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时年的心脏中刀,再无生还的可能,瞬间就毙命当场,到死他都没有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文彦拔出匕首,在封时年的身上蹭了蹭,慢条斯理地擦干了血迹,才收了起来。
转身招呼了一声,其他队员闻身赶了过来,荣文彦吩咐道:“把尸体带回去交差吧!”
几名队员答应一声,看着封时年惨死在地,都是相视一眼,心里暗中生起一丝寒意,看着荣文彦行若无事的模样,更添了一分敬畏。
这一切当然都是荣文彦安排的,不过在这些队员的理解里,这个姓封的不知利害,在已经挖出内鬼,案子即将结案之时,平白空降下来,半路摘荣队长的桃子,最后被坑死了,还不自知,做了一个糊涂鬼,也算是活该!
第二天一大早,上海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主任办公室,骆兴朝正在向李志群进行结案汇报。
“主任,第二行动大队的内鬼查出来了,此人名叫姜伟成,是反正过来的救国军军官,现担任行动队长一职,经过我们的调查,姜伟成在半年前就有些表现异常,估计在那个时候就被上海站特工策反,大华医院的袭击案,案发当天,他先去了万国赌场,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据,随后中途找借口离开了一段时间,然后赶到了大华医院,凭借其身份,混入医院,并袭杀了守卫,最终导致我方人员全部被杀。
我们后来找到了在赌场为他佐证的两名行动队队员,仔细的询问,找出其中的漏洞,搞清楚了他的行踪,最终确定了目标。”
李志群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目标已经确认,那接下来就要顺藤摸瓜,找出他身后的上线。”
骆兴朝此时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李志群一看,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不顺利吗?”
“确实不顺利!”骆兴朝语带惋惜的说道,“我们在跟踪监视的过程中,被姜伟成看出了行藏,他突然逃离,手下人应对不及,让他跑了!”
“跑了!”李志群顿时眉头一皱,这都要到嘴的鸭子飞了,他自然心中不快,正要开口斥责,可是一看骆兴朝,却又忍住了没开口。
对于骆兴朝,李志群现在是越来越倚重,不仅仅因为其身份是影佐机关的日本特工,得罪了他,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更因为骆兴朝是他巴结攀附藤原会长的桥梁,自己以后的前程,还要靠那位大佬照应。
想到这里,李志群立时转换了一副和蔼之色,摆手说道:“算了,跑了就跑了,能够找出这个内鬼,就是大功一件。”
骆兴朝见李志群根本不计较,更是不好意思的说道:“多谢主任体谅,不过,这次负责调查此案的封时年,在追捕姜伟成的时候,被其所趁,当场牺牲,还请主任原谅!”
“封时年?”
李志群一愣,回忆了片刻,一拍额头,恍然说道:“就是那个破获上海站联络点的封时年?”
“对,就是此人!我认为此案很可能牵扯到上海站的骨干人员,十有八九是封时年当年在北平的同事,由他来处理此事,会有更多的收获,可是没想到……”
“好了,好了!”李志群看到骆兴朝一脸的自责,心中不禁好笑,来到骆兴朝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劝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干我们这一行的,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不是自己的了,再说,不过就是个反正人员,死了也就死了,你不必太在意!”
李志群根本不在意什么封时年,以至于这么长时间过去,要不是骆兴朝提起,他都想不起来这个人了。
这时,他坐到骆兴朝的对面,接着说道:“兴朝,我正有事和你交代一下。”
“您说!”骆兴朝赶紧身形一正,恭声说道。
“现在推行中储币的事情已经顺利完成,我在上海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我离开南京的时间不短了,警政部那边的工作都有些滞后,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上海这边的工作,就要辛苦了你了!”
南京伪政府正式成立这一年多来,李志群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海逗留,南京那边的工作都交给了自己的警政部次长打理,心里自然是放心不下。
骆兴朝心中一喜,可是脸上满是不舍之色,诚恳的说道:“主任,现在上海看着平静,可是重庆特工刚刚吃了大亏,蛰伏之后必然反扑,没有您坐镇,我心里还是没底呀!”
李志群闻言,不由得心中欣慰,这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离了他,就没有主心骨,骆兴朝也是明白人。
他哈哈一笑,摆手说道:“上海站和我们血战三个月,早就损失惨重,想要恢复元气谈何容易,他们要补充人员,枪支和军火,唯一的渠道就是从救国军那边补充,你只要控制住苏南方向的通道,一定会大有收获,到那个时候,不要说是恢复元气,就是他们自身都难保,这可是你的机会啊!”
李志群的精明算计,对上海站的现状估算准确,料定近期内上海站难以对七十六号形成威胁,所以这才放心离开上海。
“明白了,我一定会注意掐断上海站的补给线,让他们无法恢复元气,并伺机清除上海站!”骆兴朝点头领命。
时间线缓缓推进,自上海金融血战过去了三个月,到了七月中旬,幕兰社院的雅室里,几名日本学者端坐其间,相互聊天叙谈。
画家伊藤弘树不无担忧的对宁志恒说道:“藤原君,这段时间又有很多移民从国内进入上海,听他们说,国内现在的情况日益困难,很多工厂停业,失业人员越来越多,市面也很萧条,甚至连国民的口粮都不能充足保障,前景堪忧啊!”
“是啊!我也收到了国内的信件,说是有些地方还发生了动乱,国内镇压的时候,死了不少人,藤原君,你那边有什么更确切的消息?”书道大家寺内彦也是开口询问道。
时间进入一九四一年的下半年,在日本国内,因为日本政府不顾一切的穷兵黩武,民生困顿,生活越来越窘迫。
早在去年下半年,因为日本入侵越南,击败法国留守部队,占领越南,彻底暴露了其南进计划,夺取东南亚和太平洋的企图。
日本人的这一举动,大大震惊了美国政府,这让美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直接的威胁,由此,美国的外交政策出现重大变化,放弃了对日中立的立场。
于是,美国立即在去年十月宣布,开始停止向日本出售战略物资,同时,美国财政部长和陆军部长进言政府,试图说服政府对日进行全面石油禁运。
作为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美国一直以来都在对日本的各方面输血,这也是日本这个资源贫瘠的岛国,能够有实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原因。
美国态度的突然转变,让日本马上尝到了苦头,原材料匮乏,资源枯竭,经济实力迅速下滑,连带国力也快速衰退,日本国内的企业工厂大量破产倒闭,这加大了日本政府准备打破僵局,试图用争取一条生路的决心。
到了今年的六月初,国际局势再次发生了重大变化,原本就动荡不堪的欧洲战事再起波澜。
德国单方面撕毁和平协议,暗地调兵,突然袭击苏联军队,因为出其不意,在战争的初期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占据了极大的主动权,苏德战争全面爆发,这一重要事件,彻底影响了世界战争格局。
而原本就在西线布置大量军队,防备苏联的日本军方,看到苏联和德国开战,顿时如释重负,苏联分身乏力,顾不上和日本对峙,这样一来,原本军力匮乏的日本一下子腾出了大量的生力军,早就筹备多时的,进军东南亚的计划,得以迅速提上了日程。
七月初,在日本内阁的御前会议上,各方势力经过商讨,最终确定了《适应形势变化的帝国国策纲要》,准备马上实施“南进”计划,为此,甚至不惜与英美开战。
这些情报当然都瞒不过宁志恒,作为中国情报网络中最大的情报头子,他手中掌握了整个中国情报市场的大半资源,可以说,在中国,还没有人能够比他更清楚国际国内局势变化。
当然这些有关情报,也都及时的通报了重庆军统总部,和上海的地下党组织,给国党和红党提供了足够的情报支援,为他们应对当前局势,制定方针措施,起到了重大的作用,现在各方面都越发倚重他的情报资源。
只这两个月,上海地下党组织就通过农夫,就收到了影子输送的多封价值巨大,绝密等级的情报,以至于上海情报工作的出色表现,受到总部的重点关注,下达指令,对影子的情报渠道的保密程度,上调至内部最高等级。
此时宁志恒听到几位学者的询问,也是面露愁容,眉头紧锁,缓声说道:“目前国际局势动荡不定,再加上国内的局势确实不太好,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移民涌进上海,不过听说内阁已经在采取措施,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对这些学者们,宁志恒也不愿意过多的透露内情,也就能只言片语的安慰一下。
“但愿如此,国内的民生艰难,我们在海外的情况反而好一些,真不知道以后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
就在几个人在相互交谈之时,外面传来木屐之声,很快障门被推开,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日本驻上海领事馆总领事岩井建伊。
幕兰社院是上海最大,也是最高档的日本会所,已经成为日本上流社会和文人学者最重要的聚集场所,岩井建伊作为外务省在上海的最高官员,也是经常来社院聚会交流,算得上是这里的常客。
看到他一露面,宁志恒就笑着招呼道:“岩井君,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讨论一些国际局势的变化,你们外务省的消息是最灵通的,正好可以跟我们说一说!”
其他学者也是纷纷打着招呼,不过岩井建伊到底是政府高官,在地位上远不是他们所能相比,等级上的差异,让他们不免有些拘束。
岩井建伊也是礼节性的向众人点头示意,然后笑着对宁志恒说道:“藤原君说笑了,说到消息灵通,我怎么可能和您相比。”
说完,直接来到宁志恒的对面,跪膝而坐,之后就不再多言,宁志恒看他这番做派,立时明白过来,这是专门来找自己的,一定是有事情要谈。
这时其他几个学者也看出了情景,便纷纷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宁志恒和岩井建伊两个人,宁志恒首先问道:“怎么,岩井君有事情找我?”
“是的!”岩井建伊点头说道,“藤原君,昨天早上,帝国外务省清水次长,以及贵族院议员桥本明佑,大原隼士等人组成的使节团,已经在横滨登船,定于明天下午抵达上海,我是专门来邀请您参加欢迎仪式,并在领事馆举行接风宴会,还请藤原君一定赏光!”
宁志恒闻言,一下子挺直了身形,忍不住问道:“清水侯爵要来上海?发生了什么重要事情吗?”
宁志恒口中的清水侯爵,原名叫清水英寿,现担任日本政府外务省次长,不说他的政府职位如何,更重要的是,他是贵族院的敕任议员,老牌贵族堂上家的一支,在贵族院很有些势力。
当然,堂上家和根基深厚的千年贵族藤原家比起来,还有不少差距的,不过也绝对算的上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了。
至于另外两个贵族议员桥本明圭,大原隼士,也分别是极具实力的家族嫡系,身份颇为显赫。
日本的社会构架中,不能单凭政府职务的高低来评判地位,还要看出身和渊源,哪怕是没有参与政事的贵族嫡系,在上流社会中也具有很高的地位,更何况是贵族院的议员。
这样高等级的使节团进入中国,这在中日全面开战以来,还是第一次,不用说,一定是负有重要使命来华,这自然引起了宁志恒的高度重视。
岩井建伊下意识地看了看障门的方向,确认外面没有人,这才回答道:“国内的消息说,军方现在有些不稳,在月初的御前会议上,军方势力表现的极为强势,逼迫近卫内阁尽快通过南进计划,并对近卫内阁提出不信任案,有些人坐不住了,这让天皇陛下和贵族院的众多议员很是不安,据说这次派出使团是为了联络中国境内的可靠将领,稳定和控制军队,目的地是南京,和派遣军的一些将领接触,至于具体的情况,还要等清水次长来上海后才能知道!”
原来是这样,宁志恒也从情报市场上得悉了之前那次御前会议的一些情况,可是没有想到,军方和内阁的冲突会这么严重,以至于日本的高层开始了新一轮的分化。
在日本上层社会里,贵族的地位根深蒂固,自明治维新之前,所有的政府高层以及军队将领都是由贵族担任,尤其是军队,没有贵族身份,根本不可能担任要职。
可是到了近代,明治之后,一些平民身份的杰出人才慢慢露出头角,尤其是在军方,军功起家的平民子弟逐渐掌握了话语权,并很快形成一个利益集团,随着战争逐步的扩大,这个集团的势力也随之扩大。
到了昭和年代,军队中的高层官员,已经很少见到贵族的身影,毕竟,在军队中打熬,没有实实在在的军功是很难站住脚的,这种情况,已经开始威胁到了旧有贵族势力的地位。
这样,以日本天皇和贵族院为代表的贵族势力,和崛起的军方势力形成了一定的对立关系。
于是制约和控制军方不脱离掌控,就成为日本贵族势力很重要的一项工作,他们最常用的一种手段,就是日本人常说的“以下克上”。
“以下克上”准确说是贵族们煽动军队中亲日本天皇和贵族一方的中层军官们,对军队高层所实行的政变行动,当然这些行动实际上是得到日本天皇的受意和支持,也可以理解为日本天皇为了加强对军队的绝对领导,而实行的一套管理方法。
这种方法有利有弊,暂且不讨论,只是这样做,就需要接触和靠拢一些有实力的军方将领,而目前在中国境内的日本派遣军里,就有很多这样的将领,他们虽然手握重兵,但实际上在军方算不上高层,也就成了日本天皇和贵族们最需要拉拢和控制的对象,这就有了这一次的使节团来到中国的举动。
宁志恒此时的身份,自然是以日本贵族的利益为上,所以岩井建伊对宁志恒都是直言相告。
宁志恒点头答应道:“好的,我明白了,明天我一定准时参加迎接仪式和宴会,需要我通知其他人吗?”
宁志恒所说的,自然是上海的本地势力,这些人都以藤原智仁为首,如果岩井建伊不方便出面,那么由他来通知,就省事儿多了。
岩井建伊笑着说道:“其他人我自会通知,这次是专门邀请藤原君赏光的,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其他部门的负责人他当然会通知到,不过藤原智仁的地位不同一般,需要他亲自上门来请。
两个人商议妥当,岩井建伊便起身告辞离去,为了迎接使节团,他还有很多筹备工作需要处理。
当天晚上,藤原会社的办公室里,宁志恒把易华安喊了过来,草拟电文,让他迅速发出去。
易华安看着手中的电文,不禁有些迟疑,开口问道:“这么高规格的使节团进入中国,可是非同小可,如果上报给总部,以总部的行动风格,一定会命令上海站和南京站进行刺杀行动,可是上海站损失惨重,南京站也被破坏殆尽,早就无力执行这样重大的行动,那这件事会不会落到我们的头上?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要不…要不就不要上报了!”
易华安的担心不无道理,以总部的行事,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可是宁志恒一直认为,情报科潜伏的主要任务,还是搞情报,对于刺杀和暗杀这样的行动,都是能免则免,不能徒增伤亡。
对于易华安的提议,宁志恒摇头否决道:“这一次使节团来华的动静很大,根本瞒不了人,总部早晚会知道,即使我们不上报,也不过是拖延几天的时间,所以该上报还是要上报,虽然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不过,我们有我们的处置权限,用不着事事遵从,就算是总部的命令,我们也不用太在意!”
话语之中,宁志恒对总部的态度可见一斑,老实说,军统局总部对他的制约和盘剥,让宁志恒越发的不满。
尤其是这一次的金融血战,他不惜强行出面约束李志群,释放了二百名人质,挽救了国党金融体系,也让上海站得以喘息恢复,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可是因为岳生交出了大量的房产,局座最后竟然把账算到了宁志恒的头上,认为房产既然交到了宁志恒的手中,那么这个损失就让情报科来负担,最后宁志恒不得不再出了一笔巨款,填补了这个大窟窿。
这件事情让宁志恒非常恼火,自己出力不说,最后还要出钱摆平各方,就算是这几个月来,伪钞计划的收益惊人,手中钱财富裕,可拿出这笔钱,也让交宁志恒心疼不已。
至于那批房产,原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之用,对现在的情报科毫无用处,真要是想在租界搞房产,等不了一年,租界沦陷后,以藤原智仁的权势,那还不是想要多少要多少,难道还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思?
总之,这件事情之后,让宁志恒心中起了芥蒂,对总部的态度也逐渐起了变化。
第二天的下午时分,宁志恒就收拾妥当,一行车队前往海关码头,赶到的时候,码头上已经人头攒动,挤了不少人。
周围大量的军士警卫,把警戒线放的老远,严禁闲杂人等靠近,能够在码头平台等候的,都是日本在上海的高层,和上海伪政府的高官。
看到宁志恒现身,一群人马上围了上来,岩井建伊也赶紧招呼宁志恒一起等候,上海的几位头面人物借机交谈起来,打听相关的消息。
到了下午五时,远洋而来的邮轮进入吴淞口海关,在码头停靠,使节团成员依次下船,为首的一人,大约五十出头,中等身材,容貌端正,鬓角泛白,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精明深沉的目光,此人正是外务省次长清水英寿。
众人一起迎上前去,岩井建伊抢先几步,躬身行礼,向清水英寿致敬问候,并为众人做介绍引见,第一个自然就是藤原智仁。
当清水英寿知道面前的这位青年就是藤原智仁之时,顿时眉头一扬,颔首笑道:“藤原君?藤原公爵最看重的子弟?哈哈,今日见面,果然是仪表不凡!”
宁志恒闻言急忙点头,恭声说道:“阁下过奖了,都是伯父的错爱,智仁愧不敢当,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哈哈,太客气了,临来的时候,藤原公爵还托我给你带了一封书信,稍后有暇我们细说。”
两个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就为其他人员继续介绍,他身后就是桥本明佑和大原隼士。
两位议员的年纪都比清水英寿大一些,不过身形挺直,精神矍铄,容貌儒雅,颇有长者之风。
二人都是贵族院议员,地位显赫,宁志恒也是恭声问好,两个人对宁志恒显然印象深刻,都是态度亲切,温言叙谈。
这支使节团人数不少,除了三位议员外,还有一些政府官员和随行人员,花费了不少时间,双方才各自见礼完毕,一行人上了车,向领事馆驶去。
岩井建伊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迎接仪式一结束,马上就安排大家进入宴会厅,宴会随即开始。
这一次的宴会规格很高,几乎上海所有的头面人物和上流人士都赶来赴宴,期间觥筹交错,气氛很是热烈。
宴会进行了一段时间,清水英寿向宁志恒示意,在岩井建伊的安排下进入雅室。
两个人盘膝而坐,侍者奉上清茶,退了出去,然后慢慢地将障门关闭,将外面的嘈扰之声隔绝于门外,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清水英寿取出一封家书推到宁志恒的面前,说道:“藤原公爵对你很是惦念,经常在人前提及你,说你在中国孤身奋斗,殊为不易,这次临来之时,特意让我带来家书,你看看吧!”
“多谢伯父的惦记了!”宁志恒躬身一礼,随即接过信件,撕开封口,取出信件观看。
这两年里,宁志恒和藤原弘文也时常联系,不过两个人都习惯用家书通信,除非有紧急情况,才会使用电台,只是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惊动藤原弘文。
书信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往常一样,都是一些家常琐事,相互问候之语,不过在信件的最后,藤原弘文让宁志恒配合清水英寿的中国之行,还特意点出,让宁志恒利用和军方的良好关系,向使节团一行提供协助。
宁志恒看完信件之后,当即向清水英寿顿首说道:“智仁一定全力协助,一切都听从阁下的安排!”
看到宁志恒的态度,清水英寿满意的点了点头,哈哈一笑,说道:“智仁,我们两家百年世交,不分彼此,你不用太客气,这一次来华的目的,相信你也知道了一些了吧?”
宁志恒沉声回答道:“我只是有所耳闻,阁下,局势真的如此严峻了吗?”
“确实如此!”清水英寿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一次的御前会议,以陆相为首的军方,借着苏德战争的爆发,突然发难,态度嚣张,这让内阁措手不及,如今军方势力膨胀过快,已经完全出乎了我们的预料,要想掌握局面不至于失控,就必须要掌握中国境内的大量军队,最起码要让那些混蛋有所顾忌,不然他们就把手伸进内阁了,我们这些华族的处境就更难了。”
“内阁?军方难道还想掌控内阁?他们敢谋逆?”宁志恒忍不住面露惊疑之色。
“怎么不敢?现在国内的环境越发的恶劣,举国上下对内阁颇多指责,军方更是鼓吹什么武士道精神,愚弄民众,为上位造势,现在近卫内阁被压迫的不敢出声,照这样的形式发展下去,那个捡垃圾的家伙,很可能就会成为新的内阁总理大臣,到那个时候,陆相和首相身兼两职,军权和政权集于一身,还有我们说话的余地吗?”
清水英寿口中的捡垃圾的家伙,自然就是指陆相东条,此人因为出身平民,为人克俭,所以被贵族们戏称为捡垃圾的家伙。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捡垃圾的家伙,很快就要上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大权臣,要知道历任的内阁总理大臣都是由贵族出身的杰出人士担当,这对贵族们而言,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宁志恒皱眉说道:“您是不是多虑了?帝国内阁总理大臣怎么可能让军人担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天皇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形势所迫,什么事都会发生,尤其是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让这些穿军装的莽夫们得意忘形,而我们想要在这场世界大战中获得胜利,还必须要给他们足够的利益,这才是最要命的。”
清水英寿不禁长叹一声,他和他的贵族院同僚们,都对日本目前的政治形势充满了担忧,也对贵族势力的衰退感到无奈,可是日本需要战争,需要赢得战争,就必须要依仗军队,这就需要找出一个平衡点,并努力维持住,为此他们要付出重大的代价。
清水英寿接着说道:“我听公爵大人说,智仁你在华中派遣军里,有着不错的人脉,尤其是在上海和南京,我今天看到军方的几位将领对你的态度,看来,你在这里干的不错。”
今天的欢迎仪式上,本地军方将领也都全部出席,但是却围绕在藤原智仁的身边,这让清水英寿对这位闻名已久的藤原家子弟更是高看一眼。
宁志恒微微一笑,这几年来,他用金钱喂饱了身边的这些实权将领,这也是他能够在上海地位如此稳固的基础,对此当然颇有自信。
“请您放心,我对华东地区的将领有着充分的了解,他们都是忠于天皇陛下和贵族议院的!”
“明白了!”清水英寿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藤原智仁如此自信,显然是必有所恃,“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叔父,是派遣军主管情报部门的上原纯平中将?”
“是的!”宁志恒点了点头,“我和叔父在早年相识,当初我从国内来到上海,多蒙他的照顾,智仁才有今天的局面,阁下如果有意,我可以做中介人为您引见,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很好!”
清水英寿不禁抚掌大笑,当即邀请道:”据我所知,你这位叔父可是个实权人物,在派遣军中有足够的同盟者,藤原君,此次南京之行,要辛苦你了!”
“敢不从命!”宁志恒顿首说道。
清水英寿等人在上海逗留了两天,在宁志恒的安排一下,和军方的几位将领都进行了深入的接触,收获很是不错,这让清水英寿等人信心大增。
不过此行的主要目的地是南京,那里才是派遣军的指挥中枢,宁志恒受清水英寿的邀请一起前往。
几天后,使节团和宁志恒一行人登上了军用专列,向南京驶去。
南京和上海之间的因为京沪铁路,来往十分便捷,每天都有许多往来的火车运输,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客运和货运火车,像是护送使节团这样高规格等级的专列,还是非常少见的。
上海方面为此特意调用了军用专列,还配备了一个中队的兵力随车护送,沿途也调用了大量的军力进行警戒,确保专列的安全。
专列上的戒备更是森严,除了日本军士,连司机和列车员全部都是日本人,使节团处于中部车厢,前后都有军士护卫,可以说把安全工作做的极为细致。
其他人都另有安排,而宁志恒和清水英寿,以及两位议员则是单独安排在一个高级车厢。
整个车厢布置的极为豪华,和高级宾馆的房间一般无二,内部有会客间,酒吧和休息室,所有设施一应俱全。
因为是高级专列,运送的人员并不多,所以挂靠的车厢也不多,行进的速度很快,全程不过十个小时的时间,大家也懒得休息,就在车厢里相互聊天叙谈。
时间过的很快,专列一路经过苏州,无锡,常州几站之后,几个小时之后,进入镇江一带的地区。
突然,专列的行进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这让车上的众人感觉很是诧异,很快专列紧急刹车,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去问一问!”宁志恒皱了皱眉,对守候在外面的木村真辉吩咐道。
宁志恒之前也坐过几次京沪铁路,不过都是普通客运列车的高级包厢,军用专列还是头一次坐,这样高的保安等级,也是头一次享用,还没有遇到过列车中途停车的事情。
这个时候,负责保卫工作的日本军士们也快速下了车,在列车附近布置警戒,并派人向附近的制高点搜索,排除隐患,一切行动都是训练有素,有条不紊。
很快,负责保卫工作的江崎少佐跑了过来,恭声向宁志恒等人汇报道:“非常抱歉,请几位阁下稍等一段时间,前面出了点状况,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绝不会耽误太长的时间!”
“到底出了什么事?”宁志恒直接开口问道。
“我们接到电台通报,在前方的铁路遭到了破坏,巡线人员发现后,通知了镇江车站,在我们前方开道的装甲车,已经赶往破坏地点,他们配备有专门维修铁路的机械和工具,可以现场进行维修。”
清水英寿在一旁问道:“怎么,这里不是占领区吗?京沪铁路的运输经常遭到破坏吗?”
江崎少佐赶紧说道:“情况并不是这样的,请次长阁下放心,京沪铁路的安全没有问题,这次只是小概率的事件。”
接下来他详细解释了起来,京沪铁路原本是中国建设最完备的一条铁路线,联通着中国最重要的两大城市,首都南京这个政治中心和大上海这个经济中心,所以中国政府在这条铁路上的投入很大,监督很严,建筑的质量也很高,建成之后就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可是中日全面开战之后,上海和南京相继沦陷,这条铁路就成为了日本人运输兵力和物资的重要运输线。
为此,苏南的新四军和救国军都曾经花费了许多力气将京沪铁路大举破坏,可是一年之后,日本人站稳了脚跟,又投入了众多人力物力将京沪铁路修复,并以京沪铁路为中心,着重打击铁路沿线附近的中国军队,经过这几年的战斗,已经把中国军队的势力压制在了苏南的山区和湖泊地带,日本人在京沪铁路的运输安全终于得以保障。
可是在今年以来,聚集在苏南的中国军队各自都有了不小的发展,在和日本军队长期的战斗中逐渐壮大,军队实力也提高了很多,于是又开始向京沪铁路沿线发起攻击,并向日本占领区渗透,只是目前来说,还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不过还是会有小分队潜入腹地,当然因为京沪铁路沿线都在日本人的管辖腹地,管制的比较严格,派进来的小分队人员少,装备轻,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这些小分队冒险摸进来,都是为了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一般都是在占领区进行刺杀,锄奸,接应等特殊行动。
有时也会有目的地破坏铁路线,不过目前来说,这种事情非常少,主要是因为目前京沪铁路上绝大多数都是客运和货运列车,军用列车并不多,如果破坏了铁路,很容易误伤中国民众,除非是专门针对日本军方运输的兵员和物资,不过这需要更精确的打击,需要更为准确的情报,而且日本人很重视对军列的护卫工作,不仅有大量的军士押运,还有装甲车开道,实施难度不小,所以这种情况极少发生。
听完江崎少佐的解释,宁志恒心中诧异,这么巧的事情,怎么就让自己碰到了,会不会是军统方面接到自己的情报,派人来对付使节团?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从远处来剧烈的爆炸之声,听方向正是装甲车行进的方向,所有的人都是脸色一变。
江崎少佐赶紧说道:“请几位阁下在这里稍后,我刚才已经用电台通知镇江驻守部队,很快就有人赶来接应,我现在带一些人去看一看。”
说完,躬身一礼,退了出去,随即下面传来了一阵吆喝命令之声,一个小队的日本军士快速向出事的地点赶去。
看着众人严阵以待,清水英寿不禁皱了皱眉头,转头对宁志恒说道:“藤原君,看来我们国内对时局有些过于乐观了,华东地区应该是我们控制最严的地区,怎么也是这样紧张?”
宁志恒把手一摊,无奈的说道:“我们的军力太少了,就是打下了地盘,也无法真正的控制住,最多就是守住几个大城市,这里还算好,在往南,就全是中国军队的势力范围,我们纠缠了好几年,最后收效甚微,只能默认这样的局面,老实说,如果南进计划开始,抽调大量的军队南进,导致防守空虚,这样的局面会更糟糕!”
听完宁志恒的话,清水英寿不再多说了,中日的全面战争,让日本的国力快速衰退,现在已经越发显现出来了。
很快从前方传来消息,原来铁轨破坏的地点,还被人埋下了地雷,当铁甲车赶往事发地点的时候,触发了地雷,不过因为铁甲车防护能力强,只是被震下了车轨,并没有其他的伤亡。
现在日军已经在附近搜索敌踪,并开始修复铁路,估计还要耽误一段时间才能通车。
宁志恒心中判断,这一定是针对使节团发起的袭击,只不过日本人防卫严密,没有造成损失,看来南京之行肯定会波澜迭起,自己可要小心从事,不要又被人给误伤了。
等到镇江方面的驻守部队赶过来,一行人在重重护卫下,终于再次启程,在天黑后安全抵达了南京。
因为晚点了几个小时,南京方面早就等的望眼欲穿,纷纷打听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使节团的几位主要成员个个身份显赫,如果出了意外,绝对是一场政坛大地震,负责安全事务的本地军方将领,都将受到牵连和问责。
好在终于看到军用专列进入火车站,大家这才把心都放了下来,以军方将领为首的众人纷纷上前迎接,上原纯平自然也在其中。
清水英寿等人和宁志恒下了车,相互见礼,簇拥着离开车站,进入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休息。
因为时间已经太晚,大家寒暄了片刻,日本驻南京政府总领事崛公一淳邀请众人,于第二天的晚上,参加迎接使节团的欢迎宴会。
众人自然是不敢怠慢,满口答应,便告退后各自离开。
宁志恒也随着众人一起告辞,他和上原纯平坐着一辆车,一同赶回住处,在车上,上原纯平向宁志恒仔细询问了有关使节团的一切情况,做到了心中有数,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忍不住轻声叹道:“其实御前会议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有所了解,派遣军也接到了大本营的命令,估计就在年底之前,南进计划就要启动了,届时会有部分军队会抽调至华南沿海地区待命,参加进攻东南亚的行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说道:“你在香港的商会要及早安排,香港是攻击的重点地区,应对不好,损失会很大!”
宁志恒点头称是,开口说道:“这一点我也有预料,到时候会提前安排的,不过我们在前线的军力本来就不多,如果抽调的兵力过多,一旦中国军队借机反扑,我们能应付的过来吗?”
“确实是个问题!”上原纯平微微点头赞同道,“几天前,派遣军高层商议了一下,觉得如果南进计划提前发动,我们有必要在抽调兵力之前,先削弱中国军队的实力,这样,一是为了震慑对方,二是为了以后对峙的时候,压力也会减轻不少。”
宁志恒闻言一愣,不禁脱口而出:“又有新的作战任务了?”
听到宁志恒的询问,上原纯平并没有丝毫的隐瞒,以他和宁志恒的关系,根本没有考虑太多,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参谋本部已经在拟定作战计划,估计很快就会实施。”
这又是一个重大情报!宁志恒暗自记在心头,随即转移了话题,说道:“对了,叔父,在上海的时候,清水次长提出,想要和您私下接触一下,您看……”
“这当然好!”上原纯平欣然同意道,“我也早有此意,这次正好是个机会,这件事情你来安排吧!”
上原纯平在军中自有渊源,和陆相东条并不是一个派系,所以军中并不齐心。
再说日本阶层等级森严,千年积威之下,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天然对这些贵族阶层敬畏有加,能够和贵族院拉上关系,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明白了,明天的欢迎宴会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会为您安排一下,找个时间,好好谈一谈!”宁志恒马上点头答应。
将上原纯平先送了回去,宁志恒一行人才回到了自己在南京的住所。
这么长时间没有来南京,这处别墅也交给南京分社的社长加茂庆知打理,整个房屋都保养的很好,各处打扫的非常干净整洁。
安排完了琐事,宁志恒简单交代了加茂庆知几句,把他打发走,这才把易华安喊到书房,吩咐道:“明天你就去联系学致,安排一个时间,我要亲自听取他们的汇报。”
“是!”易华安点头领命。
夜色深沉,南京市区,一处狭小的房间里,昏暗灯光的照映下,两个中年男子正围在一张旧桌旁边。
桌子上摆放着几个小菜和两副酒杯,可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心情饮酒,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其中一人,正是军统南京站站长尚振云,不过此时的他看上去比之前可是苍老憔悴了许多,面容消瘦,穿着一件带着布丁的粗布短褂,几乎和街上捡煤渣的老汉没有什么区别。
自从去年上海站奉命破坏日本人的毒气工厂,尚振云谋划设计了许久,费尽了心思,才摸进了下关的青水研究所,也就是日军的毒气工厂,最后虽然炸毁了一部分设施,可是自身损失惨重,参与行动的队员几乎全部折损,侥幸脱逃的没有几个。
之后就是日军紧随其后的大肆搜捕,即便他们藏身在西部山区,但依然无法躲过这次危机,最后又付出了巨大代价,尚振云等人才逃了出来,可是南京站已经折损殆尽。
从那以后,尽管总部又给南京站补充了一些人员,可是南京站元气大伤,再加上日本人对南京地区的控制越来越严密,南京站再也无法进行大的行动,这一年来都是躲在郊区活动。
这一次他们冒险进入南京市区,是接到总部的指令,一支高规格的日本使节团进入中国境内,自上海登陆赶往南京,使节团的主要成员都是日本政坛上位高权重的显赫人物,机会难得,总部命令他们要伺机刺杀日本使节团的几名主要成员,搞出一个大动静来。
好半天,尚振云这才打破了沉默,说道:“刚接到通报,镇江那边失了手,好在撤离的及时,几个兄弟逃了回来,而日本使节团已经安全抵达了南京,所以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
使节团半路遇阻的意外,当然就是尚振云安排的,镇江距离南京并不远,他苦心设计,算准了时间,派一支小分队赶到镇江破坏了铁路,可是因为铁路沿线防备甚严,撤离的时候险些出了差错,几名队员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到南京,就直接逃过长江,躲入江北地区藏身。
等到消息传回尚振云这里,使节团也已经安全抵达南京,火车站上那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看在尚振云的眼中。
对面之人正是南京站情报处长金国源,他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站长,那就下决心吧,这次的机会太难得了!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尚振云猛然抬头看向金国源,眼光一凝,缓声说道:“当初南京站全军覆没,就剩下这几个情报员了,尤其是这个‘猎人’,潜伏的时间最久,是我们最重要的暗子,顾锦龙交给我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谨慎使用,这次如果动用了他,他的身份一定会暴露,这个决心可不好下啊!”
原来尚振云手中还是有几张底牌的,那就是军统一直潜伏在南京的情报网络,上一次南京站被二十一号破获,就是因为情报网的一枚暗子舍命掩护,站长顾锦龙才得以侥幸脱身,后来这支力量交到了尚振云手里,其中一个代号为“猎人”,更是最为重要的情报员。
金国源劝道:“站长,自从破坏青水研究所的行动失败后,我们已经在郊区蛰伏了这么长时间,毫无建树,局座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这一次我们还无表现,只怕后果……”
剩下的话不言而明,军统的家规森严,两个人都是深知的,尚振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自他接手南京站之后,因为环境复杂恶劣,几次行动都是损兵折将,眼看着一步一步落到现在的境地,不用说,自己在局总部,在局座的眼里,早就和蠢才庸才的名字挂上了钩,如果再不拿出点成绩来,以后只怕难有善终了!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饿狼,也该到了动用“猎人”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他对金国源吩咐道:“你手里不是还有些氰化钾吗?给我拿过来!”
金国源一听,忍不住诧异问道:“都拿过来,那剂量可不少,足够毒死一群人了!”
“都拿过来,这次是一锤子买卖,不用就可惜了!”
金国源闻言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不多时,又转了回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尚振云。
“这还是当初从总部带来的,就这些了,都给你!”
尚振云接过小瓶子,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只见瓶子外面有“USA”的字样,点头说道:“还是美国货,这些足够了,多了也不顶用,好,我出去一趟。”
说完,将小瓶子仔细揣好,起身出了房屋。
外面夜色漆黑,尚振云轻车熟路的行走在暗处,他行事谨慎,即便是在黑夜,行走之时,不时的观察周围的动静,现在南京的斗争环境恶劣之极,他不得不多加小心。
走了好一段时间,穿过几个街区,他转过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踪,这才来到了一处房屋门口,节奏一急一缓的敲响了房门,
很快,房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露出了头,看见是尚振云,赶紧侧过身子,将尚振云让了进去。
紧接着探出身子,四周看了看,这才转身进了屋,回手将房门关紧锁死,一脸的紧张之色,对尚振云低声问道:“怎么直接找过来了,出了什么事?”
尚振云没有回答,脚步放轻来到客厅,侧身向卧室看去。
中年男子见状,低声说道:“孩子睡了,我太太还醒着!”
“那去书房谈!”尚振云点头说道。
男子点头答应,来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对里面低声安慰了妻子一句,便随着尚振云进入书房,随手把房门关紧。
尚振云径直来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来,看着中年男子,等着他坐稳,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有非常重要的任务,必须要唤醒你。”
中年男子怔了怔,他和尚振云只见过两次面,那还是尚振云刚刚就任南京站站长,接手自己的领导工作的时候,不过当初接头的方式绝不是这样直接,都是提前发出联络信号,然后在事先约定的地点见面。
可是现在尚振云违反了情报纪律,深夜直接上门和他见面,这已经是极不正常的举动,他已经猜想到,一定发生了非常紧急的事情,现在听到尚振云这么说,也没有表现的意外,点了点头,镇定的说道:“明白了,你布置任务吧!”
这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南京站的资深情报员“猎人”,也是尚振云单线领导的情报员,他的掩饰身份,就是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的文员詹元良,在南京站,只有尚振云知道他的掩饰身份。
“你应该知道,日本使节团来到南京的事情吧?”尚振云问道。
原来是这件事情,詹元良心中一动,点头回答道:“知道,今天晚上刚刚从上海赶来的,两个小时前,我还在领事馆看到了他们,是以外务省次长清水英寿为首的使节团,几位主要成员,都是贵族院的议员,还有一位就是藤原会社的会长藤原智仁,都是身份显赫的日本高层人员,南京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去迎接,搞得动静非常大!”
“你的任务,就是刺杀这些主要成员!”
“什么?”詹元良忍不住呼出声来!
詹元良万没有想到,尚振云深夜来到他家,劈头就是这句话,立时心头剧震,看着尚振云,忍不住再次问道:“你让我去刺杀使节团成员?”
“对!”尚振云重重的点了点头,确认说道,“几天前总部就给我们下达了指令,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刺杀这几位日本权贵,这些人都是显赫人物,如果刺杀成功,造成的影响绝对巨大。
可是我今天派出行动人员到镇江附近去拦截,但是日本人防范的太严密,最后行动失败,现在使节团到了南京,身边的保卫力量一定很多,只怕是密不透风,我的人根本无法靠上前去。
我知道这次使节团是以外务省次长清水英寿为首,那么负责招待他们的,一定是你所在的总领事馆,所有潜伏人员里,现在也就是你能接触到他们,所以我决定启用你,来完成这个任务!”
詹元良听完尚振云的话,不禁暗自吸了一口气,他深知这一次的刺杀任务,危险性是不言而喻的,自己潜伏多年,没想到,竟然会让他去执行刺杀任务。
他犹豫了许久,好半天才开口问道:“站长,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加入军统的吗?”
尚振云一怔,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只知道“猎人”是一名潜伏在日本人内部多年的资深间谍,但并不掌握他的历史情况,这样绝密的资料,只有局总部才有档案记录。
詹元良面露苦涩,勉强一笑,说道:“我是蓝衣社时期的特工,民国二十年就受命潜伏在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为了能够打入总领事馆,我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从一个杂役做起,之后做厨师,一步一步到现在做文员,就是南京沦陷时,我都没有离开,现在总领事馆里,只有三个中国人,那两个都是杂役,只有我一个是文员,我足足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取得了日本人的信任,现在已经可以接触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了,可是…可是你却让我去搞刺杀?”
詹元良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看着尚振云,接着说道:“我并不是怕死,当年投身之时,就想到了有这一天,可是执行这样的任务,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詹元良说的是心里话,他熬到今天实在不易,为了得到日本人的信任,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中间经历过多少风险,付出多少努力,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他的教官曾经说过,一个优秀的间谍,哪怕一辈子只获取到了一个关键情报,起到应有的作用,那就算是一名成功的间谍。
可是努力多年,已经可以接触到日本方面的文书情报的时候,却被人当做刺客来使用,这让他心中实在难以接受。
尚振云闻言,好半天答不上话来,他能理解詹元良此时的感受,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有些浪费资源,可是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所以还是决定启用詹元良。
“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没有办法,南京站久无建树,已经让上峰不满,局总部这次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完成任务,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知道就在明天晚上,领事馆会为使节团的到来,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到时候,不要说这几名日本权贵,就是全南京的日本高层,还有南京政府的高官显贵都会赴宴,想想看,这些赴宴的人哪一个不是身份重要的鬼子和汉奸,平时难得一见,只要随便毒倒一片,都将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这比收获一件绝密情报的效果一点也不差,这一次的机会太难得了,只有你能做到!”
说完,他从怀里将那个小瓶子取了出来,放在书桌上面,接着说道:“这是氰化钾,剧毒无比,这些剂量足够了,一切全靠你了!”
看到尚振云坚持己见,仍然命令自己下手,詹元良不能再拒绝了,否则就是违抗上命,这在军统的家规,是可以当场处置的,再说,他也只是为自己不值,但不是真的怕死。
詹元良缓缓地点了点头,接过小瓶子,放在眼前看了看,不禁有些感慨的说道:“很多年没有用过这东西了!”
他潜伏了十年,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外勤行动,很多东西都生疏了,手里掂了掂,接着说道:“我以前在领事馆的厨房做工,当过厨师,以明天宴会的规格,赴宴的人一定非常多,厨房肯定忙不过来,到时候我找借口去厨房帮忙,可以借机下毒,不过这样,我就不能确定行动的目标。”
詹元良闻言一皱眉,他最想要刺杀的,自然是那几位首要的大人物,如果不能确定目标,行动的效果就打了折扣,于是有些失望的问道:“你不能在宴会上动手脚?”
詹元良摇头说道:“我只是个文员,没有资格参加这样高规格的宴会,强行进入宴会厅太扎眼了,而且氰化钾的毒性太强,中毒后也就是十五秒到三十秒,就会出现症状,日本人如果反应快的话,发现有人中毒,马上就会封锁领事馆,如果我在宴会逗留,耽误时间,就根本不可能脱身,还有,领事馆里只有三个中国人,我的地位最高,下毒的可能性最大,只需要稍加调查,我就会暴露,牺牲在所难免。”
詹元良考虑的非常清楚,这次的行动实在是太危险,就算是自己不去宴会厅,只在厨房下毒,可如果不能够及时撤离,暴露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这一次,肯定是他最后一次行动了。
尚振云目光深沉的看着詹元良,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就想办法进入宴会厅,尽量选择主要目标下手,这次的机会太难得了,不成功,则成仁!”
詹元良一听,手不禁一抖,小瓶子差点脱手,同时眼睛一眯,抬头与尚振云紧紧地对视,这明摆着是要让自己去送死了。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詹元良虽然思想有所准备,但是让他去当死士,还是出乎了之前的意料,原本只要计划得当,撤离及时,自己还是有脱身的可能,现在看来,这点希望也没有了,这让他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尚振云的声音变得生冷起来,“临阵退缩,违抗军令,这是什么后果,你是清楚的,是不是潜伏的时间久了,已经忘了规矩了?”
尚振云为了此次任务,已经顾不得许多,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只怕自己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詹元良听到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知道不可能拒绝,点头答应道:“好,我会尽量确定目标!”
这个时候,尚振云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詹元良的面前,说道:“这个人叫上野圭介,是日本顶尖的生化专家,青水研究所的所长,也就是日本人在南京的毒气工厂负责人,我们之前执行破坏毒气工厂任务的主要目标。”
詹元良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问道:“他也是这次行动的目标?”
“对!”尚振云郑重的说道,“我们之前受命破坏青水研究所,阻止日本人制造毒气,可是付出了巨大代价,也只是破坏了一些毒气设施,都是治标不治本,后来我们决定对人下手,就把目标放在了上野圭介的身上,只要刺杀了此人,日本人的毒气制造就会陷入停顿,可是我们针对他实施了几次刺杀行动,最后都失败了,还损失了不少兄弟。
我知道这一次的宴会的规模很大,在南京的日本军方人士,都有可能参加,这个上野圭介在日本军中很有些地位,我估计很有可能会出现,反正也是一锤子买卖,你明天如果不能对那几名首要目标下手,那么,就尽量找到上野圭介,以他为第二行动目标,只要能够除掉他,也是大功一件。”
尚振云一直对破坏毒气工厂的任务失败,而耿耿于怀,为了这次任务,身边的兄弟们牺牲殆尽,南京站至今没有恢复元气,所以只要有机会,都想着弥补这个遗憾,这个上野圭介就是他一心想要除掉的目标。
“明白了,我会留心这个人,作为第二目标!”詹元良点头答应道。
尚振云想了想,好半天再次说道:“你收拾一下,今天晚上我就把你的老婆孩子接走,送到江北安置,你明天动手之后,如果能够活着脱身,就直接去江北,你们一家团聚,如果不能……”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我会安排好他们,送回后方,保证他们下辈子平平安安,衣食无忧。”
这是要绝自己的后路啊!詹元良暗自叹了口气,当初为了打入日本领事馆,日本人只相信家住在南京,有家室且有直系亲属同住的人员,这样以便控制。
为此,他很快找了一个普通妇女成亲,这样才得以成功潜伏,可是这些年来,两个人相敬如宾,夫妻恩爱,后来又有了孩子,早就和寻常人家没有了半点不同。
现在家人被带走当人质,詹元良不得不低头就范,他终于点头答应道:“好,他们先转移走也好,不然我心有牵挂,也不放心,但愿你言而有信!”
尚振云闻言,郑重的说道:“你于党国有功,我不可能为难你的家人,我发誓,真有不测,必善待他们,决不食言!”
两个人商议已定,时间紧迫,詹元良就赶紧去和妻子交代情况,很快屋子里就传出了女子抽泣的声音,过了好半天,才停了下来。
夫妇二人收拾贵重物品,最后把两个孩子唤醒,一应穿戴整齐,带到了尚振云的面前。
“都交给你了,一切拜托了!”詹元良一脸的恳求,明天的行动一开始,他的潜伏生涯就此结束,以后的事情再也顾不到了,家人的安全,今后的生活,只能相信尚振云能够言而有信,不负所托。
尚振云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行李,先一步出了房门,詹元良在屋子里和妻子儿女们一一相拥,洒泪而别,送出了门,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的上午,宁志恒的府邸就有人前来拜见,原来是周福山和闻浩两个人联袂而来。
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在宁志恒的眼前,这让宁志恒颇为惊讶,要知道在闻浩刚来南京之时,因为七十六号的原因,周福山对闻浩也是多方为难,直到后来闻浩抱上了今井优志的大腿,周福山这才罢手,不过现在看来,两个人反而相处的不错。
书房里,两个人将手中的礼品奉上,自然都是他们费心收集来的珍贵古董,宁志恒是来者不拒,欣赏完之后,自然是心满意足,笑逐颜开。
三个人重新落座,宁志恒笑着问道:“闻君,我还以为你和今井君会一起来,怎么,他工作很忙吗?”
闻浩赶紧恭声解释道:“今井课长确实有些脱不开身,因为今天晚上在领事馆举行盛大的宴会,与会者都是身居要职的官员名流,安保级别很高,全部都由特高课和宪兵司令部负责,所以今井课长和幸田司令官都正在布置安保工作。”
“哦!原来是这样!”宁志恒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福山,“没想到你和周君也相交不浅啊。”
闻浩知道,藤原先生是要问清楚自己与周福山之间的关系,有些话该说不该说,要有个分寸,心中不禁暗自点头,藤原先生到底是久居上位,待人接物自有章法。
“其实我和周部长一直相处的不错,之前都是因为李志群的原因,才有些许的误会,现在我在监察院工作,周部长一直对我多加照拂,这一次知道我要来拜访您,就和我一起过来了!”
明白了!两个人是因为都对李志群充满了仇视和敌意,才结为同盟,甚至闻浩还拉拢周福山,向自己表示亲近之意。
宁志恒看了一眼闻浩,又转向周福山,笑着说道:“看来闻君在监察院的工作很顺利,多谢周君的照顾了!”
周福山满脸笑意的回答道:“您客气了,闻部长精明能干,在工作上的表现无可挑剔,我不过是顺水人情,都是我应该做的!”
宁志恒满意的点了点头,要知道周福山是王填海的心腹亲信,南京政府的第三号人物,闻浩能和他结为同盟,自然不会像李志群一样受到孤立和排挤,由此可以看出,在官场上的为人处事方面,闻浩足足甩了李志群好几条街。
而对于周福山,宁志恒也是早有拉拢之意,这人的历史背景,宁志恒也有所了解,此人早年出身红党,后来革命形势恶劣,他就叛变革命,转身投靠了国党,等到日本人得了势,眼看国党形势不利,就又随着王填海,投降日本人,当了大汉奸。
可以说此人反复无常,立场最不坚定,一切都为自己的利益出发,根本没有信仰和立场,就是现在,对王填海和日本人也毫无忠诚可言,这样贪婪无耻的政客,只要有利益诱惑,就可以轻易拉拢过来,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宁志恒微笑着对周福山说道:“周君和我也是老相识了,大家都不是外人,以后可要多多亲近。”
听到宁志恒的话,周福山更是心花怒放,他和藤原智仁在上海只是短暂接触,上门求助,借藤原智仁之手,摆了李志群一道,现在再得藤原智仁的肯定,关系自然又进一步。
“先生垂青,卑职受宠若惊,以后定当时常请宜!”周福山恭声说道。
宁志恒接着说道:“周君,现在中储银行的运营情况怎么样?你是总裁,有什么消息,可要及时通知我,我听说,中储币刚刚发行几个月,你们就有意改变兑率,是这样吗?”
周福山赶紧解释道:“这并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日本专家的意思,他们认为之前制定的兑率过低,便宜了重庆政府,不过您放心,目前还没有定下来,如果有消息,我一定提前向您禀告!”
“好!”宁志恒笑道,“对了,李志群在上海推行中储币,做的有声有色,这对你和闻君有什么影响吗?”
一听宁志恒提起这件事,在坐的两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他们这次来拜见藤原智仁,大半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闻浩首先出声道:“确实大有影响,自从李志群回到南京后,借着这件功劳,气焰十分的嚣张,大肆招收警员,充实装备,扩张警政部的实力,还盯上了我们二十一号的地盘,就连今井课长的话,也都是阳奉阴违,可是影佐将军对他却是越来越信任,今井课长也是无能为力。”
周福山也是赶紧说道:“先生,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我们在上海没有制他于死地,现在他缓过劲来,又有了走私这条财路,财大气足,根本不受我的辖制,多次在政府会议上和我为难,态度恶劣,搞得我很难堪,我是为大局着想,对他百般容忍,可这不是解决之道啊!”
看着两个人争相诉苦,宁志恒知道,看来他们近期被李志群压迫的不轻,李志群的走私生意获利丰厚,让影佐裕树很是满意,这才更加支持李志群,让闻浩和周福山感到了威胁,这才上门来求得自己的支持了。
宁志恒对此早有打算,他绝不能让李志群独大,所以之前才要扶植闻浩和李志群形成内耗,现在也是这个思路。
想到这里,他眉头一皱,有些惋惜的说道:“你说的是,上一次我原本打算好好收拾一下李志群,可是影佐将军为他出面说话,我不得不给一个面子,不过我会和影佐将军谈一谈,让李志群收敛一下,只是他以警政部的名义扩张,这确实是个麻烦事。”
当初今井优志出面和晴庆正良交涉过,相互已经谈好了,七十六号的势力不进入南京,可是李志群却以警政部的名义发展势力,这就是换汤不换药,确实是有些棘手。
宁志恒接着说道:“不过,你们也不要着急,这件事情我会放在心上,要徐徐图之,我自有办法。”
宁志恒知道,只要有影佐裕树的支持,自己就不可能真的对李志群下手,况且现在李志群对自己颇为恭顺,威胁并不大,也没有必要冒着和影佐裕树撕破脸的风险,出手对付李志群,只好在暗中支持闻浩和周福山之流,起个牵制作用罢了,所以暂时搪塞过去,以后再视情况而定。
听到宁志恒的话,两个人的心中稍安,又逗留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时间到了晚上六点左右,宁志恒来到上原纯平的府邸,叔侄二人会合后,一起向总领事馆赶去。
来到领事馆的时候,这里已经被警卫重重包围着,这么高规格的宴会,日本高层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所有的安保力量全部使用日本军方力量,就是闻浩的二十一号,都没有资格参与。
车队通过关卡,这才进入总领事馆,此时,领事馆的大门敞开,日本和南京政府军政要员不断赶来,三三两两进入领事馆,热闹非凡。
总领事崛公一淳带着几名随从官员守在门口,亲自迎接各路贵宾,每逢宾客到来,他都热情地打着招呼,然后身后自有人员将宾客引领到宴会大厅。
看到上原纯平和宁志恒出现,崛公一淳不敢怠慢,赶紧甩开众人,紧跑了几步迎了上来,来到上原纯平面前深深鞠躬,说道:“上原将军,藤原会长,多蒙赏光,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亲自将两个人引到了布置好的宴会大厅。
这个宴会厅的面积很大,里面布置的花团锦簇,一应陈设也是豪华气派,在北面布置了一个很大的平台,这是用来演讲和表演,整个大厅又被分成若干个小区域,分别安排日伪双方人员,靠近平台的座位,自然都是身份地位最高的贵宾席位,其他区域按照地位的高低和身份的不同,也各有安排。
在区域间隔的通道上都有一列长桌,上面摆放着新鲜的水果,美酒佳肴,丰盛多样,身穿统一服饰的日本侍者守在一旁,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清清楚楚。
此时宴会大厅里已经有很多宾客到来,全都是日伪政府的高官要员,政商界的名流及其家属,男男女女均是盛装出席,场面很是热闹。
一行人刚进大厅,就有人看到他们,有些身份的就纷纷打着招呼,地位低一些的就老老实实地闪过一旁,叔侄二人一路应酬,很快在崛公一淳引领下,来到了贵宾席位。
此时清水英寿和其他两位议员已经坐在主位上,看到两个人到来,都是起身相迎,上原纯平和宁志恒赶紧颔首回礼。
清水英寿哈哈一笑,说道:“上原君,你们叔侄姗姗来迟,我们可早就恭候多时了,一会儿要多喝几杯啊!”
“劳次长阁下久侯,真是失礼了,我甘愿受罚,哈哈!”上原纯平也是笑着说道,上前见礼,大家各自寒暄,纷纷落座。
不多时,所有与会人员按时赴宴,宁志恒环顾四周,暗自打量了一下,此次赴宴的人员阵容强大,几乎囊括此时在南京的日伪所有军政要员。
日本方面,华中派遣军除了驻守在武汉的几位高级将领,几乎全部到场。
南京伪政府方面,除了王填海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到场,其他几位院长更是悉数出席,至于那些所谓的部长,什么内政部,外交部,财政部,绥靖部,交通部,教育部………,一大堆更是数不胜数,整个宴会大厅都是座无虚席。
宴会七点开始,总领事崛公一淳作为主持人,首先上台致欢迎词,对清水一行人的莅临视察表示欢迎,然后邀请清水英寿上台演讲,接下来又有几位军政首脑纷纷上台讲话,台下的众人自然不敢怠慢,纷纷捧场,均是掌声热烈,欢声雷动。
这套程序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好半天才走完过场,宴会正式开始,崛公一淳招呼大家举杯为庆,随后便觥筹交错,杯盘声响,玉食满台,美酒方酣。
而此时,在领事馆的厨房间里,詹元良正在紧张忙碌的工作着,一切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因为这一次的宴会,厨房的工作量非常大,厨师严重不足,而在以前,詹元良就是领事馆的厨师,只是后来得到日本人的信任,又因为有文化,才被调去当文员,现在詹元良主动提出在厨房帮忙,领事馆方面自然是满口答应。
好在宴会开始不久,所有的菜肴全部烹制完成,都被侍应生端上了餐桌,紧张的工作之后,厨房里的人都是歇了一口气。
詹元良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也是精神一松,摘掉厨师帽和厨师裙,来到厨房门外,找了地方歇息,抽出香烟点了一根,叼在嘴里,边抽边暗自观察周围的动静。
此次宴会的保安工作非常严密,所有参与的工作人员,进入都必须要严格检查,可是因为詹元良是领事馆的老员工,所以根本没有搜查,就轻松将氯化钾毒药带了进来。
可是他在准备投毒的时候,出现了一些问题,原来他是想在菜肴里下毒,可是考虑再三,觉得这样的效果并不好,因为很多人的饮食习惯不同,喜欢品尝的口味也不同,这样一来,菜肴入口的时间也会不同,甚至有些人对某些菜肴会一口不动,一旦有人出现中毒症状,就会惊动其他人,所以毒杀的人员不会太多。
更何况他并不知道那些日本要员的喜好,因为时间紧张,他也来不及打听。
最后他决定在酒水上下毒,因为酒水是所有人都要饮用的,而且在酒席上有同时敬酒饮酒的习惯,喝酒的时间较为一致,这样可以保证大多数人都会同时中毒。
可是放置酒水的地方并不在厨房,詹元良只能慢慢的寻找机会。
这个时候,宴会已经开始半个小时,随着菜肴酒水下肚,宴会大厅的气氛慢慢热烈起来,领事馆还特意安排了歌舞助兴,笙歌鼎沸,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显得很是热闹。
詹元良看了看时间,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看着周围没有人注意他,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轻轻踩灭,轻舒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起身,来到厨房不远处的储藏室门口。
这里是领事馆储藏酒水的地方,平时都是上着锁,今天因为宴会需要酒水太多,所以才打开,方便侍者随时取用,供应宴会所用。
詹元良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赶紧往前一步推开储藏室的门,闪身进入,随手把门关紧。
这个储藏室空间并不大,放满了各种酒水的酒坛和酒瓶,最多的自然就是日本人最常饮用的清酒。
还有少部分是黄酒,因为要招待很多中国宾客,而这个时候中国人的酒席上,黄酒是最高档的酒种。
詹元良快步来到摆放在最外面的一处酒架上面,拿起一瓶清酒,这是一种最贵重的清酒品牌,他手脚麻利的打开瓶塞,又从怀里取出装有氰化钾的小瓶子。
他打开小瓶子,将一部分毒药倒入了这瓶清酒里,晃动了一下,正要将清酒瓶塞复原,可是一股苦杏仁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只觉得头脑一晕,差一点坐到在地。
不好!
这个时候他才回想起来,氰化钾受潮遇水,会有挥发性很强的苦杏仁味道,他以前没有打入日本领事馆之前,也曾执行过一次下毒的任务,使用的也是氰化钾毒药,可那一次是下在白酒里面的,因为剂量很少,而且白酒的酒精度很高,味道浓烈,掩盖住了苦杏仁的味道,所以并没有引起目标的注意,成功的完成了任务。
但是日本清酒的酒精含量非常低,味道清淡如水,这苦杏仁的味道一下子就压不住了,如果这种酒上了席,熟悉清酒味道的日本人马上就会觉出不对。
太大意了!这让詹元良顿时反应了过来,心中暗自懊悔,到底是这么多年没有执行过这样的任务,很多技巧都生疏了,在细节上还是出了问题。
不过他脑筋一转,当即又打开了另外几瓶清酒,很快将这瓶清酒和其它几瓶混合起来,再闻了闻清酒的味道,味道几乎闻不到了,应该可以蒙混过去,可是这样,氰化钾的浓度就降了下来,毒性也大减,不过时间紧张,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剩下的一些氰化钾,他可不敢再下在清酒里面了,而是选了摆放最近的一坛黄酒,把毒药都倒了进去,黄酒的味道醇厚,又是一整坛黄酒,这些氰化钾倒进去,闻不出苦杏仁的味道。
就在他手忙脚乱,处理痕迹的时候,从外面却传来了一阵脚步之声。
有人来了!詹元良顿时一惊,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脱身了,他为了混合几瓶清酒,期间耽误了不短的时间,结果被人堵在储藏室。
紧急之下,他赶紧把纸包收好,尽快将所有的物品复原,就在他刚刚把清酒酒瓶放上酒架的时候,储藏室的房门,从外面被人一把推开,两名侍应生走了进来。
“詹君,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名日本侍应生看着詹元良竟然在储藏室里,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
今天宴会的侍应生都是日本领事馆的服务人员,因为人手不够用,还调用了一些使馆的职员,全部都是日本人,他们和詹元良也是相熟的。
这个时候,詹元良手里还拿着那瓶清酒,还没有来得及放回原位,听到侍应生询问,灵机一动,转身回答道:“哦!刚才内田领事交代我,说是宴会厅里人手紧张,让我完成厨房的工作,也去宴会厅帮忙,我看着宴会厅的酒水喝的差不多了,就准备拿一些酒水送过去。”
说完,他还冲着侍应生,晃了晃手中的酒瓶,装模作样的将另外一瓶清酒也拿在手中。
领事馆除了崛公一淳之外,还有两名副领事,而其中名叫做内田的副领事,正是主管宴会筹办的负责人。
听到詹元良这么说,这名侍应生不疑有他,因为他们也是因为酒水不足,前来储藏室取酒的。
另外一名侍应生笑道:“那就麻烦詹君了,今天赴宴的人太多,我们正愁忙不过来呢,”
“哪里,不客气,来,小山君,我来给你们拿!”
詹元良说完,就将手中的酒瓶递给侍应生小山,又转身拿起刚才动过手脚的两瓶清酒。
另外一个侍应生看着他们已经拿了清酒,左右看了看,就将一旁靠得最近的一坛黄酒抱了起来,宴会厅里也有很多中国人,这些人一般都喝黄酒,所以消耗也很快,需要补充一些。
詹元良看着这名侍应生抱起来的酒坛,正是自己刚才下过毒药的黄酒坛,心中暗自高兴,没有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走,我们赶紧送过去,客人们都等急了!”
三个人拿着酒水,结伴向宴会厅走去,穿过一个走廊,来到宴会大厅里。
宴会厅里,宁志恒正在和身边的一位日军将官杯酒言欢,亲切的交谈着。
此人是派遣军参谋本部的三浦洋一少将,也是当初扶植梁安宏组建维新政府的后台老板,在军中颇有影响力,他也是京都人,和藤原智仁是同乡,两个人之前就有过交往,所以相谈甚欢。
三浦洋一显然兴致正高,举杯向宁志恒说道:“藤原君,自从去年一别,你有很长时间没有来南京了,这一次要不是清水次长的到来,只怕难得见你一面,来,我们喝一杯,以后我去上海,还要请你多多关照啊!”
宁志恒也拿起酒杯,笑着说道:“三浦君,有闲暇的时间去上海看一看,那里繁华景象可不是南京所能比的,我一定扫径以待,陪你好好游玩一番。”
两个人举杯相邀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三浦洋一不无遗憾的说道:“当初在上海登陆,就一路向西打,一直打到武汉,就没有机会再去上海,那可是远东第一大都市,都说是灯红酒绿,十里洋场,可惜了,未能亲眼目睹!”
一旁的影佐裕树闻言,开口打趣道:“三浦君,十里洋场上白人女子甚多,正合你的心意,到时候让藤原君陪着你好好转一转,不要被迷的找不到回来的路呀,哈哈!”
众人闻言,都是哄堂一笑,原来这位三浦少将颇为好色,尤其喜欢白种女人,这名声在外,免不了被人调侃。
不过如果是别人说这些话,三浦洋一也是不会在意的,男人好色食之性也,这不过是玩笑之言,只是三浦洋一对影佐裕树一向不感冒,皆因影佐裕树一手扶植起来的南京政府,生生抢了他扶植的维新政府的风头,当初为了王填海回南京建都的事情,两个人搞的很不愉快,如今影佐裕树风头正盛,三浦洋一自然是心怀嫉恨。
现在听到影佐裕树这么说,三浦洋一脸上虽不露声色,可是却没有接这个话茬,反倒是接着和宁志恒低声交谈,这让影佐裕树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有人聊起别的话题,巧妙地遮掩了过去。
这一切都被清水英寿看在眼里,他和身边桥本明佑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接着和众人谈笑风生,这派遣军中的派系关系复杂,盘根错节,正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好机会。
此时宴会已经进入高潮,大厅里的气氛很是热烈,就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一个餐桌上,站起来几名日本军官,只见他们脸色泛红,手捧酒杯,结伴来到贵宾席位上,躬身行礼,向在座的几位高级将领和议员敬酒。
这几位军官的军衔都是大佐和中佐,显然也是军中骨干,其中一名大佐军官,上前端起酒壶,恭敬的为在座的高层们一一斟满酒杯,然后后退一步。
高层们也是很给手下的面子,坦然受之,纷纷举杯饮尽,一旁的参谋总长铃木光济为三位议员介绍道:“这几位都是第六师团的旅团长和联队长,第六师团在与中国军队的历次战斗中表现出色,尤其是这位野岛一郎大佐,当初就是他的部队第一个攻进南京城,清缴匪兵,功勋卓著,也是我们派遣军中的一员骁将!”
此话一出,清水英寿和两位议员都是面露欣赏之色,连声夸奖赞许,野岛一郎立时身形挺直,原本已经泛红的脸庞更是再添激动之色。
可是一旁的宁志恒听到铃木光济的介绍,却是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原来这个野岛一郎的名声他是听说过的,此人杀人如麻,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当初第六师团进攻南京城,野岛一郎的旅团率先进城,就纵兵劫掠,疯狂屠杀手无寸铁的南京市民,只他的部下就杀害无辜的中国军民多达五万多人,只杀得白骨盈野,血流成河,一层一层的尸体堆满了中华门外,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
后来第六师团在华中作战,屠杀无辜民众,又制造了多次惨案,不过在长沙战役中受到重创后,就一直在武汉驻守,这个野岛一郎也就再没有回过南京,没有想到,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了这个混蛋!
宁志恒看着野岛一郎为首的这几名第六师团军官在自己眼前,一脸沾沾自喜,志得意满的样子,杀意顿起,他还没有如此冲动的想杀一个人,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这次在南京停留期间,定要想办法取了这几个人的狗命,以解心头之恨,不然自己的念头都不通达。
这些军官敬过酒后,再次为众位高层斟满酒杯,便躬身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三浦洋一却是一声招呼,把野岛一郎叫了过来,为宁志恒介绍道:“藤原君,野岛君也是京都人,我们的同乡,有机会可要关照一下。”
野岛一郎闻言不禁精神一振,他和三浦洋一因为是同乡旧时,所以私交甚好,都算得上是铃木光济一系的亲信,现在听到三浦洋一为自己介绍藤原智仁,赶紧再次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久闻藤原会长的大名,今日一见,荣幸之至,还请您多多关照!”
宁志恒心中恨意难捺,可还是面露和蔼可亲的笑意,颔首笑道:“野岛君,我们都是同乡,以后有暇,可以去藤原会社一叙,不用太见外!”
野岛一郎闻言,不禁大喜,赶紧连声答应,这才转身离开。
三浦洋一身子倾斜靠了过来,向宁志恒低声说道:“野岛很不错,这一次回到南京,很快就会得到晋升,在京都的同乡里,算是个能干的家伙!”
宁志恒抬头看了看已经回到酒席落座的野岛一郎,若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詹元良走进了宴会厅,四下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贵宾席位,当下南京最高层的高官显贵们,陪着三位议员围坐一团,谈笑风生,兴致正高。
不过詹元良并没有着急靠过去,他还要寻找第二目标,那位日本生化专家上野圭介,如果可以的话,也可以一起捎带着除掉。
好在大厅里的区域分明,日本人和南京政府的汉奸们都是分开的,东部是日本方面的军官政要,西边是南京政府的官员。
詹元良脚步放慢,顺着东边的过道,向贵宾席位走去,他的运气很好,在快要走到贵宾席的时候,终于在一处席位上,看到了身配日本陆军大佐军衔的上野圭介,正在和身边的军官相互交谈着什么。
詹元良暗自庆幸,尚振云判断的没有错,此人果然前来赴宴,今天有机会就一起解决了。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贵宾席位附近,贵宾席位旁边的长桌上,摆放着丰富的水果和各种酒水,清酒,黄酒,红酒等一应俱全,他只要把手中的两瓶清酒放到那个长桌上,剩下的事情就不由他控制了。
可是因为他的穿着,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因为这个宴会厅里,不是服饰华丽,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就是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应生和安保人员,唯独詹元良因为要下厨房做菜,所以着了一身的便装。
他一靠近,就被一直守护在贵宾席位附近的护卫人员注意到了。
上原纯平身后的联络官荒木哲几步上前,伸手拦住了詹元良,目光警惕的看着他。
作为日本派遣军情报部门的最高负责人,上原纯平身边的联络官又岂能是平庸之辈?荒木哲也是上原纯平从众多部下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不仅是上原纯平的心腹亲信,其本人更是一名优秀的情报官,做事仔细认真,几乎没有出现过差错。
此时,荒木哲看着詹元良,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你是什么人?”
詹元良心中一突,暗叫不好,没有想到日本人对这些高官的防卫工作会做的这么仔细,即便是在宴会厅里,也有安保人员护卫,自己竟然靠不近身。
他将手中的清酒瓶举了举,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异常之色,从容不迫的回答道:“我是领事馆的工作人员,负责给客人们送酒。”
“中国人?”荒木哲顿时眉头一皱,詹元良的日语虽然流利,但是却有一些拗口的感觉,荒木哲一下子就提听出了不对,对方并不像是日本人。
因为此次宴会有极为重要贵宾出席,安全工作当然是重中之重,为此日本方面特意强调,宴会的安保工作都必须由日本军方负责,就是服务人员也必须是日本人,现在发现詹元良是个中国人后,荒木哲顿时警觉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在贵宾席上的总领事崛公一淳,也发觉这边的动静,看见了詹元良在这里,不禁一愣,便起身走了过来,有些奇怪的问道:“詹君,你不是在厨房帮忙吗?”
听到崛公一淳这么说,知道他是认识眼前这个人,荒木哲的警惕之心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问道:“领事先生,这位确实是领事馆的工作人员?”
崛公一淳不疑有他,当即点头确认说道:“是的,荒木君,这是我们领事馆的文员詹元良。”
说完,崛公一淳又转头看向对詹元良,疑惑的问道:“詹君,你不是在厨房帮忙吗?怎么来到宴会厅了?”
詹元良赶紧解释道:“刚才小山君他们去取酒水,说是宴会厅这边有些人手紧,忙不过来,我正好厨房的事情做完了,就帮着他们一起把酒送了过来。”
詹元良不敢再提副领事内田,因为内田领事就在旁边的一处席位,他把事情的由头推到那两个侍应生的身上,想来崛公一淳也不会这么仔细,这个时候去验证他的话。
果然,崛公一淳到底不是专业的特工,对詹元良的话并没有生疑,再说詹元良虽然是中国人,可是在领事馆工作了多年,期间一直表现的不错,早就得到了崛公一淳的信任,所以点了点头,吩咐道:“詹君,今天情况特殊,你就不要在这里逗留了,把酒放下,就回厨房准备一些甜点,宴会结束的时候,客人们需要吃些甜点。”
“我这就去!”詹元良一听,赶紧点头答应,顺手就要把手中的两瓶清酒放在长桌上,只要把酒留下,行动就算是成功了一半,至于能够毒倒多少人,那就要看运气了。
可是荒木哲还是没有彻底放心,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詹元良有些不对,可是因为詹元良是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又有总领事崛公一淳为其证明,碍于崛公一淳的面子,他不好再继续追问。
但既然有了疑虑,那必要的防卫工作还是要做的,所以他还是再次拦住了詹元良的动作,说道:“这里不缺酒水,有需要我会派人去取。”
詹元良顿时心中咯噔一声,对面的日本军官肯定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了。
荒木哲的态度,让詹元良清楚的知道,自己绝不能再留在这里,只能放弃主要目标,再纠缠下去,自己很快就会暴露,必须要尽快的脱身了,他赶紧收回手中的酒瓶,躬身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荒木哲看到詹元良离开,这才回到上原纯平的身后,上原纯平此时正在和清水英寿低声交谈着,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可是身边的宁志恒却是把整个过程看的清楚,宁志恒回身对荒木哲做了一个手势,荒木哲赶紧上前,躬身凑到宁志恒的面前。
“出了什么事情?”宁志恒低声问道。
“是领事馆的人员来送酒,一个中国人,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崛公总领事说此人没有问题,我就给打发走了。”
宁志恒闻言点了点头,他对于詹元良的出现,也是有些怀疑,但看到荒木哲处置得当,也就不再理睬此事。
此时,詹元良转身向回走,他还是顺着东边的过道,来到距离上野圭介用餐最近的长桌附近,暗中观察,感觉没有人注意他,便几步走上前去,将两瓶清酒放在长桌最外面的位置,转身快步离去,他的动作很自然,如果没有人刻意留心,是发现不了异常的。
接下来就是赶紧撤离,等到有人来取酒水饮用,很快就会出现中毒症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詹元良向刚才来时的入口走去,出了宴会厅,又穿过走廊,一路快行,向领事馆的后门而去。
而后门处的守卫看着詹元良出来,赶紧伸手拦住,今天情况特殊,后门除了原先领事馆的守卫,还多了几名特高课人员把守,看着詹元良走出来,那名领事馆守卫不禁问道:“詹君,你这是要去哪里?”
其他几名特高课人员也把目光看了过来,詹元良赶紧解释道:“上村君,我感觉肚子痛的厉害,想去医院看一看,已经向内田领事请了假,请你赶紧让我过去。”
上村一听,看到詹元良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不疑有他,急忙向其他几名特高课人员解释了一下,可是这几名特高课人员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求詹元良出示证件,等到詹元良拿出领事馆的工作证件,这才摆手放行。
詹元良快步出了后门,赶紧喊来一辆黄包车,坐上去就吩咐车夫快走,黄包车夫答应一声,起步快行,很快就没有了踪迹。
而这个时候,宴会大厅里,宁志恒看着时间不早,便起身来到崛公一淳的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崛公一淳赶紧点了点头。
于是上原纯平和清水英寿也先后起身,随着崛公一淳出了宴会厅,来到已经准备好的雅室里,继续他们的交谈,有很多事情必须要私下接触,宁志恒和荒木哲也紧随其后,来到附近等候。
可是没过一会儿,大厅里传来了一声惊呼,只听有人高声喊道:“不好,酒里有毒!”
随即就是一阵磁盘杯碗摔碎的声音,哭喊嘈嚷之声响成一片,宁志恒和荒木哲都是一惊,他们赶紧相视一眼,快步向雅室跑去,一把推开房门,只见上原纯平和清水英寿好端端的坐在房间里,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又听见尖锐刺耳警笛声响起,上原纯平顿时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清楚!”宁志恒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茫然,他是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荒木哲此时也召集了身边的几名随身警卫守在门口,说道:“宴会厅里,好像有人中毒了。”
清水英寿也是脸色一变,赶紧说道:“快,快去看看桥本君和大原君,千万不要出事!”
桥本明佑和大原隼士可是贵族院的议员,也是两大家族的代表人物,除了官职不及清水英寿,可是在影响力方面丝毫不弱,如果出了问题,绝对是一场政治灾难!
“嗨依,请次长阁下放心,大厅里警卫森严,都是我们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荒木哲安慰着清水英寿,随即命令警卫们在这里护卫,自己向宴会厅跑去。
尖锐的警笛之声把所有的警卫都惊动了,都一窝蜂的向宴会厅赶去,同时有反应快的特高课行动人员,已经把宴会厅包围了起来,有些宾客向外奔逃,但都被强行赶了回去。
不过很快又有一群人冲出了宴会厅,正是桥本明佑等一群日本高层,他们在事情发生之后,就马上被身边的警卫团团围住,保护起来,然后第一时间护送出了宴会大厅。
荒木哲看到这些高层平安无事,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要尽快了解情况,好向上原纯平汇报,于是继续向前,冲进了宴会厅。
他进入宴会厅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在大厅中间,几张桌椅倾斜,破碎的酒瓶和菜肴撒满一地,许多人趴在地上呕吐不止,有的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又随即摔倒在地,更有人直接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叫声,场面凄惨之极。
其他的宾客们都被赶到一旁,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还有不少家眷女客发出惊恐不安的哭喊之声,随即就被身边的人用手捂住,不敢再发出声音。
原本就在宴会厅里的特高课课长今井优志,正带着自己的手下和一些没有中毒的日本军官维持秩序,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在意外发生后,及时的发出了警报,并在最短的时间控制住了现场,将人员隔离开来。
“马上通知最近的医院,让他们派出所有的救护车,中毒的人很多,要快!”今井优志对自己的部下吩咐道。
“嗨依,”一名部下答应一声,快速向外跑去。
此时今井优志的心中是懊悔不已,今天的欢迎宴会,他负责领事馆内部的安保工作,为了今天的欢迎宴会,他已经尽可能的布置周密,结果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看着躺倒一地,发出哀嚎的中毒人员,里面不乏日本军官和要员,还有不少南京政府的高官,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上峰交代了。
此刻,总领事馆外面也是一片慌乱,宪兵部队,还有大批日伪军警迅速到场,把领事馆围得水泄不通。
既然领事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众日本高层都是被安排最先离开,各自护送回府邸。
等到救护车赶到,把所有中毒的人员送往医院急救,今井优志开始勘察现场,统计损失。
上原纯平作为主持情报工作的首脑,留下来处理首尾,督促特高课尽快完成调查。
宁志恒一直跟在上原纯平身边全程陪同,看着今井优志等特高课人员,忙前忙后的跑来跑去。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搞清楚了一些情况的今井优志,赶紧跑来向上原纯平汇报。
“将军,目前的损失已经统计出来了,中毒的人很多,总共三十四名,我方现役军官十一名,机关部门的官员十名,南京政府的政府官员十三名,现在都已经送到最近的同仁会医院救治,我已经派得力人员去陪同监护。”
“查明中毒的原因了吗?”上原纯平的脸色阴沉,好像能够滴出水来,看着今井优志的目光,让今井优志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他赶紧回答道:“已经查明了,毒药是下在酒水里的,基本可以确定,清酒和黄酒里面都有下毒,初步判断是氰化钾中毒。”
“氰化钾?如果是氰化钾,他们现在都应该已经是死人了!”上原纯平深知氰化钾的毒性强烈,中毒后,很快就会致命,不应该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今井优志解释道:“确实是氰化钾,已经让军医确认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下毒的人把氰化钾的浓度调的很低,导致中毒的程度也轻了许多,刚才在现场做了催吐的急救,情况也好了很多。”
上原纯平闻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他不知道下毒者为什么降低了氰化钾的浓度,但总算是个好消息。
“下毒的人呢?”
“还没有抓到,不过我们查了一下现场的人员,领事馆的工作人员里,少了一个人?”
“是谁?”上原纯平立时眼眉一挑。
“一个中国职员,名叫詹元良,宴会进行的时候,他在厨房做菜,后来出现在宴会厅,事情发生之前,他谎称肚子疼,要去医院看病,从领事馆的后门离开了!”
“中国人?混蛋!”
上原纯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巴掌重重的扇在今井优志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