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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弘治皇帝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言之凿凿的,要被赋税逼死的人,现在却是胆大包天,指挥着人去护路。

    这显然,只能用灵异来解释了。

    可至现在……弘治皇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至少……整件事,还未清晰。

    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事态,可能在偏离着许多人的想象,似乎……在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

    弘治皇帝不禁道:“方继藩。”

    “儿臣在。”方继藩汗颜,士绅们胆子太大了,若是这些力量,是用来反对变法,一县如此,一府,一省,两京十三省呢?

    这是不可想象的。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说说,怎么回事?”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不是早说了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从前朝廷和官府,不收税,至少不收富商、士绅地税,到手的税赋,能有多少?哪怕是沉重的负担,加在了赤民的身上,赤民们倾家荡产,能收上来的税赋,也只能勉强维持朝廷和官府应急的开支。”

    “可现在,既将税赋收了上来,有了银子,就该用之于民了。从前官府连修个县学,尚且需要士绅们募捐,可有了银子,为何自己不修呢,为何,不修的更好呢?就如这道路这般,有了银子,就可以开工,路不但要修好,而且还要给士绅百姓们用,儿臣预计过,以往那定兴县到新城往返,多则五六日,少则也要二三日,若是马车,还带着货物,一旦遇到了泥泞天气,就更可怕了,有时七八日,也未必能往返。可现在不一样,道路修好,车马疾驰,一日可往返,陛下……想想看,咱们京师,外城至内城往返,所需的时间……怕也未必比定兴县至新城少多少吧。”

    “道路通了,这定兴县,岂不和京师的外城没有分别。就如北通州一般,这北通州,从前是一文不名,却因为通了运河,因而成了通衢之地,无数的货物,需在那里转运,这能带来多大的财富啊。而道路比之运河更大的优势在于,道路是人人可用,水路……却需得有人有船,且官府还严禁私船,非官船、粮船,不得下水,为的,就是防范水路堵塞,粮船无法来去自如。”

    弘治皇帝大抵明白了。

    他皱眉:“士绅们从能中牟利”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何止是士绅,整个定兴县的士绅百姓,都可从中牟利,否则,单凭士绅,如何能迅速的集结这么多人,定是有不少的百姓,自发的维护自己的利益。陛下啊,定兴县是保定府,乃至于是整个北直隶,最穷的县,人口稀少,土地贫瘠,在京师,一斤脱壳的米,价格已经到了十文一斤,可在定兴县,同样的米,不过三四文而已,就这……还无人问津呢?”

    弘治皇帝还是有些不明白:“从前他们为何不运来京师?”

    方继藩心里鄙视弘治皇帝,这是何不食肉糜啊:“道路难行,运输之中,人力物力的成本太高了。何况,正因为道路难行,道上人烟稀少,官府反应的时间,也不及时,道上,甚至还有剪径的强盗,中途有太多太多的变数,等这一斤米,运到了京师,十之八九,运输和隐患的成本,可能就将所有的利润,统统抵消了。现在不同,现在一日一夜,就可往返,且因为道路好,从前一辆车,运几百斤米,就算是难得了,现在用新的马车,配上这样的道路,便是运输上千斤,甚至几千斤,都不在话下,这道路的通过速度快,陆路巡检司,又可沿途随时反应,打击盗贼,如此一来,风险和运输的成本,都降到了最低,商贾们这才发现了有利可图。不只如此,陛下想想看,现在京师的地价这么贵,可谓是寸土寸金,不少的作坊,若是设在定兴县,从那儿生产,再用车马半日时间,运输到京师,这是多大的好处啊。”

    “到时,定兴县有了税银,不但百业兴旺,官府拿着税银,还可建更大规模的县学,让孩子们入学,还可以修筑更多的道路,与各地相连,甚至,还可以随时,赈济百姓,朝廷和官府,有了银子,可以办的事,就太多太多了。”

    弘治皇帝不断颔首点头,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他忍不住又问:“可是,这摊子铺的太大了,花费只怕不小吧。”

    方继藩乐了:“陛下啊,变法的本意,不在于要抢夺被人的财富,也并非是,官府得了利,士绅们就要被逼得家破人亡。倘若如此,变法是行不通的,儿臣几个门生,制定薪税制时,儿臣一再提及这一点。”

    弘治皇帝一脸无语:“你继续说下去。”

    方继藩道:“新税制的本意就在于,民富则国富,官府收取税赋,是为了富民,以富民主旨……无论是朝廷还是官府,想要收取更多的税赋,就必须得让士绅和百姓们都富足起来,他们富足了,便要缴更多的税。朝廷和官府,收益就更加惊人,方才有了动力,去修更多的道路,去建立更多的书院,去赡养老幼,甚至……辅助士绅和百姓,兴农、兴商,如此一来,那些士绅,还有那些富贾,哪怕是舍不得缴纳如此重税,却也知,这些税赋,最终会使自己得益。他们哪怕再不甘愿,最终,却也无所怨恨。”

    弘治皇帝脑海里,渐渐开始有了蓝图。

    一种全新的概念,渐渐诞生:“你为何不早说?”

    方继藩苦笑:“儿臣其实提起过,不过陛下并不在意。”

    “……”弘治皇帝不禁道:“这是你没说明白。不过……毕竟,只是以定兴县尝试,朕才由着你和你的几个弟子,在那‘胡闹’。”

    他虽是说‘胡闹’,不过对于定兴县,却多了几分期待,立即道:“现在定兴县乱成了一锅粥,立即召百官,廷议,商讨对策。”

    弘治皇帝背着手,面上带着几分激动。

    不是说好了,方老先生气死了吗?朕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两个,也一道去。”

    方继藩和朱厚照对视一眼,朱厚照朝方继藩挤眉弄眼。

    方继藩却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本都尉……已经升华了,现在是治世之臣,朱厚照,你这败类,少给我使眼色,像什么样子。

    ………………

    突如其来的廷议,让百官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刘健等人,露出了几分担忧,他们听说的消息是,定兴县可能出事了。

    可到底出了什么事,暂时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吏部天官王鳌,正气凛然,近来,越来越多的臣子,都表现出了对变法的不满,虽然变法,不过是在区区的定兴县,可是……百官和士林的忧虑,却已更加深重了。

    王鳌不服气,不服陛下为何就非要变法不可。

    历朝历代,变法有几个好下场的,那些士绅们,可是和天子共治天下的啊,若是陛下失去了他们的支持,一场灾祸,就在眼前。

    天子是自己的弟子,做为帝师,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被天下人视为民贼。

    他自认为,自己必须得有此责任感和担当。

    入殿之后。

    弘治皇帝与太子、都尉三人前后入殿,弘治皇帝上了金銮,升座,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笑呵呵的站着。

    众臣行礼,三呼万岁。

    弘治皇帝手搭在案牍上,肃容道:“定兴县出事了,此等大事,不容小觑,朝廷……必须拿出一个应对之策。”

    果然,定兴县出事了。

    此时,不少人开始跃跃欲试起来,这正是废黜新法的最好时机。

    “陛下。”王鳌当仁不让,竟是亲自出班:“官逼民反,历来如此,老臣以为,百姓们若非是被苛政逼到了绝境,断不会如此胆大包天,臣以为,当今之计,万万不可贸然弹压,理应招抚。”

    他率先给那些‘乱民’定个调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官府过份的缘故,这责任,不该是士绅百姓们来付,唯有如此,所有的矛头,才可指向始作俑者。

    王鳌一出班,许多人都激动起来:“臣附议,王公所言甚是,为何,其他诸县太平无事,唯独定兴县,却是滋生了事端,陛下万万不可派兵弹压,以免扩大事态,理应降下皇恩,满足士绅百姓们的愿望,如此……则祸乱必除。”

    “王公此乃谋国之言啊,陛下……士绅百姓们……苦啊,这些年来,天灾频繁,本就是民生凋零,士绅百姓,何故反焉。无外乎,就是天灾与人祸而已。恳请陛下宽宏大量……”

    “陛下……老臣……”

    众人七嘴八舌,竟是许多人激动的站了出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

    弘治皇帝一愣。

    诸卿之言,真是深得朕心啊。

    居然他们所想,难得的,和朕竟不谋而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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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殿里沸腾了。

    热闹非凡。

    所谓做文章,便是如此,抓到一个点,使劲的发挥。

    现在定兴县不是出了事吗,出了事,肯定有不平只事,所谓不平而鸣嘛。

    更有人瞄向了方继藩,心里说,这一次,你方继藩的弟子欧阳志,算是惹来了天怒人怨了。

    现在……总该有所交代才是吧。

    有人道:“方都尉……定兴县之事,你怎么看待?”

    方继藩想不到,有人点到了自己,有些错愕,随即,乐了。

    他含笑道:“这个……我和大家的意见一样,诸公所言,实在太有道理了,我方继藩如陛下一般,爱民如子,现在百姓们,有所诉求,岂可动辄弹压,理应招抚才是,以我方继藩的浅见,只要满足百姓们的愿望,这事,自然也就能平息。”

    “……”

    所有人呆住了。

    这方继藩……吃错药了。

    方继藩何止是吃错了药,继续道:“谁若是敢说一句弹压,就是和陛下对着干,不配为臣子。”

    “……”

    王鳌有点懵了。

    这方继藩,就如狼群中的哈士奇。明明自己是头狼,身后,是一群狼,可方继藩……怎么混了进来。

    弘治皇帝微笑,颔首:“朕也有此意,既如此,那么就依诸卿所言吧。定兴县士绅百姓,为了路权,闹将起来,声势浩大,客朕念他们无辜……”

    弘治皇帝拿起了一本奏疏,低头,看了一眼,淡然道:“譬如这个姓方的,叫方唐吉,此人……诸卿家可有印象吗?”

    “……”

    殿中鸦雀无声。

    似乎有哪里不对。

    不是百姓们不堪重负,苛政猛于虎,所以……闹起来了吗?这和路有什么关系?

    还有这方唐吉。

    这个人,许多人都有印象。

    是不是那个,病倒了的那个……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这领头之人,就是方唐吉,哎……朕还以为他已死了,谁料,竟还生龙活虎……”

    王鳌懵了,到底咋回事。

    方唐吉死而复生了?

    弘治皇帝继续道:“居然,为了保路,还闹得满城风雨……也罢,朕不追究他,放假去岁,纳税了五百七十多两嘛,也算是为官府,分忧了。这路,是定兴县人用税赋修的,让别人用,确实很不妥当,来人,下旨意,此路既为定兴县人所修,那么,就不得让其他县人,占了便宜,定兴县上下,踊跃纳税,这路,就是他们的,让陆路巡检司,专设定兴县道专员稽查,不得有车马,自定兴县之外,走下道路,违者,重罚,为了以示公允,定兴县也可足见人手,沿途巡查,凡有车马,自涿州二县下车者,都要重惩!”

    “……”

    刘健有点糊涂:“陛下,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王鳌等人也急了,忍不住道:“请陛下示下。”

    弘治皇帝微笑:“还能是什么意思呢?定兴县闹起来,其根源,是为了保路,无数的士绅和百姓,修下了定兴县道,这条路,是他们的聚宝盆,也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听说涿州二县的士绅百姓,竟也沾了这路的便宜,自然不依,便闹了起来,其中,为首的就是方唐吉,诸卿啊,朕倒想问问你们,你们口口声声说,百姓们被欧阳卿家逼迫,仿佛要家破人亡的样子。可朕看来,并没有嘛,不只如此,他们似乎还很生龙活虎。”

    “陛下,能否将奏报,给老臣看看。”王鳌脸色铁青。

    身后,群臣都哗然了。

    许多人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

    弘治皇帝朝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会意,取了案牍上的奏报,下了金銮,送到王鳌的面前。

    王鳌接过,无数人如饥似渴的看着王鳌。

    王鳌垂头,一看,脸色就变了。

    果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官逼民反,有的……却是为了保路,而引发了定兴县与邻县士绅百姓的争斗。

    他突觉得有些眩晕,一个字,一个字的将奏报看过,却是沉默了。

    倘若真如此,这岂不是说明,定兴县的士绅百姓,都是对这一条税款修的道路,求之不得吗?

    那么……哪里来的民怨。

    他欧阳志修路,没有制造民怨,反而还成了实打实的政绩了?

    王鳌的脸,转瞬之间,变幻不定。

    他不能接受。

    王鳌不禁道:“陛下,这是锦衣卫送来的奏报吗?”

    弘治皇帝抚案:“正是。”

    王鳌不禁道:“老臣以为,这其中必有隐情,老臣前几日,还得了定兴县某些人的修书,他们对于这条道路,抱怨无比,怎么转眼之间,锦衣卫就上了这奏疏,老臣并没有非议厂卫的意思,只是……老臣以为……此事,值得商榷。”

    这一番话出口。

    总算让心乱如麻的百官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不错……事情不该如此,十之八九,就是锦衣卫所奏不实。

    这是常有的事,有时厂卫为了讨陛下的喜欢,往往会报一些与事实偏离的事,现在这份奏疏,十之八九,就是如此。

    王鳌肃然道:“此时事关重大,还是陛下明察秋毫的好,老臣建议……可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派员前往定兴县,将……”

    看来……他是不相信了。

    弘治皇帝抚案,面带不悦之色。

    朱厚照不禁道:“里头说的言之凿凿,怎么王师傅说不信就不信,王师傅这般说,可是说父皇昏聩,竟是连这等事,都不辩真假了吗?”

    太子殿下,显然是和方继藩穿一条裤子的。

    王鳌忙道:“太子殿下恕罪,老臣只是觉得蹊跷而已,只要彻查……”

    …………

    此时……

    一个宦官,抱着一沓厚厚的奏疏,匆匆的赶到了奉天殿外。

    “急报,定兴县的急报!”宦官高喊着。

    奉天殿内,听到了消息。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道:“进来!”

    那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定兴县令欧阳志上奏……”

    弘治皇帝道:“取来,朕看看。”

    转眼之间,这奏报说来就来了。

    所有人都好奇起来,这急报里,写的又是什么?

    王鳌有点急了。

    不能让方继藩师徒们,这般的搬弄是非下去,他立即道:“陛下……老臣也想看看,这欧阳志,奏报的是什么!”

    许多人纷纷放肆起来:“事关重大,臣等也想看看。”

    奉天殿里,已是炸了锅。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弘治皇帝和刘健换了一个眼色:“王卿家,这奏疏,你来念。”

    王鳌才松了口气,心里想,若是欧阳志上来的奏疏,肯定是想借此解释这件事,他就不相信,欧阳志的奏疏里,会没有漏洞。

    他取过了那奏疏,打开,里头密密麻麻,让人竟有些头皮发麻。

    他缓缓念道:“臣欧阳志,启禀圣上,曰:今定兴县士绅百姓上下,不忿道路为涿州二县百姓所侵用,定兴路,乃定兴县上下赋税以及告贷所修,岂可定兴县缴税,而涿州二县之人所用之理,今诸士绅百姓……”

    念到此处,王鳌面带冷漠,已经不想看下去了:“陛下……这欧阳志,看来还是民变之事,栽在保路上头,倘若士绅百姓们当真之事保路,他……”

    王鳌说到他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继续去扫这奏疏,可看下去,脸色却是变了。

    仿佛见了鬼一般。

    他喉结滚动着,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今诸士绅百姓联名,恳请陛下为之做主……再下头,是一个个签名,每一个签名上,还有一个血印,这指印,竟是带着几分腥臭味,是血……”

    王鳌身子一哆嗦,却是硬着头皮念下去:“具名者有:方唐吉、杨文生、刘见喜……吴建业、梁……”

    奉天殿内,却是在转瞬之间,安静下来。

    沉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只是默默的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有些名字,甚至耳熟能详。

    王鳌继续念下去:“王贺、张百叶、邓子天……”

    翻开下一页,还是密密麻麻的性名,每一个姓名上,依旧还是血。

    血腥味……弥漫开来……

    王鳌的脸……则越来越红,他瞳孔收缩着,继续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到了后来,他发现自己如鲠在喉,声音越来越嘶哑……

    许多的大臣,一个个瞠目结舌。

    转过头,怎么看就……天地翻转。

    方继藩,将他们所有人,都收买了?

    这不可能,事情,怎么可能如此啊。

    里头的名字太多,竟有数千之众,王鳌已开始念不下去,他脸色蜡黄,最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陛下……老臣……老臣……”

    他既有些不相信,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大的事,没有人欺君罔上,且上头的名字,行书千奇百怪……这……

    啪!

    弘治皇帝在此刻,猛地一拍案牍。

    这一声脆响。让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许多人拜倒:“臣等万死之罪!”、

    王鳌也已跪下,他面带糊涂的样子:“陛下……这……陛下……名字太多……老臣……无力再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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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鳌念不下去了。

    他嘴唇嚅嗫着,最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弘治皇帝则凝视着他:“王卿家,你怎么说?”

    王鳌耸拉着脸。

    所有人都诧异了。

    士绅们不需要他们来鸣冤叫屈,他们过的很快乐。

    而此前还一副以代表了定兴县的人,现在……却一个个哑火。

    此时……再说什么,都变得苍白无力。

    王鳌深吸一口气,终是拜倒:“老臣……”他艰难的张口,从来没有这般的无力过,可最终,他还是道:“老臣万死之罪,恳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凝视着王鳌,心情复杂无比。

    看着王鳌一脸颓然的模样,弘治皇帝道:“朕记得当初,王卿家教朕读书,说天子理应施行仁政,要视百姓为赤子,这些话,王卿家还记得吗?”

    王鳌羞愧难当。

    他沉默无声。

    弘治皇帝一声叹息。

    良久,王鳌才道:“陛下,臣……臣……”他似乎下足了勇气:“老臣蒙陛下不弃,起于阡陌,恩荣见于望外……”

    众人一听,都吓到了。

    这一番话,分明是为接下来的话所铺垫的,可是,他乃是帝王之师,是名震宇内的吏部尚书啊。

    所有人心里打鼓起来。

    便连刘健,也不禁心里打鼓。

    却听王鳌继续道:“臣侍奉陛下,已三十年矣,君臣之情,非人可比,陛下于臣之高德厚爱,宛如甘露也。而今,老臣眼老昏花,不能视事……恳请陛下,放臣还乡,苟延残喘,以养天年。”

    满殿几乎都炸了。

    王鳌是何等公允之人,他在吏部任上,没有人不服气的,可谓是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今日却为此,竟要请辞。

    弘治皇帝也是一愣。

    他倒是很想敲打一下王鳌,此人是帝师,若是在新政的问题上,和自己对着干,这变法,还能继续吗?

    可弘治皇帝没有想到,王鳌竟会心灰意冷,直接致士。

    弘治皇帝想要开口挽留,口嚅嗫了一下,却无法张口。

    许多人窃窃私语,尤其是不少弹劾欧阳志的官员,也有些慌了。

    王公若如此,奈其他人何?

    刘健眼眸一沉,立即道:“王公身体康健,何故致士?”

    王鳌却是灰心的道:“而今如此,为天下人所笑。请陛下成全臣下。”

    他一副去意已决的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方继藩站在一旁,悄悄的打量着每一个人。

    显然,许多人是震惊的,哪怕是三位内阁大学士。

    方继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似乎举棋不定。

    方继藩突然大笑:“做了错事就要走吗?”

    “什么?”许多人错愕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撒泼起来,那可不是玩的,毕竟这是专业,方继藩哈哈大笑:“真是可笑,新法已势在必行,而定兴县,更是借新法,而士绅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王公却自称定兴县上下苦不堪言,现在如何,现在………请王公告诉我,定兴县上下,还是苦不堪言吗?”

    这是赤裸裸的质问,是咄咄逼人。

    然而……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因为……方继藩这个人渣,他不就是个痛打落水狗的人吗?

    王鳌已是羞愧难当,恨不得以头抢地,可这一次,他算是彻底的服输了,没什么好狡辩的,哪怕方继藩的言辞再如何的激烈。

    方继藩扬起袖子:“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一个致士,就可以回去颐养天年,就可以撒手不理,从此荣辱之事与你无关,王公,你可知道,若是你和某些人……”

    方继藩说到某些人的时候,许多人的脸都绿了。

    方继藩继续道:“你们若是得逞了,你可知道,多少士绅百姓,没有了路,他们怎么活下去啊?”

    “现在,王公拍拍屁股就想走?”方继藩厉声道。

    王鳌身躯一颤,依旧没有做声。

    任方继藩如何侮辱,他也无话可说。

    方继藩这般的话,实是有些诛心了,王鳌毕竟是混了大半辈子,位高权重,声望卓著之人。

    有人想为王鳌争辩什么……

    倒是弘治皇帝默不作声,他有一种预感,方继藩,又在玩什么把戏。

    王鳌此时,万念俱灰,便道:“既如此,那么就请陛下治罪吧。”

    方继藩哈哈大笑:“治罪,好,那就论一论你的罪,你身为吏部天官,危言耸听,自诩自己是清流,陷害忠良,这是什么罪?你尸位素餐,狗拿耗子,明明是善政,你却颠倒黑白,这又是什么罪?”

    王鳌身躯一颤,他抬眸,王鳌是个脾气很硬的人,此时忍不住道:“死罪,那么,就请治臣死罪,陛下……臣无怨无悔。”

    ……

    满殿群臣,已经放弃治疗了……

    方继藩又大笑:“你不怕死吗?”

    “无所惧也。”王鳌比方继藩想象中,要硬气的多。

    方继藩道:“这是因为,你还要脸,看来,我没看错你,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

    王鳌几乎要昏死过去,自己什么时候,和你方继藩是一样的人,他一口老血要喷出来,宁可现在死了干净,免得活在世上蒙羞。

    方继藩道:“可是,你不怕死,连死都不怕,那敢问王公,王公不怕羞耻吗?”

    “什么?”

    方继藩气定神闲道:“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做了错事,就要认,如我方继藩这般,虽然我方继藩只做正确的事,可若我如你这般,天天做错事,我一定会反省自己,三省吾身,想尽办法,去改正。而不是如孩子一般,出了错,便动辄致士。王公既认为自己是对的,为何不敢坚持。那么,王公若认为,自己做错了,为何不改正?可见人想要改正错误,比死了还难,可在我方继藩看来,一个人若是知错不改,便是厚颜无耻,王公,你要点脸吧。”

    “……”王鳌已经想杀人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想要改,其实,也不难,王公之现在只怕,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吧?来,我方继藩可以教你,不妨如此,王公可先告假数月,这数月里,王公就在我的身边,我来一一告诉你,王公错在哪里。”

    “什么……”

    一时殿中哗然。

    王公还需你方继藩来教。

    这还真不如致士呢。

    不,还不如死了呢。

    王鳌胸膛起伏,似是大怒,他知道方继藩在激将自己,可这口气,他咽不下哪。

    方继藩正色道:“恳请陛下恩准,让王公暂时成为儿臣的主簿,儿臣定然教他心服口服!”

    弘治皇帝心念一动。

    这事儿,很荒诞。

    却令人生出了好奇心,自己这个师傅的性子,弘治皇帝是再清楚不过的,这是牛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方继藩这一次,只怕要失策了。

    王鳌冷冷的看着方继藩,胸膛起伏,冷哼一声。

    “陛下,不可啊……”有人站出来,痛心疾首:“王公是何等人,怎可……”

    “陛下。”连刘健都看不下去了,他和王鳌,政见不同,却对王鳌,多少是有些佩服的。何况,王鳌是何等声誉卓著之人,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只怕这比杀了王公,还要难受。

    方继藩大声道:“陛下,王公定然不肯,他还想摆自己的臭架子,自以为自己是帝师,哪怕自己做错了,便一声致士,陛下就要乖乖挽留他……”

    “放屁!”王鳌暴怒:“老夫是真心致士,竖子安敢辱我。”

    弘治皇帝看看王鳌,又看看方继藩,他淡淡的道:“既如此,那么,三个月,就这三个月吧,若是王卿家坚持己见,朕无话可说,若是王师傅想要致士,三个月后,朕也恩准……”

    同意了……

    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

    他们并不知道。

    弘治皇帝最难受的,就是自己曾经的师傅,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即便是王师傅致士又如何,致士了,他会认同朕吗?

    王鳌的声誉卓著,隐隐是士林的领袖,无论他是在朝还是在野,以他的威望,都会有无数人,对他俯首帖耳。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定兴县的变法,还要继续下去,最后定兴县会变成什么样子,朕不知道,诸位卿家,可能也不知道。那么……朕和诸卿就拭目以待,且要看看,这定兴县,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王师傅……这些日子,朕要委屈你……”

    说着,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方卿家……你也要仔细了。”

    王鳌……几乎又要吐出一口老血。

    不能啊……

    自己一世清名,怎么可以和方继藩鬼混一起……

    他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君命难为,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这一下,算是彻底的凉凉了,以方继藩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三个月,只怕……自己根本熬不过去吧。

    许多人面如死灰,却是说不出话来。

    倒是方继藩,却是一副得逞的样子,忍不住大笑,却忙道:“臣谢陛下,请陛下放心,儿臣一定会善待王公的!”

    ……………………

    还有!



    方继藩这个人,一肚子坏水。

    现在这堂堂吏部天官,竟落在此人手里……

    满殿群臣,都是一股子兔死狐悲的想法。

    王鳌恨不得站起来,撞柱子。

    可方继藩却知道,王鳌是不会去死的。

    他是老年得子,一个老年人,尚且还能造出儿子,可见……这个人对于生命,是多么的爱护。

    朱厚照心里乐开了花,老是朝王鳌看过去。

    有意思,有意思了。

    弘治皇帝话出了口,倒是有些后悔了。

    无论怎么说,也是曾教授过自己的恩师啊……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对。

    可金口玉言,也只好如此。

    …………

    一道旨意,送至保定府。

    所有人傻了眼。

    定兴县的路,只许给定兴县的人用。

    定兴县将设立陆路巡检司,不允许任何的车马,在涿州二县下车道,违者,查办,扣货。

    消息一出,定兴县顿时扬眉吐气,好日子来了。

    这个时代的商户,是不敢冒任何的风险的。

    民不与官斗,想要做买卖,就得守规矩,固然谁都有侥幸的心理,可能来做买卖的人,都是家大业大之人,犯不上……冒这个风险。

    甚至定兴县直接挂出赏金,但凡有人检举有商贾暗中去涿州二县商货的,给予奖赏。

    这下子,就更没有人敢去了。

    定兴县而今是如过年了一般。

    县衙……

    欧阳志高坐,手里拿着户部司吏送来的一份奏报。

    里头报了几件事。

    一件是上半年将开始清查税赋,今年的税赋,肯定是要暴涨的,上一年,是六万多两银子,解押国库三万多两,定兴县自留三万多两,今年不出意外,这个数目,可能翻翻。

    第二件事……是入户的问题。

    大量附近州县的劳力,甚至是保定府,都疯了似得往这儿赶,有女儿的人家,将女儿嫁,有儿子的人家,冒称是定兴县某户人家收养的儿子,总而言之,他们换爹啦……

    现在千方百计,都在想着办法,落入定兴县的户册。

    理由很简单,定兴县这里,商贾来了极多,什么都收购,还有不少规划的作坊,不日也将兴建起来,有了西山的作坊,不少商户,也在附近购置土地,预备建立配套的作坊,毕竟……这里的地价,哪怕是暴涨了不少,比之京师,还是低廉许多。

    京师的人力,价格也不低,而在定兴县,五十个大钱,要多少有多少。

    现在到处都在招募人工,而其他各府县的人,谁不眼红的。

    这年月,太多人有一身气力,却无处施展了,若是能在定兴县落户,一个月,少说也有一二两银子的进项,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可是天文数字啊。

    而今,什么都不多,唯独多的,就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欧阳志淡淡道:“若是情有可原的,都可以落户,定兴县的人力,本就不充裕,除此之外,税银之事,往后重点要排查商户,做买卖可以,想挣银子,也可以,可该缴纳的税赋,要缴纳……还有………”

    他沉默了很久:“县里该多招募一些差役了,最好去附近的州县招募,能读书写字的,统统招纳,至于本县……”

    这司吏,早习惯了欧阳志的沉默了,耐心的等着。

    欧阳志将奏报丢到了案头上,方才不紧不徐的道:“本县的人,也招募一些,纳入陆路巡检司。”

    让本地人去管理道路的治安,外县的人,入衙为吏。如此,在本县,可去除那些士绅的影响,可陆路巡检司呢,本就是为了维护定兴县利益的机构,招本地人最好,肯干,干的不好,会被戳脊梁骨的。

    欧阳志说罢,挥挥手,让那司吏退下去。

    有了税银,就掌握了财权,欧阳志的一切政令,就可不比看士绅们的脸色行事,我招募谁,都和人无关,反正,也不必求着士绅。

    他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局面算是真正打开了,接下来……整个定兴县,都将成为示范,既是示范,那么在这里,必须成为人人羡慕的大治之世,现在……才是个开始……

    ………………

    王鳌一大清早,便到了西山。

    他虽然很不开心,很不愉快,甚至很想翻脸。

    可无论如何,陛下开了金口,他现在是公主府的主簿,所谓主簿,大抵……可以看做是秘书,总而言之,他得赶早来。

    他必须证明,自己绝不是方继藩口中,那个厚颜无耻之人。

    到了西山方继藩的宅邸,他站在外头,一墙之隔,是一群孩子们的哼哼哈哈的声音。

    见王鳌来了,有人领他进去,过庭院的时候,王鳌看到一群孩子,手里提着木刀,哼哼哈哈、有模有样的劈砍着木桩子。

    这是大冷天。

    可孩子们穿着,并不厚实,就一件里衫,外头罩着一件毛衣。

    看着……就有些冷啊。

    可孩子们,却一个个身子冒着腾腾的汗。

    王鳌居然看到了皇孙。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泪水就要模糊了。

    陛下变了。

    太子殿下,还是那个鬼样子。

    只有皇孙……他心里放不下……

    现在皇孙手提着木刀,劈砍着稻草人,极认真,额上全是汗。

    王鳌恋恋不舍的被人领着,到了一个小厅,坐下,有人会他斟茶来:“王公,久仰,久仰,奴婢邓小健……”

    这人,是个宦官。

    是伺候公主殿下的。

    不过如今,却是侍奉方继藩了。

    方继藩是个痴心情长的人,这一点,邓健就可以证明,比如……现在邓健不在,以后也不需他伺候了,这宦官……自然也就改了名……小健二字,将方继藩对于生活的向往,对于人生的思考,对于哪怕是方家的一条狗,尚且还保留着深厚的感情,如此种种,都在这小健二字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王鳌不喝茶,只是木着脸:“都尉呢?”

    “还早呢,都尉一般是日上三竿才起床,只怕,要候着一个时辰。”

    “……”王鳌也是服了,大正午起来?这还是人吗?

    可他没法子,只好耐心的等。

    心里……涌上来一股子悲哀。

    活了大半辈子,最后,节操不保,宛如不可描述的妇人一般,失了贞。

    唏嘘之间,就这么在此发呆。

    却有人匆匆从这小厅边跑过去,过了一会儿,便见方继藩急匆匆的跑出来:“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见方继藩心急火燎的样子,王鳌忙是追出去道:“方都尉,老夫……”

    方继藩只看他一眼,没搭理他,似是很急,口里忍不住骂道:“混账东西,看我不打死他。”

    说着,便朝外跑。

    王鳌哪里敢怠慢,忙是追出去。

    却见方继藩出了家门,上了一辆马车。

    幸好王鳌来时,也是坐马车来的,他是主簿,按理,得跟着方继藩,虽然方继藩理都没理自己,可王鳌可不是一般人,他性子就是如此,你方继藩不是让老夫做主簿吗,好,那老夫就做好这个主簿,只是……呵呵……你方继藩若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老夫的心,那就是痴心妄想。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疯狂急行,终于,到了飞球营的外头停下。

    却见两个小子,在泥地里翻滚,几个飞球营的军汉,呵斥道:“哪里来的孩子,敢来这里造次,这是军中,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那孩子似是摔了一跤,却是起身,道:“我叫方正卿……”

    那军汉依旧不以为意。

    孩子继续道:“我爹方继藩……”

    一旁还有一个孩子,却是背着手,小大人的样子。

    这叫方正卿的一面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一面道:“我大父是方景隆,你叫什么名字?”

    军汉脸上一呆,精彩极了,扑哧一下,就跪下,瑟瑟发抖:“原来……原来是师叔啊……卑下王进念,从前曾在书院里读书,卑下……”

    方继藩却是在马车里听了个真切,气坏了,脸都是白的。

    今早孩子们做了晨操,便去郊游,谁知,方正卿和朱载墨二人,却不见了踪影,这可将方继藩吓坏了,方继藩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两孩子,十之八九是要来飞球营,他们这几日,总是将送徐鹏举上天挂在嘴巴,这一来,果然是如此。

    方继藩冲下了马车,暴怒,冲上去,一把将方正卿拎了起来。

    那后头的车上,王鳌也下了车。

    便见方继藩伸手,就在方正卿的屁股上给了一个巴掌:“狗一样的东西,谁让你仗势欺人的,你哪里是我儿子,你爹我这辈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何时似你这般,动辄拿自己的爹的名字出来吓唬人,你这狗一样的东西,没救了,今日不打死你,我方继藩三个字倒过来念。”

    方正卿顿时嗷嗷大哭:“爹,我错了,我只想上天上看看……”

    方继藩气愤难平:“你还要脸吗?你还是人吗?我叫你不堂堂正正做人…”

    啪啪……几巴掌下去。

    方正卿的屁股红了,继续滔滔大哭。

    方继藩还不解恨,目光杀人一般,看向朱载墨。

    …………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重要的事说三遍。



    朱载墨背着手,见方继藩目光冷峻,似乎也有些畏惧,他嚅嗫了嘴,才道:“没错,是我带他来的。”

    说着,后退一步。

    “……”

    方继藩有点懵。

    正确的回答不该是说,没错,这是方正卿带自己来的吗?

    方继藩便大怒:“该死!”拎着方正卿继续打屁股:“你这狗一样的东西,让你带着朱载墨来,让你带着朱载墨来……”

    方正卿嗷嗷叫:“爹,你听仔细,你听仔细,啊啊……啊……”

    “还敢顶嘴,打死你。”

    如撵兔子一般,撵着两个孩子回到了郊游的队伍,一群孩子见了两个泥人回来,都乐了。

    朱载墨和方正卿两个,耸拉着脑袋,方正卿一瘸一拐,唧唧哼哼,低声说:“我和我娘说。”

    虽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却是老实的很,进了队伍。

    孩子们纷纷给方继藩行礼:“见过恩师。”

    方继藩背着手,只颔首点点头,看着这群孩子:“今日郊游做什么?”

    领队的,乃是刘文善。

    刘文善上前:“恩师,学生带师弟们,去蒸汽机研究所看看,让他们见一见,格物之理。”

    格物之理。

    这不就是物理吗?

    方继藩却依旧板着脸。

    刘文善忙道:“下午的时候,唐师弟教授他们绘画和行书。恩师……学生照顾不周,居然差点走失了朱师弟和方师弟,学生万死。”

    方继藩龇牙,一挥手:“去吧。”

    刘文善悻悻然,忙是吩咐随性的嬷嬷道:“仔细盯好孩子。”说着举着一个小旗:“师弟们,跟师兄走,不可再掉队和偷溜了。”

    说着,带着一长串叽叽喳喳的孩子,继续步行。

    不坐车,是为了养成孩子们好逸恶劳的习惯,毕竟……方继藩是个反面教材,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坐轿行车,整个人都懒了,啊,要引自己为戒,孩子们多走走,挺好。

    那王鳌气喘吁吁追上来,一见到有人带着皇孙走了,便下的脸都绿了,要追上去,方继藩道:“你追啥,你也是孩子,也要去学习,要点脸吧,王主簿,你都七老八十了。”

    “……”

    王鳌驻足,却还满是担心,远远眺望。

    便听方继藩在一旁叹息:“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人心不古;想当初,我是一个多么正直的人,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才不想着玩,我心里只想着朝廷和皇上,打小就闻鸡起舞,一心只想着,为苍生立命,可看看这些孩子,个个摇晃着脑袋,天知道这脑袋里,有多少男盗女娼之事,可耻!”

    “……”王鳌如吃了苍蝇一般,忙抚着自己心口,有点疼。

    良久,他才缓过劲来:“方都尉,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公务?”

    “有啊。”方继藩颔首:“先吃饭。”

    到了镇国府。

    方继藩和朱厚照几乎是不约而同而来,边炉已经打好了,热腾腾的,方继藩道:“牛肉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温艳生看着两个家伙,宛如在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带着宠溺的目光,取了一盘盘的牛肉片儿来,他刀工好,这牛肉薄片,只有纸张薄。

    王鳌看着眼睛都直了。

    朱厚照似看出了王鳌眼里的怒气,从袖里取出一份宰牛书:“办了证的。”

    说着,方继藩招呼王鳌坐下:“王主簿啊,不要拘谨嘛,来来来,坐下,我来给你烫牛肉吃。”

    王鳌忍不住道:“牛乃畜力……这……这……”

    方继藩拿筷子,给他烫了一片牛肉,沾了温艳生特意调制过的酱:“饿了吧,先吃,吃完再骂,不然没气力。”

    王鳌哆嗦着嘴皮子,很想掀桌子翻脸,可细细一想,要冷静,老夫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便举重若轻的举起了筷子,钳起烫好的肉片,入口,扑哧……扑哧,有点烫,口里麻麻的,还有一股子辣味,呼……他拼命的呼吸,脸胀红了,正要说,此肉有毒,可旋即,这麻辣味道过去之后,嫩肉一嚼,舒服……麻辣之后,便是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吃了几口,吞咽下肚,真香哪。

    方继藩和朱厚照,已在一旁大快朵颐了,朱厚照是一整盘的丢下去,而后全数捞起,眼睛盯着边炉翻滚和沸腾的肉渣,手在指指点点:“这个是我的,那个也是我的。”

    方继藩懒得管这么多:“好兄弟不分彼此。”

    王鳌脸胀红,心里说,哼,一点吃相都没有,老夫吃啥呀。

    他忙是夹子夹了生肉,放进边炉里滚烫,正待要夹出来,朱厚照的筷子就扯掉了他半边肉。

    “……”

    亲眼看着朱厚照将那扯下的半边肉放进嘴里,王鳌眼睛鼓起来。

    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跟这种人渣吃饭,你若是客气半分,是会被饿死的。

    ………………

    吃饱喝足。

    王鳌居然觉得回味无穷。

    朱厚照放下筷子:“我去试验活塞了,再会啊,老方。”

    人已不见了踪影。

    低头,看还没有吃饱的王鳌,继续捡着生肉渣子,丢进边炉里滚烫,一面拿着长筷,在沸腾的水里翻找,找出点肉星,蘸酱,吃了。

    没吃饱呢,才吃了七八片。

    这种年龄还能老年得子的人,往往都有一副好身体,好身体的前提,必须得是吃的多。

    方继藩起身:“啊……”

    “要去哪里?”

    方继藩道:“吃饱喝足,有点困了,我且先去打个盹儿,王主簿自便。”

    “……”

    王鳌想死。

    …………

    方继藩一睡,便是一个时辰,等出现在王鳌面前的时候,王鳌已经开始盼着晚饭了。

    可方继藩现在,却是生龙活虎,仿佛浑身上下,充斥了力量,上马车,吩咐道:“去新城。”

    王鳌就坐在方继藩大沙发对面的小沙发上,他没什么和方继藩想说的……所以,车厢里,很是尴尬,当然主要是王鳌尴尬,方继藩仰在沙发上,打着节拍子,哼琵琶曲《十面埋伏》。

    到了新城,直接进入售楼处,王金元急的团团转。

    最近加息了。

    因为钱庄大量的贷款,所以,为了防止资金链出现问题,因而直接加息,贷款的利率变高了,与此同时,储蓄的利率也增加了。

    增加的结果,就是想要买房,你得多付利息,除此之外,你若是存钱,钱庄多给你利息。

    不少南方的商帮,闻风而动,将大量的银子,储入钱庄之中。

    这使西山钱庄,准备金充裕无比,而定兴县,似乎又开启了疯狂的扩建模式,大量的贷款,据说未来定兴县的财政稳健,税收足够应付。

    这定兴县,属于过热的现象。

    可越如此,却越吸引无数的商贾前去,甚至连不少江南的富商,似乎也开始垂涎起来,整个定兴县,就如一个大工地,因为巨大的需求,以至于未来需要开辟无数的工坊,这些工坊可能前期投入的资金不足,可是未来一旦建起来,销路却是不愁的,毕竟……一切都是百废待举,现在市面上,物资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短缺,大量的丝绸、布匹、煤石、砖、钢铁等等的物资,都在暴涨。

    因而,钱庄为许多的工坊,开始放贷,有了钱庄兜底,商贾们胆子也大了起来,都像疯了一般,规划出一个个蓝图,尤其是定兴县,属于示范区,准许炼钢铁,这一道宫中默许的条文一出,西山钱庄放出的贷款利率,哪怕再如何高不可攀,也是门庭若市。

    买房还是要买房的,毕竟,新城和定兴县,铸就了不少新富,这些一夜暴富的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新城……有一个房子。

    王金元今日刚刚推出了一处地皮,占地三千亩,结果……直接抢售一空,这地皮地段并不好,所以价格只有一万七千两银子一亩,可上午的时候,无数人,就如打抢一般,既不问附近会不会有戏院,也不问西山蒙学会不会在那里建立分校,其实也没有人有时间去问,只怕自己落后于人。

    王金元拿着算盘,不断拨弄,他其实心里有点虚,这玩的有点儿大。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

    要知道,钱庄的存银,也不过是一亿三千万两,可是放出去的银票,却已远超了这个存银的数目了。

    再加上放出去的贷款……

    也幸好大家接受了银票,并且对银票的信用,深信不疑,可一旦出现挤兑,就完蛋了。

    当然……似乎眼下,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挤兑,再者说了,现在捏着银票最多的,恰恰是西山建业,只要西山建业不砸自己的盘,理论上而言,银票的信用,是可以完全保障的。

    现在银票已经开始出现在了江南,江南的商贾,慢慢的习惯了用银票来交易,接下来,钱庄还在想办法,弄出更小额的单位,来取代人们日常的交易。

    见了方继藩来,王金元笑开了花:“少爷,您可来了……正好,这里的账,您得过一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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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后退一步。

    “……”

    方继藩有点懵。

    正确的回答不该是说,没错,这是方正卿带自己来的吗?

    方继藩便大怒:“该死!”拎着方正卿继续打屁股:“你这狗一样的东西,让你带着朱载墨来,让你带着朱载墨来……”

    方正卿嗷嗷叫:“爹,你听仔细,你听仔细,啊啊……啊……”

    “还敢顶嘴,打死你。”

    如撵兔子一般,撵着两个孩子回到了郊游的队伍,一群孩子见了两个泥人回来,都乐了。

    朱载墨和方正卿两个,耸拉着脑袋,方正卿一瘸一拐,唧唧哼哼,低声说:“我和我娘说。”

    虽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却是老实的很,进了队伍。

    孩子们纷纷给方继藩行礼:“见过恩师。”

    方继藩背着手,只颔首点点头,看着这群孩子:“今日郊游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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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文善上前:“恩师,学生带师弟们,去蒸汽机研究所看看,让他们见一见,格物之理。”

    格物之理。

    这不就是物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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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文善忙道:“下午的时候,唐师弟教授他们绘画和行书。恩师……学生照顾不周,居然差点走失了朱师弟和方师弟,学生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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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文善悻悻然,忙是吩咐随性的嬷嬷道:“仔细盯好孩子。”说着举着一个小旗:“师弟们,跟师兄走,不可再掉队和偷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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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王鳌气喘吁吁追上来,一见到有人带着皇孙走了,便下的脸都绿了,要追上去,方继藩道:“你追啥,你也是孩子,也要去学习,要点脸吧,王主簿,你都七老八十了。”

    “……”

    王鳌驻足,却还满是担心,远远眺望。

    便听方继藩在一旁叹息:“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人心不古;想当初,我是一个多么正直的人,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才不想着玩,我心里只想着朝廷和皇上,打小就闻鸡起舞,一心只想着,为苍生立命,可看看这些孩子,个个摇晃着脑袋,天知道这脑袋里,有多少男盗女娼之事,可耻!”

    “……”王鳌如吃了苍蝇一般,忙抚着自己心口,有点疼。

    良久,他才缓过劲来:“方都尉,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公务?”

    “有啊。”方继藩颔首:“先吃饭。”

    到了镇国府。

    方继藩和朱厚照几乎是不约而同而来,边炉已经打好了,热腾腾的,方继藩道:“牛肉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温艳生看着两个家伙,宛如在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带着宠溺的目光,取了一盘盘的牛肉片儿来,他刀工好,这牛肉薄片,只有纸张薄。

    王鳌看着眼睛都直了。

    朱厚照似看出了王鳌眼里的怒气,从袖里取出一份宰牛书:“办了证的。”

    说着,方继藩招呼王鳌坐下:“王主簿啊,不要拘谨嘛,来来来,坐下,我来给你烫牛肉吃。”

    王鳌忍不住道:“牛乃畜力……这……这……”

    方继藩拿筷子,给他烫了一片牛肉,沾了温艳生特意调制过的酱:“饿了吧,先吃,吃完再骂,不然没气力。”

    王鳌哆嗦着嘴皮子,很想掀桌子翻脸,可细细一想,要冷静,老夫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便举重若轻的举起了筷子,钳起烫好的肉片,入口,扑哧……扑哧,有点烫,口里麻麻的,还有一股子辣味,呼……他拼命的呼吸,脸胀红了,正要说,此肉有毒,可旋即,这麻辣味道过去之后,嫩肉一嚼,舒服……麻辣之后,便是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吃了几口,吞咽下肚,真香哪。

    方继藩和朱厚照,已在一旁大快朵颐了,朱厚照是一整盘的丢下去,而后全数捞起,眼睛盯着边炉翻滚和沸腾的肉渣,手在指指点点:“这个是我的,那个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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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鳌脸胀红,心里说,哼,一点吃相都没有,老夫吃啥呀。

    他忙是夹子夹了生肉,放进边炉里滚烫,正待要夹出来,朱厚照的筷子就扯掉了他半边肉。

    “……”

    亲眼看着朱厚照将那扯下的半边肉放进嘴里,王鳌眼睛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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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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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已不见了踪影。

    低头,看还没有吃饱的王鳌,继续捡着生肉渣子,丢进边炉里滚烫,一面拿着长筷,在沸腾的水里翻找,找出点肉星,蘸酱,吃了。

    没吃饱呢,才吃了七八片。

    这种年龄还能老年得子的人,往往都有一副好身体,好身体的前提,必须得是吃的多。

    方继藩起身:“啊……”

    “要去哪里?”

    方继藩道:“吃饱喝足,有点困了,我且先去打个盹儿,王主簿自便。”

    “……”

    王鳌想死。

    …………

    方继藩一睡,便是一个时辰,等出现在王鳌面前的时候,王鳌已经开始盼着晚饭了。

    可方继藩现在,却是生龙活虎,仿佛浑身上下,充斥了力量,上马车,吩咐道:“去新城。”

    王鳌就坐在方继藩大沙发对面的小沙发上,他没什么和方继藩想说的……所以,车厢里,很是尴尬,当然主要是王鳌尴尬,方继藩仰在沙发上,打着节拍子,哼琵琶曲《十面埋伏》。

    到了新城,直接进入售楼处,王金元急的团团转。

    最近加息了。

    因为钱庄大量的贷款,所以,为了防止资金链出现问题,因而直接加息,贷款的利率变高了,与此同时,储蓄的利率也增加了。

    增加的结果,就是想要买房,你得多付利息,除此之外,你若是存钱,钱庄多给你利息。

    不少南方的商帮,闻风而动,将大量的银子,储入钱庄之中。

    这使西山钱庄,准备金充裕无比,而定兴县,似乎又开启了疯狂的扩建模式,大量的贷款,据说未来定兴县的财政稳健,税收足够应付。

    这定兴县,属于过热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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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钱庄为许多的工坊,开始放贷,有了钱庄兜底,商贾们胆子也大了起来,都像疯了一般,规划出一个个蓝图,尤其是定兴县,属于示范区,准许炼钢铁,这一道宫中默许的条文一出,西山钱庄放出的贷款利率,哪怕再如何高不可攀,也是门庭若市。

    买房还是要买房的,毕竟,新城和定兴县,铸就了不少新富,这些一夜暴富的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新城……有一个房子。

    王金元今日刚刚推出了一处地皮,占地三千亩,结果……直接抢售一空,这地皮地段并不好,所以价格只有一万七千两银子一亩,可上午的时候,无数人,就如打抢一般,既不问附近会不会有戏院,也不问西山蒙学会不会在那里建立分校,其实也没有人有时间去问,只怕自己落后于人。

    王金元拿着算盘,不断拨弄,他其实心里有点虚,这玩的有点儿大。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

    要知道,钱庄的存银,也不过是一亿三千万两,可是放出去的银票,却已远超了这个存银的数目了。

    再加上放出去的贷款……

    也幸好大家接受了银票,并且对银票的信用,深信不疑,可一旦出现挤兑,就完蛋了。

    当然……似乎眼下,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挤兑,再者说了,现在捏着银票最多的,恰恰是西山建业,只要西山建业不砸自己的盘,理论上而言,银票的信用,是可以完全保障的。

    现在银票已经开始出现在了江南,江南的商贾,慢慢的习惯了用银票来交易,接下来,钱庄还在想办法,弄出更小额的单位,来取代人们日常的交易。

    见了方继藩来,王金元笑开了花:“少爷,您可来了……正好,这里的账,您得过一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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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静满面红光,人嘛,难免要膨胀,此时少不得要说起自己当初亲自教育张森读书的事,自己为了张森读书好学,如何教育他做人,少不得还要提起张家的祖训。

    “老夫很不客气的说,张森能有今日,皆赖祖宗之福,我张家先祖,乃唐时行书大家,号称吴中四士之一的张公讳旭也,历来就传下来家训,子弟读书,先教以德,何为德也,德者,人之性也……”

    ……

    方继藩在外头听着不耐烦,很想冲进去将他打出来,狗一样的东西,让你吹牛逼,你吹牛逼不可恶,可恶的是让我方继藩听到。

    好在方继藩已是有了孩子的人了,性子比从前稳重了许多,倒没有真的冲动得跑进去。

    做人嘛,总是要低调为好,我方继藩开国将军之后,历经数代,圣眷不衰,得了脑疾,却依旧是当下的名臣,父子文武双全,我大父在土木堡之变中,叱咤风云,救下无数勋臣,延续了我大明的勋臣命脉,我骄傲了吗?我没有,我方继藩懒得去吹牛逼,因为谦虚是美德,一个人的优秀,是来源于他洗尽铅华,耐得住寂寞的丰富内心。因而,有趣的灵魂,远远比美好的外表要重要的多,方继藩很幸运,既有有趣的灵魂,又有英俊的外表。

    一通课下来。

    孩子们激动的看着张静。

    孩子就是如此,看到谁都觉得很厉害,尤其是张静吹嘘的震天响,于是一下课,许多孩子便都围拢上去,请张静签名。

    他们拿出一个个小本子,乱哄哄的。

    张静激动得满面红光,慈和地捋须道:“别急,别急,一个个来,都是好孩子啊,孺子可教也,将来,你们的成就一定不在张森那孩子之下,来来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正卿。”孩子大声道。

    张静摸了摸方正卿的头,提笔在他的簿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方正卿激动的扬起手中的簿子道:“看,我签到了。”一转头,又拿出一本簿子:“能不能再签一本,这个是方正卿的,这个是师兄的。”

    张静含笑,又签下一本。

    孩子们崇拜的看着张静。

    张静要走时,许多孩子都目送他,眼中都是崇拜的星星光芒。

    等张静刚刚走到门口,方继藩便阔步进来,他差点和方继藩撞了个满怀。

    “敢问……”张静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显得很客气。

    我张静也是名人了嘛,要懂得谦虚。

    方继藩脸色不好看,没好气的道:“方继藩……”

    一见恩师凶巴巴的对着自己的偶像怒吼。

    孩子们都噤声了。

    偶像很厉害的,他是吴中名士之后,打小就学四书五经,六岁就能作诗,九岁就中了童试,此后虽然没再考了,却培养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恩师这样对他说话,偶像一定很不高兴吧。

    却见张静脸色先是一红,而后双目中的瞳孔收缩。

    接着,他上下打量了方继藩一眼。

    就在所有人以为张静要发出怒吼,和恩师来一个大义凛然的咆哮之时。

    啪嗒……

    张静直接跪下了。

    跪的结结实实,堪称教科书式的跪姿,接着五体投地,身体匍匐,脑袋重重的磕下。

    张静用他特有的浑厚嗓音,哽咽着道:“恩公……恩公……可见着您了……恩公,您好啊……”

    “……”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鳌更是一脸发懵,很是不解。

    他对张静的印象很不错,听他说如何教子,颇有几分孟母三迁的风采。

    可现在……

    张静这时哽咽着哭泣道:“多谢恩公,吾子张森,历来不成器,幸蒙恩公不弃,收入门墙,悉心教导,而今……方才有所小成,大恩大德,张家祖宗十八代,亦难报万一,恩公……请受一拜,下辈子,做牛做马…”

    所有人惊呆了。

    方继藩却只淡淡的道:“噢,知道了,张森…这个家伙,还好,不错,你是他爹吧,不错,不错。”

    张静一听方继藩说自己儿子不错,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激动的不得了,捂着自己心口,几乎要兴奋的死去。

    “恩公……我……我……”

    方继藩摇摇手,神色淡然的道:“好啦,好啦,下次见,下次见。”

    方继藩就是如此,自穿越过来,就养成了见谁都牛逼哄哄的性子,改不了了,只好让别人去适应自己。

    张静忙道:“那就不打扰恩公了,不打扰,不打扰,恩公您忙您的,鄙人再拜一拜。”说着又磕了个头,觉得心满意足了,才开开心心的走了。

    而方继藩走到了讲台前坐下,目光一扫,看着所有还处在震惊中的孩子。

    包括了方正卿,一脸骄傲和得意的模样。

    自己的爹……那才叫厉害啊。

    那王鳌……甚是无语,他心里还在震撼之中,他无法理解,张静为何会如此的感恩戴德……

    方继藩咳嗽一声道:“你们现在的学,上的如何了?四书五经,都会背了吗?”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道:“见过恩师。”

    而后道:“会背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不错,不错……那其他的都学了?”

    众人异口同声:“学了。”

    这一群孩子,从入学到现在,明显长大了不少。

    在这里,晨操锻炼了他们的体魄,读书使他们渐渐开始明白事理,四处郊游,带他们见识了许多许多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个编写的故事,通过这些,让他们明白,世界竟是如此的广大。

    方继藩将希望都承载在这些孩子身上,他喜欢这些孩子,他希望这些孩子都如自己一般,成为一个道德高尚,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益于天下苍生的人。

    方继藩含笑道:“好,那么谁来告诉我,何为仁政,为何要仁政。”

    他这一问,许多孩子都安静下来。

    王鳌倒是想不到方继藩居然会对孩子们,问出这个问题。

    首先,方继藩是这样的人吗?

    其次,孩子们懂个什么?

    这时,有人道:“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

    说话的,不出意外,是朱载墨。

    朱载墨背的,乃是孟子关于仁政的阐述,大抵意思是,所谓的仁政,其一,是要让百姓有固定的产业,只有百姓有了固定的产业,才可安居乐业。其二:则需百姓得以温饱,得让他们有衣穿,有饭吃。其三:则需对百姓们进行教育,如此,方为王道。

    王鳌听罢,吓住了……

    因为这三条,是藏在《孟子》一书中的,并没有总结归纳,而皇孙居然直接将其归纳了起来,这三条……几乎解释了整个孟子关于仁政的阐述。

    他错愕的看着朱载墨……面上全然是震惊。

    随即,他眼眶竟有些红了。

    皇孙……他……他……

    方继藩却是笑了:“放屁!“

    一声放屁,又让王鳌愕然了一下,随即就怒了起来,怎么可以这样教育皇孙呢?

    朱载墨以为自己背诵出来,可以得到恩师的夸奖,谁晓得,居然直接被恩师指责,他小脸上,满是尴尬。

    一旁的方正卿扯扯他的袖子,安慰他。

    方继藩正色道:“这些漂亮话,谁不会说?要我说,何为仁政,我方继藩可以说出一千条,一万条;所以知道这些,没有用,大明有千千万万个读书人,可是十之八九,除了为师的徒子徒孙之外,我方继藩不是吹嘘,尽都是酒囊饭袋,一个有用的都没有,若是有用,何至于天下这么多饿殍,又何至于这么多人饿死,若是有用,孔孟的仁政,何以这一千多年来,历经了这么多的朝代,却从未出现?”

    前头的话,王鳌是很不服气的。

    后头的话,令王鳌泄气了,因为……

    他没法子反驳,因为哪怕是圣君在朝,良臣辅佐,太平盛世,可又如何呢,不还是兴亡百姓皆苦吗?

    方继藩一脸肃然道:“所以说,这才是你们王伯安大师兄的可贵之处,他所提出的,绝非是坐而论道,不是让你们学习说漂亮话,论起说漂亮话,为师也不是吹嘘,你们可以去跟当今皇上打听打听。而为师之所以是为师,在于不只是说话漂亮,而是为师真抓实干,因而……今日为师来,就是要传授你们王伯安大师兄之学的精髓所在……干!”

    孩子们睁着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恩师,一个个不太理解。

    方继藩笑吟吟的继续道:“为了让你们学,为师已经准备好了……从现在起……你们将成为我大明的GOU官………,不,不,是官员!”

    王鳌:“……”

    ……………………

    感谢书友160219180242876又打赏十七万起点币,祝新的一年,发大财,也祝所有喜欢明朝败家子的同学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朝廷命官……

    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脸的懵逼。

    王鳌更是觉得,方继藩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疯子,成日………不干正事啊。

    可方继藩却显得极认真,沉声道:“从现在起,西山县在咱们西山……成立了。”

    王鳌忍不住道:“方都尉……这坏了规矩。”

    方继藩却没理他,径直道:“我有圣命在手……”

    说着,方继藩就从袖里掏出一份圣旨,啪嗒一声放在了讲台上。

    “这圣旨,乃是太子殿下亲自弄来的,货真价实,王主簿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核验。”

    王鳌的确不相信,他还当真上前打开了圣旨。

    这圣旨的用料,与他平日所见的,一般无二。再看笔迹,字体端正,秀润华美,正雅圆融,显然是文皇帝在时,甚是喜爱,因而钦定的‘台阁体’行书,还有印玺,这印玺……也几乎完美无缺。

    还真是陛下的圣旨?

    陛下这是吃饱了撑着啊。

    当然,这些话,王鳌可不敢说。

    方继藩手持着这圣旨,接着道:“陛下有旨,镇国府下设西山县,所辖之地,乃西山。设县中诸官,俱由镇国府推举。”

    方继藩底气十足。

    反正这是朱厚照给自己的,他说这是圣旨,这就是圣旨了,倘若不是,那也和自己无关,请出门左转,找正主儿去。

    孩子们都睁大着眼睛,兴冲冲的看着圣旨。

    他们显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见方继藩道:“从现在起,我要颁发任命了,朱载墨……”

    “学生在。”朱载墨上前。

    方继藩正色道:“现在,命你为西山代职县令。”

    朱载墨有点懵,愣愣的道:“我是皇孙啊,将来要做皇太孙。”

    方继藩很直接的道:“闭嘴吧你,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带着自己老实巴交的孩子方正卿想要去坐飞球的账,自己还没跟他算呢。

    朱载墨只好道:“学生遵命。”

    方继藩居然当真取出一枚小印:“领印。”

    朱载墨上前,将印接了,低头一看,却见是西山县令之印的字样。

    朱载墨眼睛一亮,惊喜的道:“这是我爹刻的,我认得出,他每一次都会故意在这印上……”

    方继藩连忙板着脸道:“严肃!”

    于是朱载墨忙将印收了。

    方继藩又道:“方正卿。”

    方正卿挨过了一次打之后,三日之内,都会老实一些的,此时,他忙道:“在。”

    方继藩道:“现在任命你为西山县县丞,领印……”

    接着,方继藩一个个的唱名。

    二十三个孩子,有的是县令,有的是县丞,有的是主簿,有的是典吏,有的是司吏,有的是教谕……

    人人封官。

    孩子们起初是不解,而后是疑惑,最后明白了,轰然的乐了起来。

    许多人激动得不得了,哪怕只是弼马温的官,他们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方继藩最后慎重的道:“从现在起,这西山县,就归你们管了。”

    王鳌依旧在一旁发懵。

    啥……啥意思?

    小孩子玩闹,玩这个?

    王鳌最后做了判断,方继藩真疯了。

    此时,朱载墨忍不住道:“恩师,归我们管?这……这是何意?”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也就是说,你们就是西山县的父母官,所有的政令、刑罚、文教,俱都让你们负责,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西山县有七千六百五十三户,三百七千余人,这些人,生死荣辱,都掌握在你们的手里,其他的人,一概都不能过问,自然,为师可以做你们的师爷,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但是……做决定的,却是你们,你们能明白吗?”

    孩子们顿时哗然。

    方正卿一脸懊恼的道:“若是做错了,你会不会打我?”他的口气,带着苦大仇深,是质问的口气。

    方继藩摇头道:“不打,做对也好,做错也好,都是你们的事,反正这些百姓,我就交给你们了,你们现在抓几个人来杀头,也绝对无人干涉。”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

    朱载墨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

    自己是县令,最大的那个。

    他大喝一声:“所有人都住口。”

    ‘县丞’、‘主簿’、‘典吏’、‘都头’、‘司吏’、‘巡检’、‘教谕’们纷纷住口,个个看着朱载墨。

    朱载墨大叫道:“现在,本官要去升堂。”

    众人轰然而应,一个个犹如要翻江倒海的大魔头。

    方继藩面带微笑,吩咐这里伺候着的宦官道:“你们去准备好西山县的黄册,还有在册的钱粮,以及近来所有的诉讼,还有在册有学籍的读书人,统统送来给他们看。”

    说着,方继藩便站了起来,事情办完了……

    于是他背着手,愉快的哼着调子,走了出去。

    其他的事,方继藩已经懒得干涉。

    王鳌则是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大叫道:“方继藩!”

    这一次,他很不客气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么多的百姓,你任几个孩子去胡闹?出了错,你负担得起?”

    方继藩撇撇嘴,满不在乎的样子:“出了错就出了错。”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王鳌火冒三丈,今日其他的事,他都能忍,唯独这个事,他忍不下去啊。

    他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你以为这是儿戏吗?你有没有想过,任一群孩子胡来,会有什么后果?”

    “我想想……”方继藩皱眉,接着好整以暇的道:“无非就是,百姓们日子难过一些……这一点不打紧,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会终止孩子们的任命,所有遭受损失的百姓,我都会予以赔偿。”

    “可若是他们草芥人命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只要人不死就成,反正就算是要杀头,那也是秋后问斩,到了那时候,可以刀下留人,人不死,到时,我可以平反冤狱,受害的人,我也可以赔偿。”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方继藩回头,郑重的看着王鳌道:“你记住一点,我有钱。我有钱,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孩子们再如何闹腾,我负担得起,他们哪怕是将西山县拆了,我也可以平地起一座新城,任何人都不会受损失,一个都不会有。我花这些钱,自有我的用意,好了,王主簿,我是他们的顾问,你是我的顾问,现在……我让你闭嘴。”

    方继藩对谁都不会客气。

    除了仁慈圣明的皇上!

    这是他的性格,改不了了,哪怕是王鳌,也得乖乖适应。

    王鳌瞪大着眼睛,嘴唇嚅嗫了一下,最后……无言了。

    …………

    “陛下,陛下……”

    萧敬疾步到了奉天殿,趁着陛下批阅完了奏疏的空当,忙是俯身道:“陛下……奴婢敢问陛下……”

    “到底什么事。”弘治皇帝显得不耐烦。

    萧敬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咳嗽一声,方才道:“陛下……那个……那个……不知陛下是否下过一道旨意,这旨意没有经过司礼监,也非待诏房草的诏,宫中……也没有存档……是一道中旨……这中旨之中,说的是……要在西山设西山县,归镇国府辖下,一切官吏,由镇国府推举。”

    弘治皇帝顿时感觉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朱厚照和方继藩那两个东西,他们还是人吗?背着朕到底瞎编了多少的圣旨啊。

    朕但凡有一丁点的脾气,朕绝对将这两个孽畜剐了。

    朕没有这种儿子和女婿啊。

    萧敬仰着脸,很认真、很委屈的看着弘治皇帝……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萧敬觉得自己挺傻得,这种事儿……还需要问吗?

    弘治皇帝则是板着脸,淡淡的道:“对,有这么一份旨意……”

    萧敬一愣,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却是精彩起来。

    还真有?

    他不敢对陛下露出任何狐疑之色,只是心里,也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朕亲自草的诏书,自己加的印,怎么,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萧敬哪里敢说有什么问题,连忙如拨浪鼓似的摇头,笑嘻嘻的道:“陛下圣明哪,这…这……”

    弘治皇帝显得不耐烦,道:“你还想说什么,一并的说,在此支支吾吾的,这是要做什么?”

    萧敬忙是趴下道:“奴婢还想说,还想说……陛下的意思是否是……让皇孙来做西山县的县令,让方正卿来做县丞,还有其他的孩子,则为主簿、典吏……教谕……”

    弘治皇帝的脸很机械的抽了抽……

    他沉默了。

    依旧,又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孽畜啊!

    就只有拿孩子来玩耍的本事,一群孩子,能治理西山县?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不怕闹出天大的笑话?

    用脚趾去想都知道,这主意,肯定是方继藩臣出的,伪诏的是朱厚照……

    弘治皇帝面上带着愠怒,他扑哧扑哧喘气,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才声音平和的道:“没错,这就是朕的意思,有什么问题?”

    …………

    各位,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又到了。

    老虎在此,祝大家新年快乐,全家幸福。

    回首2018年,这本书,七月上架至今,陪伴大家,已有六个月的美好时光。

    在这六个月里,老虎写下了两百七十万字。

    哈哈……这个字数,几乎超过了绝大多数作者,一年的更新量。

    能坚持下来,都是拜各位可爱的读者们的支持。

    所以老虎咬着牙,闭门写书,写啊写,写啊写,越写越开心,因为……老虎有许许多多,给老虎推荐票、月票,给老虎订阅和打赏的可爱读者,他们在祖国的每一处角落,他们在天南海北,他们与老虎一起,从2018年,跨入了2019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有限到每一年,便过去了至少百分之一,在这百分之一的时光里,写书,是老虎这一截生命的全部,同时,也希望,老虎这一年所有的努力,能够给予读者们,哪怕是一秒钟的欢乐。

    因为……我们因老虎的梦想和你们的厚爱走在了一起。

    并且……在未来,依旧携手,祝福你们,愿你们永远快乐,永远青春。

    而老虎,再创佳绩。

    在这一年里,明朝败家子均订接近三万。

    在这一年里,老虎在月票榜,一直维持在总榜前十。

    在这一年来,老虎是快乐的。

    哪怕,很多时候,总会又俗事缠身,会有许许多多现实中的烦恼,可只要老虎发出章节,看到可爱的读者们评论、推荐、月月票,打赏,一切烦恼,便烟消云散。

    2019,老虎依然还在,在此相伴。

    最后,求新年保底月票,请允许老虎,为了月票,给大家唱一首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萧敬:“……”

    萧敬脑子有点懵。

    这真是陛下的意思……

    可……不像啊,自己一直侍驾左右,哪怕是自己没在的时候,也是其他宦官伺候着,陛下的一举一动,自己说是了若指掌也不为过。

    没发现有发过这样的旨意啊。

    可弘治皇帝此时的眼神,就如刀子一般的在萧敬的面上扫过,弘治皇帝冷声道:“怎么,朕什么事都需向你奏报?”

    “没……”萧敬吓了一跳,连忙皇城惶恐的道:“没有,奴婢哪里敢,奴婢万死啊,陛下……”

    “这就对了。”弘治皇帝沉着脸,冷冷道:“朕发的旨意,还无需你在此啰嗦,一边去。”

    “是,是,是。”萧敬再不敢过问了。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为何说起此事?”

    萧敬心里咯噔一下,低眉顺眼的道:“这是……这是因为……陛下,这是因为……外头有了传言,京里许多人都在议论着此事。”

    弘治皇帝皱起眉,盯着萧敬道:“他们怎么说的?”

    “这……”萧敬没有说下去。

    他不敢说。

    弘治皇帝见他如此,便晓得外头是怎么说的了。

    还能说什么,胡搞瞎搞嘛,这……其实可以理解。

    弘治皇帝也是这样想的。

    他倒是认可自己的皇孙,每一个做大父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孙子是与众不同的。可是……

    皇孙毕竟年纪还小,拿着这么多百姓跑去让皇孙亲自去治理……这……就太过头了,方继藩这个小子,他是不闹出一点事来,不罢休啊。最可恶的……

    还是朱厚照,他皮又痒了……

    弘治皇帝心里有气,却也有些忧心起来。

    皇孙这么早就成为天下人瞩目的中心,若是闹出点什么笑话出来,可就糟糕了。

    弘治皇帝沉声道:“噢,朕已知道了,朕这么做,自然有朕的用意!”

    这么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

    他是很想将朱厚照那小子抓来奉天殿里,细细一想,天知道方继藩和朱厚照又在鼓捣什么呢?

    他们毕竟……是有怪才的,也罢……这口锅,朕背了吧。

    萧敬内心复杂,其实现在他已猜测到了陛下的心思了,因而……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一边,心里则在嘀咕……近来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别到时候,所有的气都撒在他的头上。

    ………………

    西山县挂牌成立。

    三班的差役,都已齐备。

    一切都有模有样,吏房、户房、刑房……五脏俱全。

    那县衙的大堂,悬着明镜高悬四字,端庄大气。

    所有的桌椅,也都是订制的,得让县令、县丞等人有威仪。

    方继藩作为狗头师爷,手里打着蒲扇,他最缺的是两撇八字胡,不过这不打紧,人重要的是气质嘛。

    朱载墨等人,则是显得很紧张。

    哪怕是他们再幼稚,却也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就要开始治理地方,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要维系在他们的身上了。

    一群孩子围着黄册,开始计算着他们治下的百姓。

    紧接着,朱载墨让刑房司吏徐鹏举取最近的诉讼来,低着头,有模有样的翻看着所有的案卷。

    张家丢了一条牛,西家打起来了……

    朱载墨皱着小剑眉,看得头大。

    徐鹏举撑着小脑袋在一旁,突的,脑袋嘭的一下摔在了桌上。

    他打了个激灵,连忙吸了吸鼻涕,撑起脑袋来,一脸迷茫的看着左右,这是哪里,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朱载墨顿时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看着他道:“你在做什么?”

    徐鹏举立马怯了,嚅嗫着嘴,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想我饿了。”

    像是饥饿会传染的似的,孩子们顿时轰然叫起来:“饿了,饿了……”

    啪……

    朱载墨一拍惊堂木,冷喝一声:“肃静!”

    孩子们这才安静下来。

    朱载墨瞪了徐鹏举一眼,徐鹏举打了个寒颤。

    “你……”朱载墨正色道:“去寻张家的牛。”

    “啊……”徐鹏举嘴巴张得很大。

    “还有……”朱载墨继续低头看,边道:“近来学堂人满为患,教谕朱迁,你去招募人手,从县里调拨钱粮,扩建学堂……”

    其他的孩子,都当真起来。

    其实孩子反而是最有初心的,一旦他们开始扮演一个角色,虽开始会有些不习惯,可很快,他们就会认真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议论起来。

    有人道:“这里有一桩案子,要不要审……”

    “户房的钱粮不够了啊,哪里有这么多钱粮去修学堂……”

    朱载墨觉得头越发的大。

    他觉得这和书里所学的,完全不一样啊。

    什么教化天下,这四个字,人人都会说,可是……真要到教化的时候,却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怎么教化,让人学什么,请什么样的人……学堂不够了怎么解决,钱粮不够了又怎么解决。

    这一切,都是环环相扣,可偏偏,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引发连锁的反应,等到最后,转回来发现,噢,解决了这个问题,又会衍生另一个问题。

    方继藩只在旁含笑看着,哪怕知道这群小逗比,明明是在坑人。让他们这般折腾,方继藩敢保证,不出一年,西山县的百姓不敢说死绝,但是至少得死一半。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方继藩有钱……他撑得起,也让那些人死不了。

    随你们折腾吧……到时候再擦屁股。

    方继藩悠悠然的摇着蒲扇,伫立一旁,犹如运筹帷幄的军师,只是含笑。

    “恩师,你看……劝农,让百姓们尽力去种植土豆可以吗,土豆的产量高。”

    方继藩颔首道:“这是县尊拿主意,本师爷不敢做主。”

    “好,那就这么定了!现在正好到了春耕时节,要赶紧张榜出去。”

    “还有抓偷牛贼的事,要抓紧,徐鹏举,限你半月之内,将人抓来,否则打你屁股。”

    方正卿在一旁边拨打着算盘边道:“师兄……我们的钱粮不够了啊……”

    “知道,知道,等土豆都种出来了,就好办了。”

    孩子们足足忙碌了一天,一个个鸡飞狗跳。

    他们居然开始乐在其中,每一个人,都开始牢记住了自己的职责。

    第一日,是在杂乱无章中度过。

    不过到了此后,开始有了章法起来。

    每个孩子身边都会安排两个文吏和差役,这些人只负责执行,其他的事,一概不问。

    渐渐的,大家开始带入自己的角色。

    哪怕他们再幼稚,也开始在身边文吏的建议之下,慢慢的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有了一个基本的雏形。

    方继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嗯……坑我吧,我有银子。

    …………

    再过几日,方继藩便觉得在此做师爷没有任何意思了,人又懒惰起来。

    随这些孩子们胡闹去吧。

    总不能捅破天来。

    朱载墨顿时觉得得心应手起来,他和所有的孩子们一样,开始享受起这样的感觉了。

    上万人的荣辱,具都维系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做出一个又一个的决定。

    起初,很稚嫩,慢慢的,开始得心应手。

    …………

    而过了半个月,方正卿开始得意起来,就如锦衣还乡一般,请方继藩到县衙里去看。

    方继藩这一次不只是一个人去,而是带上了王守仁、唐寅、刘文善人等一起。

    到了县衙,众人落座。

    一群孩子便纷纷涌上来,恭敬的道:“见过恩师。”

    方继藩朝他们颔首,微笑道:“殿下,觉得如何?”

    朱载墨满面红光,作揖,随即挺着胸脯对身边的人道:“正卿你来说。”

    每一次,看到方正卿一副狗腿子的模样,方继藩便恨得牙痒痒。

    不过他要保持微笑,微笑使人长寿。

    不然迟早被这兔崽子气死。

    方正卿得意洋洋的道:“爹,我们这些日子判了十几个案子,还鼓励了庄户们开垦,不只如此,我们还扩建了学堂,还有……”

    他如数家珍一般,将他们所办的事统统说出来。

    方继藩便感慨起来:“不错,不错,很好,很有几分样子,真是不容易啊,你们的欧阳大师兄也在做县令,他掌管着一个县,有声有色,看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要比他厉害了。”

    孩子们纷纷哄笑起来。

    方继藩翘着脚,道:“伯安,你来说吧。”

    王守仁颔首点头:“师弟们可知道为何恩师要让你们来此,掌这西山县?”

    他问过之后,不等众师弟回答,接着便道:“恩师的本意,是让你们知道,你们手握着无数人的生死荣辱,让你们尝一尝这手握大权的滋味,也让你们知道,这万千百姓,与你们生死攸关。你们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恩师都看在眼里,你们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事,很是难得,师兄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呢。”

    孩子们更加激动起来。

    “可是……”王守仁话锋一转,目光幽幽道:“我们先从判的案子先说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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