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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陈新下意识的取了国富论到手,竟是在焦虑中,开始啃读起来。

    这一看……竟是整个人精神百倍。

    市场……

    贸易……

    国家……

    税赋……

    市场与贸易的关系,贸易与税赋的关系,税赋与国家的关系。

    市场的波动。

    商贾的重要性。

    财富的流通。

    倘若是其他人,或许对于此书,看得还有些生涩难懂。

    可陈新,却是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自己所处的,岂不是正好市场和贸易的一环。

    自己的行为,竟还可以富国。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之处就在于,原来货物的买卖,来自于市场的需求,市场需求增大,就会造成短缺,而市场需求变少,则是相反。

    他恍然之间,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其实……到底如何买卖货物,陈新比任何人都要擅长。

    他是个经验丰富之人,可在这个过程中,到底如何去描述,如何去定义,他却不知所以然。

    每一个经商之人,都是遵循着前人的经验,去买货和卖货,去进行交换,可在这部书里,陈新所看到的……是一种诠释。

    这既是对市场经济的肯定,也将商贾的地位,推到了一个新的地步。

    国家需要士人,也需要商贾。

    当然,书中并没有推翻市农工商的地位,只是隐晦的提及到,商贾对于国家的重要。

    陈新眼睛一亮……

    他看着看着……竟是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眼睛,竟有些模糊,眼眶里,泪水竟在打转。

    他身躯颤抖着,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世上,竟有人……肯为自己发出声音。

    既诠释了贸易和商业的行为,对其下了定义,并且,凸显了商贾的作用,同时,对于商贾的行为,做出了肯定。

    这可是数百年来的头一遭啊。

    历来商贾低贱,自儒家兴盛,便采取抑制商贾的政策,而到了大明开国,商贾的地位……已至最低,甚至在许多人眼里,已经和胥民没有任何的分别。

    这种赤裸裸的歧视,使商贾总是提心吊胆,所谓破家县令,其实并非是针对于士绅的,士绅从不畏惧地方父母官,这本身,所针对的,乃是商贾阶层,只需有风吹草动,寻了一个由头,无论你有多少财富,便可教你家破人亡。

    固然……商贾有贪婪的一面,为了牟利,伤天害理之事,也是不少。

    可这世上,更多的,却是如陈新这般,庸庸碌碌,借货物买卖,并不敢去违法犯禁的寻常商贾。

    贪婪牟利,本就是人的本能。

    那些士绅们,难道不贪婪牟利?莫非只因为他们读了圣贤书,他们开口几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便真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倘若如此,这天下,如此多的流民,是怎么产生的,还不是这些满口仁义道德,这些自称自己是天之骄子之人,侵占了庶民的田地,在贪婪的驱使之下,疯狂的掠夺和侵占着百姓们的田地,最终,无数百姓,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最终,直接破产?

    陈新作为商贾,又何尝没有和那些眼高于顶的士绅们打过交道,打的交道越多,越觉得,他们和自己,都是同样的人,并没有因为他们念几句仁义道德,便比人更加高尚。

    可现在……

    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

    陈新看到此处……身躯一颤。

    这是一种,突然生而为人的既视感,哪怕他此刻锦衣玉食,哪怕他条件优渥,哪怕他有许多的财富,可现在……他竟在突然之间,有一种做回了一个人的感觉。

    他眼里含着热泪,继续一字一句的看下去,捧着这本书,突然想跪下去。

    这本书,只有跪着看,才能体会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一夜……很漫长。

    漫长到陈新一面颤抖,一面却是精神奕奕的看着书。

    货栈里积压的丝绸,他一点兴趣都懒得去过问了。

    不过是一点损失而已,这有什么重要呢。

    最重要的是……在这部书里,自己做了一回人。

    及至天光………一缕晨曦洒落进了堂里。

    豁然之间,陈新抬头。

    看着这曙光,还有那几乎燃尽的鲸油烛火,陈新竟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外头,管事的担心的看着自家的老爷。

    一宿未睡了啊,老爷一定还在为丝绸的事担心吧。

    可这时,门开了。

    陈新突然手舞足蹈的冲了出来。

    “老爷……您……”

    见陈新脸色蜡黄,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憔悴。

    管事忙道:“老爷您得注意着自己地身体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些丝绸,总会有人……”

    “备车!”

    此时,卯时未至,天上,只是翻出一缕鱼肚白。

    这个时候……备车……去哪?

    “去西山,快,去西山,我要去拜见刘先生,我要去拜见刘先生。”

    他扯着嗓子。

    毫无一丁点平时的假装斯文的慢条斯理,他红着眼睛:“要快!”

    …………

    一辆马车,匆匆至西山。

    这里的主人有些臭不要脸,除了西山本地人,其余人……统统要买票才能进入。

    据说……厂卫几乎要破产了。

    为了打探消息的需要,随时关注西山的动态,厂卫时刻,要派出缇骑前来西山,毕竟太子在此,皇孙也在此,你可以不去向皇帝打小报告,但是这里发生了事,你得知道。

    于是乎……

    这来来回回的门票……就是个无底洞哪。

    陈新不在乎,钱……是什么东西?

    商贾也是人,既有贪婪和锱铢必较的一面,可也又仗义疏财的一面。

    到了西山书院外头,陈新却有些踟蹰了。

    接着,他命人拿着名帖,前去拜访。

    他下了车,焦灼的在外等待。

    看着这诺大的学府,这学府外头,一个个牌坊,一个个匾额,那匾额上,写着某某状元,某某进士,他不禁显得有些畏惧。

    这里……几乎形同于大明的至高学府,在这里的人,都足以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片刻之后,刘文善同样一脸焦虑的出来。

    他还没有收到名帖,不过时候不早,他得去翰林院当值去,因而,头戴着翅帽,身上穿着钦赐麒麟衣。

    相比于其他的师兄弟,他的仕途,并不算好,现在,也不过是区区翰林修撰而已。

    自然,他并不在乎这些官位,他更喜欢待在学府里。

    这位西山学府的刘师叔,是个素来低调的人。

    他踏出学府,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团团的转。

    而那人见有人出来,好奇的打量着刘文善。

    显然,陈新并不认得刘文善。

    因而,双方凝视了几秒。

    突然,陈新鼓起勇气:“在下想要请教,敢问,学中的刘文善刘先生……可在?”

    刘文善沉默了。

    看着对面这锦衣华服之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就是。”

    三个字一出。

    刘文善开始觉得对面这个人,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却见陈新顿时热泪盈眶,突然拜倒在地。

    刘文善一愣。

    啥意思?

    这是干啥?

    “在下陈新,见过先生……”陈新哽咽:“先生大才,在下实是敬仰无比,特来拜见,还请先生勿怪在下唐突,实是在下,若不见先生一面,实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啊。”

    “……”刘文善有点懵。

    历来……只有自己的师兄弟们,才会被无数人所推崇。

    这是情有可原的。

    欧阳大师兄,那是大臣中的标榜人物,无数人都以他为楷模,上至君王,下至寻常的官员,对他的印象,都不坏。

    王守仁师弟,桃李满天下,哪一个新学的生员,不对他五体投地。

    唐寅师兄,才情无双,逼格满满,脾气虽然也糟糕,可大家就喜欢这样恃才傲物的小坏蛋,更何况,他平倭寇有功,光芒无人可以掩盖。

    徐经师弟……额……好吧,徐师弟是惨了一点……又没有音讯了,不知死活。

    而刘文善,历来是小透明……之一。

    突然来了这么个热情的人,他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后退一步:“你……”

    “在下陈新,祖祖辈辈,都从事丝绸买卖,地位卑贱,贱名不足挂齿。昨夜,读得刘先生一书,惊为天人,今日……特来拜见。”

    陈新声音嘶哑,脑子里,顿时又想起了,昨夜那国富论里诸多的观点,又是泪流满面了:“先生大才啊。在下……在下……呜呜呜……”

    刘文善想了想,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这种被人推崇的感觉……居然……挺爽。

    “不要多礼,不要多礼,来,有什么话,到里头去说。”

    陈新惊诧的道:“这……不会打扰先生吧。”

    “无妨。”刘文善道:“本是要去当值的,不过……迟一些,也无不可。”他吩咐预备给他准备了车马的马夫:“你再等一些时候,我迟一些来。”

    凡事都有第一次……

    刘文善突然有一种小小的窃喜感觉。

    当然,他不敢表露出来,恩师教导的是,要低调,不要张扬。

    ………………

    这两天,去上海,坐高铁,地铁,然后彩排,接着还是彩排,最后又是彩排,随后是登台,此后坐灰机,坐车,一直到昨晚十点,才终于到家,两天总共只睡了八九个小时,昨晚终于好好的睡了一觉,嗯……今天……老老实实恢复更新,在外面,每一分钟都是焦灼的,明知道大家都在等更新,真的很惭愧,好吧,大家骂我吧。



    刘文善迎着陈新至厅堂。

    他打量着这个商贾。

    陈新已率先道:“刘先生此书,既是惊世骇俗,可对于我等贱商而言,实是甘霖雨露,刘先生,请再受鄙人一拜。”

    说着,他作势要拜下,刘文善将他重新搀扶起来。

    对此,刘文善的心里是颇有安慰的,在学里和庙堂上,他受到了极大的争议,可万万料不到……竟还有人对国富论如此的欣赏。

    刘文善谦和的道:“多谢抬爱,足下做的是丝绸买卖?”

    “正是。”陈新颔首点头道:“只是小本买卖而已,这京里的丝绸商极多,鄙人忝居末流,实是惭愧得很。”

    刘文善写国富论,这一年来,一直都在研究经济和商品交换之道,因而对于这位丝绸商,倒是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凝视着陈新,见他一脸惭愧的样子。

    不过陈新确实不算什么豪商,尤其是在丝绸这一行。

    刘文善便道:“行商和读书是不同的,读书人书读得多,或许更容易金榜题名。可行商之道,讲究的是资本的多寡,以及规模的大小,却并非是人天生下来就会经营,便可力争上游,所以足下并不需惭愧,只要能安分守己,诚信经营,便可俯仰天地,无愧于心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陈新倒是惭愧起来:“说来更是惭愧了,先生,鄙人资本固然是不厚,可买卖盈利有限,却也是鄙人不自知的缘故,就说前些日子,鄙人染了一批丝绸,偏偏……这丝绸的花色,实是不讨人喜欢,结果至今无人问津,与时下紧俏的花色相比,诶……”

    “至今还囤在手里吗?”刘文善笑吟吟的道。

    陈新点头。

    刘文善背着手,这是他的习惯,虽然属于方门之下的小透明,却有时,也会东施效颦,不自觉的学习恩师方继藩背着手,一副老子心情不好可能会打死你的模样。

    他抬头看了看房梁,突然道:“有货物囤积,说明市场无法容纳你的货物,可是足下可曾想过,市场本身是无限大的。”

    “什么?”陈新一愣,不太明白刘文善话里的意思。

    刘文善微笑道:“不,可能方才的话,我有些说岔了。我的意思是,对于你而言,此前你的货物,定是有一定的渠道吧,可你的货物出货的渠道,却没有得到这个市场的认可,可是……市场并非只是拘泥于足下的渠道,不妨,你可以将目光放远一些,尽力去尝试开拓市场。”

    “开拓市场……”

    陈新还是有些不明白。

    开拓市场……

    刘文善道:“在我的国富论中,就曾阐述,待有一日,一旦货物从短缺至供大于求,那么开拓市场,就成了必要。”

    “可是……如何开拓市场呢?”陈新一呆。他倒是在国富论中听说过开拓市场这个词,只是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

    刘文善微微一笑:“商货的互通有无,在当下,更多还局限于熟人的交易,这一点,我没有说错吧。”

    陈新点头。

    熟人贸易,确实是当下的主流:“鄙人家中数代京营,都是从江南熟知的一些丝商那里,收购了货物,而后再送至京师,而家中父祖们有德,和京师的不少铺面一直有合作……”

    刘文善道:“正是因为如此啊,这一些丝绸行是你的渠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货物,或许在京师,并不吃香,却也未必不能墙内开花墙外香?”

    “这……”

    “你可以去试试,寻找其他的渠道。”刘文善鼓励道。

    陈新沉默了很久:“如何寻找其他的渠道?”

    刘文善倒是觉得,自己更擅长做买卖了。

    不过,他莞尔一笑,其实……有时候,他只观察经济和贸易的行为,反而站在客观的立场,看得更清楚,也看得更远。

    他道:“吾师这几日一直都在谋划在新城建立一处交易市场,你可以去那里碰一碰运气。”

    交易市场……

    这岂不是……市集?

    陈新有点懵。

    跑去市集里卖丝绸?

    可是……我们陈家,不卖散货的啊。

    与刘文善攀谈了一些时间,陈新虽对交易市场,显得有些疑虑,不过……对于刘文善的谈吐,却是钦佩不已的。

    陈新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

    一份锦衣卫的奏报,送到了弘治皇帝的案头上。

    弘治皇帝一脸迟疑的看着奏报。

    “镇国府,又要折腾什么?”弘治皇帝抬头看了一眼萧敬。

    萧敬的表情有点复杂:“……”

    弘治皇帝淡淡道:“说话。”

    萧敬:“……”

    萧敬憋了很久,终于道:“奴婢不懂啊。”

    弘治皇帝低头,看着那赫然写着的交易市场的字样。

    市场,他懂;贸易,他也懂。

    可这到底啥玩意来着?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厂卫这般的不用心?”

    萧敬打了个寒颤。

    心里说,咱能说啥,那姓方的,隔三差五的造新词出来,天知道这玩意到底是做啥的,他说叫交易市场,那就是交易市场,可怎么个交易,怎么个市场法,咱若是知道……咱还做太监?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吐槽,萧敬弓着身,苦着脸道:“陛下,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不过……你确实是什么都不懂。那国富论里,早注定了,交易者,易物换物也,市场者,市集也。此乃古语,这四个字凑在一起,便是货物交换之地,想来……是因为新城尚没有东市和西市,因而要易物换物,怕也不易,这交易市场,大抵是和西市和东市一样吧。”

    “陛下真是英明啊。”萧敬翘起大拇指。

    弘治皇帝低头:“要多读书啊,这方继藩又要开办市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是。”萧敬连连点头。

    弘治皇帝说着,便又继续看了奏报,这奏报里,还有关于定兴县所发生的事。

    边看,弘治皇帝不禁皱起了眉,又道:“镇国府曾在定兴县大规模的囤积土地?还有这刘瑾……居然勒索百姓财物?”

    “这……”萧敬淡淡道:“这个,奴婢也不知,只是定兴县那儿报来的,要不,奴婢去问一问?”

    弘治皇帝淡淡道:“刘瑾好歹也是忠义之士,不至如此吧。”

    他说着,却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萧敬眼底里,显得有些失望。

    …………

    定兴县。

    镇守太监行辕。

    一个书吏战战兢兢的进去,啪嗒一下,书吏拜倒在地。

    堂中没有点灯,显得很昏暗。

    在这昏暗的大堂深处,一个人在案牍之后,隐藏在阴影之下。

    书吏看不见对方的脸,可一进来,却已是魂不附体。

    他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牙关打颤,磕磕巴巴的道:“见过干爹……干爹……打探出来了,这些日子,有一些锦衣卫的人,一副行商的打扮,四处……四处都在搜罗证据……”

    那阴影中的人,似乎是起气定神闲,案牍上,是一片片切好的瓜。

    这人取了瓜,低头啃着,啃得很认真……

    书吏更是吓得魂魄聚散,嗓子仿佛堵着了一般,期期艾艾的接着道:“他们……他们四处在打听干爹您的事……干爹啊……他们……只怕……只怕……”

    那阴影之中,依旧看不见书吏干爹的脸,隐藏在这阴影之后,只有咔擦、咔擦,啃瓜的沙沙声。

    “儿子觉得,想来是宫里头有人想要针对干爹您……他们这般作为,该是在罗织证据……”

    一片瓜吃完了,又是一片。

    而稳稳坐在阴影之后的人,却依旧笃定无比。

    “干爹哪,不只如此,他们还打探了此前囤地的事……似乎……似乎……这事,还牵涉到了一些方都尉……”

    咔擦……

    这一次的咔擦,格外的与众不同。

    说到此处时,书吏却是打了个激灵。

    接着,磕头如捣蒜:“是儿子该死,是儿子该死,儿子……儿子事先竟然没有察觉,居然让人有机可乘,儿子万死……”

    咚……咚……咚……

    他的额头,狠狠的撞击着地面,像是一点不会生痛似的,而这额上,已经磕出了血,殷红的血,顺着他的额头流淌下,一滴滴落在这青砖上。

    “儿子……罪该万死!”书吏声音中显得十分惊恐。

    吃瓜之人,虽是一言不发,却更令他觉得恐惧,他牙关颤抖着,身如筛糠的抖动。

    啪嗒……

    一个瓜皮自黑暗中飞出来。

    稳稳的,直接摔在了书吏的脸上。

    阴影中的人,终于缓缓的站了起来,用浑厚的男中音突然发出了咆哮:“萧敬,你大爷的,你想整咱也就罢了,你还想查咱的爷爷!”

    书吏狠狠的将头埋下,五体投地状,身后的衣襟,已被冷汗浸的湿透了。

    一律斜阳落进来,照在了那阴影之中的脸上,刘瑾面带狰狞,双目似血!

    …………

    通知一下,败家子会有两个名字,网络上,叫明朝败家子,媒体方面,叫《明颂》。

    老虎是个理性眀吹党,这个名,挺喜欢的。嗯,大家记好了……《明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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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激动的狠狠拍案。

    查自己可以。

    自己招惹不起那该死的萧敬,毕竟人家是秉笔太监,还是东厂厂公。

    可是……

    居然查我干爷。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他怒气冲冲的发出了大吼:“修书,修书,拿笔墨来,咱要告诉咱干爷……”

    啪……

    他将案牍上的一片西瓜,砸了个稀烂,西瓜的汁水,四溢出来。

    …………

    方继藩接到了一封书信,是来自于定兴县的。

    一看,懵了。

    如此奉公守法,忠君爱国的自己,居然被锦衣卫查了。

    方继藩无法理解。

    这陷害忠良的锦衣卫,为什么要查自己。

    我方继藩不是忠良啊,按人设来说,我方继藩和你们厂卫,才是亲兄弟,都是鹰犬爪牙啊。

    这是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方继藩气咻咻的寻到了王守仁,王守仁是刑部左侍郎,很厉害就是了。

    书信丢给王守仁。

    王守仁低头一看,大致了然了,他显得很是平静。

    方继藩怒气冲冲的对他道:“为师现在要被人栽赃陷害了,你是刑部侍郎,自己看着办吧。”

    王守仁沉默了片刻:“恩师,打算怎么办?”

    方继藩气咻咻的道:“依着为师的火爆脾气,自是要当面,打断那萧敬和牟斌两个狗一样东西的狗腿!”

    王守仁倒吸一口凉气,刚要说,恩师万万不可激动啊。

    却又听方继藩淡淡道:“不过为师细细想来,还是算了,为师毕竟还是喜欢用和平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打打杀杀什么的,很是讨厌,这不是为师的风格。”

    王守仁有点懵,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恩师的脑疾……果然是间歇性发作的啊。

    其实他开始挺担心的。

    萧敬和牟斌二人,虽是鹰犬,可无论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耳目,恩师虽是驸马,且甚得圣心,可打狗还要看主人啊。

    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恩师的脑疾总能奇迹一般的好了,这对王守仁而言,他真不知该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王守仁咳嗽,子不言父过,生不言师过,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却是微微皱眉:“恩师,学生以为,这定不是陛下的主意,极有可能是厂卫自作主张。因为……若是陛下的主意,他要查的既是恩师,为何,会查刘瑾,对于陛下而言,刘瑾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犹如掐死一只蝼蚁一般,根本无需去查他是否有罪的程度。”

    王守仁顿了顿:“而厂卫那儿,若是没有萧敬或是牟斌二人首肯,下头的人,也绝不敢善做主张的。甚至是萧敬或是牟斌,他们想要查恩师,也要掂量自己的分量。学生思来想去,觉得……他们倒是未必想要陷害恩师,更多的像是厂卫平日的手段,对于他们惹不起的人,他们虽是绝不敢入宫去非议和状告什么,却依旧,还是会将对方的底细摸个清楚,将某些东西,握在手里,引而不发,这是厂卫常见的手段。”

    方继藩听罢,觉得有理,他不相信萧敬有胆子敢真正将自己得罪至死。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哪里会不知道,方继藩一旦撕破了脸,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没必要惹这个麻烦,引火烧身。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了,握着一点把柄,谁知道,将来有没有用呢。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哪。

    “不过,显然对于刘瑾,似乎萧敬倒是想要……”

    王守仁一字一句的道。

    方继藩颔首点头:“你说的话,为师也是这样想的,萧敬觉得刘瑾,才是隐患,或许是觉得刘瑾太跳了。果然同行是冤家啊。不过……萧敬好大的胆子,欺我孙子!”

    王守仁道:“恩师……打算怎么办?”

    方继藩抱着自己脑壳,有点儿疼啊。

    不过……我方继藩是睚眦必报……不,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人。

    方继藩龇牙:“弄死他。取笔墨来。”

    说着,刷刷几笔,修了一封书信,而后,好整以暇的从袖里,取出一枚大印,大印沾了印泥,而后,啪叽一下,盖在了那书信之下,便赫然看到,书信下头,鲜红的‘东宫之宝’四个字。

    而后,抬头:“去,找王金元那个狗都不如的东西来!”

    ………………

    一日之后。

    刘瑾便接到了干爷的书信。

    一见到干爷的书信,刘瑾打起了精神了。

    要哭了。

    干爷……真好,转眼之间,就有书信来。

    他打开了书信,上头,只寥寥数语:‘翻出萧敬和牟斌祖宗十八代’。

    再下头,则是‘东宫之宝’。

    呼……

    刘瑾一下子,打起了精神,这竟是太子殿下下达的命令。

    只是……要查萧敬和牟斌?

    这……怕是不易吧。

    可是……与这书信同来的,竟还有一口箱子。

    刘瑾看着这箱子,心里一愣,这……是啥?

    他好奇的将箱子费力的搬上了案牍,打开……一下子,刘瑾的眼睛都直了。

    是银票,是一叠叠整整齐齐的西山钱庄银票,所有的银票,具都是十两的最大面额,上头,赫然有太子殿下雄姿勃发的英姿。

    这是……

    刘瑾只一看,心里便明白,这里头,只怕银票的数目,不下两百万两银子。

    刘瑾震惊了。

    二百万两银子啊,一口气就送了来,当下朝廷的银税收入,也不过是二百万两,这一口气,就相当于是朝廷一年的银税收入。

    “嘿嘿……”刘瑾一下子就读懂干爷的意思了。

    萧敬哪萧敬,还有牟斌……你这家伙,肯定也掺和了一脚,咱要让你们见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无孔不入。、

    刘瑾眯着眼,大骂道:“狗一样的东西,人呢,都给咱死进来,他娘的,咱有事要交代!”

    ………………

    蒸汽机车研究所里。

    朱厚照蓬头垢面,四处的翻找。

    一旁的生员,见殿下四处搜寻着什么,忍不住道:“殿下,您拉下了什么东西?”

    “咦……”朱厚照皱着眉,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本宫的宝印哪里去了,你们见了吗?本宫的宝印咋不见了,怪了,平日都随身挂着的,从未离身。”

    “哪个宝印?”生员们纷纷围拢上来。

    一个个人,盯着朱厚照的腰带上。

    这腰带上,叮叮当当的挂着七八个印呢,有银的,有铜的,还有木的,每次走起来,都是哐当的响。

    朱厚照忍不住道:“当然是真的那一枚,真的!”

    朱厚照一遍遍的解释,似乎嫌这些榆木脑袋听不懂。

    最后,他摇摇头,罢了,自己找吧,这群蠢货,能懂什么呢。

    他继续开始翻箱倒柜。

    真是怪哉,平时自己都是印不离身的,这么多枚印,偏巧真正的那一枚,不见了踪影。

    …………

    新城最近的房价,突然暴涨。

    一处靠近三环的位置,居然从一万七千两银子每亩,生生的拉到了两万五千两。

    短短的一个月啊。

    这里可是距离宫城,足足七八里地,偏僻的不能再偏僻了,再往外走一些,就该到了三环之外,一群匠人们才买房的地方。

    可偏偏,其他的地块,虽多的是空地,就是不肯推出。

    于是,那些急着想要买房的人,一下子吓住了。

    接下来,却是叫骂不绝。

    “姓方的狗都不如啊,这还是人吗?七八里之外的地,也敢开这个价,看着这一日又一日刷新的房价,甚至还有人传闻,可能还要暴涨。

    在这骂声之下,方继藩很是平静,对于他而言,反正不卖房也是挨骂,卖一万七和两万五,也都得被人骂,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让大家骂个痛快。

    走在时代最前的弄潮儿,总会被人所误解的。

    方继藩早已习惯了。

    可这能阻挡方继藩为百姓谋福利,为苍生立命的步伐,然后这并不会。

    虽千万人,吾往矣。我方继藩就是这般,爱民如子之人。

    在这一处地块,早有一个建筑,拔地而起,规模宏大,采取的,竟颇有几分福建土楼的建筑形式,一个巨大的圆环,上下三层,占地百亩,四座巨大的门,可供出入,在这四个大门之上,则是方继藩手书的‘交易大市场’五个大字。

    这匾额上,还有东宫大宝的印章,格外的醒目。

    方继藩带着人,逡巡着这个宏伟的建筑,这种福建式的圆环土楼,规模宏大,乃是用砌砖之后,浇灌混凝土而成,围绕一个圆环,需步行三炷香的时间,足足有一里多路长,何况,这还分了上中下三层,大圆环中,还套着一个小圆环……规格,很是不同。

    围着这里绕了一圈,方继藩已是气喘吁吁,陪着他一路行来的几个弟子,也暗暗咂舌。

    王金元更是眉飞色舞:“少爷,咱们……何时可以开张?”

    方继藩道:“明日吧,明日就开张,从今往后,咱们西山的所有买卖,都在这里挂牌,想要订购咱们玻璃、无烟煤、马车、瓷器的货商,都得来此交易,噢,还有,西山钱庄分号,也要在这里,租赁一个巨大的门脸,明日……开张大吉!”

    …………

    还有。



    陈新得了刘文善的吩咐,一大清早,便赶到了这座巨大的土楼里。

    此时天色还早,这里几乎没有多少人,孤零零的,这巨大的土楼里,宛如一座鬼城。

    刚刚进入了土楼,便有一个文吏迎上来:“来,登记。”

    登记……

    陈新一愣。

    还要登记的吗?

    自己只是想来试一试,能不能将这些丝绸卖了而已。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的样子,却还是乖乖的,尾随着书吏到了土楼里的一处屋子里,门前挂着土楼司的字样,进去,对方开始问陈新的姓名,籍贯,以及经营的项目。

    他们记录之后,随即,抬眸,看了陈新一眼:“缴纳押金。”

    “押金?”陈新一愣。

    这就有些过份了。

    这文吏道:“你们在此的经营,可以租赁展示的门面,这门面是一日十两银子,不贵,可是……想在咱们这交易市场里经营,却需缴纳一千两银子的押金,什么时候,你不想做买卖了,可以拿着凭据,随时来将押金索回。”

    “这……为何要押金。”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不过………陈新是商贾,倒不出出不起,问题就在于,凭什么自己在这里,缴纳押金。

    文吏耐心的解释道:“你在此租赁了门面,这小小的门面,能将你所有的货物搬来展示吗?”

    “这……”陈新头皮发麻,这是事实,自己的货,可都在货栈里呢,统统运来兜售,是很不容易的事,不说需要人来搬运,运输的费用,不在少数,而且还麻烦。倘若货没卖出去,岂不糟糕。

    “你在此交了押金,那么就算可开张了,你的货物,可以直接挂出样品,且直接进行交易,只要你的货物属实,买家满意,我们会专门派人,监督这一场交易,若没有纠纷的话,这押金,绝不会动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样的做法,既可让你省心,免得卖货时,还需和买家来回检验货物,另一方面,买家也可放心,你既有押金在此,又有我们交易市场来作保,他自可大胆放心的与你交易,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陈新听着将信将疑。

    不过……虽要付押金,确实是大大的减少了交易的许多手续。

    陈家从前一直和熟人做买卖,那些做买卖的人,大多都和陈家有数代的关系,有这一层关系在,彼此之间,自然有足够的信任。

    可现在,却是与陌生人进行交易,说实话,这不是在东市和西市里买一个鸡蛋,这是数百上千匹的丝绸买卖啊,这么大的交易额,莫说是买家会迟疑,就是他这个卖家,还怕碰到骗子呢。

    唯一的疑问就是,这一千两押金,不会被骗了吧,他小心翼翼的道:“押金当真可以退?”

    “完全可以,只要你能保证,你所展示的样品,于实际相符。”文吏显得很有底气,又加了一句:“睁大眼睛看看,这交易市场的匾额,乃是太子殿下盖了章的,这是方都尉的买卖,方都尉随手甩个房子,都不知多少个一千两,他稀罕骗你的银子?”

    陈新脸色一紧:“方都尉啊……”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文吏便皱眉:“总之,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好。”陈新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反正这一批货,烂在手里,实在是卖不出去了,这么大一批货,损失巨大,索性,死马当活马医。

    他命人回去取了一千两银子来。

    而后,签署了一些契约,还有押金的收据。

    文吏给了他一个牌子,上头写着‘甲甲号’。

    他领着牌子,到了一个小门脸这儿,这不过是占地数丈的小铺面,几乎没办法容身,而似这样的门脸,在这圆形土楼里,竟如蜂巢一般,有成千上万个。

    他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哪里不靠谱,若不是相信刘先生,他是打死,不肯来的。

    这小门脸里,有几个简单的货架,他请个人,将自己的丝绸,取了几匹,当做样品,摆在了货架上。

    紧接着,便开始无事可做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只好听天由命,他只好取了随身带来的国富论,坐下,低头阅读。

    …………

    天色亮了。

    陈新发现,在自己门脸附近,也有一些铺子是开张的,外头还挂了匾额,如西山煤业,西山车马行,西山玻璃行,西山布业,西山建业之类……

    敢情……自己是进了贼窝了。

    他摇摇头。

    可随之,开始许多的客商出现了。

    不少人都是骂咧咧的来了。

    口里喃喃念着:“不是东西,又涨价了。”

    “非要我们来,平时都在西山交易,而今,却跑这么远。”

    来的都是不少的客商。

    天南地北都有。

    毕竟玻璃和车马,还有房子、无烟煤,这些都属于西山的特产。

    除此之外,别无分号。

    各地的客商,都需千里迢迢赶来此,进了这些货物,兜售倒天下各府。

    从前客商们,大多都是去西山交易,这一次,却是让他们来这交易市场。

    所有人都是满腹牢骚,却又不得不来。

    他们三三两两,进了来,匆匆的在陈新的铺子面前,走过。

    更多人,压根没有看铺子一眼。

    倒是……偶尔有一两个人,路过时,看了一眼,却很快收回了目光。

    就这么一直等,整个交易市场,很是空旷……

    陈新也觉得兴致缺缺,这国富论又重新看了一遍,陈新觉得似乎自己又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却在此时,有人道:“啷个绸子不错,啷个怎么卖哟。”

    陈新错愕,抬头,看着一个圆领衣的商贾进来,陈新忙起身:“这……这……还未请教……”

    “啷个怎么卖,磨磨蹭蹭,搞得人都起火。”

    这人脾气,显得很火爆。

    陈新见他心急,便想了想:“五两!”

    陈新显得没底气,他的低价是三两。

    “各莫贵?”商贾一脸愤愤然的样子:“买个锤子,你讲个实在价嘛。”

    陈新心里开始打鼓了。

    这人真要买?

    这花色……可不是时兴的啊,京里没人喜欢。

    他咬了咬牙:“三两五钱,五百匹起售。”

    这商贾一听,乐了,似乎对这价钱,还算满意,他眼睛放光,取了一匹样品的绸缎来,摸了摸,忍不住道:“这个绸子好的很,价钱……也还算公道,你再低一点嘛,我全要喽。”

    “全要?”陈新心里震惊。

    尤其是对方对这花色,赞不绝口的时候,陈新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

    果然……不同地域的人,对花色的看法,都不同啊。

    他咬咬牙:“三两三钱,不能再低了。”

    “你个龟儿,方才还说五两,五两你个老巴子瑟,你有多少货嘛。”

    “一千三百匹。”陈新的心要跳出来,紧张的看着这商贾。

    “要得。”商贾点头,直接道:“待会儿我就去付所里付定金,你啥时候调货我!”

    陈新突然有一种悸动的感觉:“现在就可以,现在就可以。”

    那商贾居然也就没有再问什么了。

    居然很爽快。

    他直接去了交易司一趟,先是给交易司付了银子,足足是五千多两,眉毛都没有眨一眨。

    这商贾似乎是从外地来的,本是想进一批玻璃回去兜售,顺道,见这丝绸花色好,怕是运回去,有利可图,索性,一并将货进了。

    他的银子,并不先给陈新,而是先给交易司,交易司的人,则负责派人跟着陈新去提货,货物检验,提货,确认无误之后,到了傍晚,五千多两银子的银票,方才落入了陈新的手里。

    陈新就如做梦一般。

    那原本滞销的货物,就这么奇迹一般……空了。

    他有点懵,数了数银票,一两没少。

    最重的是,在交易的过程之中,居然如此轻易。

    要知道,就在一两个时辰之前,他还和那商贾,素不相识,甚至现在,都来不及问那人的名讳呢。

    可是……

    开拓市场。

    陈新眼里放光,这不就是开拓市场嘛,这样的花色,京师人不喜欢,可并不代表,其他地方,不喜欢……

    他揣着银子,居然定金也不肯退了,退什么退,自己还有一批货,是另外一种花色,平时给那些世交,都是三两银子,倒不如送来这里兜售,说不准,还能卖个好价钱。

    这铺子,自己得长久租赁下去才是。

    还有……

    他打了个冷颤,刘先生……

    一下子,他眼里湿润了。

    刘先生真是高才啊。

    他匆匆的出了交易市场,上了马车,匆匆道:“去西山,去西山……”

    到了西山……

    此时,夕阳西下,学府里,诸生们纷纷下学,各自用餐,而恰好,刘文善的车马也到了,他刚刚下值回来,显得有些疲惫,下车不久,突然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道:“刘先生,刘先生……刘先生大才啊,原来,这就是经营之道,小人……算是见识了。”

    却见一个人影,噗通一下拜倒在自己的脚下,五体投地!

    ……………………

    累死了,大家爱老虎么,爱的话,支持一下吧。



    来时,陈新就已激动的不得了。

    可见到了刘文善的那一刻,所有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泛滥而出,冲毁了内心的堤坝。

    商贾在这个时代,是一群既掌握了巨大财富,同时又是卑贱的一个群体。

    他们所遭受的歧视,难以想象。

    刘先生在国富论中,第一次,将他们的地位,抬到了涉及国计民生,甚至是国家富强的地位。

    这已是让陈新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

    这就好像一个人,打小生出来,别人就告诉他,他是个贱人,可他自小,却是生活优渥,出入车马,锦衣玉食,可同时,他却又饱受无数人的白眼。

    陈新就是这么一个怪胎。

    于是,他既自大,可又极度的自卑,因为每一个人都告诉他,他们是可耻的,哪怕是穿着再华美的衣衫,拥有着再多的财富……

    国富论……彻底的解决了陈新身份的认同问题。

    而……这一次,开拓市场,却几乎给陈新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原来……此前自己做买卖,靠的只是人脉,因为这个时代,陌生人之间交易,所承担的风险,足以让任何人打消贪婪的念头。

    他激动的不得了,这才是真正的经营之道,一个理论,就足以正正当当的谋取数千上万两银子的利润。

    他五体投地的拜倒在刘文善的脚下。

    刘文善诧异的看着他。

    似乎这还不足以表达陈新顶礼膜拜之心,做了一辈子的买卖,竟突然发现,原来……这数代人的经验,在一个儒生这儿,彻底的被推翻,人家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彻底的将当下的商业活动颠覆。

    “刘先生,刘先生……小人不过是个卑贱的商贾,愿为刘先生鞍前马后,时刻受先生指点。小人……小人……”

    陈新不是傻子。

    刘先生就是一个聚宝盆哪。

    “小人愿意,侍奉先生,随时聆听先生的道理,请先生不弃……”

    刘文善微微皱眉。

    这是……拜师吗?

    商贾也流行拜师了?

    这似乎有违的时下的风气。

    见刘文善迟疑。

    陈新却几乎要抱住刘文善的大腿:“恳请先生不弃啊,小人固然卑贱,可是……可是……”

    “这……”刘文善心里挺愉快的。

    从前在恩师门下,宛如狼群中的哈士奇,属于最弱鸡的……之一。

    哪怕是学府里的生员们,倾慕才艺的,纷纷拜在唐寅门下,而拜在王守仁门下的,更是如果过江之鲫,即便是欧阳大师兄,本就是首席大师兄,他的非凡气度,早就折服了无数人。

    只有自己……大家虽叫自己师叔,可真正的弟子,却是寥寥。

    其实这也怪不得别人,因为……自己身上,实在难有什么闪光点。

    现在,竟有一丝丝被人重视的感觉了。

    他想了想:“我需问一问恩师。”

    …………

    方继藩一拍案,激动的不得了。

    他看着刘文善,刘文善显得很没有底气。

    别人都是收天之骄子为弟子,自己……却让一个商贾拜入自己的门下。学习什么呢?学习国富论,学习商学?

    恩师若知道,自己收了一个商贾,一定觉得有辱门楣吧。

    所以方继藩一拍案,啪嗒……

    刘文善身躯一震,显得更没底气,忙是拜倒:“学生万死,学生给恩师抹黑了。”

    一旁的王鳌王主簿默不作声。

    方继藩眉一挑:“好事啊,收收收,我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所谓有教无类,这样的门生为啥不收?”

    “这……”刘文善显得意外:“恩师,此人,年纪只怕已过四旬了,只怕不是年轻人。”

    “年纪大好,年纪大一些,懂得疼人。”方继藩眉飞色舞,不容易啊,那些徒孙们,穷酸太多了,我方继藩爱民如子,讨厌看到穷人,他激动的道:“年纪大懂事,好生养……”

    “……”

    方继藩道:“何时进行拜师仪式,先让人来拜我这师公,哈哈……记得要带束脩之礼,这样年过四旬,还如此好学的人,现在已经不过见了啊,要珍惜。”

    刘文善一喜,恩师这算是答应了。

    陈新此人,他虽只是几面之缘,不过看着,还算厚道。

    也罢,自己反正写了国富论,倒也不畏人言。

    可是……为啥恩师兴奋的搓着手?像是过年一样。

    “那么,学生这就去引他来拜见师公。”

    …………

    刘文善一走。

    王鳌皱眉。

    他对方继藩很看不惯。

    可是作为方继藩的主簿,时刻形影不离,说难听一点,就算是一条狗,一只蚂蚁,相处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方都尉,这商贾……”

    “不怕。”方继藩正色道:“就是因为商贾重利而轻义,我才要教化他们,孔子弟子三千,难道没有商贾?孔子他能收,我为啥不能收?”

    “……”王鳌看着这没脸没皮的东西,顿时不敢说话了,这家伙现在已经将自己和孔子相比了,再说下去,岂不是要做周公?

    管我王鳌屁事,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嘴贱!

    那陈新激动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

    听说要先来拜师公,更是激动的不得了。他思来想去,该预备束脩之礼,可是……如读书人一般,带着腊肉和桂圆去,显然不像样子。

    他是自卑的人,可不敢冒充读书人。

    思来想去,也寻不到什么拜师礼,便先去问刘文善,刘文善道:“师公……是个耿直的人。”

    耿直……直来直去……实实在在……

    年纪大的人,果然是晓事理,晓得疼人的。

    直接一口小箱子,刷了金漆,金光闪闪,拜入了刘先生门下,我陈新像是会缺钱的人吗?

    师公这么高级,送少了,说不过去啊。

    …………

    师公稳稳的坐在堂中,显得格外的端庄。

    虽是年轻,可威势十足,远远看去,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光环。

    陈新啪嗒一下跪倒:“学生见过师公……”

    说着,行拜师礼。

    方继藩只轻描淡写的看着他。

    随后,送上束脩之礼。

    方继藩看了这口金光闪闪的箱子,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系着的金腰带,再下一刻,便想起了自己的老泰山,当今皇帝陛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继藩经历过惨痛的教训,忙是将这盒子摸了摸,一面道:“呀,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挺有意思的,里头装着的,可是师公最爱吃的腊肉和桂圆?师公来看看。”

    当面揭开箱子,方继藩立即合上,眼眸一眯,掠过一丝狂喜之色,特么的,金条……

    这狂喜,顿时被一股视金钱如粪土的淡漠所取而代之,方继藩咳嗽:“吾广纳天下英才,尽入囊中,是为了天下百姓福祉,传授真理,期待将来,能为朝廷育才,为陛下分忧。这束脩之礼,实是糟糠,教授人学问,此乃应有之义,还收人礼,这样的人,还是人吗?不过,师公念你心诚,若是不收,反而寒了你的心,诶……尔等……只能一声长叹……”

    陈新忙是三拜,方才起身。

    方继藩便吩咐刘文善道:“好生教导你的弟子,不要丢为师的脸。”

    刘文善拜倒:“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方继藩淡淡道:“陈新入门,所学的,定是商学,既如此,西山书院,开设商学院,你来处置。不过,商学院,收纳的既是商贾,只恐他们平时未必能有空闲,那么就不妨,每三日,开一次课,其余时候,任他们自行去经营自己的本业吧。”

    “恩师说的是。”

    方继藩甚至恨不得,弄出个函授来了。

    他欣赏的看了刘文善一眼,这弟子,竟也不错,为师没有白疼你啊。

    …………

    交易市场已经沸腾了。

    起初,吸引的客商,多是和西山交易的,可当陈新吃了第一口螃蟹,他毫不犹豫,在甲甲号续租了十年,可这等事,却是一传十、十传百,当许多商贾意识到,此处可以迅速的互通有无,便更多人坐不住了。

    卖家满意,买家也很满意,许多外地来的客商,最担心的,恰恰是到了京师来,人生地不熟,最后被人骗了。

    而且…若是不熟知本地的人,便想要进货,也是没有头绪,你连找谁都不知道。

    以往的商贾,完全依靠所谓的熟人或是世交来进行贸易,山东的商贾,往往在京里,会有几个从祖上开始,就已认得的朋友。

    可这种模式,出货慢,想买货,也未必能找到自己称心如意的。

    唯一的优点,就是靠着自己在熟人之间的商誉,寻个稳当罢了。

    可在这里……却是全然不同。

    快速的出货,乃是商贾们最看重的,一批货压在手里,资金就不能回笼,还需大量的仓储以及人工的费用,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令人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不知多少货商,最终就是被这积压的货物,给拖死的。

    而现在……

    陈新的新货,已经上市了。

    他的样品一个个摆在了自己的铺子里。

    不只如此,他还不断的开始催促江南的友人,押货来京,甚至修书给族中的子弟,想尽一切办法,在江浙一带收购货物。



    越来越多的商贾,开始入驻了进来。

    而这甲甲号的铺面,顿时让人眼红,这里,恰恰是交易市场的入口处,很是显眼,不只如此,对面,就是西山车马行和钱庄。

    此地……得天独厚啊。

    因而,陈新不但生意好,来订制丝绸的人多,更可笑的是,还有不少人,想来租赁他的铺子,这些人往往财大气粗,居然价钱开到了数万两。

    陈新自是一一拒绝,想要自己的铺子……休想,哼!好歹也是刘先生的首席大弟子,未来商界的翘楚,学习国富论的第一人,我在乎这几万两银子。

    陈新的买卖几日之间,做的极大。

    因为他的丝绸,现在只卖二两五钱银子。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卖出去的丝绸,哪怕是花色不好,也是三两五钱哪,可一转眼,价格就压下去了一两。

    薄利多销,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却成为了可能。

    因为销量太大了,数不清的订单,纷纷而来,而京师丝绸市场,其最大的成本除了生丝以及纺织之外,还有运输和仓储的成本。

    可现在,仓储的成本几乎等于零,因为他的货物只要运到,不需要送至货栈,就可直接交易。

    节省了这个关节之后,再加上运输成本和交易成本的下降,现在,他甚至不需要跟任何人去打交道,直接就可完成交易。

    交易的过程,尤其是简单。

    这样的买卖,做的真是舒心的。

    这里的许多商贾,都开始抱着国富论来看了。

    有人听说陈新拜入了刘文善的门下,顿时羡慕起来。

    那国富论,对于商贾们而言,实是圣书啊。

    不只如此,交易市场外的房价,在暴涨到了两万五千两之后,居然还有上扬的趋势。

    原本持币观望的人们,惊奇的发现,价格竟又暴涨了三千两。

    三千两啊,姓方的那狗一样的东西……他还是人吗?

    可更令人惊讶的是,哪怕是这个价格,居然转眼之间,兜售一空。

    随着越来越多商贾的入驻,无数的客商,开始意识到,想要进货,在这贸易市场里,不但进货的价格低廉,同样是丝绸,外头至少三两银子一匹,而这里,竟只需二两五钱,更可怕的却还是,在此无论想进什么货,应有尽有,单单丝绸铺子,聚在一起,就有十几间,且都货源充足,交易简单,令人心安。

    于是乎,无数的客商,慕名前来,原有的令人熟知的商业关系,竟已开始崩塌,从前合作的对象,现在也开始变得不稳固起来。

    此后半月不到,这里的人流已越来越多,哪怕是一些货郎,都愿意来此进货,附近的州县商贾,也开始慕名而来。

    …………

    商学院成立,无数热泪盈眶的商贾,接踵而至。

    任何一个商贾,读了国富论,没有一个不心生敬佩的,听说能拜师,谁还能坐得住。

    方继藩是来者不拒,反正……这不是自己的弟子,要入师门,就入师门好了。

    无数的金条,几乎得用车子,才可以运至西山钱庄去。

    这让方继藩很感慨,年纪大点好啊,好生养,古人诚不欺我。

    ……

    只是此时……突然,整个西山突然大地震撼起来。

    轰隆隆……轰隆隆……

    方继藩觉得自己的大宅上,瓦灰居然扑簌簌的开始往下掉。

    地……地崩了。

    方继藩脸色变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躲进桌子底下。

    可人还未钻进去,王金元已快步而来:“少爷,少爷,快去看哪,车子会走,车子会走。”

    方继藩一下子……恍然大悟。

    车子会走?

    蒸汽车?

    他一脸错愕,整个人有点懵了。

    当真被朱厚照那厮……给折腾出来了。

    方继藩伫立着,看了一旁一脸怪异的王鳌一眼。

    王鳌脸色苍白,似乎也以为地崩了,他下意识的,想要蹲下,抱头。

    这是人的本能反应。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鄙视的看了王鳌一眼:“王主簿,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不要害怕。”

    王鳌惊魂未定:“出了何事?”

    方继藩背着手,气定神闲:“此天崩地裂之力也,虽然我也感觉不妙,可是……我……不……怕!走,我们出去看看。”

    方继藩匆匆出了宅邸,王鳌依旧惊魂未定的样子,尾随而来。

    二人一前一后,这方宅建在半山腰上,自这里,可以俯瞰山下……不过,也看不到什么名堂,因为西山蒸汽车研究所上头盖了厚厚的工棚,那巨大的工棚之下,在今日,却有滚滚的浓烟,自工棚的缝隙里升腾而起。看来……可能真是蒸汽车了。

    方继藩定了定神,那玩意儿,当真能走?

    不会骗我吧?

    他抖擞精神,却见这庭院里,英才班的孩子们,似乎也吓住了,所有的孩子和不少阿姨、嬷嬷,个个脸色苍白的样子。

    方继藩叉着手:“大家不要害怕,为师会保护你们,为师七尺之躯,虽是血肉,出了什么事,也会挡在你们前面,现在所有人,回你们的卧房!”

    孩子们一听恩师的话,方才放下了一些心。

    一双双小眼睛,都盯着方继藩,眼里,流露出了崇拜之色。

    没有办法……本少爷就是这么鲜明和出众,方继藩说着,已出了庭院,叫人备车,上车,匆匆下山。

    …………

    西山研究所里。

    朱厚照站在了蒸汽机上。

    巨大的,被工棚笼罩的研究所,依旧铺设了一段数百米的铁轨。

    而这铁轨之上,却是一个庞然大物。

    庞然大物浑身都是黝黑。

    这庞然大物上,竟还有一个巨大的烟囱。

    蒸汽机车下,是一排排的轮子,在这铁轨上,它巍然不动。

    朱厚照却已是一脸煤烟的跳下车,似乎被锅炉室的烟尘呛得够呛,他拼命的咳嗽,一见到了方继藩,被烟熏过的眼睛张开,露出了眼白,眸子闪了闪:“老方,动了,动了,果真的动了,哈哈……”

    方继藩看着这蒸汽机车,和后世的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呢,首先它很丑,而且结构,远远比后世的蒸汽机车,结构简单了许多。

    至于其他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就这么玩意,堆在自己面前。

    方继藩看了朱厚照一眼:“真的动了?”

    “动了呀。”朱厚照激动的道:“走了一百多丈呢,我怕车子开出铁轨去,便让人停了车,你且等等,我需命人继续建铁轨,弄成一个圆环,如此一来,这蒸汽机车,便可围绕着圆环转动了。”

    “你上去,再开我看看。”

    朱厚照颔首点头:“好呢,来,你也上来。”

    方继藩忙是拨浪鼓似得摇头:“我晕车。”

    “怕个什么,死不了人的。”朱厚照瞪着方继藩。

    方继藩一听,打了个哆嗦,小朱的话,从来没怎么靠谱过啊,他继续摇头:“诶呀,脑壳疼了,不成了,不成了,脑壳疼的厉害,殿下,我旧疾发作……快,请人抬担架来。”

    朱厚照却是生拉硬拽,将方继藩拉上车去。

    方继藩在车上大叫:“救命哪,王主簿,照顾我的儿子…真有万一,记得和陛下说,我方继藩,是为我大明而…”

    死字本要出口,可似乎又觉得不吉利,索性又住了口。

    朱厚照眼里放光。

    蒸汽车的车头上,还有一群激动的生员。

    生员们一个个脸上都是煤灰,却个个激动的不得了的样子。

    无数个日夜的奋战,无数个孤灯下形影单只的身影,还有人,已经几个月,不曾回到家,见过自己的媳妇和孩子,更有人……拖着病体,还在琢磨着,如何克服难关。

    他们拿着《求索》的期刊,看着上头,所刊载的工学和力学的文章,总是能在其中,寻觅到解决问题的灵感。

    这近一年的探索,虽是理论上,蒸汽机车可行,可在花费了无数的银子,耗费了无数的精力之后,终于……曙光初露。

    他们见了方继藩来,纷纷行礼:“见过师公。”

    方继藩瞪了他们一眼,嗯了一声,纵是有八尺厚的脸皮,此刻,却也不好嚷着下车了。

    “你们开动吧。”

    方继藩扶着铁栏杆,随时预备要跳车。

    怪只怪自己平时锻炼的少,却不知自己身手是否敏捷。

    “我来。”朱厚照毫无形象的吐了吐沫在手心,搓搓手,抢过一把铁锹。

    而后,有人打开了炉子,开始升炉。

    呼呼呼……火车头上的烟囱,开始冒着烟。

    大量的整齐,迅速的进入了充塞入蒸汽机中,活塞开始缓缓的运动。

    轰隆隆……大地开始颤抖,方继藩深吸一口气,他眼里开始微微的放光,竟是一时之间,忘记了恐惧。

    朱厚照开始拼命的添煤,火车上的烟囱,浓烟滚滚,随着一声声吼叫,终于,车身一震……接着,火车竟开始缓缓的开始运动起来。

    在这车下……王鳌一脸惊诧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亲眼看到,这不知几千上万斤的铁疙瘩,居然在他的目光之下,竟当真开始缓缓的移动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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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

    因为上头乃是巨大的棚子,那蒸汽机车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后,滚滚的浓烟,便冒出来,一时无法散开,于是整个巨大的棚子之内,顿时烟雾缭绕。

    方继藩几乎要窒息了。

    当初,要搭棚子,是自己的主意,毕竟,这玩意对于时下的人而言,实在太可怕,现在好了,自己约的炮啊。

    可是……当那身体随着整个蒸汽机车剧烈的颤抖,这蒸汽机车开始沿着轨道开始徐徐而动的时候,方继藩却意识到………蒸汽机车……成功了。

    虽然……脚下的车依旧是简陋无比,毫无任何舒适度可言,身子机车在轨道上,左右的摇摆,好几次,方继藩都认为,自己可能会被甩出去,尤其是手扶着栏杆,被这剧烈的栏杆抖动的手臂酸麻。

    还有那刺鼻的烟熏缭绕,这酸爽。

    可是……方继藩当看到火车动起来,脚下,传来咔擦咔擦声的时候……方继藩……几乎要哭了。

    他红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被烟熏的,只觉得豆大的泪珠自眼里落下来。

    我方继藩,终于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大丈夫能给这个世界带来这玩意,足以含笑九泉了。啊,不,我方继藩还不能死,这天下,还需要我,我要忍辱负重的活着。

    就在方继藩掩面要哭时,朱厚照却已一下子冲了上来,他激动的一下扑向方继藩,将方继藩抱住,脑袋在方继藩的脖子以下不可描述位置乱蹭,朱厚照……也哭了。

    哭的稀里哗啦。

    足足近一年之久啊,一年以来,茶不思饭不想,光听着方继藩忽悠,说什么蒸汽机可以让车动起来,期间有过希望,有过怀疑,有过希望,也有无数次的绝望。

    或许在此之前,朱厚照投入这蒸汽机车的研发,更多的,只是抱着一股子好胜之心,或者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娱乐心态。

    可当他真正开始召集无数人开始投入研究时,无数的木匠、石匠、铁匠以及数不清的生员,尾随着他,数不清的银子砸进去,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构件,因为材料不过关,都需不断的寻找新的材料,仿佛的进行尝试,试验,或是重新重新建模,寻找其他可行的方法。

    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的排除难关。

    多少次,想要放弃。

    从一开始,老方就只是提供了一个构想,朱厚照就是奔着造蒸汽车去的,蒸汽车的原理简单,可是要实现,却是千难万难,哪怕是方继藩提供了一个大致的构思,使他们少走了无数的弯路,可是……

    朱厚照哭了,滔滔大哭,终于成了……

    许多的生员们,也都抱头大哭,方继藩也不禁揩泪,这一群智障,当真把东西给折腾出来了。

    自己的房子……没有白卖啊。

    从前,对于卖房,方继藩还有一些愧疚之心,虽是方继藩一次次可以说,基建,提供了巨大的就业,可以使无数的百姓,有一口饭吃。

    可每一次,到了庙堂之上,看到那些被自己坑的看向自己便一脸幽怨的人,方继藩的良心,有时还是会疼的。

    可现在……方继藩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所做的事,可以俯仰天地,无愧于心,自己将卖房而来的一丁点银子,投入了民族最伟大的事业,凭着蒸汽机车的诞生,就足以使自己和自己的亲族,自己的同族,永远屹立于民族之林,大明的日月光芒,足以照亮全人类的夜空,天不生方继藩,国朝万古如长夜,至于孔某某,没你的事了!

    方继藩要抱住不断脑袋往自己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位置蹭啊蹭的朱厚照,要和他一起分享这喜悦,突然之间,一个念头自方继藩脑海里冒出来,大爷的,这火车走了多久了。

    于是,恍然之间抬头,泪眼里,看到前头的铁轨已至尽头。

    方继藩嚎叫:“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抱着朱厚照,直接滚下车去,在地上翻了个滚,幸好,有朱厚照垫背,还挺舒服的,朱厚照嗷嗷叫:“折了,骨头折了。”

    那蒸汽机车上,人们慌忙的去关了炉子,扳动制动的扳手。

    可那缓缓而行的蒸汽机车,还是毫不犹豫的怒吼着,冲出了轨道,蒸汽机车剧烈的抖动,足足驶出了百米,方才徐徐的停止了下来。

    呼……万幸的是,这玩意现在走不快,它既非高铁,也远不是后世的火车,其速度,也不过是比骡子跑的快一些而已。何况,它还未真正发力,不过刚刚开始启动,想来,全力冲刺,凭借着惯性,可以和马一争高下了吧。

    “没事……没事……”方继藩松口气,忙是道:“修一修就好了,幸赖没有翻。”

    朱厚照嗷嗷叫:“我腿折了,我有事!”

    “呀。”方继藩收了泪,看着地上嗷嗷叫的朱厚照,顿时头皮发麻。

    王鳌一见,也是疯了一般,忙是冲刺上来:“殿下,殿下……”

    他本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而现在,一丁点都不震惊了,他很悲伤,他早知道,殿下这么玩闹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快,快!”方继藩大吼:“担架,担架,殿下骨折了!”

    “殿下,要坚强!”

    …………

    朱厚照确实很坚强,居然闷不吭声,等送到了医学院,进行了简单的处理,方才知道,原来并非是骨折,只是脱臼而已,接了骨,他又完好如初,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精神。

    方继藩松了口气,自己的脑袋,一直都凉飕飕的,现在好了,没死!

    “殿下,这是万幸啊。”

    “是不是要庆祝一下。”

    “……”

    朱厚照叉着手:“杀头牛吧,我去牵,你望风。”

    方继藩翘起大拇指:“殿下英明。”

    …………

    大明宫。

    弘治皇帝陪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兴致勃勃的看着戏台上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每一次看到这一幕戏,太皇太后便泪水涟涟:“怪可怜的,皇帝,你看看,诶,真是命苦啊。”

    弘治皇帝板着脸:“女子女扮男装,竟去学堂,这是不守妇道,偏偏,她竟还出自书香门第,这就有些坏人心术了,朕以为……”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太皇太后板起脸来。

    “……”弘治皇帝道:“皇祖母,朕……”

    “快去,这里莫要挂念,哀家好的很,你是皇帝,万千百姓的福祉,都维系在你的身上,你守着哀家做什么,去吧,去吧。”

    “……”弘治皇帝只好泱泱的道:“要不,孙臣让朱厚照来陪着您。这小子,成日游手好闲……”

    “不必了。”周氏淡淡的道:“你们爷俩,一个是皇帝,一个太子,成日来后宫,不妥。哀家哪,只盼重孙能沐休,这孩子……”

    “……”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忙尴尬的行礼:“那么,孙臣告退。”

    他匆匆出了仁寿宫,至奉天殿,心里想着心事。

    许多的戏曲,他是看不惯的,尤其是太皇太后听得戏曲,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那西厢记,总之……

    不过……他又不好有什么微词,偏偏太皇太后和张皇后喜欢的不得了,看一次哭什么……

    他有点儿窝火,坐下,忍不住低头,看着案牍上的奏报,接着,他又看到了关于厂卫奏报中,关于定兴县的消息,弘治皇帝板着脸:“怎么总是定兴县,京里就没别的消息了吗?”

    萧敬一听,啪嗒一下跪下。

    有些话,他不知当讲不当讲,踟蹰了老半天。

    弘治皇帝瞪着他:“说!”

    “现在京里,能发生什么事,风平浪静的,可是……这些年来,稀奇古怪的事,多在西山,何况,太子和皇孙,都在西山呢,奴婢……就说前几日交易市场的事,就是西山那儿先折腾出来的,此后……所以奴婢……奴婢……”

    “那西山的消息,怎么如此简陋。”

    “调查不出,主要是人手不足,方都尉丧心病狂啊,进出西山,外人得买门票,一张票,价格不菲,几个人,又打探不出什么,可打探的人多了,一日下来,是不小的开销,陛下……厂卫这些年,调拨的钱粮……实是有些少,所以奴婢左思右想,这定兴县,和西山息息相关,所以便派了一些人,在西山候命,其余的,统统去定兴县,只要在定兴县,多打听打听方继藩的消息,而那方继藩但凡有什么古怪的事,十之八九会修书去给他的得意门生,他的得意门生,肯定会有所动作,只需查一查,欧阳志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没有方继藩的消息,那西山的事儿,便能摸出个三五成来。”

    弘治皇帝想说什么,可细细一琢磨,这是变着法子想向朕问银子哪,于是他抿了抿嘴,只轻描淡写的道:“噢,知道了。”

    ………………

    推荐大神蔡晋的书《医门宗师》,这家伙人太丑了,只能躲在家里写书才能有口饭吃的样子,大家就当是扶贫吧,可以去看看。

    另外,还有。



    弘治皇帝这一句知道了,让萧敬心凉了半截。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奴婢做不到啊。

    当然,他啥都不敢说。

    倒是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奏报,不禁皱眉:“这贸易市场,竟是火爆?”

    “是。”

    萧敬酸溜溜的道:“据说,入驻的商贾不少。”

    顿了顿,萧敬又酸溜溜的道:“还有,就是竟有不少商贾,拜入了方继藩的门下,奴婢很担心,方都尉毕竟是驸马,总和商贾打交道,怕是不妥当。”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

    他对商贾并没有太坏的印象,可是……士农工商,此乃国本。

    他表情平淡:“这些话,不可胡说。”

    “是,是。”萧敬哪里敢说什么。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太子如何了?”

    “太子殿下,还在琢磨他会动的车。”

    会动的车……

    一想到这个,弘治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年了,足足一年了。

    这家伙太子都不安心做了,天天琢磨着那会动的车。

    这家伙……吃错药了吗?

    “诶……这孩子啊……”弘治皇帝叹息。

    …………

    一封快报,送到了内阁。

    刘健一看,惊呆了。

    他抬头看了谢迁和李东阳一眼:“走,去见驾。”

    “何事?”

    刘健哭笑不得:“殿下……出事了!”

    “什么?”

    …………

    “陛下,刘公求见。”

    一个宦官匆匆至奉天殿。

    弘治皇帝抬眸,便见刘健三人匆匆而来:“陛下,顺天府来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一见刘健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顿时,弘治皇帝豁然而起。

    刘健道:“殿下他……折腾那会动的车,谁晓得,车子出了问题,听说,翻车了,殿下受了伤,被人抬去了西山书院。”

    “……”弘治皇帝身躯一颤。

    受伤了。

    居然还是鼓捣那会动的车……

    这……

    他脸色,先是震惊,随即焦灼。

    这个儿子啊,真的是不省心啊:“情况如何?”

    “不……不知!”刘健焦急的要跺脚:“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会动的车,诸葛孔明倒是说,能制什么木牛流马,可这……毕竟只是以讹传讹,世上岂有这样的事,殿下又非大罗金仙。”

    弘治皇帝却是身躯一震。

    他脸彻底的拉了下来。

    好在随后,又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

    弘治皇帝焦急的背着手:“又怎么了?”

    “陛下,太子殿下,受了一些伤,被送去了医学院,不过据说,只是脱臼了……现在已是大好。”

    弘治皇帝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可现在,却开始心有余悸起来。

    这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这个小畜生……他……是要让朕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弘治皇帝一肚子的火气。

    偏偏又发作不得,厉声道:“叫他滚来这里,朕不管他是否受了伤,立即给朕来此,还有那方继藩,一定也掺和了一脚吧,也一并给朕滚过来,总是他们非要去作死,那不如朕亲自打死了,倒还干净一些。”

    萧敬身躯一震,这敢情好啊,当然,他立即露出了悲痛的样子,啪嗒跪下:“陛下,陛下不可啊,陛下息怒,想来……这只是殿下玩闹而已,殿下他还是孩子啊……”

    “他是孩子?”弘治皇帝腾地心中火起:“他孩子都比他懂事!他什么孩子,给朕叫来。”

    刘健三人,木然着脸,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劝?劝个啥,已经习惯了,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陛下这三个男人,也都是戏精,成日一惊一乍的……大家都懒得说什么了。

    …………

    朱厚照愉快的大摇大摆,牵着一头牛,方继藩早已躲得不见踪影了,对于方继藩这等每一次望风,却总是销声匿迹,等到这牛成了牛肉片的时候,才会准时出现的情况,朱厚照早已习惯了……

    才刚刚将牛赶到了镇国府,却早有宦官匆匆而来。

    听说陛下召唤,朱厚照眉飞色舞:“本宫正要去呢,父皇竟是来了,来的正好。”将牛绳绑了,不一会儿,又有宦官寻到了躲在家里睡大觉的方继藩。

    方继藩揉着眼,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显得很不耐烦,看到了这宦官就讨厌,朝宦官怒吼:“狗一样的东西……”

    朱厚照却道:“老方,让你望风你去哪里了。”

    “……”方继藩沉默了很久:“我仔细想了想,偷牛是不对的,百姓们养一头牛,甚是辛苦,我们偷了他们的牛,这还是人吗?”

    朱厚照张牙舞爪,便想动手。

    方继藩忙摆手:“讲道理,讲道理,不要动粗,我们是朋友,殿下,我们是亲人。”见认亲无效,方继藩发出马景涛似得咆哮:“殿下,想想你的外甥哪,他不能没有爹!还有你妹子,你妹子……”

    那宦官却是胆怯的道:“殿下,都尉,赶紧吧,陛下只怕等得急了。”

    朱厚照却气呼呼的唧唧哼哼,道:“就知道吃,吃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说。”

    …………

    这一路,二人同车而坐。

    朱厚照怒气未消,方继藩不敢招惹这个家伙,有时惹毛了,这种人渣,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方继藩觉得自己秀才遇上兵,姓朱的没好人啊。当然,亲爱的皇帝陛下除外。

    朱厚照便躺在沙发上假寐。

    这些日子,太倦了,终于出了蒸汽机车,这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沉默了老半天,又觉得寂寞的紧,便张眸,眼睛要鼓起来,故意狠狠瞪方继藩一眼,却突然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往腰间一摸:“本宫的印呢?这么多印,都没了。”

    却见方继藩的袖子里,哐当哐当的。

    朱厚照立即咧嘴:“印呢?”

    方继藩立即从袖里掏出大大小小十几枚印来,有大学士的,有总兵官的,不一而足。

    方继藩道:“方才你上担架的时候,见你疼的厉害,怕有贼骨头窃了你的印,做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先帮你收着。”

    朱厚照见方继藩如此贴心,方才脸色缓和了许多:“总算你还是有点良心。”将印接了,哐当哐当的将每一枚印都重新挂回自己腰间去,这一挂,却是诧异的道:“东宫之宝,咦,不是此前掉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失而复得。哎呀,老方,快看哪,前几日还到处寻呢,竟不成想,又回来了。”

    方继藩蜷在沙发里,已是打起了胡噜。

    他的心……太累了。

    ………………

    二人至奉天殿,一进去,虽有地暖,却突然觉得凉飕飕的,却见刘健三人,板着脸,而弘治皇帝,脸色凛然,那双眉,竟是隐隐在颤,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二人拜下,行礼。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朕听说了一件事。”

    “呀,父皇已经听说了。”朱厚照眉开眼笑。

    弘治皇帝吐血,亏得他笑得出。

    原本在这等待的过程之中,弘治皇帝气渐渐消了,无论如何,这是自己的儿子,天大的错,又能如何,他这么大了,还如孩子一般,教训他,不但他面上无光,别人看了,会怎样想,给他留一点脸面吧。

    可现在,却是怒火中烧:“自然知道,朕岂有不知,你成日游手好闲,哪里有做太子的样子,你来说说看,你这一年来,做的都是什么事,堂堂太子,不怕人笑话吗?朕念你横扫大漠有功,对你稍有几分纵容,你便要上房揭瓦,是不是嫌朕的脾气好了,不曾将你吊起来。”

    朱厚照吓得脸都绿了,踟蹰道:“父皇,儿臣是在制车呀,制会动的车,这哪里是游手好闲,那诸葛亮,制出一个木牛流马,还至今人人称颂呢,儿臣造的车,比他厉害十倍百倍,诸葛孔明,不及儿臣万一,父皇却骂儿臣做什么?”

    他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不服!

    方继藩心里想,这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啊,朱家数代都是耿直BOY,这基因,呵呵……

    弘治皇帝听了,竟是震惊了。

    刘健也震惊了。

    谢迁和李东阳面面相觑。

    这下不得了,从前太子殿下自比冠军侯,现在更进一步,诸葛孔明,都不及他的万一了。

    这诸葛孔明,乃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典范,是智慧的化身,关于他的种种传说,玄之又玄,而太子殿下……还真是……

    弘治皇帝有点懵了。

    他竟开始有点佩服自己的儿子起来。

    这辈子,弘治皇帝都自认自己是谦虚的。

    可怎么就生出了一个如此臭不要脸的儿子。

    方继藩立即道:“太子殿下说的好,诸葛孔明算什么,诸葛孔明,有我们厉害吗,他造木牛流马,儿臣和太子殿下,比他厉害。陛下,儿臣不客气的说,论起木牛流马,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可是儿臣和太子殿下,为了造出真正的木牛流马,这一年来,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更不知,进行了多少次努力,而我们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这是大明之幸,同时,也是儿臣和太子殿下,辛勤的结果啊,尤其是太子殿下,他呕心沥血,忍辱负重,儿臣服了。”



    木牛流马………

    堪比孔明。

    这敢情好啊。

    孔明自比管仲乐毅,这两个家伙,又一副孔明再生的模样。

    弘治皇帝本是怒气冲冲,可见二人‘当仁不让’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弘治皇帝淡淡道:“噢?是吗,朕倒是想见识见识你们的木牛流马!”

    方继藩觉得自己有点嘴贱,便看朱厚照。

    朱厚照汗颜:“父皇……这个……这个……这该死的木牛流马,它出轨了,该死,好死不死,恰好就在今日出轨……只怕修复,却要一些时日。”

    弘治皇帝一听,心里忍不住想,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还有……

    出轨是啥?

    弘治皇帝一脸懵逼之色。

    他目光却看向刘健三人:“三位卿家……”

    “陛下。”刘健顿时明白弘治皇帝的心思:“陛下,老臣以为,此等事,实是玄而又玄,倒并非是老臣不信太子殿下和方都尉的为人,只不过,这木牛流马,到底是何物,还有那自己会动的车,怎么会动?所谓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在臣看来,世上并没有祥瑞和神物,多是世人以讹传讹,子虚乌有也。老臣不敢尽信。”

    在刘健看来,会动的车,这不就是山海经中的妖怪吗?

    他是正统的儒家出身,岂会相信这等怪诞之事。

    所以,实在不是不信任朱厚照和方继藩啊,虽说这两个家伙,偶尔,也嫩让人耳目一新。

    可是你们不要骗老夫,老夫又不傻,好歹也是大明宰辅,不敢说聪明绝顶,可走过的路,比你们走的桥多。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多。我的见识,多的去了。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一眼,谢迁忍不住颔首,觉得刘健说的有道理。

    只有李东阳,却是若有所思,总觉得,这所言的会动的车,或许……并非只是妖怪……可不是妖怪,又是什么呢。

    本来,太子和方继藩,若是直接将这车展示出来,给大家看看,也就是了,可偏偏,他们说这车出轨了。

    啥叫出轨?他和弘治皇帝,都是同样的疑问。

    弘治皇帝便道:“这么说来,会动的车,便算是有眉目了。”

    “是。”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道。

    他懒得和人反驳……

    弘治皇帝却是松了口气:“既是有了眉目,这敢情好,以后,就安安分分一些,朕若再知道,你又因什么而受了伤,朕决不饶你。你涨一点记性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也是有儿有女之人!”

    朱厚照耸拉着脑袋:“是。儿臣从今以后,好好做太子。”

    “方继藩……”弘治皇帝突然呼道。

    方继藩正琢磨着,自己的基建大计呢,第一条铁路,从哪里来修来着?多亏了这满朝百官还有勋贵、富户们托福啊,砸锅卖铁买了这么多房子,前几日,单单因为交易市场,两万七千两一亩呢,几乎要到三环之外了,鸟不拉X的地方,他们也踊跃订购,两千五百亩,一日之间,销售一空,就这,便为西山建业,回流了数千万两纹银的资金。

    一想到这些砸锅卖铁,支持自己伟大事业的人,方继藩心里,便暖呵呵的,好人啊,脱离了低级趣味,所谓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世界大同,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铁路是很贵的,属于长期的投资,有时候,可能一百年,都收不回成本,且带动的产业,更是惊人……

    这又得有多少人,有了一口饭吃啊。

    方继藩激动的热泪盈眶,人人给自己献出一点爱,这个民族,岂有不兴旺之理?

    后世之人,都说明朝的权贵和官宦,还有土豪劣绅,实是阻挡民族复兴,扼杀资本主义萌芽的刽子手。

    可方继藩……一点儿也不认同,没有他们吃糠咽菜,贡献出数不清的财富,这蒸汽机车哪里来,未来的铁路哪里来?他们是穷苦百姓们的大善人哪。

    方继藩回过神,听到了弘治皇帝的叫唤,便忙道:“儿臣在。”

    弘治皇帝瞪着他:“你又神游什么了?”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儿臣在想国计民生之事。”

    这是实话。

    弘治皇帝却是吹胡子瞪眼:“你也消停几日,噢,对了,朕听说了一件事……”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朕听说,英国公,在大肆收购旧城的宅邸还有土地,此事,和你有关系吧?”

    “……”方继藩心里汗颜,这个……这个……当然和自己有关系……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你不会又有什么鬼主意?”

    “没有。儿臣心心念念,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方继藩心里打鼓,生怕弘治皇帝追问下去。

    刘健三人,心里却是生出了疑窦。

    突然之间,大肆的收购大量旧城的土地。

    要知道,旧城的宅子,已经暴跌了不知多少轮了。

    陛下一走,各个衙门一搬,尤其是内城,顿时价格如流水一般,且那里都还是大宅,总价极高,寻常人根本就买不起。

    可问题在于,那里的主人们,却早已人去楼空,毕竟……这些曾经的贵人们,早在新城置办了宅邸,一家子人,早就搬来了。

    没有多少人住,宅子又大,荒废起来,是极可怕的,不出一年半年,便是杂草丛生,一片破败。

    这样的宅子,留在手里,一丁点用处都没有,所以几乎都是贱卖,能卖出去就不错了,留在手里,反而成了负担。

    至于外城,本就地价低廉,数十两银子,就可买一个三四间厢房,门前还有个小庭院的宅邸呢,现在新城的薪水高,不少百姓,都去新城讨生活,价格,又跌了不少。

    总而言之,这旧城,在所有人的眼里,便犹如梦魇一般的存在,一片破败,人口流失。

    方继藩这小子……居然偷偷买了这么多土地?

    弘治皇帝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含笑:“英国公去南京祭祀孝陵去了,他的二儿子,现在却还在大肆收购土地……继藩,你可不要胡闹啊。”

    “是,是,儿臣不敢胡闹。”方继藩松了口气,接着又道:“太子殿下也不会胡闹,儿臣敢保证!”

    弘治皇帝一听太子殿下也不会胡闹的保证,目中似笑非笑。

    虽然未必相信什么会动的车,可方继藩敛财的能力,那可是杠杠的,突然抄底内城,天知道,又是什么主意。

    方继藩既然提到了太子,想来,这背后,太子也有一份,这敢情好,儿子的就是爹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弘治皇帝便点头:“嗯,你们去吧,以后少提一些会动的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妖言惑众。”

    朱厚照想争辩什么,却被方继藩拉了拉袖子,朱厚照才咽下这口气。

    二人乖乖告辞,从大明宫出来,朱厚照还显得有些不服气:“老方,过一些日子,就让父皇亲眼看看咱们的蒸汽机车。”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殿下为何一定要让陛下看到?”

    “啥?”朱厚照有点懵:“你的意思是……”

    方继藩激动的脸红彤彤的,他嗅到了银子的气息:“殿下,这天底下,没有人相信世上会有会动的车,有什么不好,殿下莫非忘了,定兴县和新城的道路……”

    “本宫……还是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你这个只会打毛衣、做手术、练兵打仗、造蒸汽机车的废物!

    方继藩心里暗暗鄙视:“我们先铺设铁轨,要在新城和旧城之间,铺设一个铁轨出来,实话和你说了吧,西山建业这些日子,已买下了新城与旧城之间,还有旧城大量的土地,有了路,旧城……就和新城……便几乎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朱厚照一听,不禁身躯一震,眼睛发亮:“难怪你今日支支吾吾呢,哈哈……你是怕消息泄露吧,老方,真有你的,噢,咱们修铁轨,要赶紧了。且慢着,本宫去沈家一趟。”

    “……”方继藩一呆:“殿下……”

    “去向本宫的泰山,借钱,本宫再去买一些地去,喔,还有张家、王家、刘家……这样一算,本宫的侧妃太多了,哈哈哈哈……合该本宫发财。”

    说着,也懒得理会方继藩,箭步冲上车去,冲着那马夫道:“走走走……”

    方继藩被孤零零的留在原地,这时,他才发现,大爷的,自己和方继藩是同来的,那车……是我方继藩的哪。

    这世上,再没有抄底更令人刺激了。

    前提是,这个底,你能抄起来。

    到了傍晚,朱厚照命谷大用来请方继藩,这一次,朱厚照却在东宫里,方继藩到了东宫,朱厚照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容光焕发,亲自出来迎方继藩进去,直接过了前殿,到了后苑,里头亭台楼榭无数,朱厚照扯着嗓子大吼:“姑娘们,都出来看你们舅舅了。”

    顿时,许多亭台里,便纷纷冒出一个个小脑袋。

    大一些的孩子,已有七岁,小一些的,还在蹒跚学步……

    方继藩看着乌压压的外甥女们:“……”

    …………

    第一章。



    看着乌泱泱的大小孩子涌上来,方继藩转身便要跑。

    朱厚照一把将他扯住:“去哪里?”

    方继藩道:“我回家找个算盘。”

    朱厚照却是乐了:“总计十七个,这是能走的,不能走的,还有四个,哈哈……别想走,休要啰嗦,见了自己的外甥女,还不给银子。”

    “……”方继藩的内心是绝望的。

    看着孩子们已至面前,有大胆的拉着自己的金腰带:“这是不是金的呀。”

    胆小的怯怯的躲在人群,看着方继藩。

    刚刚蹒跚学步的呜呜的哭:“我要乳娘,我要乳娘。”

    文静的只站在屋檐之下,远远眺望。

    有礼的,便朝朱厚照行礼:“爹,舅舅。”

    朱厚照叉着手,哈哈大笑:“一个一个来,别吓着你们舅舅,他胆儿小!”

    方继藩苦瓜脸,道:“喂喂喂,别动我金腰带,坏了要赔的,这是金的,很金贵呢。”

    窸窸窣窣的从袖里掏出银票,显得有些不乐意,却还是乖乖一股脑的往孩子们的手里塞:“叫舅舅,叫舅舅就给。”

    好不容易,从女孩堆里冲出来,方继藩大口喘着粗气……

    朱厚照让乳娘们,将孩子都抱了去,依旧得意:“说来也怪,自生了朱载墨,便一直都是女娃儿,不过不打紧,本宫喜欢,有一个小畜生传宗接代就成了,再多,也是惹人嫌,老方,来,坐,喝茶,咱们的铁路,怎么修。”

    “钢铁的作坊,需赶紧建起来,这个,倒是容易,产量低下,那就多建炉子,多招募人手,反正有的是银子。还有枕木以及路基,要现在就开始准备,这新城和旧城,不过数十里地,建起来,也是容易,不过眼下,这蒸汽车,暂时却要保密,不然,让人知道了去,还怎么偷偷买地,对外就说,咱们有钱,有钱怎么了,我就喜欢将钢铁铺在路上,这一点,太子殿下出面正合适。”

    “为何是本宫?”朱厚照有点懵。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臣说话可能有些耿直,殿下不要往心里去,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脑子上缺了一根弦,太子殿下这样任性,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不会往深里去想,只以为,殿下是在胡闹。”

    “为何不是你,大家都说你是个脑残!”朱厚照龇牙。

    方继藩摆摆手:“不,殿下更合适。”

    “你才合适!”

    二人争论不休,结果最终弄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让朱厚照来做这个傻瓜。而方继藩……负责望风。

    躲在厅里,密议了良久,方继藩方才告辞,铺设铁轨,说穿了,不是技术上的问题,问题就在于银子,甚至,钢铁产量,也不是问题,一个窑炉的产量低,那就造几百个窑炉嘛,人均炼铁量和生产力低,那就招募几千上万个铁匠嘛,归根到底,还是银子的问题。

    方继藩不缺银子,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他已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在快速的完成资本积累之后,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所有牵涉进蒸汽机车的人,统统签署保密协议,不可声张。

    王鳌也必须封口,其实……哪怕是不封他的口,也无所谓,这位只看了一眼大妖怪行走之后,最后脱轨的家伙,对于蒸汽机车,只是呵呵呵……

    一切……又归于了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只是……士林之中,又多了一桩太子殿下和方继藩的劣迹。

    王不仕在翰林院里,人间渣滓这四个字,已渐渐被人淡忘了。

    毕竟……那人间渣滓号出海数年,至今没有音讯。

    人们总是健忘的。

    而王不仕贷款买的几套宅子,却是不经意之间,已上涨了近一倍,而今,靠近皇城根的宅邸,已到了四万一亩。

    王不仕对于现在,很是满足。

    他依旧还在文史馆里,似乎对于仕途,很不上心。

    管他呢,现在我王某身家,好歹也有数十万两……

    只是……

    几个清闲的翰林坐在一边,低声议论着什么。

    “旧城的房价,又是暴跌了,真是惨哪,据说,从前的高门大邸,现在里头统统都是野猫……无人问津。”

    “听人说,太子殿下上书,希望撤下旧城的五成兵马司,毕竟……留着这么多人,也没有办法,不只如此,连太平仓,也要搬至新城。”

    “当真?难怪这几日……”

    王不仕听罢,心里想笑,便搁笔,抬头:“老夫也听说了一些事。”

    众人看向王不仕。

    王不仕淡淡道:“前几日,龙泉观的真人,去堪舆了旧城,说是旧城的风水不好,这也难怪,当初会有土木堡之变,此后,鞑靼人围了京师,这龙泉观的真人,实乃活神仙,他说不好,保不准,还真有可能。”

    人嘛,就是如此,不说还好,一说,许多人七嘴八舌起来:“怪不得,怪不得了,怪不得当初住在旧城的时候,我总觉得身子有些不利索,谁晓得搬来了新城,精神好了许多。”

    “前几年,我的几个小妾,接二连三的害病,难道也因如此?”

    “前几年大雪成灾,天生异象,诸公可还记得吗?”

    许多人纷纷点头,很有道理。

    有人一拍脑门:“这么说来,这旧城的地,岂不是一钱不值了,我还有一处旧宅,没有卖呢。”

    众人都劝:“赶紧卖了吧,那地方,晦气。”

    也有人道:“依老夫看,这消息一出,旧城的宅子和地,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有人沉默无语,显然,还有人是舍不得旧城的地,又嫌当下价格过低的。

    也有如王不仕,反正旧城的地卖了个干净,产业都搬去了新城,巴不得新城兴旺,王不仕抖擞精神:“看来你们是不懂市场经济哪,国富论,你们近来可看了吗?此书,说实话,过于离经叛道,里头虽是满口胡扯,可有一些话,却倒还算公允,这土地的价值,在未来,是跟着人去的,人越多,变越兴旺……”

    一听国富论,许多人脸色不好看了。

    王不仕觉得失言,提起这国富论,在翰林院里,确实有些犯忌讳,便支支吾吾的道:“听说,近来太子殿下,折腾出了一个自己会走的妖怪。”

    众翰林们都哄笑起来。

    王不仕也不禁莞尔,他面带微笑:“哈哈……”

    “我看,这西山的妖怪,就是方都尉。”

    众人又笑了。

    王不仕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倒也有谨慎的人,忍不住道:“慎言,慎言,可莫让妖怪听了去,他脾气不好。”

    大家便都绷着,似乎一番嘲弄之后,内心得到了稍许的安抚,于是个个心满意足,各自前去办公。

    王不仕却是坐定,心里瞎琢磨着,国富论之中……不对……旧城按理来说还是有价值的,因为按国富论中所书的那般,产业会有群聚的效应,新城固然会越发的繁华,可旧城距离新城并不远,会有传导的效应,现下的趋势,这旧城固然地价会平缓,可这般的暴跌,实是有些匪夷所思啊,怎么看着,像是人为?是谁……故意在此做空呢?

    王不仕眼睛眯着,那眼底里,掠过了一道光。

    不对劲,不对劲。

    事有反常即为妖。

    莫不是……有人想要借机囤地吧……

    他猛地眼睛放光:“不如,在旧城没几块地试试。”

    自然,此事万万不可张扬出去,一方面,这一切只是猜测,另一方面,一旦消息张扬出去,自己在旧城买地,可能就要贵了,现在趁着不值钱……

    他心里有了主意,却是不露声色,伏案,故意看书。

    ………………

    方继藩一大早,便带着人,前往旧城勘察地形。

    京师这一带,其实是修建道路和铁轨的好地方,这里是平原,和南方水路纵横和丘陵地形完全不同。

    现在这蒸汽机车,动力实是惨不忍睹,说穿了,和后世的火车,完全是天上和地下,至于搭桥还有挖隧道,不但成本巨高,而且……所需克服的工程上的难关,其难度,也不亚于弄出一个蒸汽机车来。

    因而……江南暂时是无法铺设铁轨的,甚至连修路,只怕都是老大难的问题。

    这一路,带着生员们自新城到旧城兜了一圈,一群生员们,倒是很快开始测绘地理,大抵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太难的地方。

    几日忙碌下来,方继藩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

    可就在此时,王金元却是大汗淋漓的匆匆而来:“少爷,少爷,疯了,都疯了……”

    方继藩看着一脸抓狂的王金元,心里说,不对吧,脑疾还会传染吗?

    王金元挥了挥汗:“交易市场那里,生铁的价格,暴涨哪,一日之内,涨了一倍多了,这群丧尽天良的东西,他们这是落井下石啊。”

    “现在只要有生铁出来,立即抢购一空,不只如此,还有木料,还有……交易市场都疯了,到处都在寻货源呢,只怕到了明日,还要涨下去。”

    ………………

    第二章送到,吃口饭,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