,据闻还去了大漠,这令弘治皇帝很是恼火,可最终,他决定接受。
这个儿子,每日盼着的,不就是如此吗?
去吧,去吧,孩子的翅膀长硬了,只要能活着,有侥幸的活下来,其他的,都无妨。
方继藩也不在身边,有时,看着秀荣忧心忡忡的抱着方家的孩子入宫觐见时,那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令弘治皇帝,心里颇有几分惭愧。
小方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
尤其身边,欧阳志伴驾在一旁,每次看到了欧阳志,就想起了方继藩,这是睹物思情呢,还是睹人思情?
欧阳志永远都沉默的站在一边。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搁下了笔,道:“你的恩师,去了大同,你一定也很担心吧。可没法子啊,这小子长大了,是该放他出去,让他好生磨砺、磨砺,欧阳卿家,朕将自己的儿子,也都放出去磨砺了,这些事,却不敢对人说,若是让内宫的人知道,太子出了关,还去了大漠,非要吓死不可。女人嘛……”
欧阳志良久,颔首:“陛下说的对。”
弘治皇帝皱眉:“这鞑靼人,乃是大明心腹之患啊,多少年来,他们一直都是大明最可怕的对手,不除鞑靼,朕……真的是寝食难安哪。”
他说着,拿起了奏疏,又低头去看。
天下多少事,都落在他的身上,使他虽在壮年,身子却有些佝偻。
“陛下近来忧心忡忡,身子,似乎……不好。”欧阳志道:“不妨,今日歇一歇,在禁苑里走一走。”
弘治皇帝皱眉,抬眸,看了欧阳志一眼。
良久。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了下来:“走?这可不成,离开一会儿,要耽误多少事啊。”
不过,他笑了:“欧阳卿家既如此担心,不妨,朕就起来,走一走吧,去内阁?内阁诸公们,可比朕辛苦呢,朕去探视一二。”
他竟当真动了身。
带着欧阳志,一路至内阁,早有宦官进了内阁通报。
刘健三人得了消息,忙是出迎。
弘治皇帝勉强挤出笑容:“三位卿家都在?都在议论什么?”
刘健咳嗽一声,想了想,老实的道:“还真有所议论。”
弘治皇帝道:“卿家但言无妨。”
李东阳赶着道:“陛下,皇孙年纪不小了,想来,已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臣等在想,再过一些日子,就该给他寻一个良师了,臣等思来想去,从前的詹事府少詹事王华,很是合适,他是至诚君子……却学问精深。”
“……”
这皇孙,才多大啊,一岁多一点儿呢,才勉强会叫几句‘吃奶’、‘抱抱’之类的词儿,就这时候,便要给他寻觅良师了?
弘治皇帝苦笑摇头。
他似乎看出了三个内阁大学士的内心想法。
太子殿下……这般折腾,看来……随他去做啥便做啥好了,此次去了大漠,据闻还出了关,这是多可怕的事啊,弘治皇帝让内阁三位卿家保守秘密,这三位内阁大学士,倒也不敢将消息传出去。
想来,对这些大臣们而言,每日看着这太子,真真要呕血啊,你好端端的做太子,在京里倒也罢了,偏偏要去兰州,好,让你去兰州了,你竟还出关,若没有一个强大的内心,只怕是人都受不了了。
越是如此,刘健等人,便越将希望,放在了皇孙身上,他们希望,皇孙能成为像弘治皇帝这般的明君。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只道:“皇孙尚幼。”
说着,步入了内阁,刘健等人面露惭愧之色,这件事,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提的,理当是太子殿下自关外回来,再提。
可是……太子殿下他……
弘治皇帝坐下之后,呷了口茶:“朕一直在想,鞑靼猖獗至此,屡屡犯边,大明,是烦不胜烦哪,这天底下,到底有谁,可以为朕分忧呢?”
说着,叹了口气:“大同,有消息了没有?”
刘健笑吟吟的道:“清早,倒是有奏报来,不过,眼下内阁这里,抓紧着调度钱粮还有征募民夫供应军需之事,那份奏疏,还没开始票拟呢。”
看着三位卿家,双鬓上已是斑斑的白发。
显然,为了大同的战事,他们没有少操心,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有劳你们了,将奏疏取来吧。”
刘健不敢怠慢,忙是让书吏取来奏疏。
这奏疏平平无奇,不像是急报。
弘治皇帝便打开,这字迹,很熟悉,竟是张懋亲自上奏。
当然,从这言辞来看,又不像张懋的口吻,想来,是张懋的书吏书写了一遍之后,张懋在抄写下来,上奏的。
“张卿家受了伤?”弘治皇帝皱眉:“朕看他的笔迹,有些潦草,不是得病,就是受伤了。”
刘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惊诧,这可是主帅啊,守卫大同,他若是有什么闪失,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弘治皇帝继续低头去看。
却是震惊了。
“奏曰:鞑靼军犯大同,臣率军出城决战……”
出大同……决战……
张懋历来稳重,怎么……这么胆大,这若是有个闪失,大同可就完了。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是日,臣摆车阵以待,鞑靼狂攻车阵,三军奋勇,拼死抵挡,鞑靼铁骑七万人,遮云蔽日,连绵不绝。此时,驸马都尉方继藩率飞球营腾空……”
后头的事,说的绘声绘色。
看的弘治皇帝一愣一愣的。
啥……
都尉威武霹雳弹!
这东西……好生猛烈。
自飞球上投掷而下,鞑靼军顿时人仰马翻,死伤不可计数,以至鞑靼军的骑队,竟是前后不得呼应,前锋的鞑靼人,陷入了车阵,张懋率军猛攻,将其团团围住,杀了个干净,后队的鞑靼铁骑,在炸药包的攻击之下,已是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竟是呼啦啦的……溃逃……
鞑靼……大败。
死伤四万,哀鸿遍野,割其首级两万九千余,又俘虏了数千人,而飞球营,毫发无损,明军死伤数千。
这是野战,是野战啊……
弘治皇帝的眼睛,瞪的比铜铃好大,这怎么可能?
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还从来没有人数相等的情况之下,在野战之中,战胜鞑靼人,这只有在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时期,才可以做到。
可现在,直接深入大漠,寻觅鞑靼人,最后……将其几乎全歼,那鞑靼人,竟是兵败如山倒。
呼……
弘治皇帝长长的出了口气,他起身,手中还抱着茶盏,似乎觉得茶盏很碍事,狠狠的将茶盏摔在地上。
哐当……茶盏摔了个粉碎!
刘健等人大惊失色,看着弘治皇帝,心里说,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三人再不犹豫,忙是拜倒:“臣等万死。”
“该死的是鞑靼人。”弘治皇帝红光满面:“打得好,打的威风!”
“陛下,这……”
弘治皇帝凝视着刘健三人:“我军出击,于大同城外,与之正面作战,七八万军马,击溃了七万鞑靼铁骑……”
“……”
刘健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可怕了。
自文皇帝以来,有同等数量,旷野决战,击溃鞑靼人的战绩吗?
哪怕是当初的名臣王越,也多是以奔袭为主。
刘健忍不住道:“这……陛下……”
“千真万确,上头说的明明白白,其中,最关键的,乃是这都尉威武霹雳弹,正因为是此物,再加上将士们用命,鞑靼人如土鸡瓦狗一般,竟是不堪一击。哈哈……这是天佑大明啊。经此一战,北方……可暂无外患了。来人,来人,去传唤英国公张懋来,此乃大捷,列祖列宗倘若在天有灵……”
说到此处。
萧敬和刘健等人,都一脸懵逼的看着弘治皇帝。
只有欧阳志面上,如古井无波,仿佛眼前都是幻觉。
那萧敬尴尬道:“陛下,英国公,还在大同呢。”
“朕竟忘了!”弘治皇帝抚摸额头,果然,人的惯性是可怕的,以至弘治皇帝不禁失笑:“有此大捷,足以振奋三军,等英国公班师回朝,凯旋而还时,朕再命他去太庙吧。张卿家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啊,他此前不动如山,可一旦抓住战机,却能当机立断,上头说他亲率亲军,抵在车阵之后,使三军效仿,人人奋勇上前,这才争取到了飞球营足够的时间,张卿家,劳苦功高。”
“方继藩,是朕的好女婿。”弘治皇帝面上通红:“朕有此子,便是十万精兵,也不肯换。只是可惜……”说到此处,弘治皇帝不禁惋惜了起来,真的太可惜了。
“可惜那鞑靼汗,竟是落荒而逃,他这一逃,却不啻是放虎归山,此人哪怕是遭遇了败绩,却屡败屡战,坚韧无比,也不知何时,他又要重整旗鼓而来。”
这是弘治皇帝唯一的遗憾。
这个鞑靼汗,比之以往的任何鞑靼汗都不好对付。
以往的鞑靼人,吃了亏,便会老实许多年,可此人,却总是能收留败兵,重新卷土而来。
这延达汗,便如弘治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刘健等人,似乎开始明白了什么,大捷啊,又是大捷,北方暂时,又可高枕无忧了。
这一战,历时不过一个月,省下了多少钱粮,且经此一战,朝廷威严,传播宇内,实是旷世之功啊。
刘健等人美滋滋的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恭喜陛下。”
弘治皇帝面带笑容,背着手感慨:“立即明发旨意吧,新近没有什么好消息,是该让朝廷与万民同乐了,朕……有张卿家和继藩这样的得力干将,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眼里,竟是雾水腾腾,竟有几分感触。
他忍不住道:“这都尉威武霹雳弹……”
每一次说到这玩意的时候,弘治皇帝都觉得绕口:“这哪个混账取得名字?”
刘健等人,心里无语,真相,难道不是不言自明吗?
可欧阳志的反应,却极为迅速,老干部瞬间变身,他立即道:“陛下,恩师研究出了霹雳弹,想来,是下头的匠人们,借此讨好恩师,于是,取了此名,这是匠人们,对这巧夺天工的霹雳弹之精妙,由衷的赞美。想来恩师对此,是极力反对的,恩师一直教诲学生,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不可自吹自擂,恩师尊尊教诲,臣至今难忘,恩师这般教诲臣,也同样以此来严苛的对待自己,就比如恩师的大父,当初在土木堡时,营救了许多人,他便极少和人提起,恩师最怕的,就是别人欠他家人情,因而心生愧疚之心,恩师还常言,名声不过是身后之事,君子做人处事,俯仰天地,但求无愧于心,绝不为虚名所累,唯有无畏虚名,方可举重若轻,去做自认为正确的事。”
说罢,欧阳志毫不犹豫,拜倒。
他脸上的表情严肃,就仿佛脸上写了两个字:“忠厚!”
方继藩的话,你可以不信,可欧阳志的话,若是不信,那么,你还有良心吗?
弘治皇帝只见欧阳志如此,便晓得,欧阳志说的是真的。
他感慨道:“是啊,下头的人,总是投其所好,继藩虽偶尔有孩子气,可料来,也不会如此厚颜无耻,朕几乎是看着他长大起来的,他是什么人,朕一清二楚。欧阳卿家,你快快起来,你的恩师,立下了赫赫功劳,朕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因此而责怪呢,方才是朕失言。”
“谢陛下。”欧阳志爬起,面上又恢复了欧阳呆的模样。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自己竟有一些些的错乱。
方继藩…………到底是啥人来着?
弘治皇帝道:“下旨,命张卿家和继藩,立即班师回朝,所有的将士,论功行赏。”
“臣等……遵旨。”
刘健领了旨,左右看了一眼,随即道:“陛下,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的喜悦,方才少了些许,他叹了口气:“朕的儿子,朕自己清楚,他……虽也有孩子气,可无数军民,深入大漠,与贼一决雌雄,朕的儿子,难道不可,为保江山社稷,而出生入死吗?他吉人自有天相,朕相信……他会平安回来的。卿等勿忧。”
虽是安慰了刘健等人一番,可弘治皇帝心里却是感慨,但愿……厚照能够平安吧,这个孩子,打小就想杀鞑靼人,要一雪土木堡之耻,真是个傻孩子啊。
可是……索性,就让他这般任性一回。
弘治皇帝背着手,没有再吭声。
李东阳心里却急了,他不断给刘健使眼色,可刘健,却无动于衷,显然,刘健似乎不愿意在此时,提及这些事了。
李东阳忍不住道:“陛下,不知皇孙……”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李东阳一眼。
这想来,是无数大臣们的愿望吧。
他们并非是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有自己的立场而言。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过一些时候再议吧。”
“是。”
………………
草原上,到处都是火光,一个又一个的部族,被夷为了平地。
所带来的将士们,越发的矫健,现在几乎不需制定任何战术,只需一声号令,每一个人,便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袭击了十几个部族之后,不知烧杀了多少粮食和畜牧,又杀死了多少鞑靼人。
朱厚照的战刀染着血,血迹干涸了一遍又一遍。
他骑在马上,颌下已生出了拉渣的胡子,肤色也黑了一些,可在马上,却显得更加英武。
拿住了这水师上万户,确实给朱厚照提供了不少的线索,这赤鲁布花,对草原上的习性了若指掌,毕竟……水师嘛,天天蹲在竹筏子里瞎琢磨,这大漠之中,什么季节,哪里水草最丰美,而鞑靼人逐水草而居,只要知道哪里的水草最丰美,便知道,哪里聚集了大量的鞑靼人了。
一次次的突袭,奔驰了上千里地,朱厚照对于草原上的气候早已习以为常。
日子虽过的艰苦,可朱厚照觉得并不算什么。
这一番沿途烧杀,尤其是几日之前,袭击了一个数万人的部族,这部族,显然是延达汗的本部,斩杀了不少所谓的王子和丞相,杀死的畜生,竟有十万之多,这一战,至今,朱厚照还在回味。
鞑靼人最精锐的武士,都去了大同,留在这里的,人数再多,也不过是老弱病残,而且,明军铁骑,来去如风,突然袭击,攻击有序,虽也折损了不少人马,可这所谓的数万的大部族,却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这想来也是鞑靼人第一次,如此不堪一击。
“报!”一个斥候,飞马而来……
“发现了一队人马,足有数千人,瞧他们样子,甚是疲倦,自大同方向北来。”
朱厚照眉头一皱。
数千人马。
莫非……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之后,特来堵截自己的吗?
这下麻烦了,倘若如此,那么……对方派出的,定是精锐,对方的人数,会是自己的数倍。
“他们……可打了什么旗号?”
“没有旗号,看他们的队形,似乎……有些散漫,像很是疲倦,有不少人,竟还失去了马匹,只得尾随步行……像……像……是一伙败兵。”
朱厚照迅速的拿起了舆图,大致的确认了自己的位置,这里距离大同,有五六百里的地,难道……是大同的败军……这太不可思议了。
“对方,可曾发现你的行踪。”
“卑下远远用望远镜看了之后,便立即撤退,对方即便发现了卑下,大抵也只是认为,卑下不过是在附近游走的寻常牧人,绝不可能想到卑下的身份。”
…………
还有!
朱厚照眯起了眼睛,阴晴不定。
显然……这是一个机会。
可是对方,是自己的数倍啊。
而且,谁也无法预料,是不是有诈。
他看向身后的骑兵。
这些骑兵们,个个面带刚毅,杀气腾腾。
一路作战和烧杀,吃鞑靼人的,喝鞑靼人的,犹如一群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起初奔袭时,他们有些害怕和畏惧,可渐渐的,等他们见到了越来越多的血腥气,竟渐渐开始麻木了。
这些人,浑身都带着杀戮,他们的弓马,越来越纯熟,他们战斗的技巧,也早已可以勇冠三军!
此时,许多人或多或少的受了伤,也有人,早已衣衫褴褛,浑身臭烘烘的,他们犹如一支残军,可是……他们依旧精神饱满。
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每一次冲杀,都打着头阵,一次次的身先士卒,使他们视太子殿下,犹如自己的兄弟手足。
因而所有人都看着朱厚照。
没有人发出声音。
这一双双眼睛仿佛在说。
殿下指向哪里,我们便杀向哪里,虽死无憾!
朱厚照咬牙,冷笑,道:“多少年来,没有人敢如此像我们这般,深入大漠,将鞑子们如猪狗一般的屠灭了。当初,土木堡的耻辱,本宫至今没有忘记。这些鞑子,掳走了本宫的先皇帝,他们杀至了北京城,羞辱了我大明,使我大明,闻风丧胆!”
“今日,本宫所效仿的,就是这些鞑子们所做的事,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数十年来,他们一次次的南下,他们攻取河套,他们威胁京畿,他们杀人方火,却殊不知,这个世上,有一句话,叫血债血偿。”
朱厚照坐在马上,低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刀弓,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是一字一句道:“现在,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大丈夫死便死了,何惧之有。本宫若死,也只恨土木堡之仇,不能全数奉还这些鞑子,使他们知道什么叫妻离子散,什么叫做耻辱。刘瑾!”
刘瑾吃了一根草,嚼了嚼,他宛如一个重甲的骑士,背后背着铁锅,脖子上挂了几串腊肉,吊在胸前,身前还帮着一个牛皮包,嗯……真皮的,绝没有添加防腐剂的那种。包里,塞了许多他捡来的草。
他徐徐打马上前,面上,总是风淡云轻的样子。
“你是本宫的奴婢,看着本宫长大的,我们冲最前。”
“噢。”刘瑾生死看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朱厚照看着那斥候:“对方还有多少里?”
“十里。”
朱厚照只算了算,道:“所有人换马,给马喂了草料,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吃饱喝足,在此,专候鞑靼人。”
“遵命!”
众人没有犹豫,娴熟的下马,取出其他马匹携带的干粮和草料,他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随后,他们换上了新的战马,坐在了马上,开始检查自己的刀剑和弓矢。
朱厚照显得极冷静。
他心里不禁在想,来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
疲倦的败兵们,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这一战,败的实在太突然了。
虽然许多鞑靼人愤愤然的认为,这是非战之罪,这是狡猾的南蛮子们,使用火器。倘若非是如此,南蛮子们,敢和自己正面交锋吗?
可如何不服气,如何的不甘心,他们却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延达汗气喘吁吁,他乏了,金帐的卫士们,忠心耿耿的护卫在他的左右。
七万人雄姿英发的南下,而今,却是数千败兵回来,其他的溃兵,却不知去了哪里。
延达汗很疲倦。
到了这里,明军已经不可能再追击了,他们是不敢随意深入大漠的。
到了大漠,延达汗依旧还是自己的主人。
可是……他心……真的累了。
一次次的失策,一次次的损失惨重,令他竟有些怀疑,自己当真得到了长生天的赐福吗?
倘若如此,那么为何,长生天会令自己,经历如此多的磨难。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延达汗一生雄心勃勃,他一统了大漠,曾也不可一世,他无数次摔倒,可总能爬起来。
这一次……他想,他也能!
他顾盼着左右,看着无数沮丧的将士,叹了口气:“我们……还会重新站起来,我向长生天起誓,迟早有一日,我会踏破南蛮的关墙,用无数南蛮子的血,来报此仇。”
他说罢,取出了箭壶中的利箭,将其一折两段。
所有人,都勉强都振奋了精神。
他们太疲倦了,一路被人追杀,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找到水源,口唇干裂,哪怕是干粮,也是不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追兵走了,他们只要能寻觅到最近的部族,便可活下来,而婚后,重新站稳脚跟。
他们继续向前跋涉。
可此时……就在前方。
地平线上,是一个个的黑点……
有人忍不住眯着眼,朝着远方眺望。
那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莫非是附近的部落。
有人心里欢呼起来,若是能找到一个部落,好好的休息一下,好好的大吃一顿,这实是最幸运不过的事。
他们开始加紧了步伐。
而那地平线上的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他们头顶着苍穹。
突然……那一个个黑点……开始动了,他们朝着这个方向,移动而来,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延达汗一开始,心里一松,他还在想,到底是哪一个部落,这里的水草,并不丰美,为何来此游牧。
可现在,他觉得不对劲了。
对方……人数不少。
寻常的部族,不会一下子,征集这么多人放牧。
他死死的盯着前方,大吼:“小心!”
对面的骑兵,已越来越近,更加的近了,这早已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的铁骑,如风一般,而此时,远处的延达汗,竟看到了寒芒。
不错,只有刀剑高高举起时,那阳光照耀之下,刀锋所折射出来的光芒。
他们……他们是敌军。
这里……怎么可能出现敌军。
又怎么会出现,大量的铁骑。
延达汗瞳孔在收缩。
身后,许多人开始有些混乱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敌袭,敌袭!”有人高呼。
“拿起你们的弓箭,准备好你们的长刀!”
有人嘶吼。
可对面的铁骑,来的太快,他们迎风而来,随后,每一个,都在奔驰之中,取出了长弓。
就在数百步外,突然,一枚箭矢穿空而来。
延达汗身侧,一个万户,突的呃啊一声,那尖锐的箭矢,直接插入了他的咽喉,箭羽之处,还在不断剧烈的颤动,而这万户,只闷哼一声,直接栽倒。
延达汗早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这是汉军:“迎敌……迎敌!”
对面的汉军,简直就如鞑靼人中的鞑靼人,他们快速的奔驰,而后,一旦进入了鞑靼人的射程,随即,铺天盖地的弓矢便如雨下。
那如飞蝗一般的弓矢,遮天蔽日,落下之时,无数的鞑靼人直接栽倒。
鞑靼人忙不迭的要举弓还击。
事实上,此时他们显得迟钝,疲惫不堪的鞑靼人,此刻根本没有预料到这里会有敌人,甚至,他们的战马,竟都跑不开。
可对方的铁骑,却在一百步外,马力已是提升到了极限。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宛如风卷残云,又如怒海波涛,在一轮飞射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举起了长刀。
那高高扬起的长刀,犹如林海。
为首的朱厚照,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整个人,随着马匹仿佛凌空飞起,朱厚照自喉头深处,发出了怒吼:“杀!”
无数与他曾生死与共,和他曾大被同眠,与他曾一起喝酒,一起捉着虱子,曾肩并肩的人,同样回之以怒吼:“杀!”
喊杀声,冲破云霄,刺破了鞑靼人的耳膜。
鞑靼人忙不迭的开始拔刀,延达汗身边的金帐卫士,也忙是将延达汗裹得紧紧的,可他们却没有察觉到,就在三百多步外,一个散兵游勇,骑着马,他张弓,射出一枚枚的箭矢。
一个个金卫,就在延达汗的面前,无声倒下。
延达汗,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汉军。
他原以为,自己所忌惮的,不过是大明的火器罢了。
可现在……他发现,真正可怕的是,一群比鞑靼人骑射都不遑多让的铁骑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
他发现,长生天的赐福,真正已距离自己愈来愈远,上天垂青的,乃是眼前的敌人。
延达汗怒了。
他红着眼睛,发出了不甘的怒吼:“杀啊!”
杀字出口。
可此时,对面的骑兵,已经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入了鞑靼阵中。
砰!
无数的人马,相撞在一起,这世上,还从来未有过,大明的铁骑,气势如虹的用骑兵,冲入鞑靼铁骑的阵中。
朱厚照在此时,已是手起刀落,而后,一个金卫,鲜血喷洒,身边,刘瑾飞马,与一个鞑靼人撞在了一起,战马强悍的冲击力,生生令两匹马直接栽倒,那骑兵直接撞飞,刘瑾却拼死抓住了马鞍,待自己的战马打了个趔趄,接着,竟又生生的站了起来。
好幸运,居然还活着。
刘瑾心里这样想。
…………
看来今晚得熬夜了,争取继续,熬不住的同学,去睡吧,晚上可能要一点半到两点更。
骑兵的优势,在于这强横无匹的冲击力。
明军铁骑,风驰电掣,猛地撞入还来不及反应,根本没有将马跑起来的鞑靼军中。
顿时……人仰马翻。
无数人生生被撞飞。
冲在前的明军骑兵,有时人没有收住,受这可怕的惯性,也照例甩出去,与对面的鞑靼人撞在一起,彼此俱都撞得头部裂开。
冲在最前的人,几乎是自杀式的杀法。
哪怕是朱厚照,若非是他自幼学习弓马,眼尖的错过了一个正面冲撞,从侧面抡起刀来,将一个鞑靼人斩下,只怕,此刻也早已被撞飞了。
可战马依旧还在奔驰,它们撞开一个个鞑靼人,而奔驰中的铁骑,疯了一般的挥舞着刀剑,等驻马于原地的鞑靼人想要反击时,人已远去,可后头蜂拥而来的骑队,又如洪峰一般的冲杀来。
数千鞑靼人,哪怕是提起了精神,可现在……却突然有一种无力感。
现在,大明铁骑为骑兵,而他们充其量,却是骑着马的步兵罢了,只能在原地打着转,拼命想要控制坐下的战马,众人挤到了一团。
无数的头颅,被斩马的大刀斩过,或是头颅落下,或是力道不足,便脑袋歪着,依旧还连着脖子,血雾喷出。
一瞬间之后,朱厚照已带着这狂奔的骑队,直接贯穿了鞑靼骑队。
整个鞑靼骑队,瞬间被分割。
这依旧还是鞑靼人的战术。
想当年,凭借着飞射,凭借着这攻其一点,分割包围的战术,鞑靼人曾将无数的汉人王朝,打了个落花流水。
可现在……他们却尝到了此种滋味。
而明军的首领,显然对于鞑靼人的战术,耳熟能详,他迅猛的进攻,绝不拖泥带水,这便是要让鞑靼人的战术失效;他寻觅到了鞑靼阵中,最软肋之处,毫不犹豫的发起最后的冲刺,便是绝不使鞑靼人有喘息之机,重新集结,整军备战,站稳脚跟。
朱厚照犹如长刀的刀尖,他处在这最锋芒之处,他所过之处,无数人纷纷尾随,万千的铁蹄,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土。
而鞑靼人绝望的发现,这一切……都似曾相识,这不就是当初,自己的铁骑,屠戮汉军的法子吗?
贯穿了鞑靼军之后,朱厚照没有停歇,因为哪怕是贯穿,对方也有重新集结的可能,于是乎,他的马,依旧还在狂奔,而后,他纵马开始在这慌乱的鞑靼军外围驰骋,二话不说,举起了弓箭:“张弓!”
无数人娴熟的取弓搭箭。
大明铁骑们,对此,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等到鞑靼人妄图重新集结时,已脱离了鞑靼军,自他们的后队杀出的大明铁骑,趁着对方还在慌乱的想要重整旗鼓时,瞬间,又是箭如雨下。
无数鞑靼人,在遭受了冲刺之后,本已是乱糟糟的不知所措,伤亡惨重。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这箭雨落入他们之中,又是此起彼伏,传出无数的哀嚎。
而这……机会又来了。
朱厚照已觑见了鞑靼人新的薄弱之处,他取刀,大呼:“来!”
无数的铁骑,毫不犹豫轰隆隆的跟随着朱厚照,毫不犹豫的朝着东北角的鞑靼人冲杀而去。
相传当初,鞑靼人的老祖宗们,就是用这种可怕的战法,不断的游走,飞射,寻觅机会,突刺,使其混乱,但是马不停,绝不给对方厮杀在一起,相互缠斗和鏖战的机会,而是迅速的脱离战场,最后继续游走,趁其混乱,飞射,而后……继续突刺!
这种战法,曾经使无数的文明,视其为梦魇。
它可怕之处就在于,依靠着不断的飞射和突刺,他们永远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一旦被他们缠上,那么,你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嗯……羊肉很好吃,刘瑾看着这群‘茫然无措的羊羔’,居然觉得有些饿了。
浩浩荡荡的骑队,突入了东北角!
无数人被撞翻,坐在马上,原地打转,根本无法跑动起来的鞑靼人,一个个撞飞,而后,朱厚照撕开了一个口子,后头的骑队,密集的冲锋,将这口子,不断的扩大。
这一次,鞑靼人开始有些崩溃了。
老祖宗们的手艺再现,可怕的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少人再无战心,想要逃窜,可在这里,将后背留给冲刺中的铁骑之人,必死无疑。
有人开始呜咽起来。
有人茫然的还想勒马冲出去,可四周都是人马,乱糟糟的。
当那密集的铁骑冲过,他们妄图招架,可这呼啦啦风驰电掣而来的铁骑,岂是靠人力可以招架。
无数的人,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当鞑靼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们徒劳的发现,诚如当初他们宰杀汉人步卒时一般,自己所面临的处境,竟和当初的汉人,一模一样。
几番冲刺,鞑靼人们彻底的绝望了。
人们抱头鼠窜,甚至连抵抗,都没了心思。
他们本就疲惫不堪,本就士气全无,本就无数人带伤,再没有了当初南下时的半分士气。
大明骑队,却是以逸待劳,率先发起了攻击,这些人,骑射功夫,竟比鞑靼人更加熟稔。
一通乱杀之后,地上已伏尸无数。
许多人已落了马,此时……再无抵抗之心,哀求痛号,也有人,飞马乱逃,可彼此之间,却不免相互践踏。
延达汗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自己竟会被一队大明的骑兵攻杀,以至到这个地步,数十个亲卫,想要保护他夺路而逃,却很快被一队骑兵截住。
他们不得不又逃回已沦为人间地狱的鞑靼阵中。
却听朱厚照厉声大吼:“放下武器,下马!马上之人,格杀勿论。”
这一句鞑靼语一出,哪怕是再勇敢的鞑靼人,此刻却已是万念俱焚。
残兵们,不得不乖乖下马,生怕慢了一些,远处的张元锡,则弯弓搭箭,但凡有人还在马上,飞矢便破空而至,箭无虚发。
地上满是人哀嚎,无数人放下武器……
延达汗已是万念俱焚,却有一人抱着头,蹲在延达汗身侧,低声道:“大汗,你是黄金血脉,万万不可……沦落入蛮人之手,待会儿,万万不可泄露您的身份……”
延达汗此刻,心中怅然,可是……求生的欲望,却升腾而起。
他自然清楚,若是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既是绝望,又是恐慌,更加是心乱如麻。
若是连汉军,都可进入大漠,如入无人之境,肆意宰杀鞑靼人,用鞑靼人最大的长处,击溃鞑靼军,那么……鞑靼……还有救吗?整个大漠,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此时,无数骑军下马,手持刀剑,将所有的俘虏看住。
延达汗下意识的抬眸,却见那永远冲在前的少年郎,却是一步步走向自己。
延达汗心都要跳出来,他抱着头,努力使自己和寻常鞑靼人一般。
可那人,却是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便驻足,他拖着刀,刀尖上,犹如滚珠一般的鲜血,滴淌在泥地上:“久仰大名!”
朱厚照说的乃是鞑靼语。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延达汗,似带嘲讽。
“我……我……”延达汗慌乱的抬眸,看着朱厚照,朱厚照的眼里,杀气腾腾。
他忙道:“什么?”
“不要装了!”朱厚照冷笑:“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你到现在,还想在这里假装下去吗?”
延达汗惊住了。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正是自己的本名,自自己登上了汗位之后,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人叫过这个名字,甚至连延达汗自己竟都有些遗忘。
人们通常称他为大可汗,可现在……这个少年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朱厚照冷冷的看着他,笑了:“我早久仰你的名字,你可知道,自我七岁开始,我便亲眼看过你的画像,那个时候的你,可是雄姿英发,统一了大漠,关外之地,没有敌手。我花重金,从不少人那里,不但打探了你的相貌,得知了你的本名,你的那张画像,至今还悬挂在我的寝殿里,果然,今日我冲杀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你,因为,哪怕你的容貌,有些改变。哪怕画像的相貌,未必全然准确,可是你……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
延达汗内心,绝望到了极点。
一个人……他七岁就盯着自己……这个人……他有病吗?
他不得不打量着这少年郎,这少年郎,虽是经过了风吹日晒,面上杀气腾腾,可依旧,还是没有脱离稚气。
而延达汗更觉得绝望的是,自己最后一战,竟就败在了这么一个人手里。
他已无法隐藏了,只得道:“不错,我便是鞑靼大可汗孛儿只斤·巴图孟克!”
四目相对。
朱厚照的目光之中,带着光彩。而延达汗,却是灰暗。
延达汗万念俱灰,完了,全完了。一切的功业,俱都成空!
…………
眼皮子打架,睡觉。
朱厚照延达汗,露出冷笑:“我还未出生时起,你便向我大明称臣,借此,来得到我大明的支持,击溃了大漠中的瓦剌部,一统大漠……再之后,你屡屡侵犯大明的边镇,时战时和,可谓是绞尽脑汁……”
“瓦剌人,制造了土木堡之变,可是,在我眼里,瓦剌和鞑靼,没有任何的分别,从我能记事起,我便知道,总有一日,你我……会会猎于此,因为……所有人,自小便对我说,我乃是承袭天命之人,是未来的上天之子,可在我看来,若只是血脉承袭,又凭什么是上天之子呢,上天之子,应上马斩杀贼酋,下海擒蛟龙,大明这外患,以你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为最,这十年来,我无数次研究你们鞑靼人的战法,一次次,来琢磨你孛儿只斤·巴图孟克的习性,哪怕是你们鞑靼人的生活方式,你们的饮食,我也不断去尝试,你今日落在我的手里,并不冤枉,今日我在你面前,是我无数次练习骑射,学习你们鞑靼语言,喝你们的马奶酒,用无数次血汗换来的。”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汗毛竖起。
这世上,还真应了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忍不住冷哼一声道:“你们汉人说过,成王败寇,我今既兵败,无怨无悔!”
朱厚照笑了:“我知道你会这般说,我太了解你了。你自称自己是黄金家族的血脉,自称自己为大元皇帝,可今日,我便要告诉你,你所谓的大元,在百年前,就亡了,而今日,将再亡一次,你们永远,不会再有复起的希望!”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面上,掠过了一丝痛苦和复杂之色。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接受现实,朝朱厚照跪下,磕了个头:“我愿内附大明,从此,为大汉效力。”
鞑靼人历来如此,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便请求内附,往往朝廷为了羁縻,会敕封他的官职。
大明对大漠中的政策,历来是如此。
倒不是妇人之仁。
而是任何人都清楚,大明根本无法控制大漠,杀死了一批人,就会有新的首领自大漠中崛起,灭亡了一个部族,也会有新的部族,成为关内的心腹大患。
朱厚照却是面无表情:“你错了,我不需要你!”
“什么?”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一愣。
朱厚照高声道:“你没有资格内附,大明,也不需要羁縻大漠,今时不同往日了,我来大漠,便是要……”
长刀出鞘,却在此时,那刀尖闪过了一丝锋芒,而后,锋芒掠过了银光。这锋刃,却如闪电一般,狠狠的刺入孛儿只斤·巴图孟克的咽喉。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似乎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今日,会死在此。
他感受到了那利刃刺破自己的喉骨,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剧烈的疼痛,令他浑身痉挛,他下意识的双手举起,死死的抓着刀刃,手心上,鲜血淋漓。
朱厚照的刀刃,在他的喉骨中一绞,一下子,血雾喷出,鲜血也如泉水一般,泊泊涌出来。
朱厚照道:“你记住我,我叫朱厚照!”
随即,拔刀,血箭喷在了朱厚照的裤脚上,朱厚照提刀,再不理会倒在血泊之中的孛儿只斤·巴图孟克,转过头,见无数鞑靼人惊恐的看着自己。
呼……
终于……得偿所愿!
朱厚照眉一扬,掩不住喜色,他朝左右道:“割下他的首级,撒上石灰,拿他的手,请英国公去祭天,告慰列祖列宗英灵!”
说着,长刀回鞘,踏了几步,鞑靼人们,个个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他们惊恐不安,心里已绝望到了极点。
黄金血脉,自此断绝。
而他们,不过是一群可怜的阶下囚。
是人都怕死,尤其是,遇到了比他们更强的强者。
朱厚照已一跃,翻身上马,厉声道:“所有的鞑靼人,他们的刀剑和牛马,统统带走,将他们的干粮和马料统统搜出来,而后……就让他们滚!”
就……这么放他们走。
鞑靼人们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骑在马上,鞑靼人们畏惧的看着少年郎。
朱厚照带给他们的,是恐惧。
骑兵们已经开始动手,牵了牛马,甚至也懒得搜这些鞑靼人的身,让他们自行上缴武器和干粮。
至于以后,他们去做什么,何去何从,显然……这是他们的事。
朱厚照回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
下了马,将刘瑾寻来:“刘伴伴,本宫今日又杀了七个,加上这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便是八个,现在,本宫已杀了多少鞑子了。”
刘瑾吃着肉干,满脸堆笑,他正待要开口回答,突然,脸上的笑容却是逐渐消失……
而后,刘瑾的脸,从僵硬,变得开始如丧考妣,口里的肉干也吐了出来,却是默然无声。
“可能……可能……”
朱厚照的脸上,怒气开始升腾而起。
“你忘了?”
“奴婢……奴婢……”
“你就光顾着吃!”朱厚照暴怒。
这些数字,他还要回到关内,去四处宣讲的,这个牛,他可以吹一辈子,尤其是方继藩那个家伙面前……
可现在……这厮……竟忘了。
朱厚照有点发懵。
这一路,洗劫了无数个部族,一路烧杀,数字太多,他脑里一片混沌,早就记不清了,本以为,反正有刘瑾记得。可是……
朱厚照怒不可遏,冲上前去。
刘瑾下意识的便逃,被朱厚照追了足足半里地,才被追上,刘瑾愁眉苦脸道:“殿下,您听奴婢解释……”
朱厚照勃然大怒,按着刘瑾在地上,便是一顿狠揍:“让你吃,让你就记得吃!你这畜生,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想起来了没有,想起了没有……”
刘瑾被揍得面无全非,哽咽道:“奴婢万死。”
朱厚照气咻咻的站起来,还忍不住踹他一脚:“没有用的东西,迟早将你卖去爪哇国去。”
他骂骂咧咧,转身才走。
刘瑾则拍拍屁股起来,鼻青脸肿。
不过,方才他的哀嚎,是装的,太子殿下在气头上,只有让他解了恨,这事儿才能过去。
这一顿揍,不算什么。
刘瑾早已习惯了。
不就是挨揍吗?
当初在鄱阳湖,被那些水贼,不成日当沙包一样的打?
小意思。
他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颧骨,有一点点疼,便摸出了肉干,放在口里咀嚼,没事人一般,去背起自己的铁锅和包袱。
一群鞑靼人,就这么轻易的被朱厚照放走了。
鞑靼人们几乎没有回头,去看孛儿只斤·巴图孟克的尸骨。
他已经死了,大漠之中,可能会出现新的主人,而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却已成了过去,鞑靼人是只会向前看的人,因为,若不向前看,这恶劣的大漠环境,无法令他们生存。
他们敬畏的看着朱厚照,朱厚照骑在马上,火冒三丈的样子,令他们害怕这个可怕的杀神,会改变主意。
朱厚照却是浑不在意。
草原上的人越多,粮食却越少,又在此群龙无首的情况之下,会发生什么,几乎可以想象。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之后,这大漠之中,便再无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了!
他拨了马:“再找一找,附近还有没有鞑靼部族!”
“遵命!”
众人轰然应喏。
………………
方继藩尾随着英国公张懋班师,偷懒的感觉,挺好。
这倒并非是方继藩懒,实是方继藩为国为民,自知自己缺乏和人沟通的才能,主动退位让贤。
自己的儿孙已经够多了,这大漠之中,自己还有一个孙子要操心呢,也不知那孙子,死了没有。
但愿他还活着,依旧还有干了一盆火锅的实力,只有如此,小朱秀才,想来,也能平安无恙。
想到了小朱秀才,方继藩心里,竟有一丝丝的疼,可怜的孩子啊,在京里胡闹倒也罢了,这去了关外,却不是他随意胡闹的地方。
至了京师。
早有人入京,去通报了消息,于是乎,欧阳志奉天子之命,早早在此等候。
见到诸军浩浩荡荡而来,英国公张懋的手臂,包扎的像猪肘子似得,挂在胸前,方继藩却是四肢完整,精神奕奕的打马在前。
欧阳志一看,眼圈就红了,先是上前,向英国公张懋行礼,而后到了方继藩面前,拜倒在地,跪在方继藩的马下,泪洒衣襟:“学生见过恩师,恩师陷身险地,学生远在京师,甚是挂念,今日恩师平安回返,又立大功,恩师言传身教,令学生钦佩不已。”
方继藩见他哭的一塌糊涂,心也软了,欧阳志,不愧是自己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啊,所有的弟子,都不够给他提鞋。
方继藩下马,到了欧阳志面前,搀扶他起来:“为师历来最器重的便是你,今日见你来迎接为师,为师心里高兴哪,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别乱和人说,为师生恐来迎接的是刘文善,不是你呢。”
远处……
有一个叫刘文善的人,傻愣愣的站着,有点懵。
方继藩见到了刘文善,微微愕然,随即温和的笑了。
刘文善忙是上前来行礼:“学生……见过恩师。”
声音也是哽咽。
方继藩心里感慨,孩子多,就是烦恼啊,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之爱,要雨露均沾,送给所有的孩子,这些,毕竟都不是后娘养的,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方继藩背着手,笑吟吟的道:“你也来了啊,嗯,很好……”
刘文善起身。
方继藩上前,拍拍他的肩:“其实,为师是在督促你,毕竟,你年纪比你的大师兄年轻一些,你的大师兄,为人稳重,而你,脾气还需磨砺,为师用心良苦,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文善道:“恩师,学生明白。”
“这就好。”方继藩道:“到时,为师有极重要的事交给你做,走吧,我们一道入城,你们都能来,为师很是欣慰。”
方继藩重新翻身上马,刘文善忙是帮方继藩牵马绳:“恩师旅途劳顿,学生能伺候着恩师,就多伺候一刻。”
方继藩颔首:“走吧。”
穿过了门洞,张懋和方继藩在前,后头,是疲惫不堪的将士。
这凯旋之师所过之处,不免许多人欢呼,现在全京师都知道,英国公和驸马都尉击溃了鞑靼人,不但保护了大同,且获得了一场来之不易的大捷。
军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见过都尉……都尉公侯万代哪。”有沿途的百姓,竟是拜倒在地,朝着方继藩的方向,高声大呼。
“都尉公侯万代!”
许多百姓,纷纷红着眼睛,凝视着方继藩。
这令方继藩有点懵逼,啥,自己啥时候,这么出名了?
这是不是捧杀?
方继藩心里竟有一丝丝的怀疑。
太受欢迎了。
尤其是那些寻常的百姓,热切无比,方继藩打马到了哪里,便有人追到哪里。
反而是英国公张懋,灰溜溜的。
张懋忍不住咕哝:“这些百姓,吃错药了。”
方继藩龇牙,与张懋并马而行,就算是捧杀,方继藩也认了,捧就捧吧,先享受被捧的感觉再说。
他不禁道:“世伯,老百姓心里有一杆秤哪,可不要胡说。”
当然,倘若有老百姓骂方继藩,方继藩一定要说,这群该死糊涂的刁民,打不死你们。
只是……看着一张张脸,露出崇敬的样子,那拜下之人,似是发自肺腑……
方继藩开始怀疑人生,我……方继藩,果真是深入人心了吗?
前头牵马的刘文善被这一幕场景感动了,他一面给方继藩牵马,一面抬头看着马上的方继藩:“恩师哪,百姓们,现在对恩师,可是敬若神明这般,恩师在西山,活人无数,种植出了红薯和土豆,现在已经开始推广,不少百姓,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以往一年到头,也不过是半饱,可如今,一日可三餐,餐餐都能吃饱肚子。再有谁人不知,恩师在西山收容的庄户,个个都过上了好日子。这些百姓们,看在眼里,却都记在心里,更不必说,恩师种了牛痘,更是让多少人,免受天花之苦了。”
方继藩忍不住眉飞色舞:“原来如此,可见,这世上还是有良心的人多,没良心的人少,当然,这些许的功绩,为师并不放在心上,名利,只是人的累赘而已,你谨记着这一点,以后可不要沽名钓誉。”
方继藩说着,朝街边的人招手。
街边上,顿时炸开了一般,许多人纷纷朝方继藩回礼。
方继藩面上虽是在带笑,可心里,竟隐隐有些感动,眼圈竟有些红了,哎……人心终是肉长的啊,看着这些纯善的百姓……这就是为啥,我方继藩两世为人,不贪图享受,却如此兢兢业业的原因,这是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哪怕充斥着老朽,可这里……依然还有无数值得令人牵挂的东西,足以让方继藩,哪怕每日只睡六个时辰,也任劳任怨,捋起袖子,为这苍生百姓,贡献自己几分心力。
至午门,张懋与方继藩入宫。
在谨身殿,弘治皇帝已召集百官,等候这两位大功臣多时。
张懋和方继藩入殿,二人行礼。
弘治皇帝凝视了二人一眼。
他有些恍惚,竟以为,太子也回来了。
这些日子,魂牵梦绕,总惦念着太子,想着当初,那个个头只在自己腰间的孩子,他无忧无虑的牵着自己的手,自己的手心,能感受到这小手的温暖,父子二人,在弘治皇帝忙完了公务,天色已晚时,二人偷偷出了宫,带着紧张的禁卫,在内城里夜游时的一幕。
无论平日里,弘治皇帝责罚过太子多少次,无论多少次,对他厉声喝骂,哪怕是太子,浑身都是缺点,可是……弘治皇帝,至今脑海里,依旧是这些场景,一幕幕,如走马灯似得,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因为这是自己的儿子,而无论这孩子做了什么,他依旧爱着这个儿子,父子可以横眉相见,可以彼此痛斥,可以冷言冷语,可以提起鞭子,吊起来狠揍,可是……父子之爱,却是不变得。
只这一刹那的恍惚,弘治皇帝回到了现实,他的眼角,竟是不自觉的,滑过了一颗泪水。
真的老了……再无法铁石心肠了,竟是多愁善感至此。
弘治皇帝心里哂然,凝视着方继藩,却觉得,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朱厚照吗?
他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啊。
他立不立功劳,都是其次的,只要没有缺胳膊少腿……便一切皆好。
不过……好像英国公,胳膊绑的似猪肘子似得,吊在胸前,还真像,缺了一个胳膊一般。
“来,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可话到了此处,却突然哽咽。
“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忙是抬眸。
他虽在壮年,年不过四旬,两鬓,却早有斑斑白发。
身边的萧敬,忙是小心翼翼的提醒弘治皇帝。
这意思是,陛下小心失仪。
弘治皇帝忙用长袖沾了沾眼角:“此等大功,可喜可贺,英国公张懋,亲帅虎贲之师,与胡鏖战,不愧为张氏之后,将门无虎子,张卿家,你的手,怎么了?”
张懋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他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回话吗?
将门无虎子!
张懋拜下:“陛下,些许小伤,已有西山的大夫们,缝合包扎了,这些,都不碍事,臣等幸不辱命……”
弘治皇帝离开了御座,起身,感慨万千之余,走到了张懋的面前,将张懋亲自搀扶起来:“不必多礼,张卿家,你且坐下说话吧,此战,真是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张卿家,功不可没啊。”
张懋哭了,道:“老臣,有这句话,便足够了。”
弘治皇帝便拍了拍他的背,唏嘘一番。
而后,目光落在了方继藩身上。
这一次,方继藩立的乃是头功,若不是他,张懋怕也不敢寻觅机会,和鞑靼人野战,弘治皇帝道:”方卿家一直说,人是需求新求变的,人是如此,一家一国,也是如此。这都尉……都尉……”
方继藩立即道:“陛下,是都尉威武霹雳弹。”
都尉威武霹雳弹,明明就很顺口嘛,怎么好像,很绕口一样,看来,陛下还没有念熟,不过不打紧,多说几百次,自然也就熟能生巧了。
弘治皇帝微笑:“对,就是这都尉威武霹雳弹,乃是方卿家所制,此战,有了此神器,方才大败鞑靼人,我大明的军士,比鞑靼人更勇武吗?又或者,比之鞑靼人,更加熟悉弓马?朕看……不尽然。朕这些日子,想了许多许多,大明对于鞑靼人的优势,并非是弓马更娴熟,士卒更加勇武,而是,我们比之他们,物产更为丰饶……我们……”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比他们更善于思考。这便是求新求变,方继藩,给天下的臣工,做了表率啊,而那些能工巧匠,也为此,立下大功,这些大匠们,可抵得上鞑靼十万铁骑。从今日起,工学院,要重视起来,不,要格外的重视,朕将赐传奉官,凡是有利国家的大匠,统统赐予传奉官爵。”
两班朝臣,无不惊讶。
所谓的传奉官,便是不经吏部,不经科举、选拔、廷推和部议等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员。
这违反了当下的授官手续,却只是为了满足皇帝或者后宫中某个妃嫔或宦官的愿望。
当初成化皇帝,就受了万贵妃的蛊惑,授予了大量的人为传奉官,这些官员,搅和的大明朝廷,乌烟瘴气,以至于人们对此,痛恨无比。
弘治皇帝登基之后,立即罢黜了所有传奉官,坚持所有官员,都需科举出身,经过吏部的选拔,以及朝廷的廷推,以及部议的制度,来任免官员。
可今日,弘治皇帝,也算是开了先河,竟是要任一群匠人,为官员。
顿时,两班大臣,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