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寒暄的时候,神田玉山身后的何思明也把目光投向了宁志恒,宁志恒没有说话,看了看他手中提着的金属箱子,就知道这箱子里面一定就是法币雕版,两个人目光错开,并没有任何交流。
北冈良子也走上前来,顿首行礼道:“神田先生,我是特高课情报组长北冈良子,奉命在这里迎接您,请跟我回到特高课复命。”
北冈良子的话一出口,让所有的人都是不满,神田玉山也是脸色不豫,开口说道:“原来是北冈组长,我今天初来上海,弟子和朋友们为我举办接风宴会,就暂时不去特高课报到了。”
说道这里,他回身看了看何思明,再次说道:“竹下君,一切就拜托你了。”
他话虽然说得很含糊,但是知情人都明白,只是让竹下慎也保护好雕版。
“嗨依,我明白了!”何思明赶紧答应道。
北冈良子眉头一皱,她的任务是把三位专家都接回特高课,尤其是神田玉山,他是蚀月计划中极为关键的一环,更不容有失。
于是她再次出声说道:“神田先生,您的安全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奉命前来保护,请您服从我们的安排!”
此言一出,神田玉山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他在国内的地位尊崇,多年以来结交权贵甚多,都是对他礼遇有加,就连这一次受命雕刻法币雕版,也是他多年的好友,内务省的内务次官武田仁和多次请求,他这才答应了下来。
内务是日本的内政和民政的行政中心,内务大臣拥有仅次于内阁总理大臣的副总理的地位,内务次官、警敝长、警视总监被称为“内务三役”,他们在内务是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非大姓贵族不可担任。
所以说神田玉山在日本国内的地位是相当高的,如果不是武田仁和以国家利益相求,他是不会以这把年纪,还长途跋涉来到中国。
现在看到北冈良子竟然还敢限制他的活动,不由得心生恼怒,不过他总算是涵养德行足够,不愿意口出恶言。
神田玉山转身再次对何思明说道:“竹下君,你来解释一下,我不想再多说了!”
何思明这一次回国接神田玉山来上海,临行前内务次官武田仁和亲自向他交代过,一定要照顾好神田玉山大师,他自然是清楚神田玉山在国内的地位,绝不是他这个小的特高课特工可以约束的,所以一路上对神田玉山恭敬有加,处处刻意迎奉,不敢有丝毫怠慢,两个人相处的也一直不错,神田玉山对这个年轻军官很是满意。
此时神田玉山话一出口,何思明急忙点头答应道:“嗨依!”
说完,他转头对北冈良子微微一躬,轻声说道:“组长,神田先生是内务省武田次官的老朋友了,临行时交代过,我们不得对神田先生有任何无礼的举动,更不可以限制他的自由,请您按照神田先生的要求去做!”
北冈良子一听是内务省次官这样的大人物发话,吓得心中一跳,这些真正权贵对于他们来说可是高高在上,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彻底改变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命运。
没有想到神田玉山的背景竟然如此的深厚,北冈良子只好再次说道:“明白了,只是神田先生的安全我们必须要保证,我可以带人随身保护您!”
神田玉山挥了挥手,不满的说道:“这些人都是我的旧友亲朋,和他们在一起,需要什么保护?请你和竹下君先走吧,宴会结束我就回去了。”
北冈良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敢强行跟随,又怕神田玉山真的出现意外,毕竟中国特工在上海的活动是十分猖獗,如果发生了刺杀事件,她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就在她为难之时,宁志恒上前一步,走到神田玉山的身前,对北冈良子说道:“我看北冈组长还是先回去,神田大师的安全就交给我来负责,我手下有足够的安保人员,绝不会让神田大师出任何意外,出了差错的话,让佐川课长找我问责就可以!”
宁志恒挺身而出,愿意为神田玉山保驾,北冈良子再也没有借口跟随,只好躬身施礼,说道:“那就辛苦藤原君了,宴会结束时,请通知我,我去迎接神田先生。”
宁志恒点头示意,众人这才簇拥着神田玉山上了车,一路赶回幕兰社院。
北冈良子看着众人离去,脸上不禁露出悻悻之色,她在神田玉山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自然没有好心情,转头看向何思明,说道:“竹下君,雕版在你的手里吗?”
说完,把目光看向何思明手中的金属箱子。
何思明将手中的箱子提了提,点头说道:“就在这里,我睡觉都迸它,从未离身!”
北冈良子上前就要接过箱子,何思明赶紧退后一步,陪着笑脸说道:“组长,神田先生交代过,雕版决不能交给第三个人,必须由我随身保管,只有我和神田先生才可以接触。”
北冈良子诧异的问道:“我的蚀月计划的负责人,难道就连我也不行吗?”
何思明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再次说道:“请您原谅,暂时只能交给我来保管,等神田先生回来之后,您再和他商量,现在暂时只能这样!”
北冈良子不禁有些气馁,只好开口说道:“那好吧,竹下君,你带着雕版不能回特高课,我先带你回基地休息,等神田先生回来,你们再交接!”
何思明赶紧答应道:“嗨依,明白了!”
于是北冈良子让何思明的手下回特高课本部,自己带着何思明和其他两个专家,回到了图书大楼。
一行人来到了图书大楼,大门口戒备一队特工,看着北冈良子的轿车回来,赶紧打开大门,让车队进入。
何思明手提着箱子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大楼,忍不椎道:“基地原来就是在这里,离本部并不远吗!”
北冈良子知道竹下慎也从来不操心外勤任务,之前对蚀月计划根本不了解,说实话,经过十多天前的那一次埋伏,现在特高课的大部分特工都知道印钞基地的位置,也就是竹下慎也刚刚从日本赶回来,对这些事情还不清楚。
北冈良子虽然看不上竹下慎也的工作能力,但是对于他的忠诚可靠却一直没有怀疑过。
如果说在特高课里有谁让她能够真正放心的话,这位这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偷懒耍滑的竹下君,绝对能排前几位。
“竹下君,这里现在已经并不避了,就连我们的对手都知道这处基地。”北冈良子点头说道。
说完,示意手下人将其他两名专家接进大楼,何思明跟在她的后面也走进了大楼。
北冈良子边走边说道:“我们原本认为出基地非常隐秘,可还是被中国特工侦查到了,就在十二天前,中国特工组织了上百名人员,强行进攻此处基地,被我们君消灭了,所以现在对敌我双方都不是秘密了!”
何思明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过好在他知道,销毁法币的任务并不在情报科手里,今天海关码头也见到了宁志恒安然无恙,心中这才放下心来。
“组长,此处既然已经被敌我都知晓了,为什么不换一处地方?”何思明忍不转口问道。
北冈良子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淡淡的说道:“我正是要让敌方都知道这里,我要用它做成一个陷阱,吸引我们最大的对手,在这里和他们一决胜负!”
“最大的对手?”何思明一脸的疑惑。
“哈哈,竹下君,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请跟我来!”北冈良子笑着说道。
她并不想和这位属下多说,要不是现在雕版在他的手中,自己交接不过来,北冈良子是不会让竹下慎也进入大楼内部的。
何思明跟着北冈良子进入一楼大厅,何思明左右看了看,暗自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映入脑海,认真记下来。
这处基地里面的布置确实严密,在每层楼梯口都有一道铁门把守,铁门后面都有两名执勤人员,每层楼道也都有人员值守。
他们看到何思明的都是一怔,目光看了看北冈良子,得到她的首肯后这才打开铁门,放他们进来。
他们一直来到四楼,这一层楼梯口的铁门是全封闭式的,钥匙只有北冈良子持有,北冈良子上前打开铁门,门口出闪出数道身影,都是北冈良子自己的亲信人员。
何思明手提着金属箱子,跟着北冈良子进入了四层,这才发现这一层和其他三层大不一样,用是后来改建了不少,里面的几个房间被打通,安装着一套大型机械。
“到这里来!”北冈良子示意何思明来到东面的一扇厚厚的铁门前,掏出一把专用钥匙,将房门慢慢推开。
何思明跟着她进入这处房间,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估计除了在银库工作的人以外,绝大多数人这一生都不可能看到这样震撼的嘲。
宽敞高大的房屋里,堆积的满满都是崭新的钞票,总共垒了十堆,每一堆钞票都有二米多高,每一堆钞票之间,不过才有一尺多宽的空隙,仅供一个人来回走动。
何思明跟着北冈良子走了右侧的一处小门,就在走动之间,何思明将四周的环境大致都查看了一遍。
“跟我来!”北冈良子用钥匙把旁边一间密室的门打开,里面安放着一个保险柜。
北冈良子说道:“你可以把雕版放在这个保险柜里,这个仓库里都是全封闭的,外面又有我们的人把守,是绝对安全的。”
何思明心神一动,他想借机把这处仓库观察得再仔细一些,于是他再次曳说道:“真对不起,组长,神田先生给我的指令,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让雕版离开我的视线,所以我还是在这里多等一下,要不我实在不放心!”
北冈良子不禁有些气结,她没有想到这个一向懒散的家伙,这一次竟然会如此认真,甚至连她这个组长的话,都置若罔闻。
这倒是让她对此人有点刮目相看了,看来以前还是没有给他机会,也许以后会是一个不错的人才。
“竹下君,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除了我谁也进不来,难道你就这样拿着箱子一直等到神田先生回来。”北冈良子说道。
何思明犹豫了一下,看北冈良子并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只好说道:“我还是要等到神田先生回来,亲手交接给他,每天他都要亲自查看后,才能放进保险箱,请您多多体谅!”
北冈良子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不过竹下慎也也是一心为公,北冈良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再次说道:“那好吧,不过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出去等吧,我给你在外面安排一个房间休息,再给你几名队员陪着你!”
“那真是太感谢了!”何思明笑着说道。
于是北冈良子又带着何思明出了库房,安排他在四层的休息室里休息,嘱咐队员们多加留意,就转头离去。
而此时幕兰社院的宴会厅里,大家正在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好不热闹,整个宴会都是请上侯好的日式餐厅的高级厨师在幕兰社院现畴饪,使用的都是最高档的食材,菜品丰富之极。
宴会上也聚集了全上海日本艺术界和学术界的同仁,不下五十多人,热热闹闹的汇聚一堂,让神田玉山感到极为满意。
这一次来到远在海外的中国上海,却没有给他一点生疏的感觉,身边都是多年的好友和旧朋,让神田玉山感到分外的放松,兴致也很高昂。
宴会之初,黑木岳一就将宁志恒介绍给了神田玉山,听到是藤原家的子弟,又是这扯迎宴会的主办者,神田玉山对宁志恒也很是客气,两人交谈甚欢,相处的不错。
不过宁志恒发现神田玉山在就餐时间都是交谈,很少动筷吃菜,也根本不喝酒,哪怕是口味极淡的清酒,他也一口不喝。
“神田先生,是饭菜不可口吗?还是酒水不满意?”
这崇会宁志恒花了不少心思,桌子上的每一份菜肴都是精品,酒水也是最高档次的,如果不合神田玉山的心意,那这些工作岂不是都白做了!
听到宁志恒的话,神田玉山哈哈笑道:“藤原君,请千万不要误会,你准备得非常丰盛,看的出来是花了心思的,只是我这个人口味和一般人不同而已。”
就在此时,身旁的高野庐解释道:“藤原君有所不知,老师年轻的时候非常好酒,可我们毕竟是做雕刻的,对这双手的稳定性,是有极高的要求,喝酒容易麻痹神经,是我们这些手工行业的大忌,所以老师在四十岁以后就戒了酒,现在是滴酒不沾!”
“原来如此!”宁志恒点头说道,“神田先生如此自律,让晚辈非常的佩服!”
这个时候一个服务人员将一个精致的鱼盘放在神田玉山的面前,神田玉山不觉眼前一亮,高野庐笑着解释道:“这道照烧鱼片是老师最爱的一道菜,每天都要吃上一次,不然吃饭都不香!”
神田玉山微微一笑,不由得有些感慨地说道:“这是我小的时候,母亲常给我做的一道菜,我在海边长大,就喜欢吃鱼,现在年纪大了,没有别的喜好,就想吃斜候的那种味道,真是怀念啊!”
宁志恒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以后我让厨师天天给您准备这一道菜。”
神田玉山笑着摆手说道:“不用麻烦了,这一次我来上海时间也不会很长,做完事情很快就会回国,而且今天你也看到了,我的时间并不自由,不过我有时间会来这里做客,毕竟这里有这么多老朋友!”
宁志恒笑着问道:“不知道神田先生会在上海逗留多长时间,有机会的话我还想请您到寒舍一聚。”
神田玉山略为思索了一下,点头说道:“大概一个月左右,到时候我只要有空暇,就去叨扰了,哈哈!”
酒席间,大家都相谈甚欢,直到舅而归,这一次宴会让神田玉山和高野庐对宁志恒的热情招待感到非锄意,尤其是高野庐颜面大增,对宁志恒感激不已。
酒席散去,北冈良子亲自带人前来把神田玉山接走,自去和竹下慎也交接不提。
单说宁志恒看着酒桌上那一盘子照烧鱼片有些发愣,神田玉山今天就没有动别的菜,只是吃了这道菜,这盘鱼片食材并不多,几乎都被神田玉山吃完了,宁志恒思虑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图书大楼里的一处房间里,何思明将金属箱子递交给神田玉山,神田玉山接过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装盒,然后打开,将法币雕版取了出来,这是一个铜制的雕版,神田玉山在显微镜下面,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点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何思明交接完毕,便躬身告退,看着何思明退出,神田玉山这才收起了雕版,放进旁边的保险柜里。
何思明离开了图书大楼,便马上赶回特高课本部,向课长佐川太郎复命。
佐川太郎已经知道了神田玉山等三名专家的到来,也是非常高兴,如果顺利的话,蚀月计划很快就会完成,这项计划如果完成,会对整个对华战局影响巨大,其威力不亚于几个师团。
“竹下君,干的很不错,神田先生等人的到来,对我们的帮助很大,我会马上申请为你叙功,相信你的晋升令很快就会下来,你还要多加努力才是!”佐川太郎笑着说道。
“嗨依,多谢课长的栽培!”何思明顿首回答道,他又取出一封信件,递交到佐川太郎面前,“这一次回国,我特意拜访了大谷仁希先生,他对您的芋非常好,托我给您带来了一封信,请您过目!”
“哦是太好了!”佐川太郎一下子就站起身来,郑重的将信封接过,“竹下君,真是太感谢了,你舟车劳顿,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事情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嗨依!”
何思明躬身退出了办公室,又去拜访老曙田彰仁,直到最后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转身关紧了房门,快步来到办公桌前,取过纸笔,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在图书大楼里的所见所闻,然后开始在纸上面勾画着,将一副简易的内部图纸描绘了出来,尤其是大楼四层里的布置,还有装有法币的库房内部布置,都详细地绘画出来。
画完之后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将这份图纸折叠收好,他必须要眷和宁志恒取得联系,把这次任务的一些情况汇报给宁志恒。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五,也是他和宁志恒约定见面的日子,何思明早早地就赶往南屋书馆,等候宁志恒的到来。
自从昨天看到何思明,宁志恒就知道今天上午九点,何思明一定会在南屋书馆等候自己,所以他也很快赶到了南屋书馆。
和往常一样,宁志恒和何思明见面后相互寒暄了几句,宁志恒就邀请他上楼一叙,两个人进入宁志恒的房间,相对而坐。
“这一次去日本有什么重要情况吗?”宁志恒问道。
何思明摇了曳,说道:“没有,这一次去日本很顺利,我还抽空去拜见了一趟大谷仁希,我们交谈的不错,他还给佐川太郎写了一封信,嘱咐他对我多加关照!”
“做的好!大谷仁希是你最大的依仗,你一定要多和他联系,这对你以后的工作大为有利!”
“哈哈,我最大的依仗不是您处座吗?”
两个人相视一笑,宁志恒接着问道:“雕版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接近完工了,神田玉山说最多一个月,就可以完成最后的雕刻工作,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月,他们就可以英这批法币了!”
“一个月!”宁志恒皱眉说道,“必须要抓紧时间行动了,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宁志恒再次问道:“其他两位纸张专家有什么情况?”
“根据他们所说,他们对于法币纸张纤维的分析还没有完成,想要制作出和法币一模一样的纸张,还有不少工作要做,不过光是这十亿法币,就够让我们头痛了。”何思明说道。
制作钞票所需要纸张的材质要求非常高,各国钞票的纸张,都是专门制造,造纸原料大多采用纤维较长的棉、麻等植物作纸浆,这样造出来的纸张光洁坚韧、挺度好,耐磨力强,经久流通后,纤维不松散、不发毛、不断裂。
而且在造纸过程中还采用一些办法,使纸张具有某些特征,以明显的区别于其他纸张。
但是各国都有自己的密法,比如说日本本国的日元,就是采用他们本国一种特有植物的纤维为主要原料,再配以别的植物纤维制作而成,其中各种成分比例也是绝密,别的国家根本没有这种原料,所以日元是很难伪造的。
现在在中国法币也是一样,美国制币公司的制作水平也很高,采用的纸张也是高档原料,所以要想制作出一模一样的纸张,也是很困难的。
宁志恒点头说道:“看来他们突破纸张的技术问题,还有一段时间,目前我们只要解决雕版的问题就好了,对于如何破坏雕版你有什么想法?”
何思明一听,不禁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根本不可能,神田玉山对于雕版的保护极为重视,从来没有离开过它,这一次也就是在运输期间由我保管过一段时间,平时都是他随身携带,而且每一次和我交接的时候,都会用显微镜检查一遍,生怕有所损坏,我就是想做手脚也不可能,现在雕版进入了印钞基地,就更不可能了,雕版就放在大楼的四层,神田玉山也在那里工作,完成雕版的最后雕刻。”
说到这里,何思明将自己画好的大楼内部结构图交给宁志恒。
“这是我根据记忆画下来的,尤其是四层东侧,安放法币的库房内部布置,我都画下来了,你看一看!”
宁志恒一听大喜,他手上虽然也有王汉民等人侦查到的结构图,但是那都是凭借着图书大楼以前的工作人员的回忆绘制,很多地方都不一定准确,毕竟北冈良子要想把它变成印钞基地,一定会进行部分改建,现在何思明进入过这栋大楼,两相对比,这样就对内部结构更有一个具体的了解。
宁志恒将结构图接过来仔细地查看,果然发现和之前的王汉民搞到的结构图大同小异。
但是在第四层,也就是安放原版印钞机和法币的这一层,北冈良子做了很大程度的改建,除了必要的支撑柱和墙体以外,很多房屋被打通,形成了一个大的车间,安放印钞机,旁边就是放置法币的库房。
“整栋大楼里,光是我看见的守卫就有二十多人,我判断总数最少也要多一倍,也就是四十人左右。
我经过一层到二层的时候,有人员说话聊天的声音,我判断应该是工作人员和警卫人员的宿舍。
经过三层的时候,有电话铃声响起,还有通话的声音,应该是办公区域。
四层我待的时间最久,情况也最清楚,是安装印刷机和存放法币的地点,也是我们最需要了解的地方。
每一层楼梯口处都焊装了铁门,楼梯口和楼道内都有警卫把守,唯独第四层不仅安装着全封闭的铁门,而且有六名全副武装的警卫,还有两挺轻机枪。
进入第四层需要北冈良子佩戴的钥匙,才可以打开铁门,里面仓库的门是钢制的大门,非常坚固,它和密室的门也都需要北冈良子的钥匙才可以打开,根本不可能用武力冲进去。”
何思明仔细地叙述着,宁志恒对比着结构图仔细的思考着,接着开口问道:“看来只能从仓库下手了,仓库的窗户有什么漏洞可以利用吗?”
“不可能,每一扇窗户外面的玻璃永远是关死的,里面都用铁条焊死了,每一根的间隔不到十厘米,别说是成人,就是个小孩子也钻不过去,完全是全封闭式的,根本没有漏洞!”
“那楼顶上有没有守卫?”
宁志恒试图想办法从楼顶进入,以他的身手,也许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攀上楼顶,从楼顶侵入第四层。
“我在第四层休息的时候,曾经听到楼顶上有多人走动的声音,我判断楼顶也有人在守卫,而且绝不止一个人。”
宁志恒不禁暗自吸了一口凉气,北冈良子把整座大楼变成了一个军事碉堡,防范守卫森严,内部布置严密,几乎无隙可乘。
宁志恒皱着眉头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漏洞,上海可是空气潮湿的沿海地区,安放这么多纸张钞票,最起码应该有一个透风的通道才对,不然阴暗潮湿环境会使纸张受潮发软,她应该懂得这些道理。”
何思明指着结构图上的一点,说道:“就在这个位置,仓库里的南侧右上方,有一个通风口,安装有一个风扇,可是我看直径不过四十多厘米,扇叶之间的空隙,就是个小孩子都钻不进去,外面又是光秃秃的墙壁无处落脚,根本没有可能进入。”
宁志恒看着结构图,低头沉思,接着说道:“你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目前看来从大楼内部进入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从楼顶,或者从这个通风口进入,只是这样的难度实在太大,必须要好好计划一下!”
宁志恒对自己的身手非常的自信,他觉得只要自己设计的好,也许有机会可以潜入进去,只是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深陷其中,后果是灾难性的。
看来自己首先还是要从神田玉山的身上着手,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是能够推迟一段时间也好,而且这样做,也相对安全和简单的多,好在他之前已经有了一些设想,相信成功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
宁志恒吩咐道:“我马上会展开行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不要参与印钞基地的任何事情,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很容易牵扯到你。”
“是!”何思明点头答应道。
宁志恒回到藤原会社,就在当天晚上通知租界里的谭公馆,马上调派一名精通日语的翻译员进入上海市区,听候调遣。
宁志恒手底下一直有几名从武汉时期带回来的,精通日语的翻译,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在手下的产业里,负责监听和翻译,还有就是教授情报人员日语,现在很多情报员已经可以听懂日语,只是口语一直不太流利,其中左柔的日语进步的最快,在她的努力学习下,现在她的日语已经很流利了,只是还有一些口音的问题。
现在宁志恒需要一个精通日语的人配合接下来的行动,可是自己身边除了易华安的日语可以乱真以外,就没有人可用了。
宁志恒当然不会让易华安去冒这个风险,一旦失误,后果难料。
三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日本聚集区的一处住宅里,山田新觉刚刚下班回来,推开家门,就发现屋里面一片黑暗。
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家中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平时自己回到家中,妻子早就该迎上来,嘘寒问暖,并为自己更衣换鞋,儿子也会一蹦一跳的跑出来,扑到自己的怀里。
可是今天屋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他抬手拉开了电灯,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突然他发现自己家的客厅里盘膝坐着一个青年男子,正一脸淡然的微笑看着他。
山田新觉下意识地准备抄起房门后面的木棍,就在这个时候,却感觉后腰间却被一支枪顶住,然后被人一把推进了房里,身后的人也走了进来,并把门关紧。
“山田君,鄙人松井惠生,请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恶人,冒昧登门是有一笔生意想跟你谈!”客厅中间的男子轻声说道。
“你们想谈什么?我的妻子和儿子在哪里?”山田新觉脸色阴郁的说道。
他将目光四下望去,厨房里,卧室里,都没有看见家人的踪迹。
“不用找了,山田君,夫人和孩子已经被我接走了!”松井惠生轻声说道。
山田新觉只觉得血往上涌,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快把我的家人放了,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可是这句话刚出口,身后的持枪男子,一枪托重重打在他的背上,山田新觉只觉得背上剧痛,一股大力将他砸倒在地,身子扑倒在松井惠生的面前。
松井惠生眉头一皱,挥手示意,那名持枪人这才退后一步。
过了一会儿,山田新觉这才慢慢地直起身子来,眼睛恨恨的盯着对方。
“山田君,你太冲动了,我说过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谈一笔生意。”
说到这里,松井惠生从身后取出一个小皮箱,推在山田新觉的面前,然后亲手把皮箱打开,顿时满满的一箱子钞票,展现在山田新觉的面前。
山田新觉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不过是一个平民,平日里虽然温饱不愁,可是积蓄并不多,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现在满满一箱子钞票摆放在眼前,顿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抬眼看了看对方,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是松井惠生还是一脸的笑意,温和的说道:“这只是一半的订金,五万日元,事成之后,我再奉上另一半,你看怎么样?山田君!”
山田新觉只觉得头脑一炸,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出手如此阔绰,五万日元,还只是一半?
他伸手摸了摸箱子里的钞票,感受了一下,心神稳定之后,终于开口说道:“我只是一个厨师,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
松井惠生听到山田新觉开口答应,忍不住哈哈一笑,开口解释道:“正是因为你是一个厨师,所以我才找到了你的身上。”
原来山田新觉是日本驻军的一个食堂厨师,他所在的食堂,负责给日本军士准备伙食,因为这个食堂距离图书大楼最近,也就顺便负责了图书大楼里面工作人员和警卫人员的伙食。
山田新觉就是这个食堂的大厨,也是手艺最好的厨师,一般只负责给高级军官准备菜肴和伙食。
宁志恒根据王汉民等人之前的侦查的一些情况,又观察了几天,终于把目标放到了山田新觉的身上。
“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请直说吧,但是必须要把我的妻子和孩子放回来!”山田新觉眼睛紧盯着松井惠生,再次说道。
松井惠生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山田君,你的妻子和孩子,我会妥善照顾的,只要你按照我吩咐的去做,事成之后,我会把你的家人和五万日元一起交给你,绝不会食言!”
山田新觉看着松井惠生这样说,知道对方绝不会这么轻易的将家人放回来,两个人对视良久,终于山田新觉不再坚持,默默的点了点头。
“非常好,山田君,你的选择很明智,那我来说一说具体的要求!”
松井惠生轻声说道:“据我所知,这段时间特高课一直在你们食堂里订餐。”
“是的,确实有这事!”
“大概订了多少人的伙食?”
“不多,也就是四十到五十人左右的伙食。”
“据我所知,他们的军官的伙食都是由你制作的对吗?”
“是我,平时只有三份,可是从三天前,又多增加了三份?”
“很好,山田君,你有这样的态度,让我非常满意,我要问你的是,是不是这三天里,有人特意让你准备一道照烧鱼片?”松井惠生问完,眼睛紧盯着山田新觉,无形中给山田新觉一股迫人的压力。
山田新觉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每天中午这一餐,他们都特意要求准备一道照烧蝶鱼片,口味还要求酱味重一些,压住蝶鱼的腥味,只有我做的这道菜才符合对方的要求,所以这三天都是由我准备的。”
松井惠生哈哈一笑,向山田新觉伸出大拇指,赞许地说道:“做的很好,我们就是要在这道菜里做文章。”
只见他从旁边的皮包里,取出一个酒瓶放在山田新觉的面前。
山田新觉伸手接过酒瓶,看了看外面的封皮,然后打开之后闻了闻,诧异的说道:“这是上好的味淋酒,你们这是想下毒?”
味淋酒是日本人做菜专用的一种料酒,味道偏甜,尤其是在做鱼的时候,放入味淋酒,可以去腥提鲜,是日本厨师们最常用的调味酒之一。
松井惠生摆了摆手,取过桌上的一个小酒杯,然后从山田新觉手中接过这瓶味淋酒,拧开瓶盖倒了一小杯,自己一口喝了下去。
山田新觉被他的举动搞糊涂了,很明显这瓶味淋酒是无毒的,他犹豫地看了看松井惠生,再次问道:“既然不是投毒,那你们这样做是为什么?”
松井惠生沉声说道:“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按照我们的吩咐,每一次做照烧鱼片的时候,用这瓶子里味淋酒浸泡鱼片二十分钟左右,然后在最后调酱的时候多加些味淋酒,总之这瓶酒,要在十天里用完,之后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我们会把你的夫人和孩子,还有五万日元给你送来,你看,一切就是这么简单,这对于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没有半点风险可言,你放心,这些味淋酒不会让人有任何生命危险,也不会有人来追究你的责任,你可以轻轻松松赚到十万日元,足够让你们一家人过上你们想要的生活,山田君,这种机会并不是谁都可以得到的!”
山田新觉顿时眼睛一亮,如果真的像松井惠生所说的那样,这些味淋酒不会造成人员中毒死亡,那这么一大笔巨款岂不是跟白捡的一样,这可是足以让他改变人生命运的好机会,再说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还在他们手上,也容不得自己讨价还价,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真是假?但是我一定会按照您说的去做,还是恳求您,一定放过我的家人,拜托了!”山田新觉跪在地上,给松井惠生重重地叩头哀求道。
“山田君,你言重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你们一家人也会过上更好的生活!”松井惠生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眼睛紧紧的盯着山田新觉,“可是如果你敢在其中给我耍花样,事情的结果并不如我们所料,那可就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不仅你的家人回不来,就是你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全,你可要想清楚了!”
说完,松井惠生迈步走出了房间,那名持枪的男子也紧随其后。
山田新觉转过身来,看着两个人迅速离去,又看了看身边的一箱子钞票,伸手拿起那瓶味淋酒,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这一切当然是宁志恒的设计,在那瓶味淋酒里,掺入了极少部分的甲醇,甲醇融入酒中,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这就像后世的工业酒精一样,里面就含有甲醇,可是在味道上和普通的食用酒精根本无法分辨,很多人误食后就会造成双眼失明。
只是掺入甲醇的酒颜色要偏黄,而味淋酒就是调味的料酒,本身颜色也偏黄,加入甲醇后根本看不出来,而甲醇中毒的症状第一个表现,就是严重影响视力,而且是不可逆的伤害,初期会造成视力模糊,接着就会损坏视觉神经,大概只需要十毫升左右就可以导致眼睛失明。
神田玉山滴酒不沾,可是他喜欢吃的这道照烧鱼片,需要使用味淋酒去腥提鲜,而且这道菜酱味十足,可以压住酒的味道,在味道上很难品尝出其中的差异。
只需要计算好剂量,在十天之内,把这瓶味淋酒用完,那其中甲醇的含量足以对神田玉山的视力造成影响。
而雕版的雕刻,需要在显微镜下进行细微的雕刻,对雕刻者的视力的要求也很高,如果神田玉山的视力出现问题,那么最好的结果,是他在雕刻的过程中出现差错,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失误,这块雕版就算作废了,这样的话,就可以将印刷的时间推迟一年半载。
当然这只是设想的最好结果,如果雕版并没有受到损坏,光是神田玉山的视力受损,那雕版的工作也必须告停了。
用这种方法,就可以让印刷法币的工作向后推迟,等日本人找到新的雕刻师,最少还得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宁志恒可以从容布局应对。
第二天的中午,食堂的操作间里,因为山田新觉是大厨师,有自己的操作间,所以也没有人过来打搅他做菜。
山田新觉将手中的蝶鱼切好片,放在碗中,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那瓶味淋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可是他一想到自己的家人,还有那十万日元的巨款,马上就把心一横,将味淋酒倒在鱼片上面。
时间很快过去了八天,神田玉山正坐在工作间里进行雕版的雕刻工作,可是很快他就不得不把工作停了下来,
他神情有些焦急,心情烦躁之下,将手中的刻刀重重地摔在桌案上。
然后打开抽屉取出一支眼药水,滴在自己的眼睛上,闭目养神。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几天里,他一直感觉自己眼睛的视力变得模糊起来,雕刻的进度也严重拖后,直到现在,已经无法看清显微镜下面的的雕版纹路了。
他不敢再下刀了,按照这种状态进行下去,只要有一丝疏忽,这个花费了半年之久,即将雕刻完成的雕版,就会功亏一篑,成为一块废品,
现在印刷法币的工作已经万事俱备,就差手中这块雕版了,如果在这个时候被损坏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可是现在眼睛视力模糊,实在无法进行雕刻,看来必须要让医生好好给自己检查一下了,不然工作实在是无法进行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走出门外,对守候在门外的警卫说道:“去把北冈组长喊来,我有事情找她!”
半个小时之后,当军医给神田玉山检查完毕之后,向一旁的北冈良子说道:“神田先生的眼角膜充血,发胀发痒,并且视力下降的很厉害,他需要充足的休息,不能太过劳累。”
北冈良子一听,开口询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多长时间能够恢复?”
军医看了看北冈良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口中却说道:“这种情况不好说,也许多休息一段时间,就有可能恢复过来。”
北冈良子一见军医摇头,心中暗叫不好,她转头对神田玉山躬身说道:“神田先生,这几天就不要再工作了,请多注意休息。”
神田玉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知道眼睛肯定是出了大问题,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他心中沮丧,但不愿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北冈良子等人退了出去,她请军医一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再次追问道:“神田先生的眼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请详细告知我,我要对他的一切负责。”
军医点了点头,才据实相告道:“神田先生的眼睛不仅视力下降的非常厉害,而且眼部神经也遭到了损坏,鉴于他这个年纪,恢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是不可逆的伤害。”
此话一出,顿时让北冈良子惊愕失色,她没有想到问题会如此严重,急忙再次追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神田玉山的视力之前在国内一直很好,怎么刚来到上海,就会突然间受到这样的损害?”
军医见北冈良子如此紧张,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请恕我直言,这应该是人为的伤害,神田先生不只是眼部受到损坏,他还伴有头痛,失眠,心律失常等症状,我的初步诊断为中毒所致,至于是什么毒药,我暂时无法判断,还需要你们这些专业人员去调查!”
这个时期的医学相对而言并不发达,甲醇的中毒并发症状,除非是专科医生,有很多医生并不了解,最起码这位军医并不清楚。
“中毒!”北冈良子身子一软跌坐在自己座位上,“你确定吗?”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这可是在戒备森严的印刷基地,所有的人员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亲信部下,每个人都经得起严格的调查,况且能够和神田玉山接触的,包括自己在内,不过寥寥数人,这几人更是忠诚可靠的亲信,怎么会?
“我确定!”军医看着北冈良子失神的样子,也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北冈良子从惊慌中恢复了了过来,她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挥手示意军医退下,自己拿起电话拨打了出去,向佐川太郎详细汇报了这一情况。
佐川太郎听到汇报,也是被惊了一跳,没有片刻耽误,火速赶到了印钞基地。
“北冈组长,神田先生现在怎么样了?”佐川太郎一见面就直接开口问道。
“神田先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目前我还没有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先向您请示汇报之后,看一看如何善后?”
“军医确定是中毒吗?”佐川太郎再次确认道。
北冈良子点了点头,回答道:“已经确认了,但是具体是什么毒并不清楚!”
佐川太郎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开口说道:“你的应对措施很好,我们不能够上神田先生知道自己是中毒所致,你去找军医统一口径,就说是他年老体弱,来到中国后,因为水土不服造成的眼睛视力下降。”
北冈良子看着佐川太郎,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佐川太郎接着解释道:“神田先生是国内国宝级的雕刻宗师,在政府上层结交了不少好友,我们特高课的顶头上司,内务省次官武田仁和就是他多年的好友,这一次请神田先生出手制作雕版,就是武田次官出面邀请的,如果让武田次官知道,是因为我们保护不周,而导致神田先生中毒,造成他的视力永久下降,无法再拿起刻刀,这个后果不是你我这样的人物可以承担的,即便是你的老师土元课长,也是一样。
我们在那些权贵的眼中不过是一只蚂蚁,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我们打入深渊,所以这个责任绝对不能够揽上身,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嗨依,我明白!”北冈良子赶紧顿首答应道。
日本社会等级森严,几乎政府所有的中心权利,都是在高等贵族的手中,绝不是他们这些平民军官可以抗衡的,如果不是近代以来,军方涌现出了很多出身平民的优秀人才,这种情况会更加严重。
“那这件事还需要追究下去吗?”北冈良子轻声的问道。
“当然要追查下去,挨了一巴掌,总要知道是谁打的吧?”佐川太郎恼火的说道。
“但是必须秘密调查,千万不要大张旗鼓,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这种事情还会继续发生。”
“嗨依,我马上进行调查,一定找出这个黑手。”北冈良子点头领命。
佐川太郎想了想又问道:“既然是中毒,那么应该是在饮食方面出了问题,神田先生的伙食,是不是在军方的食堂中准备的?”
“是的,我们基地的伙食一直是在军方的食堂准备,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可是伙食一直都是集体输送过来的,别人的伙食都没有问题,怎么会单单在神田先生的伙食上出了问题。
尤其是这三位专家的伙食,每一次送过来之后,我们都经过仔细的检查并品尝,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目前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佐川太郎看了看北冈良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部下虽然精明,但到底还是缺乏一些经验,再次问道:“神田先生的视力下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北冈良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回答道:“最初的症状大概是在四天前,神田先生就觉得视力有些模糊,但是当时并不在意,滴了些眼药水,情况有所好转,可是后来眼药水就不管用,直到今天他才通知我,视力已经下降到无法进行工作的地步,我赶紧请军医诊治,就得到了中毒的诊断结果。”
佐川太郎皱着眉头思虑片刻,分析说道:“看这个症状,应该是慢性中毒,一般这种中毒症状,下毒的剂量都会非常轻,一两次的尝试,根本察觉不出中毒,所以对神田先生的饭菜,你们检查并品尝之后,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可是,一旦剂量累积,就会慢慢积少成多,造成严重的后果,你马上去找为神田玉山准备伙食的厨师,还有负责运输饭菜的人员,总之只要是接触到伙食的人都要秘密抓捕并审讯,找出真正的原因!”
“嗨依!”
这个时候正好到了正午时分,北冈良子的动作很快,她很快抓捕了正好前来运输伙食的四名特工人员,将神田玉山的伙食端到了办公室里,交给佐川太郎检查。
佐川太郎看着眼前的菜肴有些奇怪的问道:“神田先生的饭菜就这么简单吗,只有这两道菜?”
神田玉山的饭菜确实是比较简单的,日本人的饭菜计量都不大,所以相对的菜式就比较多一些。
可是神田玉山的饭菜,就只有两道,一道是照烧鱼鲽鱼片,一道是照烧香菇,还有一碗米饭,相对其他几位专家来说,的确是简单了一些。
北冈良子解释道:“这都是按照神田先生的要求订餐的,他的口味偏重,喜欢吃照烧类食物,尤其是这道照烧鲽鱼片,每天中午他都会点上一份,他很喜欢这道菜,百吃不厌!”
佐川太郎一听,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道菜肴上,他仔细闻了闻,最后取过筷子,自己夹了一块鱼片,正要品尝一下。
北冈良子赶紧拦阻道:“课长,也许这里面真有毒,还是换一个人来试一试吧?”
佐川太郎挡住北冈良子的手,轻声说道:“别人的感受总是做不得准,还是我自己尝一尝,才能确定问题的所在!”
说完,他将鱼片放进口中,仔细地咀嚼着,良久之后,才一口吐了出来,慢慢的说道:“这道菜酱味实在太重,彻底掩盖住了鱼片的腥味,而且总觉得里面味淋酒的味道很重,不过暂时看不出什么来,马上去把做这道菜的厨师也抓捕起来,仔细审讯,看看有没有结果!”
“嗨依!”北冈良子领命而去。
山田新觉正在厨房里准备饭菜,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之声,紧接着厨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北冈良子带人冲了进来。
“你们中间是谁在给特高课准备的伙食中,制作的那道照烧鲽鱼片,是谁?”
山田新觉顿时浑身的毛孔一炸,一道冷汗从后背流了下来,这是事发了!
不是说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吗?怎么这么快就找上自己了。
这个时候,其他厨师都把目光看向了山田新觉,北冈良子几步来到山田新觉的面前。
山田新觉强自镇定的看着北冈良子,点头说道:“是我!”
“带走!”
几名特工很快上前将山田新觉挟制住,带出了房门。
特工们将山田新觉带出了食堂,塞进了轿车里,一路向图书大楼驶去。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报摊旁,一位摊主正招呼着客人,看着这一幕,眼神一紧,等到身边的顾客散去,马上收拾了摊位,迅速离开。
山田新觉被带回了图书大楼,北冈良子马上对这几位人员进行了审讯,尤其是山田新觉。
因为其他四名运输伙食的特工,相互之间都证明了,没有人擅自接触神田玉山的伙食盒,只有山田新觉在制作菜肴的时候,是没有人监督的,所以他的可疑性最大。
特高课的的审讯室极为严酷的,没有接受过抵抗审讯训练的普通人,是很难抗的过这种刑罚的,可是山田新觉却是咬牙坚持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说,一旦说出事情的真相,就算是那伙人放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自己一家人也会被这些特工抓捕起来,遭受到严厉的制裁。
一番拷打下来,北冈良子一无所获,这个时候派去搜查山田新觉家中的队长吉本一郎赶了回来。
对北冈良子汇报道:“组长,我们在山田新觉的家中搜查到了大笔的现金,而且我们没有发现他的家人,询问过他的几位邻居,都说好几天没有看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应该是失踪好几天了!”
说完将一个小皮箱放在桌案上面,皮箱打开,露出里面满满的钞票。
“八嘎!”北冈良子顿时发出一声怒吼,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清楚了事情的真相,问题果然出在这个厨师身上。
“打,给我继续打,我要让他马上开口!”
山田新觉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遮掩了,终于放弃了抵抗,把事情的真相交代了出来。
“别打了,是,是一个名叫松井惠生的人,是他绑架了我的家人,还给我这笔钱,让我使用他们给我的味淋酒,制作那道照烧蝶鱼片,否则他们就会对付我的家人!”
“八嘎!”
北冈良子看着这个混蛋,不由得怒火中烧,就是因为这个愚蠢的家伙,让整个蚀月计划停顿了下来,损失是巨大的。
不仅是计划延期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神田玉山的中毒,让整个上海特高课陷入了被动之中,大家都要提心吊胆,时刻面临着上司的责难。
至于主使者是谁?北冈良子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军统局上海情报科!
这个敌手是准确的找出了自己布置的弱点,施以狠狠的一击,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北冈良子很快把事情的原委汇报给了佐川太郎,并把那瓶还没有用完的味淋酒交到了佐川太郎的手中。
“拿去给军医化验一下,看一看到底有什么毒性,问他能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尽可能的将神田先生的视力恢复回来!”佐川太郎无奈地吩咐道。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以神田玉山的年纪,恢复力是非常弱的,受到这次创伤之后,他的眼睛几乎是不可能恢复,这么做只是不死心,死马当作活马医而已。
“课长,一定是上海情报科做的,他们把目光盯到了我们的印钞基地,我们一定要小心,他们可不同于军统上海站,这些人隐藏的更深,手段高明,更加难以对付!”
北冈良子现在已经没有了之前刚来上海时的锐气,当时她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能,和手下带来的精锐特工,可以很快的将潜伏在上海中国特工一网打尽,可是发生的现实,却给她上了记忆深刻的一课。
和上海情报科打了三次交道,自己就丢失了两个情报小组,这一次更是把神田玉山的眼睛也搭进去了,结结实实的完败,这个时候,她才想起佐川太郎当初的话,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敌手!
佐川太郎当然也清楚自己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谁,他轻声说道:“既然知道了是这个老对手出手了,那么你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们的工作能力你是看到了,不动则已,一击必中,我们和他们的对决,还从来没有占过一次便宜,接下来他们会动作不断,继续破坏蚀月计划,所以北冈组长,你要小心谨慎的应对,万不可有丝毫懈怠!”
“嗨依,我明白了。”北冈良子躬身答应道,“不过,课长,现在神田先生已经无法再继续工作,我们必须申请,请新的雕刻大师前来上海完成雕版,还有神田玉山大师这件事情的善后处理,都要您费心了!”
北冈良子的这番话,让佐川太郎又头痛起来,申请新的雕刻专家倒不是问题,可是神田玉山的善后却是一个大问题。
神田玉山身后的背景也是自己不敢得罪的大人物,现在神田玉山为了雕刻雕版而遭到敌人的暗算,自己等人只能是吃了这个哑巴亏,还要把事情的把真相压下去,这一团乱麻,让佐川太郎头痛不已。
“我会尽全力去周旋,北冈组长,你最好也发电报将此事汇报给土原课长,请他在东京的朋友帮忙,为我们遮掩一二,否则,我们很难过这一关。”
“嗨依,我马上去办!”北冈良子躬身答应道。
与此同时,宁志恒也接到了易华安的禀告,知道了事情的进展情况。
“会长,我们的人发现特高课的特工抓捕了山田新觉,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看来神田玉山的身体一定是出现了症状,所以他们才会顺着线索找到山田新觉,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易华安笑着说道。
宁志恒也是心中欢喜,计划进展得很顺利,自己这步棋狠狠的将了佐川太郎一军,最起码短期之内,日本人无法取得任何进展,将印刷法币的时间向后推移了很多。
“做的好,现在我们就要看一看对方的反应,如果再派雕刻大师前来上海,我们还可以继续找机会动手,我就不信,日本人一点破绽都不会露。”
宁志恒也是对自己的计划成功颇为满意,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占据主动,自己来进攻,对方被动防守,以点破面,抓住他们的弱点狠狠一击,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会长,那山田新觉的家人我们怎么处理?”易华安为难地说道。
毕竟这可是两个无辜的生命,就易华安而言还是下不了决心动手的。
宁志恒一听也颇为为难,他的心肠是狠,但还是有底线的,那就是绝不杀妇孺。
“给他们一笔钱和两张船票,把他们送上回日本的船只,我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是!”
听到宁志恒放过了山田新觉的家人,易华安颇为意外,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位上司可是以铁血冷面著称的宁阎王,杀个把日本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没有想到还真放过了这对母子。
“他们见过我们的人员面目吗?”
“没有,抓捕后一直都是蒙着眼睛,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关押位置,不会有隐患的。”
“好吧,尽快安排他们离开。”
“是!”
就在二天之后,也就是下一个星期一的上午九点,宁志恒和何思明在南屋书馆见了面。
“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宁志恒问道。
平常他会在每一个星期一和星期五的上午九点,来南屋书馆露个面,如果何思明有重要的情况汇报,就会在这个时候来南屋书馆和他见面。
如果何思明没有在这个时间到来,就说明没有什么重要情况需要汇报,这一次的见面就取消了。
何思明听到宁志恒的问话,点头回答道:“昨天佐川太郎安排我再次回日本,我听说神田玉山年事已高,来到上海后水土不服,造成视力急速下降,已经无法完成雕版的制作,所以佐川太郎命令我将神田玉山送回日本休养,并且将新的雕刻大师带回来,”
何思明回忆起昨天在佐川太郎的办公室里的谈话,将谈话的内容向宁志恒复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宁志恒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的行动是成功了,可是神田玉山在国内的地位尊崇,身后又有那位武田次官的支持,佐川太郎为了逃避责任,刻意隐瞒了神田玉山受伤的真相。
“佐川太郎还让我回东京之后,找到大谷仁希,希望大谷仁希能够在这件事情上为他美言几句,他生怕内务次官武田仁和会迁怒于他,所以选择了我去送神田玉山回国。”
宁志恒点头说道:“难怪会这样,神田玉山在日本国内地位尊崇,这一次在上海受伤,佐川太郎和北冈良子难辞其咎,所以他们是要借用你的关系,来摆平此事,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出手,此事遮掩过去,你的少佐军衔就板上钉钉了,按照级别也可以担任情报主官的位置了!”
何思明知道这件事情容不得他推辞,佐川太郎对他一向非常关照,自己才能够在特高课里混的如鱼得水,这一次,是到了自己报答他的时候。
何思明汇报的情况让宁志恒很是高兴,终于确定了神田玉山的眼睛不能再继续雕刻雕版,迫使日本人印刷法币的计划推迟。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考虑在前面,这一次他抓住了敌人的漏洞,一击成功,但是下一次他或许连新的雕刻大师都接触不到,而且雕刻大师可以更换,这么大的日本国总能够找到篆刻雕版的人,要是想彻底解决问题,最后还是要把目标放在销毁法币这一方面上。
时间很紧张,虽然在自己的干预之下,日本人需要重新寻找雕刻大师,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雕版本身也即将完成,如果日本人动作够快的话,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完成雕版的制作,自己必须在这两个月里,将这十亿法币彻底销毁,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宁志恒将两份图书大楼结构简式图放在桌案上,仔细的揣摩,设计各种行动方案,可是无论是以何种形式侵入大楼,哪怕是宁志恒自己亲自出手,都不能够保证行动的万无一失,最重要的是自己根本输不起,如果自己失陷在里面,必然不会苟且偷生,定会杀身成仁,那么整个上海情报科就会遭受重大的打击,自己苦心经营了两年的走私王国就会彻底崩塌,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失去了这一条至关重要的物资运输线,对整个抗日战线都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后果实在太严重了!
苦思良久,宁志恒都不得要领,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原来是黑木岳一的电话。
“藤原君,刚才高野君告诉我,他们老师神田先生因为水土不服,身体不适,需要在近期之内回国休养,他想给神田先生举办一个小范围送行宴会,通知我们两个都去参加,地点还是在幕兰社院,你知道的,我对组织这些事情不在行,一切还是需要你来操持。”
“水土不服?神田先生不是说最少逗留一个多月了?真是太可惜了!”宁志恒故作惊讶的说道,“好吧,我马上着手安排,就在今天晚上如何?”
黑木岳一答应道:“好的,就今天晚上,我去通知高野君。”
就在当天晚上,高野隆之和黑木岳一等人,在幕兰社院召集了几名和神田玉山交情深厚的艺术家,在幕兰社院相聚,一起为神田玉山送行。
聚会还是由易华安操持举办,和之前一样,请来了最好的厨师和服务人员来服务。
大家相聚一堂,都为神田玉山这一次的身体表示了惋惜之情,倒是神田玉山本人显得十分豁达,说自己年事已高,视力下降本来也是正常之事,请大家不必介怀,众人相聚多时,这才各自散去。
回家的路上,宁志恒坐在轿车里面,静静地思考着白天的事情,神田玉山一回国,新的雕刻大师就会接手工作,时间不等人,对如何采取行动还是一筹莫展。
上海市是一座不夜之城,尽管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街道两边的商铺和行人还是不少,商铺里的灯光和明亮的路灯相互辉映,将整条街道照得通明。
轿车穿行在大街上,突然宁志恒目光被街道上的一处景象吸引住了。
只见在一处街道的拐角处,一阵锣鼓响了起来。
“耍猴的来了!”
“看猴把戏了!我们快去!”
一些调皮的顽童高声呼喊着,向锣鼓之声聚拢,跟随的大人们也只好一起赶去,不多时就在街边围了一个大圈子。
一盏路灯之下,借着明亮的灯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和一只小猴子,手中正敲着锣、打着鼓,围着圈子走了一圈。
宁志恒心中一动,突然出声说道:“停车!”
司机赶紧踩住了刹车,转头看向宁志恒,等候他的下一步指令。
“把车靠在路边,我们去看看!”宁志恒吩咐道。
“嗨依!”司机靠着路边停下了车,身后的两辆保镖车也停了下来。
宁志恒和易华安下了车,迈步来到人圈外面,身后的木村真辉带着几名保镖上前,一阵呼喝,人群顿时让开一个缺口,宁志恒率先走了进去,保镖们也护卫在左右,看热闹的人们一看这些人就不好惹,知道这是有钱的公子哥来瞧热闹,也都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耍猴人看见宁志恒这些人的气势,顿时心中大喜,他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这样的富家子弟,这些人虽然难伺候,但是出手都阔绰,只要今天表演的出色,定然能够讨得不少赏钱,当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表演的更加卖力。
宁志恒没有去看耍猴人,而是把目光盯向了那只正在场地中走了一圈敲锣的小猴子,这只小猴子显得格外瘦小,和一个小孩子一样,似模似样地提起一个特制的小锣不停地敲打着,模样滑稽,但锣声敲打的还颇有点儿节奏,一点儿不比耍猴人敲打的差。
耍猴人的身边还有两只猴子,只是这两只猴子虽然个头大一点,但显然不如那一只小猴子聪明灵动。
耍猴表演的项目不过都是些老套路,主要有猴子翻筋斗、骑独轮车、拉车等。
表演拉车时,那只小猴子穿衣戴帽,人模猴样坐在车子里,那两只大猴子在前面拉车,模样有趣之极,一时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在人们笑声一片时,小猴子便举着一个托盘,在人群之中走了一圈,这是开始收钱了。
围观的众人们虽多,是真掏钱的并没有多少,扔钱的也就是一两个硬币,“哐当”一声丢在猴子托举着的盘子里。
这个时候,这个小猴子手举托盘,来到人前弯弯腰,又眨巴眼睛又点头,行着礼讨好众人,大家又再扔下几个铜子,小猴子得了钱,又蹦又跳,还先作揖敬礼,着实是逗人喜欢。
可就是这样,盘子里的硬币并不多,不知为什么,这只小猴子却不敢到宁志恒的身前乞讨,好像是能感受到什么,对于宁志恒等人颇为惧怕,迟迟不敢靠近。
耍猴人一看就急了,这一圈人群里,明显只有宁志恒这一个有钱人,今天的收入不多,全靠这位富家大少的赏赐了,可是平时乖巧听话的小猴子,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就是不去这位富家少爷面前乞讨。
他忍不住高举着皮鞭,“叭”地一声向小猴子打去,鞭梢重重地抽在小猴子的身上,顿时发出凄厉的吱吱声,小猴子眨巴着眼睛似乎要流出泪来。
它知道主人的意思,强忍疼痛高举着托盘,来到宁志恒面前。
宁志恒没有想到这只小猴子竟然如此通人性,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大面值的日元钞票,抽出几张,弯下腰来,轻轻的放在小猴子的托盘里面。
一旁的耍猴人顿时眼睛一亮,上海市区里是流通日元的,这个时期的日元是相当坚挺的货币,尤其是在上海市,只这几张钞票,就足以抵得上耍猴人几个月的收入了。
耍猴人两步上前,一把接过托盘,高声喊道:“多谢大少爷,多谢大少爷,大少爷您大富大贵,公侯万代!”
宁志恒没有理他,而是轻轻地抚摸着小猴子的头,这个小猴子呆呆地站着,不敢乱动。
不多时,宁志恒慢慢开口,以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你的,还有什么好节目,统统表演一遍,重重有赏!”
宁志恒以藤原智仁的身份出现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和日本人在打交道,都是说日语居多,就算是和上海市长苏越交谈的时候,也是使用日语。
大家都知道藤原会长会一些中国话,但是并不流利,所以他以藤原智仁的身份和中国人交流,只能以这不流利的汉语交流。
耍猴人抬头看了看宁志恒,这才知道对面这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竟然是个日本人,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道:“多谢太君,我这就表演一趟绝活!”
说完他将钞票仔细的揣好,转身开始了新的表演。
知道宁志恒是个大主顾,耍猴人拿出全身的本领,花样翻新的进行表演,精彩之处让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振。
最后,这个耍猴人拿出几个铜圈,在铜圈上点起了火圈,并排竖在场地上,然后挥动鞭子,这几个猴子纷纷从火圈里蹿过,可是那两个大猴子还是有些怕火,穿过去的时候总是将火圈撞倒,发出吱吱的叫声。
只有那个小猴子,却是毫不慌张,抬腿一纵,便轻巧的穿过火圈,动作敏捷之极。
宁志恒不禁眼睛一亮,这只小猴子智商很高,极通人性,并且动作灵敏,胆子也大,对火势并不畏惧。
一趟表演下来,小猴子又托着托盘开始讨钱,这次它吸取了教训,直接就来到了宁志恒面前,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宁志恒,不时还作出弯腰行礼的动作,很是滑稽可爱。
宁志恒哈哈大笑,开怀之极,他将手中的钞票又取出几张放在托盘里,用手摸了摸小猴子的脑袋,这才在耍猴人的感谢声中,转身离去。
众多保镖跟他一起上了车,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来到书房里,宁志恒马上对易华安吩咐道:“马上派人去把那个耍猴人和那几个小猴子,都带到租界去,看管起来,我有大用处!”
宁志恒做这些事情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另有目的,他今天突然受到了这个小猴子的启发,想出了一套新的行动计划。
那就是用这个小猴子代替自己潜入印钞基地四层的仓库,将里面的法币烧毁,这种方案看似有些异想天开,但是具体到行动上,只要训练的好,是完全有希望成功的。
图书大楼的四层东侧的仓库,整体是全封闭式的,窗户上都焊有铁条封死,楼顶也有警卫把守,而从大楼内部进入更是不可能,首先那些警卫和铁门就不可能闯过去。
整个大楼唯一的漏点就是何思明指出的,在四层仓库南侧的右上方有一个小通风口,这个通风口只有四十厘米宽,中间还有一个风扇,也就是说扇叶之间不过才有二十厘米左右的空隙,人肯定不能够过去,但是那只小猴子很是瘦小,绝对可以穿过这个空隙进入仓库。
而且猴子善于攀爬,借助墙外的排水管道,是可以到达那个通风口的。
只要能够进入这处仓库,点火并不是问题,猴子智商比较高,只要训练到位,带个火折子进去引火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现在民间使用的火折子,已经制作的相当精良,高级作坊里做出来的火折子,只需要轻轻一晃,就可以引燃火焰。
当然这种火折子制作费用高昂,工序复杂,在古代只有富贵人家才使用,用来引火做饭,点火照明。
直到后来火柴引进中国,这种火折子才没有了市场,逐渐退出了民间市场,但还是有人懂得制作方法的,而且并不难找。
这个仓库里全是纸钞,只要火势一起来,顷刻之间就会变成一个火场,在这点空间里想要救火难度是很大的。
这套计划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成本非常低,如果行动失败了,不过就是损失一个猴子,可是如果成功了,那么日本人的这一项重要计划就将被彻底摧毁,段铁成和王汉民花费了无数的代价,付出了巨大牺牲,都没有成功的任务,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这绝对是以小博大,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
所以整套计划是很有可行性的,现在唯一的困难就是训练,这只小猴子的智商非常高,极通人性且不怕火,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实验目标。
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找一个和图书大楼一模一样的训练场所,能够让耍猴人按部就班的训练小猴子。
当天深夜宁志恒发电报命令霍越泽进入市区,自己要亲自面授机宜,讲解具体的行动步骤。
霍越泽这段时间正在调查日本潜伏间谍的事情,突然接到命令,不敢有丝毫怠慢,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入市区,接受宁志恒的指示。
印钞基地图书大楼的不远处,一辆轿车停在路边,霍越泽正举着望远镜观察图书大楼整体的布局。
宁志恒指着前方给他讲解道:“看见那根排水管了吗?从四层的楼顶一直通到一层,每隔三米就有一个固定点,正好可以为小猴子当做攀爬的借力点,在四层的位置,距离通风口只有两米的距离,小猴子可以轻易地跃过去,然后从通风口进入,再引燃火折子,点燃法币,这个过程人类是无法完成的,可是对于这个身形灵敏的小猴子来说并不是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训练。”
霍越泽又查看了一下地形,再接过宁志恒的两张结构示意图,一一做了对比,最后点头说道:“明白了,我回去之后马上寻找类似的大楼,模仿这处大楼的布置,然后让耍猴人进行训练,一定完成这项任务。”
“你的动作要快,我们的时间并不富裕,我判断最多有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日本人就会完成雕版,在这之前,必须要完成此项计划!”宁志恒沉声吩咐道。
“是,我马上开始行动!”霍越泽点头领命。
时间到了二月底,石川武志终于打通了上海通往苏南地区的运输线,藤原会社的货物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苏南地区。
宁志恒马上调派了大量的日本雇员在苏南地区的苏州,无锡,常州等重要大城市开设藤原会社的分社,这些地区距离上海的路途相对较近,用汽车运输还算便利,如果再远的地区,就只能使用火车运输了。
而上海通往南京的京沪铁路也终于完成了修复工作,第一趟从南京开往上海的客车在三月一日下午抵达了上海火车站。
下午四点,日本驻军派遣军队将整个火车站包围的严严实实,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保卫工作做得极为严密。
上海所有的高层也都汇集在火车站,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整个候车台。
因为就在今天,日本华中方面军情报部门的首脑,华中最大的谍报头子上原纯平中将,就是坐这趟火车回到上海。
上海驻军司令官多田直弥中将,率领驻军的大佐级以上军官,还有日本各大情报部门的首脑,以及市政府的高层,都早早地等在火车站,迎接上原纯平中将的到来。
宁志恒和黑木岳一也在迎接之列,由于他的地位特殊,宪兵司令官胜田隆司大佐和特高课课长佐川太郎都站在他的身边,期望凭借他的关系,在迎接时,能够和上原纯平近距离的接触。
宁志恒则是站在黑木岳一的身后,原本黑木岳一是不愿意前来凑这个热闹的,他生性淡泊,不喜奉承迎合,是宁志恒刻意相请,再三推辞不过,这才随着宁志恒一起前来迎接。
因为宁志恒知道,黑木岳一和上原纯平之间的友情深厚,自己也要借黑木岳一的光,才可以和上原纯平多多接触,以显示自己和上原纯平的忘年之交与众不同,说白了也不过就是狐假虎威而已。
就在大家都等候的焦急之时,一列客车终于缓缓的驶进了上海站,轰隆隆的火车声逐渐平息了下来,火车慢慢地停下。
中间一列车厢的车门打开,一队宪兵先行下车布置警戒,确认安全无误之后,上原纯平这才缓步走了下来。
看到上原纯平露面,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首先是地位最高的驻军司令官多田直弥中将快步上前,向上原纯平敬了一个军礼,上原纯平回敬军礼,两个人这才握手言欢,相互寒暄了起来。
虽然同样都是中将,但是两个人的地位却绝不相同,情报部门的中将级军官,已经是日本军中的绝对高层,掌控着整个方面军的情报力量,而多田直弥中将只是上海驻军第一一四师团的师团长,所辖不过二万人。
所以是多田直弥是以下级身份先向上原纯平敬礼,并恭敬地走在上原纯平的身后。
军中的将领们都按照军职的高低,迎上前来,恭敬地向上原纯平行军礼,上原纯平也都是淡淡地点头示意。
突然上原纯平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人群,顿时眼睛一亮,他竟然发现了自己的好友黑木岳一和一旁的宁志恒也再在迎接之列。
他身子一转,快步走向宁志恒等人,大家都是一愣,目光顺着上原纯平的行走方向看去。
果然是藤原会长!只见上原纯平快走几步来到黑木岳一和宁志恒的身前,一把握住黑木岳一的手,高兴地说道:“黑木君,啊,还有藤原君,哈哈,真是想不到,竟然是你们前来迎接我,哈哈,一别多时,你们别来无恙啊!”
上原纯平的热情表现让所有的人都是暗自震惊,他们虽然都知道藤原会社的会长藤原智仁是上原纯平中将的忘年之交,但是能够让上原纯平一见面就如此欣喜,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交情果然是非同一般。
黑木岳一性情略显木纳,宁志恒却是反应过人,他也一把握住上原纯平的手,躬身说道:“将军,一别两年不见,您却是一点都没有变化,一切恍如昨日,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没有变吗?哈哈,藤原君,还是你会说话,我这两年征战沙场,这两鬓都已经斑白,一照镜子像是老了十岁,怎么会没有变!你看,黑木君就没有像你这样会说话,他可是从不说奉承话的,哈哈!”
上原纯平的兴致一下子就提了上来,黑木岳一是他多年的好友,藤原智仁也是他看好的晚辈,两个人都是才华横溢的人物,大家自从两年前在淞沪大战之前分手,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现在看到两个人平安无恙的站在面前,自然是非常的高兴。
就在三个人高兴地叙说旧情的时候,身旁的众人都是自觉的退后一步,留给他们一些空间,显然在这一刻,其他人在上原纯平中将的心目中,都显得无关紧要。
上原纯平的地位远高于他人,也无需顾及他人的情绪,自然是旁若无人的和黑木岳一及宁志恒聊了好一会,这才笑着说道:“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我们久别重逢,是应该庆祝一杯的,不过…”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扫向身旁的军官们,显然觉得把其他下属扔在一旁有些不太合适。
宁志恒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将军说的太对了,我已经包下整个吴江酒店,并摆下了接风宴席,请大家都去赏光一叙!”
此话一出,大家都是点头答应,谁都知道藤原会长财大气粗,手面阔绰,平时尚且难得相聚,此时又有机会可以和上原纯平中将近距离接触,自然是欣喜万分。
多田直弥本来也准备了一个欢迎宴会,可那只是一个小范围的聚会,现在看到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也干脆点头答应道:“那就叨扰藤原会长了,大家一起去庆祝一下,欢迎将军阁下的到来!”
上原纯平看到大家兴致盎然,自己回到上海也正需要找一个机会,要和各方面接洽商讨,今天正逢其时。
上原纯平哈哈大笑,握着宁志恒的手,开口说道:“那就太好了,藤原君,说起来当初分别之日太过仓促,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详谈,今天大家相聚,正是时候!”
说完,大手一挥,大家簇拥着上原纯平离开火车站,直奔吴江大酒店。
宁志恒为了上原纯平的到来早就准备了多日,提前数日就订下了吴江大酒店,在酒店各处都灯结彩,挂满了欢迎的标语。
酒店的大厅里早就摆满了酒席,大家纷纷落座,多田直弥中将作为驻军司令官,走上前台致欢迎词。
然后就是上原纯平上台和大家简单地说了几句,欢迎宴会正式开始。
宁志恒早就请来了上海最好的艺人和明星,还有日本表演团体,纷纷上台表演,场面异常的热闹,让整个宴会的气氛都非常融洽。
前台正对着的中间的大餐桌,自然是欢迎上原纯平的主桌,日本社会阶层等级森严,这里都是上海层次等级最高人物陪同,多田直弥中将和几名少将军官坐在左侧,右侧则是黑木岳一和宁志恒,还有宪兵司令官胜田隆司大佐。
黑木岳一本来不愿意留在这里,但是上原纯平执意相邀,他也不好推辞,宁志恒作为顶尖贵族藤原家的子弟,又是上原纯平的忘年之交,再加上如今藤原会社在上海商界的霸主地位,兼之又是东道主,当然有资格坐在这里。
宪兵司令官胜田隆司虽然是大佐,但是他是监管军队的特殊部门主官,又是宁志恒的至交好友,在宁志恒的刻意邀请之下,也顺理成章的坐在主桌的位子之上。
至于其他人,就远远够不上这个层次了,就是上原纯平的直属部下,负责军事情报处的主官植村高志大佐,也只能排在旁边的餐桌,不敢有逾越之举。
席间上原纯平对军方将领多加安抚,温言鼓励,多是公式化的言谈,可是转头对黑木岳一和宁志恒就是另一个态度,完全就是友人之间的说笑言谈,亲切友好之极。
亲疏之间一目了然,几位将级军官对此都是暗自点头,藤原会长果然和上原纯平中将情谊深厚,不同一般。
酒席宴间,其他高层人物纷纷前来和上原纯平见礼,上原纯平开始还一一回应,后来有些不耐,宁志恒就干脆出面为之出面作答,俨然作为上原纯平的代言人,谈吐举止应对自如,让上原纯平也不禁暗自点头,当初那个腼腆文静的少年郎,几年不见,也历练的如此沉稳,真是时事弄人啊!
整个接风宴会一直举行到深夜,这才各自兴尽而归。
宁志恒和黑木岳一陪同上原纯平一起回到了他原先的住所,这处住宅是淞沪会战之前,划为上原纯平居住的一处别墅。
上原纯平这个级别的将领,家属都可以随军,但是上原纯平身为情报部门首脑,工作性质特殊,所以家人都留在了日本国内,他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整栋别墅,除了一支卫队,就只有两个老佣人跟随,显得颇为清净。
上原纯平今天心情大好,有些余兴未尽,便又邀请宁志恒二人小坐片刻,三个人在书房里斟茶闲聊。
“黑木君,淞沪大战之后,我去南屋书馆看过,那里已成废墟,我知道这是你多年的心血,被战火毁去,殊为可惜,你放心,我这一次回来,一定为你重新修建一处书馆。”上原纯平笑着说道。
黑木岳一摆手说道:“上原君,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不麻烦你了!”
“怎么,你我二人还客气什么?我明天就下令上海市政府开始修建,你不必推辞!”
黑木岳一指着宁志恒说道:“藤原君已经为我重新修建了书馆,更难得的是,他找到了原来的设计图纸,修建的新书馆和以前一模一样,我非常的满意。”
“哦!”上原纯平转头看向宁志恒,心思电转,这个年轻人做事重情重义,只为了当初黑木岳一的知遇之恩,便不惜花费这么多心思和财力,以求报答,真是殊为难得!
想到这里,他对心中的那件事情,也已经暗自有了答案,开口说道:“藤原君有心了!你这两年来的变化,让我刮目相看,当初那个才华横溢的文学青年,如今已经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业巨魁,我在南京都听说,藤原会社这两年来在上海大展拳脚,生意做的兴隆发达,真不知道这两年里,都发生了什么!”
上原纯平这两年一直在军中前线作战,直到两个月前从武汉回到了南京,才有机会了解上海的局势,当他听说藤原会社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是自己小友的产业,直到看到藤原智仁这个名字,这才反应了过来。
作为情报部门的首脑,他的消息灵通之极,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人把藤原会社的一些情况送到了他手里,藤原智仁在商业上的表现,让上原纯平也不禁暗自诧异。
宁志恒自然知道,像上原纯平这样级别的情报头子,自己的那些事情根本瞒不住人,事实上,那也没有刻意的隐瞒,在上海,藤原会社已经成为事实意义上的商业霸主,这是个众所周知的事情。
宁志恒苦笑一声,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缓声说道:“将军,所谓时事造人,我原本也是想寻找一处安静之地读书习文,可是身在乱世,总要求生活的啊!当初为求生计,无奈为之,结果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局面,想一想,我都觉得如一场梦,让将军见笑了!”
上原纯平缓缓的点了点头,他很清楚,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一个文弱青年漂泊异乡,孤苦无依,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蜕变至此,想来也是艰苦挣扎,辛酸自知。
“藤原君,有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我两个月前接到国内家中来信,说是有人向我的家人惠赠了一处颇为奢华的别墅,还有几处商铺,来人放下了房产屋契,只说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就匆忙离开了,我们家人不知所以,就写信向我证实,我多方查找,也没有找到此人,这件事情和你有关系吗?”
上原纯平今天把二人留下来,主要就是为了询问这件事情。
上原纯平出身平民家庭,家境平常,后来他在军中逐渐闯出局面,家中的环境也才慢慢好了起来,但也不过就是中上水平。
毕竟在日本国内人口日渐增多,经济情况逐渐衰落,民众怨声四起,整体环境并不太好,不然日本高层也不会急于发动侵华战争,转移阶级矛盾,以平息民声。
在这大环境下,上原纯平家中的境况也只能说一般,突然有人送上大笔的房产店铺,还都是以上原纯平家人的名字刚刚购买的,还没来得及询问,来人放下房契,撂下一句话就走了,这顿时让上原纯平的家人们吓得不轻,这才急忙写信询问上原纯平。
上原纯平接到书信时候正是从前线回到南京,也是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后来正好藤原会社的调查报告送到手中,这才突然联想到了藤原智仁身上。
对方所说的报答救命之恩,正好可以应证到藤原智仁身上。
要知道上原纯平的工作性质是以侦缉抓捕违法违纪的军人,敌方的间谍特工为主,他这一辈子可以说抓过人,杀过的人都是不计其数。
要说仇家那是遍地都是,可是出手救人的情况几乎没有,凡是被情报部门盯上的,哪有好下场?
其实这种情况,中外都一样,只要是做情报工作的哪个有好下场?不就是因为做这种工作,都是结仇结怨,哪有与人为善的?大家都是因为这种人手握特殊权力而心生畏惧和厌恶,有机会的时候恨不得要踩上一脚,落井下石。
所以想当孟尝君,就别做特务这一行!
上原纯平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他位高权重,处事严厉,下手处置别人的事没少做,平时哪里结过什么善缘,更不用谈什么救命之恩了!
可是偏偏他在两年前对宁志恒有过救命之举,当时大战将起,日本人准备征发青壮送往前线,上原纯平爱惜藤原智仁的才华横溢,这才破例提前把消息透漏给了藤原智仁,嘱咐他及时逃离上海,躲过了一场战火之灾。
现在又看到藤原会社的资料,想来接受过自己救命之恩,又有经济实力,将这么多的房产商铺馈赠给自己家人的,好像就只有藤原会社的会长藤原智仁了。
所以他今天才直言询问,想彻底搞清楚这件事情。
他的话语一出,就是一旁的黑木岳一也是颇为惊讶地看着宁志恒,他知道,以这位小友的为人秉性,是完全做的出这样涌泉相报的事情的,自己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宁志恒闻言,忍不住脸色一红,半晌之后有些腼腆的说道:“此事确实是我所为,当初若不是将军爱惜,破例将军中机密相告,才让智仁有机会及时逃离上海,前往香港发展,躲过一劫,我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所以我一直想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可我知道将军您向来为人严谨,绝不会收下我的惠赠,再说您一直在前线,你我难得相见,我相报无门,所以才托人在国内以您家人的名义,购买了一些产业送于府上,这件事还请将军谅解!”
宁志恒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报答什么救命之恩,当初上原纯平就是不告诉他大战将起的机密,他也不会留在上海等死,肯定会战前脱身而去。
只不过上原纯平透漏的消息,让他有了一个正好逃离上海的借口而已。
他这样做的真实目的自然是为了讨好上原纯平,早在他进入上海建立藤原会社,就一直打着上原纯平的旗号,这面大旗为他遮挡了多少风雨!
石川武志不就是因为知道他是上原纯平的忘年之交,才刻意结交于他,成为他得力的助手之一。
宪兵司令官胜田隆司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他提出的要求从不打半点折扣,可谓是有求必应,在胜田隆司的强力支持下,藤原会社才得以把各大日本商会收为麾下,成就了藤原会社今日之地位。
所以说上原纯平中将才是宁志恒在上海得以大展拳脚,如鱼得水的真正靠山。
对于这个大靠山,宁志恒一直是想尽办法挖空心思的拉拢,花费财力物力为黑木岳一修复南屋书馆,主要原因不就是因为黑木岳一是上原纯平的多年好友吗?也是自己与上原纯平之间交流的一道桥梁。
对于上原纯平本人,宁志恒也没有少花心思,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多次派人进入日本国内进行调查,第一,就是调查真正的藤原智仁的身世和具体情况,第二,就是调查上原纯平家中的一些情况。
当他得知上原纯平家中境况并不如意之时,马上有了自己的主意。
宁志恒深知对于这些有家有室的男人来说,送钱并不足以让他们感激,他们只会认为这是自己的能力所致,但是要是能够惠及家人,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效果也是天差地别。
所以宁志恒从来都是喜欢用房产来打动对方,让你不得不收,收下还必须要领这份情。
当初对胜田隆司就是这样,一栋顶级别墅让胜田隆司在家人的面前极具光彩,马上让两个人成为最好的朋友。
对于黑木岳一,馈赠的南屋书馆,更是让宁志恒在上海文艺界和学术界中声名远播,谁不知道藤原会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对于顶头上司黄贤正,还有自己的老师贺峰,馈赠的多处房产,都让宁志恒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再次提高了一个级别。
现在对上原纯平也是一样,宁志恒命人购买了大笔的房产相赠,还特意让人只留下一句话,不透露姓名就匆忙离开。
因为他知道,以上原纯平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自己身上,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上原纯平自己虽然在侵华日军中位高权重,可是对远在日本国内的家人少有照顾,心中一直就颇有愧疚,现在宁志恒突然将这么多房产馈赠家人,让远在中国的上原纯平心中大定,无顾虑之忧,顿时对宁志恒的态度大不一样。
这也正是今天在迎接宴会上,上原纯平对宁志恒一直保持热情态度的原因之一。
“藤原君,当初我只是因为爱惜你的才华,也是为了报答你辛苦整理我的书稿,所以才提醒于你,可是就为这点小事,你就专程回国,为我家人置办房产,这礼实在是太重了!”上原纯平感慨的说道。
现在家人都已经把房产收下,自然是不能再退回了,再说上原纯平也没有打算退回去,他又不是什么清官大老爷,到手的大笔财富还往外推。
他也很清楚,藤原智仁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在上海混的风生水起,自己只需要接着为藤原智仁背书,这个人情也足够还给藤原的了。
宁志恒也是开口说道:“将军,藤原能有今日,都是拜将军所赐,这点心意还请您笑纳,再说朋友之间也有通财之谊,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一旁黑木岳一也开口说道:“上原君,你就不要推辞了,你看我不也是一样,回到上海之后,看到已经修复完成的南屋书馆,不也是只好收下,难道还硬退回去,辜负朋友的一番心意吗?”
黑木岳一的话,让上原纯平脸色一缓,笑容绽开,他就势点头说道:“那好吧,藤原君,这次我就领情了,以后有事情尽可以和我直说,我还不是不通情理的老古董!”
宁志恒一听不禁大喜过望,知道这份大礼收下来,自己以后就尽可以放开手脚,打着上原纯平的旗号,扩展自己的走私王国,甚至可以将触角伸入日后的京畿重地南京。
因为他知道,就在明年,南京将成为众人瞩目的伪政府首都,日本人的侵华驻军的重要基地,所有日伪政府的重要措施和举措都是在这里制定并实施的。
所以南京不可避免的成为中日双方特工竞争角逐的重地,他期望会在这一场谍报战斗中再一次占领先机,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宁志恒这时举起手中的茶杯,转头看着黑木岳一,语气诚恳地说道:“当初我在家乡苦熬无着,无奈之下来到海外求生活,可以说是一文不名,生计都难以为继,是先生给我一份工作,还把我引荐给了将军,蒙将军不弃,把手稿都交付我整理,还为我指了一条生路,先生又以厚金相赠,我藤原智仁以此为凭,才成就今日,两位师长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今日以茶代酒,再敬两位师长一杯!”
宁志恒的语气真挚,言辞诚恳,让上原纯平和黑木岳一不禁动容,都是举杯相对。
上原纯平也是诚恳地说道:“藤原君,我知你自小孤苦,能有今日,殊为不易,我和黑木君多年至交,你称黑木君为先生,我就痴长你一辈,这样,以后你我叔侄相称,以示亲近之意,万不可太生分了!”
上原纯平此话出口,就是有意将彼此关系再进一步,从此以后,两个人不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更是长辈和晚辈的家人关系,这也是上原纯平极为看重宁志恒的结果。
不得不说,宁志恒选择的这个日本身份极为有利,一个顶尖贵族家的子弟,在等级森严的日本社会,首先在血统上占据优势。
接着正好是落魄的旁支子弟,恰好给人以惋惜同情之心。
再加上他本人才华出众,极入上原纯平的眼,兼之对他又有救命之恩,让上原纯平对他颇有爱惜之情。
这一切的因素加在一起,这才让上原纯平这个看惯世态人情,久经风雨的情报大头目,决定让彼此之间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将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宁志恒听到上原纯平这样说,哪里还有推辞之意,他的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忙不迭的说道:“多谢将军,不,多谢叔父厚爱,智仁以后愿为驱使,定不负叔父期望!”
黑木岳一也是高兴地说道:“今天你们叔侄相认,也是一大幸事,来,我们以茶代酒,干!”
三个人举杯同庆,一时之间气氛融洽之极,一直谈到深夜,这才告辞离去。
宁志恒将黑木岳一送回住所,这才回到自己的家中,坐在座椅上也是兴奋不已。
他没有想到自己今天收获是如此之大,之前的一切准备都完美达到了预期效果,甚至远超出他的预料。
上原纯平是身处日本军方中枢的高级将领,尤其是主管情报部门的最高主官,他的权力之大可以想象。
自己能够和他的关系再进一步,对日后谍报工作的意义极为重大,有上原纯平的背书,自己以后在上海的工作将更好展开,也为自己增加了一重极为坚实的保护,最起码一般的情报部门,不会再对自己有任何怀疑。
当然,上原纯平本人也是经验丰富之极的情报头子,自己和他相处的时候,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也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否则后果也不堪设想。
第二天一大早,宁志恒就再次去拜访上原纯平,将自己搜集的几册楷书古本,送给了上原纯平。
上原纯平对这份礼物是满意至极,他素来喜好风雅,尤其是对书法一道极为酷爱,行军作战闲暇之余,唯一的消遣就是写字,他的书法在军中还颇有名气。
“叔父,在上海有一个专门为学者和艺术家们聚会之所,名叫幕兰社院,就在城东不远,平时我和黑木先生经常去那里聚会,那里有不少书法大家,都是不错的笔友,哪天你有空,我陪您去转一转,大家可以探讨交流,以您的书法造诣,定然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还有这种地方?那可太好了!”上原纯平大感兴趣,他本人爱好文学和书法,可是在军中应者甚寡,颇有落寞之感,现在知道竟然有这样一处好地方,顿时颇为心动。
“这是在淞沪大战之后,几位侨民里的艺术家创办的,现在已经聚集了好几十名艺术家和学者,我和黑木岳生就是其中之一!”宁志恒颇为自得的说道,一副喜好风雅之态。
“太好了,不过我这一次回上海,需要做的工作很多,估计需要一段时间处理,等我腾出空闲,就给你打电话,你陪我去看一看!”上原纯平点头答应,然后又看了看宁志恒,“说起来,我的这次工作还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有什么关系?”宁志恒心头一紧,但是脸上却露出好奇之色。
上原纯平点了点宁志恒,笑着说道:“哈哈,你们藤原家的大人物要来上海,我这一次就是为了迎接他才来到上海的!”
宁志恒一听,心头剧震,尽管对这一天,他的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让他有措手不及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