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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志恒点了点头,对于中储币所有的防伪暗记和手段,孤峰已经全部查明,都交代的清清楚楚,这样一来,在防伪这方面,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杨师傅又接着说道:“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机械比他们先进,在清晰度上要高出一筹。”

    “什么?”宁志恒眉头一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看向身边的霍越泽,“怎么不早说?”

    情报科花大价钱从国外采购的印钞机,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款式,印刷的质量绝对没有问题,可是反而成了缺陷。

    霍越泽赶紧解释道:“我们已经调整过来了。”

    杨师傅一看宁志恒脸色不善,也是心中一突,也赶紧解释道:“都怪我没有说清楚,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调整了机器和参数,我可以保证,现在印制出来的成品和正金银行印刷的钞票绝无偏差,如果事先不知道,就算是我也很难识别出来。”

    霍越泽也是在一旁接着说道:“我们都查验过,可以说,我们做的比真的还真,甚至应该说,我们做的就是真钞,整套工艺都完全一样,就连编码都是按照提供的数序印刷的,我可以保证,这样的伪造程度,日本人不可能发现问题。”

    霍越泽对此是有绝对的信心,主要是这次伪造中储币的准备工作非常的完备,能够考虑到的细节问题都考虑到了,可以说,这样的工艺技术来印制中储币,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宁志恒看到大家都是信心十足,心中颇为满意,又在众人的陪同下,将整个印钞工厂检查了一番,这才结束了这次的巡视,离开了地下印钞工厂。

    座驾轿车里,宁志恒对霍越泽说道:“三天后,南京中央储备银行就将正式宣布建立,中储币将正式发行,目前来说,我们最重要的工作就印制中储币,印钞的进度还要加快,正所谓,机器一响,黄金万两!这将是我们今后最大的财政来源了,这个工作你要亲自抓!”

    情报科之前的财政收入,当然是经营走私生意,这中间的利润虽然非常巨大,可是花销也大,其中用来打通各种关节,收买中日双方的高层,以及参与经营活动的人员薪酬等等,一系列的相应投入和损耗也是占了很大一部分,还承担相应的风险。

    可是印制中储币就不一样了,中间几乎没有任何损耗和投入,投入的不过是些原材料的成本,在印钞车间走一趟,转眼间就成了真金白银的流通钞票,再借助藤原会社铺设在华东和华中各地,庞大的商业网络,就可以轻松地散发出去,可以说,绝对称得上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而且随着规模的扩大,印制中储币的收入占据情报科财政收入的比例会越来越大,甚至是数倍于走私生意,这让宁志恒不得不把这项工作放在了首位。

    霍越泽也是知道这一点,当即点头道:“请您放心,我已经调集了所有的情报和行动力量全力投入这项工作,一定保证安全无虑。”

    一九四一年一月六日,南京中央储备银行如期建立,储备银行上海分行也在上海正式营业。

    周福山作为中央储备银行的总裁,再次来到上海,开始游说各方,并下令上海市区内的商行,百货,各大贸易公司,必须强制接受中储币,胆敢违抗者立即抓捕,严厉制裁。

    这一铁腕手段收效不错,中储币开始逐渐进入上海市场,可是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上海的金融界对中储币的发行都持否定态度,坚决抵制。

    就在南京中央储备银行成立的第二天,上海租界的各大报纸均发表声明,号召工商各界拥护法币,各行各业拒收中储币。

    上海的银行,钱业两大公会一致决议,坚决拒绝与南京中央储备银行上海分行来往,一时间,上海金融界能否接受中储券,就成为其能否最大限度顺利推广的风向标。

    周福山使尽浑身解数,可是最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于是他把矛头直指重庆政府的四大银行,向这四大银行提出兑换中储券,建立开户往来的要求。

    这当然是他的一厢情愿,重庆政府四大银行立场明确的拒绝了这个要求,周福山大为不满,马上通过日本军方力量,强制要求四大银行撤离公共租界,退出上海金融界。

    四大银行迫于压力,为安全起见,中国、交通、农民三大银行迁往法租界,只有中央银行作为国党政府第一大银行,为了不向南京政府示弱,碍于面子的关系,最后决定坚守在公共租界,不愿迁移,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周福山在上海推行中储币的工作受阻,在来回较量了近一个月之后,最后无奈放弃,这个任务就顺理成章的交到了李志群的手中。

    重庆军统局总部的办公室里,几名高层针对此事正在紧急协商。

    局座首先说道:“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南京政府竟然逼迫我四大银行退出上海金融界,这简直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委座命令,军统局要全力阻击,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必须要阻止中储币的推行!”

    黄贤正也是开口说道:“局座所言极是,上海是全国的金融中心,四大银行坚守上海意义重大,一旦退出上海,对我们的金融体系是非常不利的,所以绝不能稍有退缩,我们必须要迎头痛击,给南京政府一个教训!”

    军统局在上海的力量,自然是分别隶属两位局座手下的情报科和上海站,可是大家都知道,情报科的力量虽然雄厚,可都是干细活的,主要负责搞情报,至于这样外勤行动,一定是要交给上海站来完成的。

    于是边泽应声说道:“上海站近期人员都已经补充到位,物资补给充裕,陈鸿池也一直准备采取更积极的行动震慑敌伪势力,这次正好是个机会,他是行动好手,做这些事情拿手!”

    “那就点他的将!”局座冷峻的点了点头,“当初我把他调到上海,就是看重他的行动能力,可是他到任上海也已经一年多了,一直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大行动,反而被逼的躲到租界里,要不是情报科援手,还不知道出什么纰漏呢,你跟他讲清楚,这一次行动非比寻常,如果处事不力,我是要追责的!”

    “是,我一定告诫他!”边泽急忙点头领命。

    局座又看向谷正奇,问道:“你在四联分处不是有内线吗,那边有什么新情况。”

    四联分处是重庆政府设在上海,统筹管理国有四大银行的特设机构,谷正奇在这里安置了钉子,对上海金融界的变化,掌握的很详细。

    听到局座的询问,谷正奇赶紧回答道:“那边的情况很不好,目前其他三大银行还好,可就是中央银行有些不妥,据说南京政府的特工,明目张胆地堵在门口,银行的业务都已经受到了影响,很多顾客都被吓跑了,这些人有恃无恐,随时都有可能对驻守的银行工作人员下手,搞得人心惶惶,局座,我们必须要有所动作,不然再这样下去,中央银行就撑不下去了。”

    “哼!”局座的脸色阴沉,一拍桌案,“情报科也发来消息,之前负责推行事务的周福山跑了,现在所有工作交给李志群,这个家伙可是铁杆汉奸,铁了心的跟日本人走,做事狠辣不择手段,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动手,我们不能被动等待,要抢先一步,先下手为强。”

    说到这里,霍然站起身来,郑重命令道:“命令陈鸿池尽快动手!”

    命令很快传达到了上海站,陈鸿池接到电文,不敢怠慢,马上聚集手下的主要干部,布置行动任务。

    两天后,上午九点左右,上海市区的一处公寓门口,一个身穿笔挺西服的中年男子,手提着公文包走出了家门,他就是南京中央储备银行上海分行的专员季翔卿。

    门口停着一辆轿车,司机看到季翔卿出来,赶紧推开车门下了车,迎了上来,恭声道:“季先生!”

    季翔卿只是点了点头,司机打开后车门,季翔卿弯腰上了车,司机随即上车,轿车发动,向储备银行的方向行驶。

    车辆刚刚开出弄堂口,就见一辆轿车从另一个方向飞驰而来,一个急刹车,正好堵住了去路。

    司机一惊,赶紧一脚刹车,车辆停在了下来。

    季翔卿还没有来不及出声询问,在车辆两旁就窜出两个身影,这是早就埋伏这里,伪装成行人的行动队员。

    他们的动作迅速,一靠近就抬枪射击,手中的博朗宁不断的发射,车玻璃被击碎,季翔卿和司机根本没有做出反应,就身中数枪,瘫倒到车座上。

    负责击杀季翔卿的队员,为了保证行动完成,干脆把枪伸进车内,对准季翔卿的头部再次连开两枪,确认无误,这才点头示意同伴,两个人迅速跑到前面堵截的轿车旁,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辆同时启动,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季翔卿被刺杀,消息很快传到了七十六号,李志群正在全面负责推行中储币的事宜,听到死者是中央储备银行上海分行的专员,立时就觉出了不对。

    他马上带人去勘查现场,下楼的时候,把骆兴朝也招呼出来,两个人一起赶往现场。

    出事的弄堂口,当地的巡警们正在维护现场,等到李志群一到达,赶紧上前汇报情况。

    李志群没有理睬,直接摆了摆手,示意骆兴朝去听取汇报,自己亲自勘察留下来的痕迹。

    骆兴朝询问完了情况,转身来到李志群面前,汇报道:“主任,这些巡警还算得力,费了不少气力找到了两个目击者,据他们说,作案的是两个人,用短枪袭击了季翔卿,还有一辆轿车负责接应,也就是一转眼的工夫,就完成了刺杀动作,坐车跑了,动作迅速的很,一定是老手。”

    说到这里,骆兴朝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主任,我看来者不善,是不是重庆特工出了租界了?”

    李志群闻言点了点头,冷声说道:“应该就是他们,看来这些人又开始进入市区活动了。”

    自从联络点被发现之后,重庆特工就迅速躲进了租界,一直以来,刺杀的目标都是进入租界的汉奸和官员,并没有在市区里活动。

    至于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两起刺杀案,其中陈金宝被杀案,李志群心里清楚,跟重庆特工一点关系没有,这本就是他自己亲自设计实施的,不过是自己的嫁祸之计。

    至于傅生安的死,经过事后的侦查,整个过程重庆特工并没有现身,都是那个仆人自己一手完成的,至于报纸上猜测是重庆特工策反而造成的,李志群并不相信。

    傅生安当汉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跟随了多年的老仆人,真想要为国锄奸,早就下手了,怎么可能拖到现在,如果没有重大的利益冲突和变故,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的,问题多半在这个仆人自己身上。

    所以这两件案子跟重庆特工扯不上什么关系,只不过李志群顺水推舟,都安在了重庆特工的身上,对方也是默认,反正死的都是汉奸,平白有功劳领,又何乐而不为。

    不过这一次,李志群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一定是重庆特工干的,他和重庆特工打了多年的交道,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些家伙不当缩头乌龟,终于肯冒出头了。”李志群恶狠狠的说道。

    “这说明,重庆特工接下来,在市区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季翔卿的死,只是一个开始。”骆兴朝也是脸色严肃的说道。

    李志群指着季翔卿的尸体,分析道:“这是冲着中储银行来的,我相信,这段时间里,还陆续会有别的刺杀行动,来而不往非礼也,正好我也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不能让南京的那帮家伙看我的笑话!”

    骆兴朝心中一突,李志群的个性,他是最清楚的,睚眦必报,接下来一定会有报复行动,自己必须要赶紧上报。

    想到这里,他低声问道:“需要我来处理吗?”

    他是准备接手此事,掌握更进一步的情报,可是李志群却是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行动都是在租界,还是要用熟悉情况的青帮弟子,这种事情,吴世财最拿手。”

    骆兴朝不禁有些失望,但还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对,吴大队长也很久没有行动了,动一动也好。”

    此言一出,李志群也是颇有同感,现在吴世财被自己冷落了许久,打压的也差不多了,是时候重用一下了,到底是自己草创时期的心腹,一味的排挤,也不是件好事!

    一行人收队回到了七十六号,骆兴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果然不一会,就看到吴世财被李志群召了过去,在办公室里叙谈多时,吴世财才兴冲冲的离开。

    骆兴朝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了数,很快把情报传递给了联络点。

    宁志恒接到这个消息后,知道这是上海站开始发动的信号,接下来双方围绕着推行中储币一事,将会进行一场激烈的对决,而他能做的,就只能是尽量示警上海站,减少一些损失而已,其他的也插不上手,他也不想卷入其中。

    草拟电文,发送至重庆总部,很快在上海的四联分处和上海站都接到了示警。

    陈鸿池很清楚,这次的行动事关重大,不容他有半点退缩,不仅没有收手,还决定加大攻击的力度。

    就在李志群精心谋划,准备反击的时候,南京中央储备银行上海分行就又遭到炸弹袭击,正常的营业时间,一枚定时炸弹在银行大厅的柜台处爆炸,其中就有上海分行的业务经理和几名银行职员当场被炸死炸伤,还有不少顾客受到波及,一时间让储备银行如临大敌,门可罗雀。

    李志群被气的五窍生烟,上海站的动作好快,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报复,对方又杀上门来,当即决定提前发动。

    当天傍晚时分,公共租界的重庆政府中央银行的门口,几名刚刚下班的中央银行职员走出大门,一辆轿车飞驰而来,车里特务们举枪一阵扫射,几名职员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战火一旦挑起,就不可熄灭,迅速蔓延开来,接下来的时间里,双方各自出动,爆破,袭击,恐吓,暗杀,各种手段齐出,在上海滩上,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

    陈鸿池亲自带队,潜入市区,在几天后,就在家门口,枪杀了南京中央储备银行调查处副主任偻侗。

    李志群立即还以颜色,直接派众多特务冲进国党银行员工宿舍,将十二名银行员工集中在二楼,然后开枪扫射,尽数杀害。

    上海站行动队长杨文博带人潜入大华医院,击杀中储银行业务科长张永纲,以及几名爆炸案中负伤的中储银行职员还有警卫,从容脱身,逃去无踪。

    吴世财带队绑架了重庆政府交通银行的三名职员,并对中央银行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两处办事处进行了炸弹袭击,总共炸死十五人。

    ……………

    双方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倾尽全力绞杀对方,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你来我往,暴力行动不计其数,各自都付出了重大伤亡,双方都杀红了眼,就连租界里的各国领事馆都吓得退避三舍,勒令约束部下,任由双方各自攻击杀戮。

    直至三月底的一个深夜,李志群全力发动,大批七十六号的行动人员冲进中国银行的员工宿舍,绑架了近两百名中国银行员工,带回特工总部的大牢关押,并发出话来:“一命抵三命!只要上海站的特工再有行动,死一个南京中储银行的员工,他就枪杀三名中国银行的员工。”

    这一记狠招,一下子就让陈鸿池服了软!

    到底还是在大上海,七十六号占据主场优势,牢牢的掌握了主动权,近三个月来,不仅四大银行的职员死伤惨重,就是上海站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行动人员几乎损失了大半,甚至行动队长杨文博也在一次袭击中牺牲。

    陈鸿池也已经筋疲力竭,无力再战,面对这样严峻的局面,他不得不再次向重庆总部求援。

    与此同时,四大国有银行在这样的惨烈攻击下,也早就支撑不住了,联名向重庆军政府统帅部请求,停止这场血腥的厮杀。

    连续三个月的金融大血战,使得上海滩金融秩序大乱,上海社会各界人士人人自危,英、美、法政府分别向重庆政府施压,强烈呼吁早日结束这一血腥局面。

    在这样的局势下,统帅部不得不重新考虑,如果事态继续发展下去,自己一方无法承受重大损失,最终无奈的决定,结束这场战事。

    于是局座接到指令,命令他与南京政府私下接触,握手言和,保证四大银行在上海的金融地位,并尽快营救中国银行的二百名职员。

    这可让局座为了难,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现在军统一方不堪再战,处于绝对下风,南京政府和七十六号,又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尤其是李志群,在这场金融大战中,表现突出,风头正盛,正是扬眉吐气之时,还想着乘胜追击,彻底把四大国有银行挤出上海滩,在南京政府面前,大大的露一次面,挣下足够的资本,巩固自己的地位。

    所以单方面的提出停战,根本是不可行的,现在主动权在李志群手中,只能和他谈妥了,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局座思虑良久,实在无法可想,之前他和日本人在香港密谈,结果被行事不密,差一点吃了大亏,要不是宁志恒力挽狂澜,搞到了发动机的图纸,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之后他单方面中止了谈判,和日本人的联系渠道就中断了,他现在只能寻找第三方帮助。

    最后他还是决定,让宁志恒冒险出手,直接出面阻止事态继续恶化,毕竟以藤原智仁的身份,足以压制李志群,不敢再生事端。



    局座想把这件棘手的事情交给宁志恒,可是由宁志恒直接出面制止这场战争,就表明藤原智仁和重庆方面是有联系的,这对宁志恒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宁志恒的身份太过于重要,容不得有半点行险,局座不敢贸然处置,于是和黄贤正反复商量,求得黄贤正的同意后,这才发电报征求宁志恒的意见。

    藤原会社,会长办公室,宁志恒正在向平尾大智询问会社的工作情况。

    “近期的准备工作怎么样了?这批中储币的投放要千万小心,经手的必须要可靠,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距离中储银行建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目前中储币虽然被各大银行钱业抵制,但是在上海市区,以及周边地区已经开始推行。

    南京政府凭借着高压政策,强制推行,同时压制法币的流通,中储币已经在市场上占据了一定的份额,于是宁志恒下令,利用藤原会社的商业网络,开始在华东地区少量投放中储币,融入市场,试一试市场的反应。

    平尾大智作为藤原会社的总经理,正是执行这项计划的主要负责人。

    听到宁志恒的话,平尾大智赶紧汇报道:“请您放心,我们投放的这批中储币数量并不大,以我们的商业能力,消化掉根本不成问题,至于经手的人员,也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全是我们会社初创时的老员工,对您和藤原家都是绝对忠诚,不会有任何问题!”

    宁志恒听到平尾大智这么说,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有人怀疑钞票的真假吗?”

    “没有!”平尾大智回答道,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平白得了这条天大的财路,获得这么大的利润,让他激动的有些兴奋不已,“这批中储币制作的没有丝毫破绽,非常的完美,没有人提出任何质疑,会长,我认为可以适当的加大投入量,这里面的利润实在是太丰厚了!”

    相对于平尾大智的兴奋,宁志恒却是非常冷静,他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急于这一时,还是再等一等,我们的投入量要严格控制,根据中储银行的投入量来调控,所谓润物无声,细水长流,明白吗?”

    “嗨依,我明白了!”平尾大智神情一敛,赶紧恭声答应道。

    宁志恒微微一笑,说道:“不要心急,现在南京政府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各大银行都支撑不住了,中储币在上海全面流通已成定局,接下来一定会有大量的中储币投放市场,我们也就可以加大投入量,到时候,你就不用发愁了!”

    平尾大智闻言,赶紧问道:“外面现在都乱成一团,很多银行生怕卷进这场风波,都吓得不敢营业了,现在已经拖了三个月,您是说,这场乱局很快就会结束?”

    宁志恒点头说道:“李志群这一次赌的大,一下子抓了两百名中央银行的职员,有这些人质在手,我看重庆特工是不敢再动手了,事情到这里也闹的差不多了。”

    “在中国人里,这个李志群算是个狠角色了!”平尾大智点头说道。

    就在他们叙谈之时,敲门声响起,易华安推门而入,宁志恒便对平尾大智挥了挥手。

    平尾大智知道这是易华安有事情汇报,在藤原会社,这位赤木君才是真正的二号人物,会长的绝对心腹,他不敢怠慢,便赶紧向宁志恒躬身一礼,又向易华安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看到平尾大智离去,易华安上前将一纸电文递交到宁志恒面前,低声汇报道:“总部急电,让您尽快回电!”

    宁志恒接过电文一看,不觉皱了皱眉,总部竟然要求自己亲自出面,阻止七十六号的进一步行动,促成双方停火,同时解救那两百名中央银行的职员。

    宁志恒不禁有些为难,让李志群就此停手,这并不难,放出那两百名银行职员,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可是就这么生硬的直接插手,实在是太扎眼了。

    局座不是不知道这些,但还是下达这样的指令,看来也是承受不住压力了。

    不过要出手,就必须要找一个好的借口,局座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让宁志恒自行设计,尽快解决此事。

    怎么来找个好借口呢?宁志恒觉得最好还是和以前一样,让外界都认为藤原智仁是因为有利可图,贪心作祟,才插手此事。

    也就是说让军统方面以利益贿赂自己,可是让谁来做这件事呢?宁志恒考虑再三,最终决定让远在香港的岳生出面,由他明面上出来讲和,自己则在暗中促成此事,这样一来,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想到这里,宁志恒马上草拟电文,让易华安即刻回电。

    特工总部的办公室里,毕文祥正在向骆兴朝汇报情况。

    “刚才我在大门口看见一群人,堵在门口求见李志群,我打听了一下,都是银行和钱业两大公会的头头,说是来求情的,想具名保释这些银行职员,可是李志群一概不见,我看李志群是铁了心,把事情往大了闹。

    现在大牢里塞满了人犯,那些银行职员都关在最底层的牢房里,两百个人就挤在那几个牢房里,满满当当的,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这两天就给了两顿饭,有几个人都病倒,听吴世财说,过两天就先枪毙这几个人,杀鸡儆猴,处长,这样下去他们可支撑不了太久,需要我们插手吗?”

    骆兴朝也是眉头紧蹙,金融大战开始的时候,双方还都有些收敛,针对的都是对方的干部和头目,可是到了后期,冲突越搞越大,尤其是七十六号一方,到最后根本就是毫无顾忌,直接对无辜者下手,死伤不计其数。

    他摇头说道:“事情搞得这么大,上峰肯定早就知道了消息,如果需要我们出手,一定会有指令给我们,现在没有指令,这说明不需要我们插手,我们不要擅自行动,这样,我再去看看,看能不能让李志群见见这些人,也许能够缓一缓。”

    交代完事情,毕文祥离开,骆兴朝也出了办公室,几步上了楼,来到李志群的办公室,敲门而入。

    这个时候,办公室里有李志群和吴世财两个人,看到骆兴朝进来,李志群心情正好,笑着招呼道:“兴朝,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骆兴朝赶紧笑道:“主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志群指了指吴世财:“你来说一说吧!”

    骆兴朝转头看向吴世财。

    吴世财忙解释道:“是这样,这段时间,我们和重庆特工交了几次火,还抓捕了几名俘虏,经过审讯,其中一个交代,他们在刺杀张永纲的那件案子里,我们内部有人提前给他们提供了消息,还配合他们潜入大华医院,结果那天晚上,我们安排的警卫和几名职员最后全部被杀。”

    骆兴朝闻言顿时一惊,张永纲被杀案他自然清楚,这个人是中储分行的业务科长,在中储分行爆炸案中受了重伤,被安排在上海大华医院救治,为此七十六号还特意安排了足够的警卫保护,可尽管守卫严密,最后还是被上海站摸上门去,张永纲和几名受伤的同事以及警卫被尽数击杀,这也是上海站刺杀行动中,击杀人数最多的一起报复袭击,之后因为没有留下活口,案子的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没有想到吴世财从上海站被俘人员口中得到了有关这次袭击案的情况。

    吴世财接着介绍道:“具体的情况,这个人知道的也不多,他只是知道有人做内应,负责行动的,是上海站行动队长杨文博,只有杨文博知道这个内鬼的真实身份,可是杨文博也在一次交火中死了,所以线索就断了。

    因为大华医院是第二行动大队的辖区,我就把守卫大华医院的工作,安排给了第二行动大队,现在看来,第二行动大队里一定有上海站的内线,不然对方不会对守卫情况了解的那么清楚,轻易地就解决了那么多守卫,整个行动进行的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我之前就有些怀疑,可还是拿不准,现在可是搞清楚了。”

    李志群在一旁也开口说道:“兴朝,魏明朗的手下大多都是救国军的军官组成,情况非常复杂,出了一个徐永昌,就已经让我们损失惨重了,现在这个内鬼一定要找出来,不然以后肯定是大麻烦,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骆兴朝作为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第二号人物,手中自然也有嫡系人马,除了他的第一处,那就是魏明朗的第二行动大队,大队长魏明朗自从王汉民死后,就很快投靠了骆兴朝。

    现在李志群也默认了这个事实,本来当初重新组建这个大队的时候,就是为了交给王汉民使用的,王汉民既然死了,交给骆兴朝也是一样。

    现在既然牵扯到了第二行动大队,自然要和骆兴朝通报清楚,那么接下来的工作,交给骆兴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是,主任,我尽快查明,一定找出这个内鬼!”骆兴朝当即点头领命。



    把这件事情交代完毕,李志群这才想起骆兴朝的来意,问道:“兴朝,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骆兴朝问道:“我听说有很多金融界的人士,要来具名保释那些银行人员,主任没有见他们?”

    李志群一听骆兴朝是为此事而来,打趣说道:“怎么,有人把门路走到你那里了?收了多少好处?”

    言语之间显然是调侃居多,七十六号的人,先抓人勒索,再收钱捞人,那是寻常事,这也是这些高层干部们的一项重要的财源,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李志群也从来没有为这种事情苛责过部下。

    不过这次的情况当然不一样,李志群是要拿这些银行职员当人质,逼迫重庆方面就范,其中所图甚大,根本不会为了几个钱就放人。

    骆兴朝摇头笑道:“他们来求我,还不如求吴大队长,主任,我是这么考虑的,我们的立泰银行刚刚建立,一切还都在起步阶段,以后肯定要和他们打交道,所以这些金融界的人士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拒之门外显得太生硬了,哪怕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见一见总是要的。”

    骆兴朝的话让李志群立时反应了过来,自己现在也算是金融界的一员了,这身份一时转换不过来,考虑事情有些欠妥了。

    以后自己的银行和其他银行之间的通汇啊,兑换之类的业务肯定都免不了,总不能次次都带着枪去谈生意吧!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了。

    他不由得拍了拍脑门,有些自嘲的笑道:“你不说,都差一点忘了,我李某人也算是半个银行家了,这银行公会也有我的一份,哈哈,好,就见一见!”

    骆兴朝看目的达到,心中稍安,他也就是能够点一点李志群,至于这些银行家们能不能说动李志群放人,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自己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这个时候李志群又对吴世财吩咐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现在也不能松劲,要继续加紧对他们的行动,中央银行在新闸路的那家办事处,我看着就碍眼,你尽快动手吧!”

    “是!”吴世财立正领命,转头又向骆兴朝点头示意,退了出去。

    李志群待吴世财离开,这才对骆兴朝问道:“兴朝,我问一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去拜见藤原会长?”

    骆兴朝一愣,疑惑的说道:“这倒没有,您知道的,我到底还是影佐机关的人,和藤原会长先生走的太近,怕有些妨碍!”

    “你,唉!多虑了!”李志群不禁有些懊恼,他用手点了点骆兴朝,“兴朝,你平时精明过人,怎么这点事情想不通?影佐机关远在南京,影佐将军和晴庆大佐哪里事事顾得上我们?留下你我在上海,不还是要看藤原会长的脸色行事,他能看重你,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你啊,有时候太过谨慎,考虑的太多了!”

    李志群被上一次的事情给吓的不轻,藤原会社出动宪兵杀人劫货,最后影佐将军还要专程来上海,向藤原智仁做出解释,走私生意被迫退出上海,迁往杭州,这才算把事了结,此事之后,对于藤原智仁的强势,他当然更是深有体会,心有余悸。

    他很清楚,在上海,还是藤原智仁说了算,就是他身后的影佐裕树也帮不上什么忙,为此他挖空心思的想讨好藤原智仁,可是苦于没有门路,就想着通过骆兴朝来巴结逢迎,可是骆兴朝却是谨小慎微,平白放过这个机会,真是让他惋惜不已。

    骆兴朝闻言,只好点头说道:“主任说的是,确实是我多虑了,找个时间我会去拜见藤原先生。”

    “这就对了,还有,我听说藤原会长最喜欢中国的古董字画,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几件珍品,都是我特意让人从南京搞到的好东西,你去的时候带上,顺便为我向藤原会长问好!”

    看到李志群攀附的心思热切,早就提前做好了功课,骆兴朝只好点头答应,处座虽然不让自己频繁见面,但是拿着礼物上门巴结,别人也看不出什么,刻意的回避疏远,反而让旁人看着生疑。

    李志群又接着嘱咐道:“我们现在树敌太多,对手可不止周福山一派,最要紧的还是闻浩,他不就是攀上了藤原会长,才有底气和我分庭抗礼,觊觎我的位子?我们就算是巴结不上藤原会长,最起码也不要让他针对我们,这件事你要多上心,不要疏忽大意!”

    当天晚上,远在千里之外的香港,岳公馆的书房里,岳生和自己的两名心腹,万木林和司光远,相对而坐。

    岳生刚刚接到了重庆军统局总部的急电,让他尽快派人前往上海,试图接触李志群,从中讲和,促成和解事宜。

    这让岳生实在有些为难,他虽然在上海还有些老关系,可是和日本人以及南京政府,却是没有半点交集,尤其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李志群,双方不但没有交情,甚至还有颇深的仇怨。

    上一次万木林回上海,被李志群抓捕,自己找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财,可是李志群也没有放人,最后还把万木林交到了影佐机关手里,差一点连命都丢在里面,送回香港的时候,万木林几乎就剩下半条命了,修养了许久才恢复过来,为此岳生对李志群记恨尤深。

    好在局座在电文上也交代的非常清楚,连具体人选都指定了,于是他赶紧把自己的两名心腹都叫了过来,此时他先对司光远问道:“这几个月来,上海那边闹的凶险,这事情你了解吧?”

    自从万木林在上海被捕后,为了以防万一,岳生就不再安排万木林回上海打理自己的产业,都让司光远去处理,这几个月里,司光远也两次回到上海,所以岳生要问清楚事情的发展情况。

    司光远闻言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非常乱,还不是中储银行建立,南京政府急于推行中储币的事情,重庆方面不肯让步,结果七十六号和重庆特工打得头破血流,死伤无数,现在金融界人人自危,连家门都不敢出。”

    接着,他把了解到的一些情况,都向岳生做了详细的叙述。

    岳生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唉,现在事情摊到我这里了,李志群抓了中央银行两百名职员当人质,迫使重庆方面让步,军统方面要求我们出面,促成双方和解,可是我连上海都不敢回去,又怎能促成此事?”

    岳生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绝不敢亲身冒险,他很清楚,只要他的脚一踏上上海的土地,日本人一定会扣押他,强迫自己为他们所用,以后再也别想着脱身了。

    “不过,这一次军统方面交代的仔细,让你们两个人马上赶往上海,处理此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万木林:“木林,这次又要你辛苦一趟了。”

    万木林却是毫无畏惧,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当即点头领命道:“岳生哥,你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好!”

    岳生想了想,接着嘱咐道:“不过你放心,你这次回上海,不用和日本人打交道,你的任务就是和军统上海站站长陈鸿池接头,负责和军统上海站联络事宜,这样在安全上不会有问题。”

    岳生又看向司光远,说道:“这次任务的重点,就是和李志群达成和解,说服他同意停火,这也是最难的一点,你上一次营救木林的时候,是走通了那位日本权贵藤原智仁的门路,这一次也照方抓药,让他出面说服李志群,你觉得行的通吗?”

    司光远思虑了片刻,点头说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藤原智仁在日本阶层中,地位举足轻重,当初我亲眼看他给影佐裕树打电话,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影佐裕树就乖乖的放了木林哥,权势滔天可见一斑,如果他能够开口,李志群不敢不听,不过……”

    “不过什么?”岳生赶紧问道。

    “这个藤原智仁的胃口大得很,上一次为了见到他,我花了重金请苏越当介绍人,还送了古玩字画,以及法租界里地段最好的两处产业,这才请藤原智仁开了口,这还只是营救木林哥一个人,可是这一次,不仅要让李志群停手,还要救出那两百名银行职员,这笔钱绝不是小数目,我估计我们在上海的产业都要交出去,这损失可就太大了!”

    司光远的话,让岳生不禁一怔,他才发现自己有些疏忽了,在他看来,万木林的一条命比那两百名银行员工的性命要贵重的多,可是在藤原智仁这样的日本权贵眼中,万木村和那些银行职员都没有什么差别,救一个人跟救两百个人,价格肯定不一样,以藤原智仁的胃口,这需要花费多少钱?

    自己离开上海之后,手头上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宽裕,现在这么大的损失自己可是承担不起,必须要和军统方面讲清楚。

    岳生思虑再三,最后一咬牙,说道:“这花费我们先垫付了,这一次把上海的所有产业都给他,也要办成此事,反正早晚也是要出手的。”

    岳生留在上海的产业有不少,可是看着眼下的局势,以后能不能回到上海可就难说了,而且日本人收回租界一事,几乎已成定局,到那个时候,自己名下这些产业也难以保全,还不如干脆借此机会脱手,到时候向军统拿钱就是了。

    三个人仔细商量了许久,讨论了一些细节,第二天,万木林和司光远就启程赶往上海。



    上海幕兰社院的院落里,宁志恒正在观赏桌案上的几件古董字画。

    他将一副字帖举在眼前细细观赏,只见此帖笔法清润精致,结构端丽严谨,形神疏放飘逸,气韵苍劲高古,不禁连连点头,好半天才转身对骆兴朝笑着说道:“赵孟頫的醉梦帖,这绝对是真迹,我在南京的时候,听人说过这宝贝的踪迹,还派人去找过,可是没有找到,最后因为时间太紧就作罢了,没想到落在了李志群的手里,他倒是下了工夫,真是好东西!”

    宁志恒最喜欢古帖字画,见到这样的宝贝,心中自然欣喜万分。

    骆兴朝见到宁志恒如此喜爱,便笑着说道:“李志群为了讨好您,花了不少心思,以后还要指望您多多关照了!”

    立时,两个人都是哈哈一笑,宁志恒轻轻放下字帖,又看向其它几件宝贝,这些都是李志群精挑细选的珍品,虽然不是宁志恒最喜欢的字画,但珍贵程度都不在醉梦帖之下。

    宁志恒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一次给他点教训,倒是长了记性,要不是因为你,我还要给他吃点苦头。”

    骆兴朝闻言一笑,说道:“现在李志群生怕您找他的后账,就指望我来巴结您,这样的好东西,以后会经常给您送来。”

    “我是来者不拒啊!”宁志恒哈哈一笑,转身回到座位上,身形轻松的靠在椅背上,“对了,现在他抓了中央银行那么多的职员,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死磕到底,昨天上海银行和钱业两大公会推举了几名知名的银行家,去向李志群求情,可是都被他拒之门外,后来是我劝了他,这才放人进去见一见,可是这个人确实没有什么交际能力,只是几句话说的不对付,就发了脾气,把人撵了出来,我看这个家伙是铁了心要把事情搞大。”

    宁志恒并不意外,李志群这次的胃口大,绝不可能让几个银行家说动,点头说道:“这并不意外,他的目的是要让四大银行关门歇业,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骆兴朝汇报道:“是有动作,昨天他还吩咐吴世财,准备对中央银行在新闸路的办事处动手,需要通知总部吗?”

    宁志恒略一沉思,问道:“他吩咐吴世财的时候,你在场吗?”

    “在场!”

    “那就算了,只要和你牵连的情报,都不要上报,这点损失不值得你冒险。”

    宁志恒自然不会让骆兴朝有任何暴露的风险,再说双方大战了三个月,各自死伤无数,现在就是救回几条人命,又能顶什么用。

    骆兴朝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看到宁志恒的态度,也暗自松了口气,接着汇报道:“还有一件事,李志群让我调查第二行动大队,他们从抓捕的上海站特工的口中,知道在第二行动大队内部有内鬼,因为是在我的管辖之下,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了。”

    接下来,他把具体的情况汇报了一遍,宁志恒仔细听完,当即吩咐道:“查,按照你说的情况,这个内线一定在第二行动大队,李志群已经笃定了这件事,那就不好作假,老实说,这件事情并不难查,能够配合上海站里应外合,将几名目标和警卫们全部解决,做下这么大的案子,这不像是一般青帮弟子所为,我估计是上海站再次策反了当初叛变的救国军军官,重新加入了上海站,所以调查的范围并不大。

    再说,只要查一下案发当时,这些可疑人员的行踪,想找出这个内线并不难,你想要从中做手脚,很容易会被李志群看出来。”

    听完宁志恒的这番分析,骆兴朝也是点头说道:“处座明见,我也是这么想的,找出这个内线并不难,只要下功夫,用不了多长时间,可是如果真的查出来,我应该怎么做?毕竟上海站在第二行动大队安插一个内线很不容易,难道我再把他挖出来?”

    宁志恒斜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你不挖出来,他就安然无事了?现在李志群只是碍于你的面子,不好直接插手此事,否则他自己来调查,很快就可以找到这个内线,也就是说,这个内线留下来的价值已经不大了,甚至可以说是个极大的隐患,如果李志群再顺着这条线索,挖出他身后的联络上线,很可能就会威胁到上海站,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骆兴朝顿时恍然,心中不禁一凛,到底是处座,考虑远比自己的周密细致。

    “都是我大意了,只想到保全这个内线,您说的对,既然已经瞒不住了,那他就没有了潜伏价值,应该及早断了这条线索,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通知上海站,让他们命令内线马上撤离?”

    “不行!”

    宁志恒大手一挥,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他思虑了一下,接着分析道:“你刚刚接手调查,这个内线就撤离了,这正常吗?就算是你的地位特殊,李志群不敢怀疑你,那也是一个大破绽。

    再说,上海站就一定可靠吗?这些年来,我为什么坚持不和上海站建立横向联系,不就是因为他们不知利害,做事鲁莽激进,屡屡出错,王汉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他们日后出了纰漏,落入日本人和李志群的手中,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你作为主持调查的主官,是脱不了嫌疑的。”

    “那您的意思?”

    宁志恒微微一笑,指点道:“你该调查就调查,查出来之后,就故意动作大一些,把他惊走,逼他主动撤离,这样一来,也可以向李志**差,两方面都能交代的过去!”

    “高明!”骆兴朝不禁击掌赞叹道,“这个办法好,各方面都能照顾到,又没有隐患,还是您深谋远虑,卑职望尘莫及!”

    “不用你拍马屁!这些都是小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眼下李志群和上海站纠缠不休,现在李志群占据了上风,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我在近期会插手此事,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尽量保证那些人质的安全。”

    “是,我知道怎么做了!”骆兴朝恭声领命。

    第二天,新闸路再次传来爆破之声,中央银行的办事处被炸,中央银行的职员伤亡了三人,这个办事处算是不能再用了。

    上海站站长陈鸿池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只能无奈地咽下了这口气,一方面是他现在手中的力量折损严重,有些难以为继了。

    尤其是他最得力的助手,行动队长杨文博,这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兄弟,他的牺牲,给陈鸿池打击很大。

    另一方面,就是李志群手中握有的两百名人质,对方扬言,只要上海站敢再实施报复行动,就“一命抵三命”,这让陈鸿池投鼠忌器,这些人质可都是中央银行的公务人员,真要是因为自己死伤太重,搞不好就担上干系。

    “站长,现在我们的行动队员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大多都和七十六号照过面了,再进去市区,实在是危险,我们必须要补充一些人手,不然接下来,我们很难再发动袭击了!”

    说话的是新任行动队长农正浩,他原来是行动队的副队长,是从重庆总部挑选出来的精英,杨文博牺牲后,他顺势成为新任行动队长。

    陈鸿池的脸色严肃,目前上海站的处境困难,三个月的高强度战斗,让上海站的实力降至最低点,除去牺牲的人员,还有不少伤员因为伤势,无法参加行动,他不得不多次向总部求援。

    “我已经向总部申请,总部答应,会从救国军里面挑选一批精干人员补充给我们,这件事不用担心,还有,我通知一件事,鉴于目前的不利状况,总部命令,我们近期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不采取行动?”情报处长卢健诧异的问道,“任由七十六号动作,用不了多久,四大银行将被逼的无处立足,一旦被挤出上海金融界,这个后果太严重了,总部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动作?”

    陈鸿池说道:“总部自有考量,我接到指令,岳生将派使者回到上海,紧急处理此事,估计要和李志群讲和,很快就会有人和我们接头,我们一切听指令行事!”

    几名部下一听,都是神情一松,他们被这几个月以来的高强度行动,也搞得精神疲惫,心力交瘁,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当然都是求之不得。

    陈鸿池接着对农正浩吩咐道:“文博牺牲,他手中的那条内线就交给你了,以后就由你来负责领导,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发展的内线,你要小心仔细,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农正浩也是上海站的主要骨干之一,是知道上海站在七十六号内部安插有内线。

    他并不是陈鸿池从北平带来的嫡系,而是从南京补充来的人员,现在听到站长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员交到自己手里,这足以表明站长对自己的信任,立时心头一热,赶紧点头领命:“我一定会谨慎从事,请站长放心!”



    万木林和司光远一到上海,就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分工,各自接触目标。

    万木林自去和陈鸿池接头,司光远则是携带重礼,登门拜见已经担任了上海市市长的苏越,把前因后果叙述清楚,并提出求见藤原智仁的要求。

    之前因为营救万木林的事情,两个人相处的算是不错,当然主要是因为司光远出手够大方,这让苏越很是满意,于是很快就为司光远做了安排。

    当苏越向宁志恒请示的时候,宁志恒自然是顺水推舟,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司光远听到消息后分外欣喜,一刻也不愿耽误,在第二天就跟着苏越一起登门拜见,一见面,就将准备好的厚礼殷勤奉上。

    “先生,之前多蒙您的关照,木林哥才得以安全脱身,岳生哥对此一直是记在心上,这一次来上海,特意准备了些礼物,还望您笑纳!”

    说完,就将三件礼品一一呈上,在桌案上摆放整齐。

    宁志恒上前仔细鉴赏,一件是汉代的镂空玉佩,刀工遒劲自然、纤毫毕现,品相完好,只看了片刻,宁志恒就确定是真品无疑。

    其它两幅都是书法,竟然都是黄庭坚的作品,一幅作品是行书《鲁公帖》,一幅是草书《诸上座帖》,不过并不是宁志恒最喜欢的楷书,黄庭坚的楷书造诣虽然也很高,相对来说,他的行书和草书更是出众。

    岳生通过司光远之前的叙述,知道藤原智仁最喜欢中国的书法作品,所以尽全力搜集,不过时间太紧,只找到了这两幅字,剩下的那尊汉代镂空玉佩虽然也是珍品,其实就是一个陪衬,拿来凑数之用。

    宁志恒取过《鲁公帖》,观赏了片刻,点头说道:“这是黄庭坚早期的作品,其撇捺开张,字形扁阔,都是他早期模仿苏氏字体的特点,艺术成就虽不如他的后期作品,不过也是难得的精品了。”

    说罢,又拿起草书《诸上座帖》,观赏之后,赞叹道:“聚散收放,挥洒自如,用笔从容娴雅,纵横跌宕,真是精品,唉!只是少了半部,收集的不全,太可惜了…!”

    说完忍不住连连摇头惋惜,这样的书法精品,对于宁志恒来说,远比一箱子金条还要贵重,这么好的作品,缺失了一部分,让宁志恒深以为憾!

    看到宁志恒这番作态,司光远知道这是送对了礼物,赔笑道:“确实是太可惜了,只是这书法作品不同寻常的古董,如今存世的太少,以后我们会多加留心,请您原谅!”

    宁志恒哈哈一笑,对司光远摆手说道:“司君,太客气了,有这样的收获,我已经很满意,多谢岳先生的厚意。”

    示意司光远和苏越落座,这才微笑说道:“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苏君说,你们这一次是因为李志群和重庆特工冲突一事而来?”

    司光远看到宁志恒主动提到主题,赶紧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先生,这几个月来,上海的乱局您是知道的,为了推行中储币的事情,李志群和重庆特工都有重大伤亡,现在局势越来越严重,金融秩序混乱,钱业人人自危,很多银行被迫停止营业,就连商界资金也因此周转不利,市面动荡萧条,这各方面的损失都太大了,这样下去,完全是两败俱伤,于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岳生哥想请先生您出面说一句话,约束各方,尤其是李志群那里,各自停火罢战,还请先生应允!”

    宁志恒闻言,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司光远,片刻之后,才淡淡的说道:“岳先生远在香港,还关心这上海的琐事,真要是有心,何不回来,中日友善,东亚共荣,都是一家人吗!”

    宁志恒的话语之中含义莫名,司光远不禁尴尬的一笑,岳生又如何敢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赔着笑脸说道:“这几年岳生哥的身体一直欠佳,哮喘多病,深居简出治疗将养,等身体恢复,有机会一定回来上海,当面拜谢先生。”

    说到这里,赶紧话锋一转,接着引回到主题:“其实这也是重庆方面的提议,他们愿意讲和,并保证停止一切报复行动,大家各退一步,现在就是等着李志群的态度,不过,这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宁志恒微微一笑,神情悠闲的说道:“我看是重庆政府支撑不住了吧,现在重庆四大银行停止运营,连门面都开不了,损失远在南京中储银行之上,这个时候单方面提出讲和,我也很难开口啊!”

    如此作态推搪,这明显是直接要好处了!

    司光远赶紧说道:“先生明鉴,重庆那边的条件当然不止这些,这次冲突的起因,不就是因为南京政府推行中储币一事吗?现在重庆政府答应,他们的四大银行可以有限制的接受和兑换一定数量的中储币,承认中储币的推行,至于以后的合作也可以商量,以尽快恢复上海正常的金融秩序。”

    “就这些?”宁志恒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

    “当然不止!”司光远急忙说道,身子稍微前倾,声音低着些,“作为报答先生的心意,岳生哥打算把留在租界的不动产业,都转送给先生。”

    “哦!”宁志恒眼神一凝,身形一正,明显来了兴趣。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苏越,赶紧出声说道:“先生,现在租界里可是寸土寸金,地产是最为抢手的,这批产业可不是小数目!”

    宁志恒当然清楚岳生的家底,当初岳生把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所有不动产业,摆在宁志恒的面前,随他挑选,最后为了低调行事,宁志恒才选了一部分不为人知的隐秘产业,现在听到岳生肯下这么大的本钱,不禁也为之动容。

    虽然说再过段时间,也就是在今年,日本人就会进占租界,解除上海租界的“孤岛”局面,岳生的这些产业也难以保全,可是现在肯下这个本钱,也足以说明岳生的态度。

    宁志恒缓缓的点了点头,对司光远说道:“很好,岳先生的诚意我看到了,好吧,只要你们能够做到这些条件,我可以约束李志群,两相罢手,不再发起袭击!”

    宁志恒的话一出口,司光远顿时欣喜万分,这件事情总算是办成了,有了这位藤原会长的承诺,李志群绝不敢不答应。

    “太好了!多谢先生,只是还有一件事,李志群抓捕了中央银行的近两百名职员,现在就关在七十六号的大牢里,听说条件很差,很多人都生了病,能不能尽快放人,不然我怕会闹出人命。”

    宁志恒微微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说道:“我可以让李志群即可放人,不过,你要保证重庆政府不能食言,四大银行开始营业后,首先开始接受中储币,为其它银行做出表率,同时不能再袭击中储银行和藤原会社的产业,不然不要说李志群,就是我也不会答应。”

    “当然,当然,事情如果有反复,一切后果我们来承担,到那个时候,随您处置!”司光远拍着胸脯连声答应道。

    “这样,我这边马上交接产业,您派人接收,很快就可以办完手续,还请您及早照会李志群,我听说他刚刚又发起了一次暴力袭击,重庆方面是保持克制的,我就怕事情再生枝节!”

    司光远恨不得马上把交接工作做完,对于藤原智仁,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在信誉方面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只要他收了好处,事情就不会再有反复。

    宁志恒点了点头,为了给司光远一个定心丸,他来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打了出去。

    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主任办公室里,李志群正在向吴世财交代下一步的行动:“现在中央银行已经关门歇业,可是其它三大银行在法租界的办事处还在营业,我们接下来就要针对这几个办事处,一个一个的清除,先从农民银行开始,这一次搞个大的,我要让这些人看一看,就算是躲到法租界,我一样有办法让他们关门。”

    李志群此时胜券在握,信心满满,三个月的激烈交锋,他凭借主场优势,终于有了结果,现在他更是得势不让人,接下来就要扩大战果,彻底打击四大银行,让全上海的银行和钱业公司都看一看,和自己做对的下场。

    就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李志群随手拿起,就听到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李君,我是藤原智仁!”

    只一句话,让李志群手一抖,差一点拿不住话筒,但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恭声说道:“藤原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事情交代你!”

    李志群立时有些发懵,藤原智仁竟然让自己去拜见,还说有事情交代?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现在不是他深究的时候,他暗自吸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神,口中回答道:“好的,卑职马上就到!”



    宁志恒放下了电话,转头对司光远说道:“司君,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司光远连连点头,起身上前,向宁志恒颔首一礼,恭声说道:“先生高风亮节,真是令人钦佩,也请您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一切,绝不会让您为难。”

    之后又叙谈许久,司光远才起身告辞离去。

    李志群在那边也放下了电话,心中忐忑不定,暗自揣测,难道是让骆兴朝登门送礼的效果,要知道骆兴朝回来的时候,对自己说,藤原会长对自己送去的礼物很是满意,由此可见,这位权贵对自己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那这一次叫自己过去,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思虑良久,心里还是没底,决定把骆兴朝一起带上,有什么事情,也好商量着来,于是两个人一路快行,很快来到了藤原会社。

    木村真辉将他们领进会社,之前李志群两次来,都是安排在会客厅,而这一次,是特意按照宁志恒的吩咐,把他们直接带到会长办公室。

    木村真辉敲门而入,将他们引进办公室,二人赶紧躬身一礼,李志群首先说道:“先生召唤,不知有什么吩咐?”

    宁志恒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示意两个人落座,这时有侍从奉上热茶,躬身退了出去。

    这一次,李志群如释重负,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表达出来的善意,心中不禁暗自高兴,看来自己猜想的没有错,藤原会长对自己显然亲切了很多。

    此时宁志恒才和颜悦色,微笑着说道:“李君,骆君,请不必拘束,你们送来的礼物我很满意,多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卑职应当做的!”李志群和骆兴朝连声答应。

    “好,你们事务繁忙,我就不多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这一次叫你们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们说一下,我听说李君抓捕了中央银行二百名银行职员!”

    李志群一愣,向骆兴朝看了一眼,骆兴朝显然也是有些意外,和李志群换了一下眼神。

    李志群轻咳了一声,小心回答道:“是,确有此事!这段时间重庆特工屡次对中储银行发起袭击,我的手下也折损颇重,所以我干脆把中央银行的职员都抓了起来,以此为人质,到现在,重庆特工们都不敢轻起战端,效果非常好!”

    “你现在就把人放了!”宁志恒淡然说道。

    “啊?”

    “啊?”

    李志群和骆兴朝闻言都是一惊,不过骆兴朝自然是早有心里准备,此时不过是故作姿态。

    可是李志群却是真的措不及防,他想要反驳,却终究是不敢,急忙给骆兴朝使了个眼色。

    骆兴朝会意,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这些人都是用来挟制重庆特工的,如果放了他们,那些重庆特工一定会再次活跃,对我们继续展开报复行动,这……”

    “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宁志恒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解决了?”李志群更是摸不着头脑。

    宁志恒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说道:“重庆政府已经表明了态度,愿意承认中储币的推行,并同意率先接收和兑换中储币,只要这四大银行不再作梗,其他的银行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而且重庆特工也承诺,不再袭击中储银行的设施和人员,大家各退一步,这件事就此作罢!”

    李志群闻言顿时脸色一苦,他没有想到,把自己叫来,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要知道他正雄心勃勃的想大干一场,可不想止步于中储币的推行,他要借此机会,更进一步,直接将四大银行挤出上海,对国党的金融体系实施沉重的打击。

    可是不知重庆政府怎么走通了藤原智仁的门路,竟然答应停火,这样一来,自己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于是壮着胆子,开口解释道:“先生,这一次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才压制国党四大银行,机会实在难得……”

    可是这个时候,宁志恒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目光变得锐利逼人,将手中的茶杯往桌案上一顿,冷声说道:“我说过了,事情到此为止!”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志群和骆兴朝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藤原智仁的气场太强,只一个压迫的眼神就让李志群不敢心生违抗之心。

    好半天,宁志恒才继续说道:“李君,南京政府交给你的任务,只是让金融界接受中储币,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就不要再多此一举了。

    这几个月以来,你们杀来杀去,死伤无数,搞的金融界秩序大乱,市面萧条,到处怨声载道,对藤原会社也造成了很大损失,不过我顾全大局,都是任你们施为,但是现在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对方同意了所有的条件,可你还要再打下去,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李志群闻言,急忙恭声说道:“都是卑职贪功愚钝,一切自然听从您的吩咐!”

    他此时此刻即便有千般的不愿意,可是也不敢说个不字,他知道,在上海,如果敢违逆藤原智仁的意愿,不要说是寸步难移,只怕下一秒宪兵部队就会冲进七十六号,自己的性命也要立时不保,这种形势下,容不得他有半点违逆之心。

    知道李志群心中所想,宁志恒接着敲打道:“李君,你急于立功表现,巩固地位,这我很理解,可是做事太激进了,之前你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是中储币发行要‘一兑五十’,结果搞的金融界人士纷纷抗拒中储币的推行,让周福山无功而返丢尽了颜面,这件事情早就有人告到了我这里,我是看在影佐将军的面子上,才把事情压了下来,所以说,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我对你已经很是宽容了,一切都要适可而止,事态不宜再扩大了!”

    宁志恒的这番话,顿时让李志群后背一阵发凉,不禁渗出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他散布谣言的事情,竟然会传到藤原智仁的耳中。

    对了,是周福山,一定是他!

    之前自己安排手下程光廷散布传言,可是被周福山察觉,还好自己发现的及时,把程光廷送到了杭州躲避,现在看来,周福山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藤原智仁,不过好在藤原智仁没有理睬,不然只凭借这一件事,若是追究下去,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敢再争辩,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答应道:“多谢先生的大度宽宥,卑职感激不尽。”

    宁志恒看敲打的已经足够,便语气一缓,和声说道:“现在香港的岳生愿意出面讲和,我看是件好事情,李君,我知道你如今在南京政府里的处境,争功近利也是情非得已,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忠于帝国,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为你争取机会,在仕途上再进一步,这也算是我给你的一个承诺,你看怎么样?”

    李志群一听此言,顿时心花怒放,刚才的惊恐之心,瞬间化为惊喜,能够得到藤原智仁的一个承诺,这犹如为自己贴上了一道护身金符。

    如今他在南京依靠影佐裕树,在上海又有了藤原智仁背书,以后的地位必然稳固,最起码不用担心这位权贵一味的偏向闻浩,威胁自己的地位。

    更何况从对方的话语之中,明显有提携之意,自己现在好歹也算是南京政府的部长级要员了,更进一步?那不是说,自己将会进入南京政府的中枢高层?

    李志群越想越欣喜,心情霍然欢畅,这一上一下,犹如座过山车一般,他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挺身立正,高声说道:“蒙先生的青睐,卑职感激不尽,以后唯先生之命是从!”

    宁志恒的这一放一收,立时将李志群拿捏的服服帖帖。

    等李志群回到七十六号,马上下令释放了所有银行职员,并停止针对四大银行的一切行动。

    上海租界一处茶馆的雅室里,万木林正在和陈鸿池低声交谈着。

    万木林举杯相邀,郑重的说道:“陈站长坚守敌后,战斗不屈,做出这番局面,万某是钦佩之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陈鸿池举杯相应,抿了一口茶水,这才苦笑道:“木林哥,惭愧啊,这一次苦战三个月,不仅是损兵折将,到最后却是劳而无功,这么多的兄弟都白白牺牲了,现在还要请你们来收尾,唉……”

    陈鸿池的心情沮丧可想而知,损失如此惨重,任务还没有完成,总部虽然也清楚他的难处,可是毕竟任务失败,在电文中自然也是严加训斥,这更让陈鸿池意志很是消沉。

    万木林也是叹了口气,将一旁的皮包放到桌案上,推到陈鸿池面前,说道:“陈站长不必自责,敌强我弱,哪能事事顺心,这是岳生哥让我交给陈站长的,钱不多,只是一点心意,这一次处理首尾,还要请陈站长多多配合。”

    陈鸿池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他现在困难重重,缺人手,缺武器,更缺钱,得到这笔赞助,可是雪中送炭,欣喜非常!

    伸手接过皮包,也没有打开,嘴里连声道谢:“多谢,多谢,陈某承情了,日后定有所报!”

    万木林摆手笑道:“都是小事,不值挂齿,陈站长,我们现在说一下正事!”

    “好,我洗耳恭听,一定配合!”陈鸿池正襟危坐。

    “现在我们已经迫使李志群,释放了所有人质,同时也承诺,不再对四大银行进行袭击!”

    “什么?”陈鸿池不禁诧异不已,他紧盯着万木林,“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的情况对己方极为不利,李志群一定会步步紧逼,想要他停手,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对方刚回到上海,就轻松做到了这一点,这让陈鸿池万万没有想到,难道岳生的名头就这么好用吗?

    万木林摆手一笑,解释道:“是岳生哥花重金,走通了藤原智仁的关系,这才让李志群放了人。”

    “原来是他!”陈鸿池恍然,在上海,不论是军方,政界,还是商界,都要遵从一个声音,那就是日本顶级权贵藤原智仁,也只有他说出话来,李志群才会这么痛快的放人。

    不过这个日本人生性高傲,难以接触,岳生能够搭上这层关系,也算得上是神通广大,手眼通天。

    “不过,作为交换条件,四大银行也必须承认中储币的推行,这方面自有总部协调,我们不用管,现在要说的是你这一方面,也就是说你们不能再针对中储银行进行袭击,从现在开始,双方不再相互袭击报复。

    其次,我们为了打通藤原智仁的关节,岳生哥已经把他名下的产业,全部送给了藤原智仁,这些产业都在租界之内,藤原会社接收之后,你们也不得对其名下的产业进行报复和袭扰。”

    说到这里,他身子前倾,声音放低说道:“藤原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之前我被李志群抓捕,就是他从影佐机关把我救了出来,这个人要价虽然高,可是做事牢靠,言出必行,以后我们再有了麻烦,只要肯下本钱,也不失为一条救命的渠道,不要把事情做绝。”

    陈鸿池苦笑一声,说道:“木林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现在连李志群都斗不过,哪有能力去招惹藤原,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就算万木林不说,陈鸿池也不会平白招惹这位上海的头号人物,不然以藤原智仁的能量,足以让自己在租界里,都寸步难行,这绝对是天大的麻烦。

    双方达成共识,等到中央银行的那些职员们回到租界,四大银行知晓之后,立时让所有人都是惊诧不已,只有高层干部才知道其中的内情,一定是双方达成了共识。

    第二天,藤原会社在租界里接收了岳生名下的许多产业,才有风声传出,整件事情的脉络显现出来,原来是藤原智仁收了重金,才出面摆平了此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志群和陈鸿池各自收敛人马,恢复元气,整个上海的治安一下子就好转起来,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上海滩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上海被称为“歹土”的沪西地区,遍布着各种各样的灰色行业,烟馆,妓院,赌场多如繁星,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人员复杂。

    晚上八点左右,在沪西规模最大的万国赌场内,众多赌徒们聚集在此,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嘈杂之声。

    在东边的一张赌台旁边,围着许多赌客,姜伟成小心地搓开手中的扑克牌,顿时脸色一变。

    “晦气!”

    忍不住嘴里骂了一声,随即“啪”的一声,将牌摔在了桌案上,转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离开赌桌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是准备换一张赌台继续赌博,眼中目光状似是不经意的扫过右前方,一个坐在酒吧台座位的壮汉就进入了视线之内。

    这名壮汉看着姜伟成的目光看过来,赶紧目光放低,埋头看着手中的报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姜伟成眼神一凝,心中暗自警惕,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转过厅堂,来到卫生间的门口,推门而入。

    进入卫生间之后,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内部环境,可是这处卫生间空间密闭,根本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出入口,他不禁有些失望。

    姜伟成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第二行动大队的行动队长,他原来是军统局总部行动一处的行动人员,后来军统局组建救国军,他奉命补充到一线,调往苏南地区,加入了救国军,可是因为王汉民被捕投敌,把整支部队都出卖给了日本人,荆泽一战,姜伟成等人兵败被俘,他们这些骨干军官就随着魏明朗投了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成了南京政府的走狗汉奸。

    一番际遇曲折离奇,走到今天这一步,姜伟成自然是身不由己,他到底是正统的国党情报官出身,对现在的汉奸身份根本就不认同,从心底里是非常厌恶的,总是想找机会脱离苦海,重新回到国党的队伍里,可是却顾忌甚多,李志群对他们这些人自然是有足够的防范手段,不仅签字效忠,而且还有照片登报报道等诸多手段,他虽然想要反正,却也怕军统家规森严,难以容他。

    如此心理挣扎,纠缠了许久,直到去年下半年,军统上海站情报处长卢健找上门来,准备对他进行策反,于是姜伟成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重新加入了上海站,成为一名潜伏在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军统内线。

    自从他反正之后,上海站对他的使用还算是谨慎,直接交给了行动队长杨文博领导,因为上海站在市区里没有采取大的行动,所以姜伟成一直处于蛰伏状态。

    直到金融大战开始后,杨文博准备进行一场大的报复行动,正好第二行动大队负责保护中储银行的业务科长张永纲等职员,又苦于守卫严密,任务有困难,这才动用了姜伟成。

    于是姜伟成亲自动手,利用其身份,进入大华医院监控病房区域,趁其不备,袭杀了几名守卫,放进了上海站的行动人员,之后杨文博也为了掩饰姜伟成的存在,把所有的目标都灭了口。

    其实这件事情在行动上虽然有些许疑点,但因为没有活口,所以很难把事情联想到姜伟成身上,这次行动之后,姜伟成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一切都还算平稳。

    可是这几天来,姜伟成很快感到了不对,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二号人物,一处处长骆兴朝亲自来第二行动大队进行调查,不仅详细询问了事发当天,所有行动人员的具体行踪,而且还隐隐把目光集中到了他们这些从救国军投过来的军官身上。

    尽管在事发的当天晚上,他已经做好了掩饰动作,伪造了在赌场赌博的假象,甚至还巧妙安排了两名行动人员为他做了证明,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位骆处长看向他的目光中仍然充满了怀疑。

    事实也证明他的直觉并没有错,接下来的几天里,在他的身边就不断有眼生的人出现,作为一名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情报官,姜伟成很快就清楚了状况,自己这是被人监视了。

    姜伟成心里暗自焦急,他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但是他知道,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二号头子骆兴朝,出身就是原上海站的资深特工,经验自然丰富,自己肯定是露出了破绽,这才让人盯上了。

    现在他不知道对方到底对他调查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一直没有对他实施抓捕?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要放长线钓大鱼?自己究竟是应该马上撤离?还是要再看看情况?诸多问题纷踏而来,姜伟成一时犹豫不决。

    就在他在卫生间停留的时候,又有一个身穿短衫的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进卫生间,目光就飞快的搜索了一下,见到姜伟成,神情不禁一松,显然是姜伟成在卫生间停留过久,让外面的监视人员起了疑心,这是进来确认行踪的。

    这名短衫男子装模作样的神态,让姜伟成心里不禁有些鄙视。

    七十六号里面,除了一些骨干是接受过训练的前军统和中统特工,大部分的行动人员都是青帮弟子,这些人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行动难免粗糙了一些。

    还好自己提前察觉了异常,不然毫无所觉,把他们引到自己的上线那里,那可就太危险了。

    姜伟成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以不变应万变,再看一看情况,主要是他现在不清楚身边的状况,贸然行动,也没有把握能够安然脱身。

    考虑清楚之后,他就没有再拖延,迈步出了卫生间,继续在赌场里逗留不去,一直到了深夜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一回到了家中,就赶紧把房门关紧,然后几步来到窗前,拨开窗帘向外探查,路灯之下,只见几道身影闪过,就恍惚不见。

    第二天,姜伟成照常去行动大队上班,出了家门,来到路口,目光四下看了看,就注意到对面一个卖烟的小贩。

    这是今天刚刚出现的生面孔,姜伟成清楚的记得原来在这里出售香烟的商贩,现在那个商贩竟然消失不见,一定是被七十六号的监视人员给赶走了,然后安排新人取而代之。

    他不动声色,挥手招来一个黄包车,向行动二大队赶去。

    就在这个时候,停在姜伟成家门口附近的一辆轿车里,几名男子正看着姜伟成离去的背影,低声交谈着。

    第一处情报科队长荣文彦,将一份材料递给了身旁的一名男子,开口介绍道:“封队长,他就是姜伟成,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调查,已经可以确认,这个姜伟成就是军统上海站安插在行动大队的内鬼,也是大华医院这件案子的主要目标,这是我们收集到的一些材料,请你过目!”

    身旁这名男子赫然正是封时年,他自从出卖了旧时的同事黄立辉,破坏了上海站的联络站,骆兴朝为了稳住他,就把他安排在了第一处的情报科任职,给了一个队长的职务。

    可实际上,为了防止他对上海站再次产生威胁,科长崔元风一直都让他守在总部,不让他出外勤任务。

    这一次,崔元风却破例把他派了出来,理由当然是因为封时年熟悉陈鸿池以及其手下骨干的情况,在追踪姜伟成的时候,方便辨认敌方干部。

    此时,封时年接过材料,大致翻看了一遍,点了点头,说道:“荣队长,这个案子一直是你在调查,现在目标已经明确,其实没有必要让我来,不过,崔科长的意思是要盯紧了他,找出他的上线,钓出一条大鱼,我因为一些特殊情况,知道一些内情,所以才被派来辅助,你可不要多想啊!”

    封时年这一次突然插手,生怕荣文彦等人误会自己是空降来摘桃子的,升起记恨之心,所以特意说明了一下情况。

    荣文彦嘴角不易察觉抽动了一下,脸上却是笑盈盈的,没有一点介怀的意思,笑着说道:“封队长,多虑了,科长已经交代清楚,接下来的调查以你为主,我们都要无条件的服从配合,我们第一处可不比别的处,行动纪律是不打半点折扣的,所以请你放心,一切行动都听从你的指挥,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听到荣文彦把话说开,封时年立时放下心来,他最怕这些人阳奉阴违,暗中作梗,要知道他虽然是个队长职务,可是手下无兵无权,根本没有帮手,突然指挥这些外勤人员,多少有些心中没底。

    “荣队长,你能够这样想就好了,其实我一直都是在总部混日子,要不是这件案子特殊,是绝不会参与进来的,我可以保证,这件案子办下来,首功一定是你荣队长的,我绝不会贪天之功,不讲交情。”

    荣文彦一听封时年的保证,当下也是非常高兴,拍着胸脯说道:“好!有封队长你这句话,大家就都不是外人了,兄弟一定全力配合!”



    封时年和荣文彦把话说开,也就没有了许多顾忌,封时年轻咳了一声,脸色一正,指着前面的那个卖香烟的商贩,说道:“荣队长,姜伟成的履历上显示,他之前可是在南京总部经过训练的特工,我们要想监视他,在工作上还要作细,有些问题要纠正一下。

    你看,这个监视点选择的就不好,姜伟成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不短了,像他们这种人,会刻意的把身边熟悉的事物都记忆下来,周围的邻居,附近的地形等等,这个卖香烟的商贩就出现的太突兀了,他很可能对这个人有记忆,我建议最好把监视点放到他看不见的附近民居或者商铺里,不要和他直接照面。

    还有,这里的住户都是平民,没有几家富户,这辆轿车停在这里,还是有些显眼了,我建议换掉。

    而且对这种老牌特工,还是要把距离放远一些,不然只要一个反跟踪动作,就可以察觉出来……”

    封时年一口气指出了好几处问题,他是情报处时期的老特工,经验方面是足够的,潜伏上海后一直没有出过纰漏,要不是王汉民的出卖,还有家室的拖累,他也不会轻易被捕,现在接手工作后,一眼就看出这些外勤人员的疏漏之处,马上提出了异议。

    听完封时年的话,荣文彦不禁有些尴尬,脸色一窘,忙点头答应道:“是疏忽了,我之前在附近没有找到合适的民居作监视点,只能这么将就着,确实有些问题,我这就重新安排。”

    封时年看到荣文彦没有半点争辩,痛快地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暗自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搭档还是很好相处的,于是摆手笑道:“我只是一家之言,防患于未然,对了,我看刚才那个黄包车夫?”

    “也是我们的人,不过你放心,这个兄弟以前就是拉黄包车的,不会被看出来!”

    封时年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由我来负责跟踪监视姜伟成,荣队长你就在这里蹲守,怎么样?”

    从刚才漏洞百出的布置,封时年从心底里就有些轻视这些外勤人员,决定还是亲自来监视姜伟成。

    可是荣文彦摇了摇头,说道:“这里留守的人员我安排其他人负责,我也好向封队长你好好学一学,封队长,不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吧?”

    “哪里,言重了,言重了!”

    看到荣文彦执意如此,封时年也不能再多说,于是两个人下了车,挥手召来附近的黄包车,一路跟踪了下去。

    两天后,下午时分,姜伟成坐着黄包车回到了家门口附近,下了车,掏出一张零钞打发走了车夫,左右看了看,这才取出钥匙,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转身关上房门,有些疲惫的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突然眼神一凝,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然后俯身低头,仔细观察着面前茶桌上的茶壶,好半天才缓缓地拿起,又检查了一会,这才放回原位。

    壶嘴的方向有改变,这个茶壶被人动过!

    姜伟成心中一沉,又赶紧查看了一下其它几处标记,果然都有移动的痕迹,查验一番之后,他又缓缓地坐回沙发上,仔细思考着这一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今天他发现,自己的办公室也被人搜查过,抽屉里的物品一样不少,可是都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虽然对方做的仔细,但还是让姜伟成察觉到了。

    现在住所也有人进来搜查,对方的动作越来越大,看来自己的暴露已经可以确定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举棋不定,不知道对方对自己只是怀疑?还是在进行小范围的筛查?一直为自己的去留迟疑不决,到这个时候,姜伟成反而有些释然了,必须要撤离,再存侥幸心理,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决定一下,他就不再迟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检查了一下枪支,然后来到窗口处,站在侧面向外观察一段时间。

    他知道在暗处一定有人在监视,之前几天,对方的痕迹还算明显,可是这两天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原本以为自己是安全应对过去了调查,现在看来,自己是太乐观了。

    姜伟成再次和往常一样出了门,挥手招了一辆黄包车,上了车,吩咐道:“万国赌场!”

    黄包车夫答应了一声,起步快速离开。

    守在暗处的封时年和荣文彦也随之显出身形,荣文彦说道:“应该又是去万国赌场了,这个家伙没有别的嗜好,可就是赌瘾不小。”

    封时年却是摇了摇头,他这两天跟在姜伟成的后面,观察到了不少情况。

    “我调查过,他以前虽然也赌钱,但是去赌场的次数并不多,而且输赢都不大,这说明他很有自制力,就是这半年去赌场的次数明显有些多,我倒觉得更像是一种掩饰,既然已经可以确定他的身份,那这种现象就不正常,我怀疑万国赌场是他的一个联络点,他需要造成经常去赌钱的假象,为他去赌场提供方便。”

    荣文彦看了看封时年,心中暗自思忖,这个家伙头脑清楚,思维严密,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情报老手,这么不起眼的情况都能够察觉到。

    “我们跟上去,我有预感,今天也许就有大收获。”封时年有些兴奋说道。

    说完,他向暗处一挥手,率先跟了下去,荣文彦紧随其后,附近的几个队员也跟着行动。

    姜伟成来到万国赌场,进入大厅后,找了一张赌台开始下注,不多时又输了些钱,就转身离开,来到附近酒吧台休息一会。

    这里的环境复杂,人员众多,要想摆脱身后的尾巴,还是比较容易的,他暗中观察了一番,之前发现的那些面孔,这两天已经不见了,这让他反而有些迟疑了。

    就在他准备做假动作,迷惑对方的时候,突然一道身影出现,让姜伟成一惊,刚刚站起的身形又坐了下来,身子顺势一转,背对着来人。

    就是这点异常动作,也没有躲过封时年的观察,他和姜伟成一直在角落里监视着姜伟成的一举一动,看到姜伟成这个动作,马上顺着姜伟成刚才的视线方向看去。

    此时赌厅里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如织如流,可是封时年还是把目光集中到了一个穿西服的青壮男子。

    只见这名男子容貌虽然普通,但一脸精干,而且身形健壮,一身普通的西服穿在身上,颇有几分气质。

    原本他是走向姜伟成的,可是看到姜伟成突然转身,背对他的时候,身形随之也是一顿,然后很快转向一旁,从姜伟成的身旁走过。

    “这个人有问题!”封时年低声说道。

    “谁?”荣文彦有些摸不着头脑,显然他并没有察觉出不对,听到封时年的话,赶紧四下扫视,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也不过如此!

    封时年暗自腹诽了一句,对于荣文彦的能力评估又降了一个档次,在这两天的合作里,他对荣文彦以及他的手下很是无语,这些人要不是靠着主场优势,占据天时地利,根本不是重庆特工的对手。

    他微微示意,对荣文彦说道:“穿浅色西装的,这个人一定有问题,两个人目光一对,就同时有反应,他和姜伟成很大概率是相识的,估计就是姜伟成的接头人,不过姜伟成好像是惊了,他拒绝接头!”

    封时年的眼光犀利,一下子就准确的判断出了问题所在。

    这个身穿浅色西装的男子,正是姜伟成的上线,军统上海站行动队长农正浩。

    正如封时年判断的那样,自从姜伟成反正之后,杨文博选择的接头地点就是万国赌场,因为姜伟成本人就有赌博的习惯,频繁出现在这里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且这里的环境也适合接触。

    杨文博牺牲后,农正浩就成为了姜伟成的上线,原本在近期内是不打算启用姜伟成的,可是因为上海站损失过重,准备从苏南救国军调一批人员,而现在因为现在局势紧张,七十六号对上海市区管理甚严,运输行动中需要姜伟成的配合,所以他才前来接头,准备给姜伟成交代任务。

    前一段时间,两个人在万国赌场刚刚接触过一次,这一次的接触并不是约定好的,所以农正浩的出现,让姜伟成措手不及,现在正是打算撤离之时,身边又有人跟踪,自然不肯和农正浩接头。

    农正浩也是反应极快,只是看姜伟成的动作,就知道一定是出了问题,赶紧闪过一旁,

    只是他不明白具体情况,所以离开一段距离,暗中四下观察,可是因为封时年和荣文彦把监视距离放的比较远,结果农正浩一时也看不出异常。

    姜伟成知道不能再等了,如果再拖下去,就很可能把农正浩也搭进来,他没有看向农正浩逗留的方向,直接起身向二层的楼梯走去,蹬蹬几步上了楼。

    这个举动立时惊动了封时年,他当机立断,对荣文彦说道:“荣队长,你去盯着那个穿西服的,这个人很可能是上线,现在姜伟成已经知道不对,再监视就没有意义了,干脆实施抓捕,我带人去抓姜伟成,我们分头行动!”



    农正浩听到封时年的话,点了点头,答应道:“放心,这个人交给我!”

    封时年向身边扫了一眼,然后起身,在附近守候的几名队员也跟着站起来,几个人快步上了楼梯。

    赌厅的二层是贵宾席位,都是一些有身份,有财力的赌客,楼梯口还有几名守卫把守,看到姜伟成上来,守卫赶紧笑着上前招呼:“姜队长,今天手气好,准备玩大的?”

    姜伟成点头示意,随口应付了守卫几句,便走进赌厅,偷眼向后观察了一下,此时封时年等人也跟着走了上来,却被守卫伸手拦住。

    封时年等人都隶属于第一处,并不常在沪西地区活动,所以显得有些面生,这里的守卫并不认识他们,上前阻拦,直到封时年等人掏出证件,这才得以放行。

    可是就耽误这么一会儿工夫,赌厅里已经不见了姜伟成的踪迹,封时年几个人在赌厅寻找不见,连忙询问了几名侍者,一名侍者的记性不错,对姜伟成还有印象,抬手指了指方向,封时年等人赶紧快步急追,来到一处后门。

    这里是二层赌厅的应急后门,是为了防备意外情况设置的,封时年二话不说,上前一脚踢开,几个人顺着一道铁梯快速向下跑,就看到前面身影一闪。

    “追!”

    封时年精神一振,还好自己反应及时,不然真就让姜伟成跑了。

    这里是万国赌场的后门,再往前就是一条狭窄的街道,连接多条巷道,周围地形比较复杂。

    沪西的地形不像其它市区那样发达规范,大多都是狭窄的平民区和棚户区,熟悉地形的人逃入这里,很容易就可以脱身。

    姜伟成因为常在万国赌场活动,所以提前对周围的地形专门勘察过,这也是他特意选择在万国赌场脱身的原因,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些追踪的人动作会这么快,自己刚刚一开始撤离,对方就放弃了监视,直接进行抓捕行动,竟然被人缀上了尾巴。

    姜伟成仗着熟悉地形,穿过街道进入一条巷道内,身后的脚步之声纷踏而至,显然追踪者跟的甚紧,自己只怕不好脱身了。

    封时年带着几名队员紧随其后,他知道这里地形复杂,生怕一不小心就失了对方的踪迹,所以奋力急追,很快就来到了一条岔道口,他脚步一停,指着另一条路,吩咐道:“分两个人去这边,你们两个人跟着我!”

    两名队员点头领命,顺着这条道追了下去,封时年带着另外两名队员继续追,可是前面的巷道越来越狭窄,周围没有一个行人,显然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小道。

    再追了一段,姜伟成的身影再次印入眼帘,封时年大喜,自己追踪的方向没有错,就在这个时候,眼看着姜伟成一闪身躲进一个拐角。

    封时年知道姜伟成这是无路可走,准备负隅顽抗了,当即心头一松,要知道这里是沪西,也是七十六号盘踞之地,周围都是依附七十六号的青帮弟子,现在只要不让对方脱钩,咬住了他,此人绝对难以逃脱了。

    可就在他信心十足,兴奋之余,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脚步声竟然消失了,他赶紧脚步一顿,转头看去,一直紧随在身后的两名队员,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封时年顿时一惊,如果有人协助,他还有信心抓捕姜伟成,可是孤身只影,他还真不敢再追下去,狭路相逢,对方逼急了眼以命相搏,自己可不一定能够对付得了。

    他不清楚身后的队员到底去了哪里,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心中不禁暗自焦急,不敢再轻易冒进,持枪在手,脚步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终于摸到了拐角处,封时年一个标准的前翻,战术动作熟练,身形窜过拐角,随即出枪对准,可是却前方却空无一人。

    正在他准备转身的时候,一股劲风袭来,手腕剧痛,手中的勃朗宁“啪嗒”一声被打飞在地,紧接着脸上被一拳重击,头脑一懵,身形倒地。

    突袭得手的姜伟成更是上前一步,身形俯下,右臂一弯,将刚刚挣扎站起的封时年死死勒住,左手也搭住,准备形成死绞动作。

    可是封时年到底也是情报处时期的老特工,就算是年纪渐长,可身手不在姜伟成之下,趁着姜伟成还没有发力的一丝空隙,身形猛地一缩,脊背拱起,猛的发力,一个背跨动作将姜伟成从背上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姜伟成只觉得背部剧痛难当,感觉骨头都被摔散了,可他还是强忍着痛处,反应也是极快,顺势抓住封时年向怀里带,同时背靠着地,双脚蜷起,对准封时年的腹部,猛的向外蹬出。

    封时年没有想到姜伟成的搏斗能力也是强劲,被自己摔倒在地,竟然混若无觉,反而缠身近斗,一个不查,只觉腹部中创,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两个人的搏击动作非常快,只一接手就各自打倒对方,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工,战术动作标准,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花哨。

    此时两个人都躺倒在地,算是半斤八两,平分秋色,不过封时年的运气极好,倒地之处,一旁正是刚才被击飞的配枪,他的脚在地上一蹬,身形贴着地皮,向前窜出一段距离,一把将勃朗宁手枪抓在手里。

    姜伟成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用枪解决对方,只是这里是沪西,到处都是七十六号的人,一旦枪声响起,对方的后援闻声赶来,只怕难以脱身,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打算用枪的。

    可是没有想到,徒手搏斗也没有占了便宜,对方的身手不差,一看就是接受过搏斗训练的老手,自己袭击不成,反而落后了一步,此时也只好顾不得,趁着封时年拿枪的工夫,他也一伸手掏出配枪。

    就在两个人动作一致,准备以命相搏的时候,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欺了过来,封时年只觉得手腕又是一痛,手枪再次被踢飞,随即腹部被重重地一脚踢中,他忍不住“啊”的一声呼出声来,身形蜷缩着,双手捂着腹部,感觉五脏六腑被被重锤击打过一样,痛得无法动弹。

    袭击之人显然力气大的惊人,左手一把抓起封时年,将他拽在身前,右手一翻,一把雪亮的匕首直插腹部。

    “噗!”

    封时年又是一声闷哼,随着匕首拔出,一股鲜血激出,像被放了气的皮球,觉得浑身软绵绵的,然后被一把推出,身体后仰,斜靠在墙角处,再无半点力气。

    “队长!”

    姜伟成这时才惊呼了一声,暗中突袭者,正是自己的上线,上海站行动队长农正浩。

    他原以为农正浩看到自己拒绝接头的示意,已经撤离,可没想到最后关头,还是农正浩出手救了他。

    姜伟成翻身而起,正要结果了封时年,可是农正浩误以为他要开枪,赶紧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不要开枪,他们的人就在附近,快走!”

    说完,从地上捡起封时年的配枪,两个人迅速撤离,很快消失了踪迹。

    封时年背靠着墙体,手捂着腹部的伤口,鲜血不断的溢出,很快就湿透了衣服,鲜血淋漓,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发出一声呻吟。

    正在他痛苦挣扎之时,竟然听到了脚步之声,赶紧抬头,才发现几道身影围了上来,是之前一起行动的队员,为首者赫然是自己的搭档,行动队长荣文彦。

    封时年如同捞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忙伸出手去,沙哑的声音,对荣文彦低声喘息道:“荣队长,快,快救我,我伤的很重,快送我去医院……”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眼前这几个人听到他的呼救声,却都是一动不动,反而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似笑非笑,含义莫名的表情,尤其是荣文彦,更是冷笑一声,瞳仁里闪过一丝阴狠的目光。

    现场顿时呈现一副诡异的气氛,封时年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突然反应过来,荣文彦此时应该在抓捕那名西装男子,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还有这几名本该跟随在自己身后的行动队员,莫名其妙的消失无踪,此时又一起现身,这一切都不对头,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张大网,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荣,荣队长,你要干,干什么……”封时年惊恐之极,他指着荣文彦发声质问着。

    荣文彦此时看着封时年一脸的惊惧之色,更是觉得好笑,这个家伙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开始,就是针对他的一个局。

    荣文彦挥了挥手,周围的几个队员都是知趣的转身退了下去,绕过拐角处,静静地等着。

    荣文彦缓步向前,一步一步来到封时年的身前,俯下身子,缓声说道:“干什么?哼,你不是要我送你去医院吗?那我来送封队长一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封时年腹部的伤口,不禁一皱眉。

    封时年的伤势看着很重,可是下腹部没有重要的内脏器官,挨了这一刀,却不是什么致命伤,只要止住血,医治的及时,还是能够救过来的。

    “这些蠢货,擦屁股都擦不干净,还要我来收拾!”

    荣文彦喃喃地骂了一句,反手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匕首,用力一捅,锐利的刀锋直接插入封时年的心脏。

    “啊…”

    封时年浑身瘫软,根本无半点反抗之力,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