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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等一下,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一天前。

    廊坊。

    “小飞,东西收拾好了吗?”

    母亲的呼喊声隔着墙壁依旧清晰,他在整理着自己的行李,却只有一个背包而已,因为这是一场并不算远的短暂旅行。

    “快了。”

    带上充电宝,确认银行卡和火车票安稳的躺在钱包里,最重要的《流放》首映门票被贴身放在胸前,他穿上外套,拎着书包走出房间,父亲正在餐桌前等他,见他出来,便起身拿起车钥匙在门口等他。

    母亲有些不放心,并且这些日子一直有些不放心,从厨房出来,拿着抹布擦了擦手,有些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建议。

    “要么……让我跟你爸,不管是谁都行,陪你去吧,你自己进去看,我就在外面等你,你看行吗?”

    这句充满母亲关爱的话语丝毫不能让他好受,反而多了些许的酸楚,他背对着母亲,穿好鞋子,脚尖在地面上磕了磕,将脚掌放在最舒服的位置。

    “不用,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到了帝都我就给你打电话行,别担心了妈。”

    “那……行吧,票看好,千万别丢了啊,住酒店记得把门反锁,别丢了东西。”

    “我知道了。”

    应了母亲交代的话,他跟着父亲下楼,电梯内没有交流,坐在副驾驶,也没有交流,这不像是一个年轻人旅行前的样子,不带着丝毫的兴奋感,。

    没有像是麻雀那般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只是低头玩着手机,看着群里那些对他羡慕嫉妒恨的朋友发出的消息,一言不发,因为……

    这是他最后一次追星了。

    从初中一直喜欢陆泽,作为一个男生而言多多少少有些难以启齿,从十四岁一直喜欢到了二十二岁,这期间发生的故事真的很多,但如今,这些故事即将要画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了。

    他没生病,身体很好,只是即将毕业,再有半年,就要进入社会展开工作了,虽然这并不妨碍继续去喜欢一个演员,但在发生了很多事之后,再想了解陆泽的近况,却又多多少少会有些难过。

    不如直接干脆了当的离开,在拿着这张远古时代粉丝群抽中的《流放》首映礼门票去完成自己的多年以来心愿,亲眼看看偶像,之后就要做一个忙忙碌碌的小职员了。

    “到地方给你妈打个电话,别让她担心,这两天就好好玩吧,高兴点。”

    他拎着行李,听着父亲的叮嘱,嗯了一声,背上书包,起身离开,却忽然听到父亲叫了他一声,扭头看向父亲,却见他表情迟疑,只说了一句。

    “没事了,走吧。”

    他看着儿子进站,拍摄了视频发送给妻子,直到见不到儿子的身影,他依旧没离开,坐在车里,将偷偷藏起来的烟翻出来,点上一根,也没忘记把窗户的幅度开的更大些。

    他能懂为什么儿子会和女朋友分手,毕竟异地上学嘛,感情变淡也很正常,通过儿子简单的描述,他大致知道了情况,两人中间并没有出现什么狗血的第三者破坏感情,只是很平淡的提出了分开,然后很平淡的接受了而已。

    只是夏飞虽然能平淡的接受,但并不代表他就不会难过,自己的儿子,老子还能不清楚?这孩子其实是个特别认感情的人,或许两人之间,女孩才是真正将这份感情看淡的人。

    心态往往就是这么奇妙,我们通常可以接受与喜欢的人分开,却很难去接受别人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本想开解儿子,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时间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却并没有赋予他干练的口才,最终只能看着火车站旁边的电影院,当初,夏飞这小子就是在这里陪着那个叫做小怡的女孩看的电影,也是在这里,被他和老婆抓了个正着。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拉着女孩手,刚看完《活着》,从电影院出来,傻里傻气看着自己的男孩,最终,他只能叹了口气,打开购票软件,定了两张明天的电影票,依旧是《流放》,依旧是陆泽的电影。

    ……

    当夏飞站在高尔夫会所门口的时候,双脚都迈不开步子了,以往很难见到的豪车充斥着他眼睛所能见到的每一个角落,他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了什么叫做高端场所。

    即便那些从豪车上下来的人穿着也没那么正式,可或许是源于财富带来的气势,让夏飞觉得自己变得有些过于的土气。

    身边有受邀的媒体扛着器材从身边走过,听着他们嘴里念叨着陆泽手笔真大,场面真气派之类的话。

    手机一直在振动,是其他抽到门票的粉丝发来的定位,作为并不外售,只用来答谢粉丝的门票,让所有中奖的粉丝都抱起了团,因为能中奖的,没有外人。

    “你是夏飞?我是苏博啊,群里聊过的那个!咱俩票挨着,待会一块走啊。”

    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他们群里的人,跟善于言谈的苏博相比,他就显得有些木讷了许多,终究中奖的粉丝还是小姐姐多的,但他在互相打招呼后,却只能在外围,看着这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一帮女孩子里混迹的游刃有余。

    女孩们年轻都在二、三十多岁左右,最小的十八岁,再小的就没有了,毕竟门票只会在老粉丝群里抽,作为早已不加新人的群,喜欢陆泽的自然没有未成年人。

    她们聊的很兴奋,已经约好了晚上要一块聚餐唱歌,都是成年人,女孩子们的情商自然不会低,没有完全遗忘掉夏飞,时不时也带上他几句,即便他在这群人里,也只能算是个小弟弟。

    “夏飞,你要一起来吗?晚上去蹦迪咋样?”

    “我不了,我今天下午五点半的车票。”

    “那好可惜哦,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在最后一件可以一块畅聊的事情也被切断后,他正式成为了边缘人,在她们对豪车评头论足时,他却在观望着媒体们检票入场。

    “我们可以进了!”

    他被落在最后面,苏博却在等他,对于身边坐着的是个男生,他并没有表现出冷淡,依旧报以热情,这让夏飞对他的感官忽然好了很多。

    检票,盖上只有紫外线灯才能看到的隐形标记,随后安检,这样,他就可以无人阻拦的在这家高级私人会所中四处观光了。

    大家在球场池塘边合照留念,随后进入宴会厅,他们的位置并不靠后,但却有些靠旁边,和媒体与宾客一样的规格,长桌上面摆放着带有《流放》成员亲笔签名的感谢信,粉丝的ID也是手写的,这个举动真的令粉丝们特别的暖心,然后全场动作就整齐划一了……

    “塞包里!塞包里!”

    灯光忽然暗淡了,引起女孩们的一阵欢呼,这并非是严肃的场合,所以粉丝的举动反而赢得了其他宾客和媒体们善意的笑声。

    侍应给每位粉丝端上来一份甜点,这是宾客没都没有享受到的福利,并非是一次性的碟和叉,都是正式场合的甜点餐具,有懂行的姑娘看了一眼超高颜值旁插着的小巧克力天鹅标,跟旁边的姑娘说了句:“黑天鹅的哎……最小寸的蛋糕都卖好几千的,这个虽然不大,但三五百应该是值的,这波血赚。”

    作为甜品界的爱马仕,没有哪个女生可以拒绝它的美丽和口感,见她们都动了叉子,夏飞也吃了一口,对于食品,尤其是原料方面,好坏的差距在舌头上是特别明显的,这绝对是夏飞吃过最好吃的甜品,没有之一。

    门再次被打开,起初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直到有个女生突然间的尖叫,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

    “那不是陆泽吗?”

    “哪儿呢?哪儿呢?”

    随着手指一动视线,大伙儿一看,还真是,此刻陆泽穿的西装笔挺的,正与另外一位大叔各自扶着一位老者入场,前方不少宾客见状,都纷纷起身,与三人问好,这也让了解陆泽背景的粉丝们知道这老者是谁了。

    “是陆泽师父师母吧?”

    “是,我见过陈老师的照片。”

    本来陆泽是不想让老两口过来的,毕竟太吵闹,可陈老爷子执意要来,陆泽也是没用办法,最终只能跟二哥一块,将二位搀扶到了首座,随后朝着粉丝们挥了挥手,这才走入后台。

    “陆哥也太帅了叭~”

    “我爱了~”

    身边女孩开始集体花痴,这点夏天也并不否认,看着陆泽风光无限的样子,作为十年老粉,他也与有荣焉,他特别喜欢陆泽的,只是,他的初恋女友也喜欢陆泽,所以他才会难过,因为陆泽,是他曾经万分美好的恋情的源点。

    欢呼声中,主创人员上了台,在主持人的介绍声中,他并不吝啬自己的掌声,见到米奇带头开始抽象时,也会捧腹大笑。

    最搞笑的一幕出现在趣味的答题环节上,主持人给众人分发了白板,让其描述对陆泽的印象,结果场上除芬妮外,六人都不约而同的写上了意思相同的词汇。

    “无趣。”

    “古板。”

    “自闭症。”

    等等……米奇貌似写了个不太好的词汇,瞬间一双仇视的眼睛迎了上来,他瘪瘪嘴,将白板抱于胸口,咧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主持人来了一个歪头杀:“我能重新写吗?”

    说实在的,米奇确实是一个造梗王者,或许明天陆泽前面就要上个自闭患者的头衔了。

    后面的流程就是大家各自发表一下对《流放》的看法,以及期待,给媒体们留下足够的稿子,最后,是导演发言,感谢在场的来宾,陆泽没再发言,与一行人一块下台,却单独坐在师父的右手边。

    暗淡的灯光如今已彻底关闭,大荧幕缓缓降落,亮起绿色的低幕,一条金龙穿行,最终停留在荧幕最中间的红色方框中,出版编号0002。

    一只小手出现在屏幕中,尝试着拼凑华容道,在挪动了三次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地球,镜头忽然下坠,地球拼图变成了真正的地球,一颗流星划过,在地球的中间位置画出一条银线,最终画面停顿,出现字体。

    “环球兄弟影业。”

    《流放》,陆泽首部回归上映电影,在万众期待中。

    正式播放。

    “……”



    “嘿,是我,里奥。”

    纸张翻页声响起,荧幕逐渐有了颜色,黄昏时,玄关鞋柜上摆放的电话被接听,一只手拿起话筒,金色的阳光在杂志上留下淡淡光斑,门外,孩子们在院子里疯跑,嬉笑声虽然被关好的门窗削减,里奥却仍能听到孩子们活泼的笑声。

    “里奥,我想跟你仔细聊聊,一份新的工作。”

    里奥的面容没有直接入镜,而是给了刚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火鸡的蒂娜一个面部特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情绪有些五味杂陈,镜头开始挪动,以蒂娜的视角,望向正站在门口打电话的里奥。

    他似乎注意到了背后有人,侧过头,半张脸躲避了阳光,处于阴影之中,见她双手端着烤盘,于是向前走了两步,将房门打开。

    一瞬间,孩子的嬉笑,大人们的闲聊,舒服的乡村音乐,与轻风作伴,吹进了房间,鞋柜上的书籍被吹动,页面翻转的很快,哗啦哗啦作响,直到被里奥重新摁住,随手将一串钥匙压在书籍上。

    未婚妻在看着他,这是让里奥头疼的,食指和中指搓着额头,见蒂娜仍然没有走出门外,与电话那边的话语声不觉间减弱了几分。

    “拜托保罗,我才做父亲不久,下个月十四号就是我女儿一岁生日了,紧接着我还要筹办和蒂娜的婚礼,抱歉,我真的没有时间。”

    “我知道,我也很抱歉,但是我们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我向你保证,工作时间一个月,不管任务是否完成,到时候我们都会返航,下个月十四号保证来得及,到时候我也会参加卡拉的生日宴,OK?”

    “你让我很为难,我的家庭现在需要我。”

    “是,我很抱歉,但是对方是国家地理,且愿意支付我们两万块的周薪,想想你下个月拿着八万块回来,给蒂娜换一个大钻戒,怎么样?”

    钻戒么……

    将杂志上的钥匙拿开,轻轻翻开,一双棕色瞳孔的眼睛正盯着杂志页面出神,脑袋再次撇过去,蒂娜仍站在那里,目光对视后,里奥再次转移了视线。

    “你们到底要找什么?”

    “那头北蓝鲸。”

    “你在开玩笑?”

    就在大上周,一艘渔船在北大西洋墨西哥湾附近发现了一头体型巨大的北蓝鲸,依据视频条件推测,这只北蓝鲸体型在三十二米以上。

    北蓝鲸作为蓝鲸的亚种之一,体型比起其他亚种稍小,成年雄性北蓝鲸身形大约在二十五米左右,成年雌性北蓝鲸的身形大约在二十三米左右,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型也会继续变大,在二十七米到三十米的身长都算是合理范围。

    而视频中的那只怪兽,保守估计都在三十二米以上,天知道它活了多少岁,又吃了多少东西,若是真正找到它进行测量,确认长度,那么这只北蓝鲸将是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体型最大的一只北大西洋蓝鲸亚种。

    视频一经发出,便在业界引起了轰动,起初有人质疑视频的真实性,但经过检测,视频确实没有造假,作为一名不太知名的海洋学者,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再者,如果它的体型超过了三十三米,那么它将打破人类已知的蓝鲸最大生长极限,对于如此有科考价值的生物,自然会有学者组织队伍进行寻找勘察。

    这并不奇怪,他不解的是,国家地理居然想要用一个月的时间,把那家伙从大西洋里揪出来,怎么看都不太符合实际。

    “不是我们想用一个月的时间找到它,而是它只给我们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去发现它,目前它正跟在一支族群里,活动范围相对固定,没有游离出我们的观察范围,但坏消息是气象台预测下个月会有一股冷气流到达北大西洋,到时候气温可能会低至十度以下,你知道它们是不喜欢冷的,若到时候真的出圈了,我们再想找到它就更难了。”

    “可这仍然很困难。”

    “那就是他们该去考虑的事情了,找到了,他们必须支付给我们奖金,找不到,我的薪水他也得给我,一个月,就一个月,最少八万块。”

    做为一位父亲,和即将与未婚妻完婚的男人,他现在经济能力确实有些窘迫,所以他被这个丰厚的报酬打动了,心中渐渐有了想法,即便他很不愿意与国家地理就职的专业团队来往。

    那些人资金丰富,团队专业,大牛众多,这都是优点,但对于里奥这些临时工的态度却并不友好,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们雇佣里奥这种挑单的学者,只是为了给那些大牛打打下手,发散发散思维,顺便在大牛录制纪录片时,充当一个有专业底子的小丑,抛出各种反对大牛预测的言论,随后坐等被打脸,提高娱乐性,可以卖给电视台一个好价钱。

    当然,前提是你的否定的言论一定要合乎常理,并且具有专业性,这不仅仅是普通的装逼打脸,而是一种在外界看来十分激烈的探讨。

    里奥不想当小丑,可对于他这种只在学校任职上课,没有专业团队欣赏吸纳的普通学者而言,这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在背后,蒂娜仍然在看着他,这让他很难直接答应保罗,而不与未婚妻商讨后做出这个决定。

    “我考虑一下,最晚明天给你答复。”

    “那好吧,你要快一点了,四天后,我们就会出发。”

    “可以。”

    这是一个十分仓促的时间,当然,这是对里奥一人而言的,想必团队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剩他一人被动接受这一规定的时间。

    挂了电话,屋内安静了下来,他有些忐忑的看着蒂娜,双手十指交叉揉搓,望着她平静的眼神,又伸手指了指窗外。

    “他们一定等不及了,咱们出去吧。”

    “里奥。”

    “嗯?”

    她看起来很平淡,眼中没有恼火,也没有伤心,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手中还端着那盘烤到发红,勾人食欲的火鸡。

    “这次不去可以吗?露西马上就一岁了,她很快就能叫你爸爸了,我不想你在这个时间段离开,我觉得你也不希望这样。”

    “我知道,但你也要相信我宝贝,只有一个月,超出一天我都不会多留。”

    “你被他们开出的薪酬打动了吗?”

    “我不否认,毕竟现在家里真的很需要钱,而且我觉得,这件婚纱真的很适合你。”

    他拿起杂志,被他翻开的那一页上,是一件看起来很昂贵的婚纱,下面的标价确认了蒂娜的猜想,没错,这确实很贵。

    “如果是因为婚纱,我觉得你该留下,我不需要那么浮夸的装饰物,我需要的是露西的爸爸可以陪在我和孩子的身边。”

    两人没有争吵,十分冷静的分析着这份工作能带来什么,她感动,是真的,但在这个时间点,她迫切的需要安全感,也是真的。

    她的话让里奥犹豫了很久,靠着鞋柜,将杂志卷成圆柱形握在手中,他出神,脑海中进行着一场头脑风暴,权衡着这份的工作的利弊,最终,捉襟见肘的存款抵抗不了高额薪酬的诱惑,一个月八万,他想去试试。

    终于,他开口了,蒂娜也得到了一个令她有些失望的结果,虽然她并不会因此跟里奥发火,因为他在孩子生日与婚期前出发,也正是为了这个家庭。

    “我会在一个月后准时回来,带着那件婚纱,如果可以,露西可以说话时,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

    ……

    随着快速的蒙太奇剪辑,整理工具,打包书籍,装好换洗衣物,背上军绿色背包,拟音师的阵容强大,一些列动作发出的声音十分干净利落,在不影响观众认知的情况下,将一切声音做到了最舒适的效果。

    最终,在家人的注视下,他带着绿色渔夫帽,背心外是多兜的钓手马甲,合身的工装裤加马丁靴的配置看起来身材十分匀称。

    他摘下墨镜,与家人们拥抱分别,蒂娜没有出现过激的情绪,因为在和里奥恋爱的这么多年里,二人一直是聚少离多的情况,如今他又要走了,也在情理之中,她所能做到的,只有在里奥工作时,照顾好孩子,别让他担忧。

    看着蒂娜怀中的孩子,他伸出食指,被婴儿的小手握住,感受着自己孩子的温度,他嘴角向下轻咧,看得出来,他也是不舍的,轻轻吻了一下蒂娜。

    “等我回来。”

    “注意安全。”

    很少的交流,却已经够了,双方都不想把一次短暂的离别弄得这么伤感,毕竟一个月后,便可以再度相逢了。

    在家人的欢送下,他将背包放置车后,保罗坐在主驾驶咀嚼着口香糖,也没敢下车看看孩子,毕竟他也不确定蒂娜到底会不会怪罪他。

    最后挥手,大家告别,牧马人缓缓启动,轮毂开始旋转,不久便消失在了里奥家人的视线中。

    ……

    “先生们,航程即将到达终点,我要下降了,祝你们好运!”

    直升机轰鸣,掩盖了驾驶员的吼声,在下降气流下,即便是下巴上套着帽绳,帽子也很容易被风吹落,不过照比保罗的狼狈,他的形象总归是好的,起码他有帽子,不至于头发根根竖起。

    因为时间紧迫,昨日国家地理的科考船已经驶出了港口,以每小时十节的速度开始搜寻目标,以至于里奥他们需要需要依靠直升机才能登船,背上行囊,右手摁住帽子,跟在保罗身后,两人猫着腰下了飞机,对驾驶员竖起拇指,等到两人彻底出了螺旋桨范围后,风力再度提升,直升机准备返航。

    ““菲尔德”总吨位约三千吨,排水量三千五百吨,船长约在九十米左右,型宽十六米,吃水五米,配备大量尖端设备,例如科研渔探仪,多波束探测系统,浅地层剖面仪,CTD温盐剖面仪等等,续航能力可以达到一万五千海里,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里奥打量着船体,保罗在一旁为其负责讲解,看得出来,保罗对这艘船很满意,外观漂亮,设备高端,房间崭新干净,能在这种船上展开工作,无疑是最舒适的。

    两人正聊着,一个跟里奥打扮有些相似的男人走了出来,保罗见状,赶紧迎了上去,两人握手后,也将里奥介绍给了这男人,他便是这次科研项目的组长埃文斯,他并没有把那股子国家地理雇员的傲气展露出来,态度还算不错,邀请二人进到船舱内,拿出合同与二人签订好,从此刻开始,甲乙双方已经达成了合作的契约。

    这并不是里奥所万分熟悉的,因为他科考的次数虽然不少,但多数都是在海湾与群岛之间带带学生,像这种跟随着国家地理这样的大型专业报刊前往深海,甚至可能驶出航线,进入无人海域,在他从事海洋学近二十年以来,也不过寥寥几次,并没有太多丰富的经验。

    当然,这也是国家地理愿意雇佣里奥的原因。

    之后里奥二人离开房间,主动与船长、大副等船只掌控者结识,但并未看到其他科考队的成员,直到一位水手准备带他们前往二人的卧室,正当路过甲板时,忽然一听见了一人的大喊声,二人连忙顿住了身形。

    “是鲸鱼!”

    摄影师扛着机器疯跑,到围栏边,指着即将浮出水面的巨大身影连忙拍摄,随后一帮科考队的成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没过多久便全部在甲板上聚集起来。

    鲸鱼每十分钟左右就会浮上海面换气,当然,因为鲸鱼种类不同,换气的时长也会略有不同,但大体上都差不多,所以出海后见到鲸鱼换气并不算是很罕见的场面,大家都是海洋学的从业者,看到这种场景并不稀奇,只是这次的目标是鲸鱼,才会令人感到激动。

    不过当这只鲸鱼刚刚露出了一小部分时,就已经让所有人感到失望了,这不是那只蓝鲸,甚至连蓝鲸都不是,而是蓝鲸的天敌,虎鲸。

    它从深蓝色的海底浮出,喷出一道数米高的水流,水滴甚至喷到了里奥的身上,阳光中,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彩虹。

    一声略显孤寂的长鸣,它跃出海平面,露出洁白的肚皮,砸起一片波涛,甚至连船都跟着轻轻晃了晃,这时,没有人再遗憾它并非是大家寻找的目标,因为每次看鲸鱼跃水,都是值得珍藏在记忆中的美丽景象,它是大自然的瑰宝,能见到,便已经极其的幸运,他们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或许,正是因为在某一个时间点,他们见证了这一美景,内心感受到了震撼,心灵被打动,以至于改变了梦想,所以才会有人心甘情愿忍受孤独,敢于赴死,去与这些海洋中略带神秘的动物们亲密接触,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海洋。

    “我见过很多次鲸鱼换气,但每一次我都会被震撼到。”

    “谁说不是呢?”

    保罗递过来口香糖,只有半片,里奥也没嫌弃,直接放进了嘴里咀嚼,两人靠着围栏,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海面,一时间有些出神。

    唯独船长和船员们继续工作,相比于科考队,他们似乎缺少了一双欣赏美的眼睛,或许是因为见过了太多这样的景色,此刻已经不再稀奇,又或许是常年在海上漂泊,打磨掉了他们对于鱼类的欣赏与喜爱。

    不远处,摄像机拍摄着一位年纪大约在五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他留着金色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身材十分健硕,但并不是发福那般的臃肿,皮肤晒的有些发红,拿着水杯背对大海,看着镜头侃侃而谈。

    “是罗恩斯教授么?”

    两人很快认出了来者,贾尔斯·罗恩斯,牛津大学的海洋科学教授,业界的大牛,从事海洋工作已超三十年,发表过众多引起业内轰动的论文,就连里奥,在上学时也曾上过罗恩斯教授的课程。

    二人并没有贸然的上前打招呼,站在原地没有动,安静的听着罗恩斯教授对刚才换气的虎鲸进行评价,他的声音很清晰,并没有被船体破浪的声音所干扰。

    “鲸鱼,是什么?抱歉我无法对其做出任何解释,哪怕我可以用英语,西班牙语,拉丁语,甚至是中文来对它进行称谓,但如果你没亲眼见过它,你真的无法切身体会它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

    “正如你们刚才所见,它们是深海中的瑰宝,是大自然的奇观,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身躯,以及足够久的寿命,这就是我能对各位解释的全部,如果你真的对鲸鱼感到好奇,那么你不妨来亲眼看看它。”

    简单的几句话录完,摄像机便暂停了拍摄,罗恩斯教授喝了口水,看样子是科考队员的中年男子陪在他身边,两人朝着里奥的方向走来。

    忽然,罗恩斯看到了站在围栏边的两人,挑了一下左边的眉毛,低声贴在科考队员耳边,轻声了一两者是谁,得到答案后,正好走到里奥身边。

    “张,还有格里芬是吧?欢迎。”

    罗恩斯率先伸手了,手掌很大、很厚,掌心红彤彤的,像是抹了一层辣椒粉,里奥握住时,感觉就像在于一个发烫的熨斗贴合,热力十分惊人。

    “你好罗恩斯教授,我曾在牛津听过你的公开课,你所教授的知识,至今对于我的职业生涯都有着相当深远的影响。”

    不仅仅是为了吃口饭而努力做出的恭维,也出自于里奥对于罗恩斯的敬佩,就如同他所说的,罗恩斯在十几年前的那节公开课,真的给了里奥很大的启发,并且赋予了里奥与海洋搏斗的勇气。

    “是么?那我们真的很有缘分。”

    他爽朗的笑了,将近六十岁,却看上去不到五十的男人,笑着拍了拍里奥的肩膀,只是笑容很快便失去了踪影,面容重新变的严肃,直视着里奥的眼睛,用很小的声音在里奥耳边呢喃道。

    “那么我希望你能带给我惊喜,这段时间,多提出点专业的东西,我很期待你可以跟我争论,就这样,祝你好运,张,还有格里芬。”

    “祝你生活愉快先生。”

    他走了,没再端着水杯,半杯水直接泼在了海里,还不忘使劲甩了甩杯中仍存有的水珠,对二人轻轻点头,带着科考队下属离开。

    “他在给我们机会。”

    “我知道,但我觉得这脸,咱们还是不露的好,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能与罗恩斯教授在纪录片中一同分析局面,对于一位不太知名的学者来说,无疑是件露脸的事情,但这是一把双刃剑,一旦自己的分析出现失误,专业性上难以支撑,便会引起无数同行的抨击,这样的事儿屡见不鲜,共同分析与辩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

    他搂了一下保罗的肩膀,把放在甲板上的背包重新拎起,对着水手点了点头,跟在水手身后,走进休息区。

    ……

    之后的十几天内,他们遇到了很多次鲸鱼族群,各个品种的鲸鱼都有,甚至拍到了十分罕见的座头鲸,但那只巨大蓝鲸,却始终没有露面。

    一周后,菲尔德号开始以每小时十五节的速度大范围搜索观察圈,第十天,观察圈全部搜寻完毕,鱼探仪没有捕捉到那只蓝鲸的丁点踪迹。

    十三天后,科考队开始急了,因为气象台通知,下个月月初,冷气流会登录北大西洋,届时会引起强烈的雷雨天气,以及至少十级的飓风。

    为了安全起见,到时他们必须返航,否则海上超过十级的飓风可不是闹着玩的,危险系数相当的大。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那头鲸鱼一定跑出观察圈了,若是乐观些推测,它可能还没有跑出航线范围内,过往的船只或许还能发现它的身影,倒是倒霉一点,跑到了无人海域,才是最要命的。

    大家只能祈祷,它是个乖孩子,仍在航线内玩耍,否则,这次花费巨额经费的考察活动,基本就以失败告终了。

    十七天后,科考队一行人在开会,摄影师看着那张航海图,无聊的打起了哈欠,突然房门被撞开了,一名水手带着满脸的狂喜,一只脚站在门口,对在座的所有人大吼。

    “刚才收到了一艘集装箱货轮的无线电,东南方向,距离我们这里六百七十余海里,发现它了!视频也接收到了,额头带着被虎鲸咬出的伤痕,绝对是它!没错!”

    “nice!埃文斯,看下航线!”

    “最外围航线!”

    “水手先生,若是全速前进,我们多久能赶到地点?”

    “全速前进可以提高至三十七节每小时,也就是每小时约为六十六海里,预计十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目标地点。”

    “非常好!那就赶快行动起来!”

    十分钟后,菲尔德号开始全速前进,科考队也开始制定计划,按照蓝鲸的平均移速,以及游向的方位进行推测,计算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后,那只鲸鱼大概会游到什么地方去。

    同时,里奥他们也看到了那艘货轮上船员拍到的视频,这次的视频要比之前的视频更加的直观,因为这次它换气时只距离船仅有十余米远,巨大的身体浮出水面,差不多有货轮的三分之一长,相当于十多层楼高,如此触目惊醒的体型令里奥暗自咽了口口水。

    待船只来到目标地时,已经是后半夜两点,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开启鱼探仪,声纳开始高强度的探测,但在极限距离内,它依然杳无音讯。

    这并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因为这片海域并没有探测到大量的磷虾以及可供鲸鱼食用的鱼群,为了填饱肚子,它绝对不会在此地停留。

    那么,按照科考队专家的推测,大家将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远处,繁星布满天际,视线内的海平面上,仍然是黑漆漆一片,没有一点光亮。

    海水拍打的着船体,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也在不断刺激菲尔德号上所有的神经,勾起人类最深处的恐惧,前方是深海,是无人海域。

    未知,是人类恐惧的源头,无人海,不会有船只经过,没有补给,没有救援,走到这里,相当于脱离了人类社会,只能由船上这些人组建一个小社会,成为这片海域中,人类智慧的证明,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各种未知的生物,各种难以解释的现象,这一切,开始让里奥本能的感受到了不安。

    “格伦船长!燃料和物资够用吗?”

    “前天才补给完的,你忘了吗?足够我们一口气开到大陆上去!”

    “全速前进的话,大概多久能回到陆地上?”

    “九天!甚至不用九天!”

    “那还等什么,走吧!趁着暴风雨和飓风还在南大西洋,我们去把那只怪物抓回来!”

    这是罗恩斯与格伦的对话,船只动了,朝着那团黑暗奔去,不,应该说,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融入进了黑暗。

    只是可惜,三天后,他们还是没有捕捉到那只鲸鱼的踪迹,罗恩斯开始发飙了,他把那只蓝鲸当成了执念,可理性在告诉他,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们返航吧。”

    罗恩斯下了达了命令,虽心有不甘,但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这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很怕罗恩斯是个疯子,在此刻,时间不等于金钱,等于的是人命,一秒钟也浪费不得。

    可当全速行驶刚没过两个小时,回到卧室休息的里奥却听到船底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抖动。

    他被惊醒,从卧室出来,甚至忘记了穿鞋,保罗也是如此,船舱内,大家飞速朝着驾驶室狂奔,他们需要了解情况,因为这实在太吓人了。

    “发生了什么格伦船长!”

    “稍等!机工正在调查情况,斯密斯!斯密斯?听到请回答?妈的!艾伦!检查一下无线电的情况!我什么都听不到!”

    “船长!无线电失去信号了!暂时无法与外界联系!”

    无线电员大喊着回答,不停的调整着无线电的频率,额头的汗水一点点涌出,掉落在键位上,被他用颤抖的手指擦出一道道水痕。

    “船长,检查过了,发动机……爆了六个缸。”

    机工是跑上来的,剧烈的喘息着,胸口不停上下起伏,一句话被分成了好几段才表达完整,可这个消息,让所有人感觉到了一阵天昏地暗,胆子小的,如今直接坐在了地上,已经有些崩溃了。

    “妈的,不是说这代发动机功率很强吗?怎么什么鬼事情都能落在我的头上?艾伦!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清楚,连卫星电话都打不出去了。”

    船长在抱怨,不停的说着脏话,这辈子都没摊上几回发动机故障,结果在这节骨眼上,直接爆了六个缸,这么大的问题足以致命,不过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对其他人下达了指令,并安抚科考队员。

    “把那六个缸闭了,其他气缸尝试一下继续运转,功率调小一些,调整到五节的速度,艾伦继续调试无线电,我们可能在某个金属矿脉上,信号被完全遮蔽了,爆缸可能也是这个原因,等出了这条矿脉就好了,大副!计算一下我们距离航线还有多远,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在九天之内得到救援,这场暴雨只能追在我们屁股后面,目送着我们上岸!我们什么事都不会有,大家放心,我会把你们完好无损的送回你们的太太身边,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剩下的!疯狂的小伙子们!期待已久的战斗来了!”

    格伦船长在咆哮,安抚着人心,船员们在这一声声怒吼中,脸色发了红,他们上头了,朝着那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发起了挑战,这一刻,没有一个水手是屈服的,而科考队员们,却帮不上太大的忙,只能各自回到休息室,祈祷着自己可以平安回家。

    五分钟后,菲尔德号再次开动了,以缓慢的速度开向回家的路,大家开始欢呼,即便它的速度还不到全速时的一半,或许曾三天走过的无人海,如今需要七八天才能返回,但速度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船还能开,大家心里就有了希望。

    ……

    七天后……

    里奥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那片黑压压的云雾,实际上,从昨天傍晚开始,它就已经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并且越来越近,它逐渐追赶上了目标。

    无线电依旧失灵,缸体还算稳定,他们仍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逃离暴雨的追击,此刻,风浪已经变大了,波涛不及万丈,却也可以偶尔拍打到船身红色线以上的部位,甲板上,总是带着水渍。

    大量的海鸥在水面上低空飞行,偶尔停留在围栏上,将零星没有吞咽完全的死鱼残肢仍在甲板上,随后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展翅飞行,快速的远离了凶险。

    “6454-1321-54216”

    他拨打了电话,即便手机上根本没有一点信号,每次的结果都是无法拨出,打从爆缸后的这几天开始,他便会经常想起蒂娜的当初挽留,他有些后悔,但多说已经无意,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着拨出电话,幻想着自己的女儿是否已经会叫了爸爸。

    “里奥……”

    “嗯?”

    保罗走进他的卧室,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神情有些灰暗,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颤颤巍巍的点燃。

    “死人了。”

    “谁?”

    “马丁,潜水队的。”

    “怎么死的?”

    “自杀了。”

    “怎么会……”

    “鬼知道,玩潜水的胆子还没我们这些不下水的胆子大呢,来一根?”

    自打蒂娜怀孕后,他便戒了烟,只是如今他不紧张是假的,拿起一根叼在嘴上,还没等点燃,棚顶的灯开始急速的闪烁,变的忽明忽暗,像是电压不稳,甚至像闹鬼了一样。

    “又怎么了这是!”

    船体的晃动开始剧烈,可以预见外面的风浪到底有多大,可能……浪已经打在甲板上了吧,保罗怒骂了一句,却仍然老实的坐在凳子上不动,将火机递给里奥。

    灯彻底黑了,房间不再明亮,变的漆黑,里奥点燃打开火机,这仅有的一点光亮照出了两人不安的面容。

    门外传来哭泣声,可能大家都觉得自己要完蛋了,虽然一场飓风并不一定会让船沉没,毕竟那是概率很小的事情,但这次出海一切的不顺全部压在了胸口,导致没人会去怀疑自己即将面对沉船,以及葬身海洋的悲惨遭遇。

    可紧接着,灯忽然明亮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欢呼声,水手在走廊里狂奔,大喊着:“无线电可以用了!我们接到救援了!四个小时后!就有船来接我们了!”

    这绝对是里奥人生中最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他与保罗同时起身,打开房门,看着那即将向自己跑来的水手,兴奋的大喊。

    “真的吗!”

    “真的!一艘货轮正朝着我们这边赶来!他们来接我……”

    “咚!”

    又是一声巨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却比上一次那相同的巨响更加响亮,瞬间,里奥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这次……发动机应该全爆了。

    剧烈的振动,直接把里奥摔在地上,一瞬间,里奥便觉得眼睛有些发黑,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保罗则压在他的身上,这更让里奥难以呼吸,但这都是小问题,但是那名水手就不是那么幸运了,巨大的振动以及巨浪的拍打,让他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一头砸向了里奥身旁的铁管上。

    鲜血崩了里奥和保罗一脸,走廊里,红色的警示灯闪烁成一片,船舱内飘起了浓烟,带着烧焦轮胎的难闻气味,令人作呕,两人连滚带爬,并大声的尖叫,连魂儿都被吓飞了。

    “别叫了!快跑!要着火了!”

    有人拎着里奥和保罗的衣领,将两人拽起,玩了命的朝着甲板奔跑,听着声音,像是罗恩斯教授,但此刻里奥二人根本没有时间去确认。

    直到跑到甲板上,里奥这才确定,确实是罗恩斯教授,只是三人脸上都乌漆嘛黑的,要不是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波涛狂涌下,船体开始剧烈摇晃,众人只能趴在甲板上,尽量寻找一个平衡,不至于被甩进海里去。

    同时,不断有人从船舱内跑出,剧烈咳嗽后,也模仿起了里奥三人,趴在甲板上一动都不敢动。

    “别趴着装死人了!快拿救生艇下海啊!”

    “下个屁海啊!浪这么大!下去直接就没影了!”

    “那也比在甲板上等着被火烧死,或者等着被水淹死强!船漏了!剩下十二个缸!全他妈的炸了!船底炸出个大窟窿!不用十分钟船就他妈沉了!”

    “站都站不稳!怎么放啊!”

    “艾伦!把消防管拿过来!拴在腰上!救生艇足够!大家别着急!都能跑!快一点!不然一会气压阀一定会爆炸!到时候就一块见耶稣吧!”

    没过多久,消防水管和桅杆上的绳子都被拆了下来,先由身强力壮的潜水队们上前放救生艇,等到自己坐好,就把绳子扔回去给第二个人。

    很快,绳子就被抛到里奥面前,他拿起,拴在腰上,准备一口气奔向救生艇,但在半路上,迎接他的,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巨浪。

    “里奥!”

    他被直接打的飞了起来,砸在围栏上,一阵剧痛,却也只能忍痛爬起,趁着下波浪花来临之前,成功坐上了皮艇,并穿好了救生衣。

    “你吓死我了!万一你出事了,你让我怎么跟蒂娜交代!”

    “别他妈万一了,一万都有了,还想着怎么交代了?说不定这次我们两个都他妈的交代在这儿了!”

    “说点好听的!”

    “我他妈祝你生日快乐!”

    一船六个人,共十六艘救生艇,被下放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渐渐远离菲尔德号,一滴雨水砸在头上,里奥抬头望了一眼,此刻,乌云已经降临在了他们头上。

    船上开始燃烧起火焰,熊熊的烈火烧炸了一块又一块玻璃,火舌从窗口伸出脑袋,对着在风雨中漂泊的众人狞笑,随后,是一声剧烈的爆炸,正如大家猜想的那样,气压阀爆炸了,一瞬间,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嗡鸣。

    紧紧的拉着扶手,并不断趁着波浪的空档,将海水泼出皮艇外,一波又一波巨浪不仅仅让人难以呼吸,甚至被砸到晕眩。

    “小心!”

    里奥这艘皮艇上,一人被砸晕了,皮艇跟随着巨浪升上高空,又重新掉落在海平面上,这人直接被甩飞了出去,里奥就这么亲眼看着他落入水中,随后不见踪影。

    一个又一个人就这样葬身大海,对于所有活着的人都是一种极大的恐惧,他们不敢看,只能死死的闭上眼睛,在电闪雷鸣下,装聋作哑。

    不久后,存留下来的人,便只剩不到三艘皮艇,可这场风雨还远不到停歇的时候。

    “呜……”

    “什么声音?”

    他脑中开始疑惑,这声音太熟悉了,就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随后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鲸鱼!!!!”

    他撕心裂肺的呐喊,却被这陷入疯狂的海洋掩盖,他睁开了眼,低头望向海底,一道巨大的身影从海面下浮起,带着孤寂的悲鸣,喷出一道数米高的浪花,额头上,是一道被其他动物撕咬后留下的伤疤。

    这家伙绝对不止三十二米……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里奥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它从海面跃起,遮挡住了月亮,他就在阴影下,望着它洁白的肚皮,然后……三艘皮艇被它压在了身下。

    ……

    “四月十日,为调查与保护史上体型最庞大的蓝鲸,国家地理杂志社组织各国优秀海洋学家十七名,专业潜水队员三十名,摄制人员二十名,乘坐菲尔德号科考船前往北大西洋,却因为发动机故障后遭遇飓风“林肯”,导致菲尔德号沉没,目前专业打捞团队已发现菲尔德号残害,确认共计二十一人不幸遇难,九十二人失踪,经打捞团队核实,菲尔德号残害距离远洋航线只有不到六海里,详细经过稍微会为您播出,BBC新闻为您报道。”

    “……”



    这是海鸥也未曾触及的深海,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晴空碧海,这本是一副绝美的画卷,可这幅美景在很久的一段时间内,却一直无人欣赏,直到波涛,将一位不速之客送到这里。

    他卧在沙滩上,细沙不会带给他伤害,瓶盖大小的小蟹横着留下点点足迹,却面对着这座“大山”犯了难。

    专业户外裤子上带着一截四十厘米长的安全绳,被拴在了橙色的救生艇上,万幸的是皮艇已经破裂,这也是他没有被淹死在海中的主要原因。

    忽然,他手指动了动,轻挖了挖沙滩,再次给小蟹制造了小麻烦,海水上涌,流淌过脸颊,冲进了鼻腔。

    “额……咳咳!咳咳!”

    他醒了过来,以一个十分不体面的姿势,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色的细软沙滩,如果是来度假的话,这绝对是打沙滩排球的不二场所。

    但这并不是一场旅行……

    肚子疼的厉害,并且口渴感十分严重,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很简单的推断,他一定是喝了不少海水,但没死,还活着,还能呼吸,就是世上最美妙的答案,其他的,只要活着,就都可以解决。

    他翻动身体,肚皮朝着太阳,望着湛蓝的天空,长哼了一声,带着极大的悲伤与身体疲惫后所无法抵抗的消极,他直视太阳,并不在乎它是否会伤害到自己的眼睛,直到眼泪滑落,他闭上眼,仍能看到一圈绿色的光点。

    他哭了,为了那些死在海上的同僚,也为了劫后余生的自己,并不撕心裂肺,只是轻声的抽泣,直到被鼻涕呛到,引发了喝进海水后的不适,开始呕吐。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他正处于严重的脱水状态,强迫自己将眼泪倒回脑子里,为自己保留下一点点宝贵的液体,首先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补充淡水。

    体能还有一些,走些路并没有问题,只是长时间没有下船,以及身体被海水泡肿后,四肢有些不听使唤,缓缓起身,给身体一段适应时间,另外,也是在测试他的肺部有没有进水,如果真的肺部进了水,一旦起身太急,很容易对肺部造成二次伤害。

    耳朵没有进水,极大程度上避免了中耳炎的风险,肺部也没有进水,自然也不会引起肺部感染,这对于遭遇海难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福音,毕竟一旦患病,流落荒岛也不过是多挺几天再死。

    “有人吗!救命!有没有人!菲尔德号的船员们!有没有人!”

    没有回应,只有海浪在不停的告知里奥,这里只有它的存在,他蹒跚着,缓步在这面积不算大的沙滩上行走,岛上有椰子树,这是个好消息,起码这段时间内他不会因为脱水而死。

    “有人吗!我需要帮助!保罗!唐尼!约翰!见鬼!”

    眺望着海平面,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白点,是菲德尔号船员的制服,他面部朝下,随着海浪起伏,里奥见状,也不管体能是否允许他这么做,跳进海里,朝着船员游去,只是这百米的距离,对于此刻的里奥而言不亚于天堑,仅仅游出几米,四肢就变的酸软,被海浪带回沙滩,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员越自己越来远。

    这种孤独感是令人窒息的,所以他想要去救船员,即便船员不可能还活着,即便他可能被泡的皮肤发白,身体肿胀,并且面目狰狞恐怖。

    因为这样,他仍可以为船员准备一座坟墓,然后在孤独时,与这位已经死去不知几时的船员聊聊天,他需要一个精神支柱,哪怕所谓的支柱是一具尸体。

    “我救不了你……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又一次难过的想要落泪,再次被他忍住,他只能目送着船员消失在茫茫大海,伫立许久,才转身,在树下静静观望。

    掉下来的椰子已经腐烂,并且数量极少,应该是涨潮时被海水带走了一部分,存留下来的也不在椰树下,而是散落在海岸边。

    端起一个破损的椰子闻了闻,一股子刺鼻的酸味,椰汁也没有一点存留,当然,就算存留,他也不敢喝,毕竟体内淡水十分珍贵,他根本舍不得腹泻导致它们被排出体外。

    但这不代表这已经腐烂的椰子就一点用处都没有,找了块石头,将椰肉捣碎,随后将椰肉均匀涂抹在身上,这是天然的防晒霜,可以抵挡紫外线,避免被晒伤,这也是海岛生存中最主要的一点,否则即便是在物资充沛的海边,你也无法向海洋索取食物。

    里奥只能庆幸,自己在海洋领域内拥有着足够令他活下去的知识,换做是别的行业的人,生存将会是一场极大的挑战。

    往日看的那些荒岛电影,虽然经典,但却很难在专业层面上立得住脚,真实世界中,流落荒岛的海难者,无需过多时日,大多数都会死于痢疾,中毒,或者寄生虫。

    因为他们真的很难去分辨哪些种类的鱼和贝类中会寄生什么样的寄生虫,哪些鱼类和贝类是否具有毒素,甚至以海洋区域划分来推断海岛上会存在什么样的生物,而这些恰恰是在荒岛生存下来的必备条件。

    艰难的巡视四周,其实这座岛的沙滩面积很小,直径大约只有一公里左右,两侧,以及身后,则是高耸的悬崖峭壁,由于海水的常年侵蚀,早已脆弱不堪,用手握住较薄的石片,就可以很轻松的将石片掰下来。

    这让他意识到,自身的处境仍然相当危险,在涨潮时,海水会将沙滩淹没,直到触及身后悬崖上大约一米左右的位置,这点,在附着在岩石表面的盐渍就可以看出。

    其次,脆弱的岩石结构很难支撑他向上攀爬,一旦脱手摔伤,不需要致命伤或骨折,仅仅需要一道狭长的伤口,便足以致死,因为在这种潮湿且温度较高的环境下,伤口极易感染,且很难愈合,多数情况下会变成一道腐烂且腥臭的伤口。

    这是他要牢牢记住的一点,在荒无人烟的岛屿上,他必须时刻小心,否则很容易阴沟里翻船,成为海洋生物的一顿美餐。

    呕吐后,带来的是极度的饥饿,他需要寻找食物,将体能恢复,万幸的是,在海洋这座巨大的宝库里,作为一名海洋生物学学者,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岩石上附着着一些生蚝,即便壳上漆黑,生长着海藻,但对于里奥来说,无疑是一曲福音,毕竟这是为数不多可生食的贝类。

    仔细清洗掉壳上的海藻,他很轻易的便确定了生蚝的品种,安素莲生蚝,生长在法国Normandy地区,深海蚝,先不说味道怎么样,毕竟没有进行过处理的生蚝味道都远比不上餐桌上的鲜美,但首先他可以确定一件事。

    根据太阳的方位,可以大致推断出时间与方向,脑海中迅速回忆起航线图,最终他确定,求救的标识应该朝东南方向摆放,那边,是商船的必经航线!

    目光朝东南方向眺望,却并未发现有船只经过,他只能放弃,暂时将目光重新投放在手中的生蚝上,将蚝肉内脏与泥沙清理干净,在海水中轻轻投涮,随后,像是做出了决定,迅速将蚝肉扔进嘴里。

    “呕……”

    味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恶劣,养殖的安素莲生蚝他吃过,经过简单处理后,口感比较清爽,带着浓郁的海水风味和矿石味,味道相当不错,在法国有着不少的推崇者。

    但野生的味道……像是把养殖的生蚝的所有味道全部扩大十倍,变的极度腥咸,且带着常人无法忍受的重金属味道。

    他没咀嚼,所以避免了这种味道在舌尖爆炸,但仍令他作呕,弯腰不断抽搐,发出干呕的声响,半晌后,才恢复过来,再处理第二只,这难以下咽的“法国美食”。

    他没有权利选择去吃什么,只能遵循着自然,老天爷馈赠他什么,他便吃什么,万幸的是,味蕾开始逐渐麻木,随后的进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在摄入了足够的能量后,四肢逐渐恢复力气,他开始在沙滩上挖坑,坑的中心放着一只椰子碗,已经漏气的皮艇盖在坑上,用石头将四周压紧实,最后将一块小石头方式在皮艇的正中心,对准了那只椰子壳做的碗,一个简易的蒸馏器便制作完毕。

    在高温条件下,几个小时的蒸馏,便会给他带来不少的淡水,虽然不可能够一天所需,但暂时解解渴还是没有问题的。

    剩余的时间,他也不想浪费,即便在阴凉处静等可以减少体液的流失,但海难前三天,对于生还者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他需要自救,而是不在这里等待死亡。

    确定了还算结实的攀岩路线,将鞋带系好,稳步的向上攀爬,被海浪冲刷出阶梯状的岩石并没有那么难攀爬,很快他便爬到了东南方向最矮的小山坡,顺着海岸线,眺望着推测出的航线。

    依旧没有看到船只。

    “我这是飘到哪里来了……”

    他呢喃着,忽然听到下方有撞击声,左下方,有三个连接在一起的金属箱子,正被海浪拍打着,不断撞击岩石,上面还印有菲尔德号的标志。

    “老天爷……”

    他以为他不会像电影主角那样好运,会有零星的货物流落到他旁边,一切都需要依靠他的头脑来解决,但或许真的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再倒了血霉后,他的运气得到了些许的改善,他的好运来了。

    下坡十分危险,因为他看不到岩石的厚度,或许本以为完全可以支撑体重的石块,仅仅只有纸张那么薄,这让他有片刻的犹豫,思考是否应该下去,但最终,还是对货物的渴望战胜了谨慎,他选择搏一把。

    用最缓慢的速度向下攀爬,一不小心便会踩落碎石,汗水一点点从额头浮现,滚落进眼中,带着淡淡的刺痛感,并模糊视线,但最终他还是成功到达了货物所在地。

    一把捞起绑带,居然没拎起来,里面也不知道放置的是什么东西,很沉,用尽了力气勉强将货物捞起抗在背上,原路返回,身上已经被勒出了青紫色的痕迹。

    将这三件箱子仍在沙滩上,便彻底力竭,躺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心中却被喜悦所填满,像是在玩游戏的开箱,期待里面会有好东西出现。

    缓解了酸痛后,他起身,将第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书籍以及各种资料,令他恍惚了一下,勉强镇定下来,将其他两个箱子全部打开,于是,心中一片冰冷。

    若是干燥的书本或许还能引火,但这些已经打湿的书……还能干什么?这些书本是不可能晾干的,在这么潮湿的情况下,它们会一直保持着湿润的状态。

    “fuck!fuck!”

    他无法接受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却仅仅是捞了三箱子书本与笔,这与起初的幻想中的食物,淡水,仪器等工具大相径庭。

    自从他醒来那一刻,他的精神一直是紧绷着的,在此刻,压力彻底压断了那根紧绷的神经,他将还在滴水的书籍抱起,扔向了大海,却又被潮水带回,然后,他就像是个疯子,在沙滩上奔跑,去踢,去踩,这些挽救不了肉体的精神食粮。

    直到累了,精神恢复了冷静,他才长出一口气,呆坐在沙滩上发呆,看着太阳,已经被大海吞噬了一般,将海水染成金灿灿的汤。

    他又饿了。

    他后悔了,埋怨着自己为什么要出海,妻子的挽留并没有成为他驻足的理由,襁褓中的女儿也没有让他停止对金钱的渴望,所以呢?她们是不是已经得到消息了?

    她们会不会在哭呢?

    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死人”了?

    不难想象,家人们或许正在为他举办葬礼,从此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然活着,而里奥这个人,却已经在社会层面上死亡了。

    这不能被接受,起码不被里奥所接受。

    “冷静……冷静……你可以回家,你可以回家……”

    用海水洗了把脸,他不断给自己打气,甚至在扇自己巴掌,将皮艇掀开,椰子碗中已经存储了三分之一的淡水,用舌头轻点了一下,甘甜的滋味令他整个人都愉快了起来,将水喝下,一滴都没有浪费,随后将皮艇卷起,用箱子上的绑带捆好,或许过一会就要涨潮了,这么宝贵的物资,绝对不可以被海水卷走。

    端着椰子碗,走到依旧有大量生蚝附着的岩石边,随口吃了几个,他已经可以忍受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了。

    同时,将书本撕开,扯下纸张,沾湿了海水,放进碗中捣成浆糊,接着放入生蚝,再次捣碎,具有了一定的粘性,他爬上东南方向的岩石,将这团浆糊抹在还算平整的石块上,写出了一个极大的求救标志。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他只能等待,祈祷能被人们发现,可以带他回家。

    海水开始上涌,已经淹没了刚才挖坑的位置,他不需要再向上爬,就在原地,将皮艇铺在地面上,枕着书籍,看着天上的繁星,脑中思考着如何生火,渐渐的,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一夜睡的并不好,海浪的轰鸣令他醒了好几次,身体的酸痛也令他连爬起来都成为了一种困难,望向沙滩,如今已经海水已经退去,白色的沙滩再次展露出来,昨日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海水抚平,像是他从未登陆过这座岛屿。

    重新挖坑准备蓄水,并开始寻找是否有干枯的树枝,答案是无,幸运的是在礁石边,找到了一个大可乐瓶,可以作为存水的工具。

    另外,他需要寻找一个住所,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否则夜晚的海风很快就会把他弄感冒,在没有药品的情况下,离死就真的不远了。

    其次,他做了几根鱼竿,鱼线是拆卸下来的皮艇缝线,十分的结实,鱼钩则是在昨日捡到的货物箱上拆下来的锁扣,他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但试试,总归是一条出路。

    在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他开始寻找住所,一切都要万分小心,无论是攀爬岩石,还是仔细的勘察环境,毕竟这里虽然没有狮子老虎等肉食动物,但石头缝隙中,很容易藏匿致命的杀手,海蛇。

    大概翻越了三个小坡,眼前的一幕令他狂喜,一座山洞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并非是水流冲刷形成的山洞,顶部和两侧有着明显的缝隙。

    根据推断,这里在很久之前应该是个夹缝,缝隙顶端的石头因为风化与雨水冲刷,导致开裂,正好倒在了缝隙的顶端,成为了“房顶”,也正因为如此,洞内并非黑漆漆的阴森恐怖,反而因为有缝隙的存在,阳光可以直接照射进来,斑驳的光点照射进来,让里奥可以看清墙壁上厚厚的青苔。

    随手拿起一根树枝,翻了翻里面的碎石,没有任何的生物存在,再仔细检查头顶巨石的状态,确认安全,不会在里奥睡觉时忽然坍塌,他将自己的物品搬到此处,书籍放在山洞的最深处时,正是静谧的时候,他像是听到了……水滴掉落在水面上的声响。

    他僵直了身体,缓缓的朝着水滴声靠近,在洞内最深处的犄角出,有一碗大的水坑,上方是倒立的尖刺岩石,里奥紧盯着,看着它缓缓凝聚成了一滴水珠,啪嗒一声掉落在水坑上,发出一声悦耳的轻响。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在水坑上点了点,放进嘴里,有咸味,但并非是水带来的,咸味来自于刚摸过海水的手指。

    他像是疯了一样扑在水坑边,大口的将这本就数量不多的淡水一饮而尽,这水坑是在一块石头上形成的,说明这水已经滴了不知多少年,他没有必要担心这是一锤子的买卖,将这个水坑喝完,滴落的水珠依然会讲这水坑续满。

    他为这小小的水坑而欢呼雀跃,为这三五口就能喝干的淡水而狂喜,愉悦感就是这么奇妙,它多数源自于你身处环境的小小插曲。

    随后,他在傍晚调到了一条鱼,不大,只有巴掌大小,被他三两下咽进了肚子,同样味道不好,但很奇怪的是,他忽然间就有了信心,一系列的好运让他坚信,他可以回去。

    只是,在夜晚,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场暴雨来了。

    “轰……”

    巨大的声响将他惊醒,望向远处的雷云,他忽然开始心慌起来,或许是处于独居人类的本能恐惧,或许是源自于菲尔德号沉默的那场雨夜。

    风声灌进洞口,细微的缝隙像是竖笛,吹奏出了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乐曲,他并不确定他所在的洞口岩石含铁量究竟如何,是否会导电,胡思乱想下,想再睡也难,他只能坐在洞口,双手搂着膝盖安静的看着远处的云雨,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听天由命。

    “呜……”

    他确信他听到了,在雷电与雨点声中,那一声悲鸣。

    在岛的不远处,沙滩前的海岸线,闪电划破夜空,像是巨大的相机闪光灯,忽然间照亮了里奥眼前的一切场景。

    它跃出海面,拥有巨大伤痕的额头直立,发出呐喊,带着由下至上的水花,与天上的雨点分庭抗礼,又砸进海面,掀起了巨大的波浪,朝着沙滩发现涌来,甚至有点点水花,溅在了里奥的脸上。

    它似乎,总是在暴雨来临是活跃,这一幕,即便里奥憎恨它,也不得不承认,它美的令人震撼,令他沉迷。

    洞内,开始渗水,点点的雨滴掉落,但并未溅到他的“床铺”,他就这样慌乱的等待着,直到云雨收歇,天色放晴,骄阳不再羞涩,从乌云中跑出,带给他些许的温暖,也带来了倦意,他倒在铺盖上,渐渐昏睡过去。

    ……

    刻下了四十余道竖线,他在这座岛上看了四十多天日出,每天都如往常,时间在这里成为了最廉价的事物,他渐渐习惯了海风,习惯了这样枯燥的生活,即便无人交流使他发狂,但渐渐的,他开始从书籍上摄入每天该有的快乐。

    他依旧没有选择向上攀爬,一切具有风险的举动都被他规避,所有取火的办法都已经尝试过,但始终没有任何方法,直到他在海中捡到了一块漂浮的无涂层铁皮。

    这令他欣喜若狂,将捡到的浮木放置在铁板上,在三个晴天后,表面终于褪去了湿润的阴沉色,开始发白,这是个好兆头,但木块内部依旧潮湿,他只能等待,若是雨天,便将木头保护好,直到天色放晴才重新拿出来。

    最后,在竖线画到第五十三条,将木头扔在地上,声音清脆,不再沉闷,这才令帕克露出欣喜的笑容,把鞋带拆下来,做成弓箭的模样,弓弦在钻木头缠绕一圈,像是拉二胡般的发力,在木板上迅速转动。

    钻头和孔洞已经被打磨到光滑,剧烈的摩擦导致声音很难听,像是在挠黑板一样令人不自在,但这确实很好的照头。

    “快点……快来,快烧起来……”

    渐渐的,木屑变成了黑色,飘出淡淡白烟,额头出了汗,他不敢停下,只能在肩膀上胡乱的蹭上几下,最终,木屑上亮了几个红点。

    迅速放到晾干的纸屑上,轻轻的吹动,时隔五十多天,他终于见到的火苗,随后,火苗演变成了熊熊的烈火。

    他激动,围绕着火堆,放声歌唱,即便唱的并不好听,舞蹈也十分怪异,像极了古代部落中的某种祭祀仪式,也是在这一天,他终于吃到了熟食,意味着,长期的腹泻即将宣告结束。

    ……

    “亲爱的蒂娜和露西,不知道你们现在过的怎么样,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一年零三个月了,露西应该已经可以跑了吧?很难过的是我仍然没有听到露西叫我一声爸爸,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到时候我便不再离开,安心的教书,围绕着家庭生活,很抱歉这篇日记将永远无法与你们见面,但我会记得我所说的一言一行,并严格遵守承诺,等我回家吧,思念你们的丈夫、父亲,里奥。”

    镜头从手指和书本处拉远,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瘦弱男人赤果坐在礁石上,只有一块面料捆绑在腰间遮羞,他体脂率低的惊人,皮肤紧绷着肌肉,稍微一动,就能看到肌肉呈现丝状,蓬头垢面,胡子与头发一直没有处理,粘结在一块,像是从牛羊嘴里掏出来的反刍物。

    将日记合上,他望向东南角,在极远处,有一艘米粒大小的船在海平面上航行,他没有激动,因为这么远的距离,船只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他现在处于未知海域的边缘,靠近了航海区域,这不是因为航线的扩大,而是源于这座岛的本身。

    通过船只,太阳,逐渐出现的飞鸟,以及出现的不同海洋生物来断定,这座岛……是会动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座非常罕见的漂移岛。

    漂移的速度里奥并不确定,不过这短短一年的时间,眼中便能见到船只,想必速度并不是很慢,前进方向也不能确定,,因为船只并非一直能看到,有时眺望东南方向,可以看到船只本身,有时只能看到船只打出的灯光,甚至在某一段时间内,他什么也看不到。

    这也是他相信自己可以回到人类社会的信心之一,或许有一天,他一睁开眼睛,过往的船只就在他附近也说不定。

    而他需要做的,则是准备好一艘木筏,若是船只离的有些近了,但并未发现他在岛上,那他就要搏一搏,下海,自己朝着船只的方向奔去。

    通过搜集海边漂流物来制作木筏当然不太现实,所以在前不久,他最终还是决定冒着风险爬上悬崖,围绕着岛的两边寻找,他幸运的发现了一条可以安稳爬上悬崖的道路,而悬崖的上方也给了他很大的惊喜,那是大片大片的竹林。

    使用烈火燃烧竹子底部,随后用石头磨成的斧头便能砍断,大概是三到五天一根的节奏,今天,而这次,他刚把一根新砍好的竹子运下山,吃了些熏好的鱼肉,恢复了些力气,将竹子修整一番,与之前的竹子捆绑在一起,绳子是用竹条编织的,十分的结实。

    忙完手上的工作,将竹筏固定好,捆在粗壮的石柱上,他再次攀爬至山顶,寻找着合适的竹子,这次走的稍微深了些,点火,将竹子底部烤成熏黑色。

    忽然间,风向变了,木头燃烧出的白烟朝着林子伸出飘去,不知是灌进了什么地方,发出呼呼声响,这声音有些类似于人类的喘息,很快便吸引到了里奥,将明火熄灭,大股的浓烟冒出,他随着烟雾,朝着竹林更深处走去。

    山顶已经被他逛了个遍,之前却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若非是确定了这里并没有生物,他也不敢随意的去查看,大概走了百米距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地洞,并不深,大概只有两米高,坑内的泥土并未长出植物,说明这是不久前坍塌的。

    令里奥震惊的是,东侧坑壁上有字!被刻在一块绿色的石壁上,这石头是什么材质里奥并不清楚,文字也只显露出短短的三行,应该是被雨水冲刷干净才显露出来的,按道理来讲,下面泥土覆盖出,应该还有字。

    文字并不属于里奥能读懂的任何一种,甚至他连见都没见过,一时间,学者的好奇心涌了上来,坑就这么大,也就这么深,他并不担心出现任何危险,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寻找到了几块大石头,先砸进坑底,确认坍塌的是否彻底,别跳下去结果发现坑远不止这么深,另外石头摞起,也方便他往外爬。

    几声闷响,砸出来的是很结实的地面声响,确定了坑内地面是实的,他才跳了下去,稳稳的站在坑内。

    无人的荒岛上居然会有文字的记录,这点足够引起所有学者的好奇,毕竟在这座岛上,没有任何人类生存的痕迹,若真是人为留下的,那事情就值得考究了。

    轻轻擦去绿色石壁上的泥土,他才发现这块石壁比想象中的要大,还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大小被泥土掩盖,上面的文字依旧看不清,但摸上去便可以确定,有凿刻的痕迹。

    石壁并不剔光,有些类似于低端的满绿翡翠,但比起翡翠又多了石性,没有翡翠那么油润。

    彻底将泥土清理完毕,确定了一共是十二行,三百七十二个字,他准备回到住处去拿笔记本,将文字拓印下来慢慢研究,可站起来的一瞬间,剧烈的眩晕感涌上脑袋,伴随着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令他立刻从科研的火热心态中抽离出来,下意识的做出了判断。

    “有辐射!”

    不敢多呆,立刻从洞口爬出,准备远离此处,可刚走了几步,眼睛就完全黑了,手掌在眼前晃了晃,依旧是漆黑一片。

    伴随而来的是乏力,眩晕,以及强烈的心跳加速,几步后,双手扶着膝盖剧烈的喘息,最终栽倒在了地上……

    ……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眼皮微微的颤动,他缓缓的睁开眼,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还清楚的记得,但如今,视力已经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地上有一摊呕吐物,也蹭了自己一身,甚至头发上都是,身体依旧乏力,发热,且严重的口渴,嘴已经开始裂皮了,他挣扎着爬起,望了一眼身后的坑洞,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蹒跚着,向山下奔跑。

    到了住所,将所有的存水全部喝光,状况才有所缓解,他喘息着,呼吸有些困难,嗓子里像是卡住了一口痰,呼气是带着丝丝的沙沙响。

    饥饿,且浑身发烫,他需要洗个澡,于是朝着海边狂奔,一头扎了水中,将身体彻底降温后,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已经记不得过了多久,他坐起身,看向海面,映出自己的面容,没有腐烂,没有起脓包,没有任何变化,这让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将头发与胡子洗好,他想洗几个生蚝来吃,将附着在岩石上的生蚝摘下来,蹲在海边洗洗,忽然间,他貌似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

    猛的抬头,空无一物,广阔的海面根本隐藏不了一个偷窥者,仔细的环视了一圈,只有一条鱼在游荡。

    继续低头清洗生蚝,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像是偷窥者正朝他步步而来。

    “谁!”

    大喊一声,没人回答,若不是晴天,他还以为见了鬼,抓紧把生蚝咽下肚,他想赶紧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只是刚一转头开溜,忽然听到啪啦啪啦的声响。

    扭头,一条鱼跳出了水面,摔在沙滩上,尾部不停的拍打,而见到鱼的那一刻,那股子被窥视的感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于这条鱼,有着感同身受的窒息感。

    “什么……情况……”

    它在盯着自己,虽然鱼的视线不可辨认,但他可以感受的出来,它在向自己求救,他走过去,将鱼捧起,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柔,重新放回海中。

    鱼并没有立刻离开,仍然留在原地,他走入水中,它也没有受到惊吓,反而绕着里奥的双脚游动。

    它带着欣喜的情绪,不知怎么,总之里奥就是可以感受到,像是找到了玩伴,又或者是寻觅到了亲人,哪怕被里奥的手指触及,也不躲闪。

    “见鬼……我这是怎么了?”

    这绝对是某种超能力,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能力,它客观的存在,这条鱼就是最好的证明,仅仅用意念,脑海中的一个想法,这条鱼就可以乖乖的游到他的手心里来。

    这时,他的错愕的,呆站在海中,盯着这条懂人性的鱼,许久没能接受这么玄幻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可当这条最普通最普通的海鲈鱼像是宠物一般听话时,他孤独的内心仿佛像是涌进了一圈暖流,狗主人与他的爱犬,这就是里奥心里的情绪写照。

    “到这里来。”

    他上岸,走开近二十米,内心对这条鱼轻喊,于是,它迅速的游了过来,钻进了里奥的手掌。

    “Good boy。”

    他撕了点点蚝肉,投喂给了这个小家伙,而它也十分信任的一口吞进了肚子,随后听从里奥的调动更加积极。

    “我想想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叫保罗怎么样?我的好朋友的名字,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去!抓只小虾给我。”

    这并非是用意念做的交流,他并不习惯那样,而是开了口,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虽然咀嚼和吞咽等动作依旧会保持口腔的活动能力,但语言已经开始有些奇怪了,只是他很久没有与人交流,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口音有些跑偏。

    它也听懂了人言,迅速朝着深海处游去,时间没过多久,里奥就已经开始焦急,生怕保罗这个刚结交的朋友一去不回。

    伸着脑袋朝远处望去,大概一分钟后,见它游了回来,他松了口气,撕下些蚝肉,打算不管它有没有将虾带回,都要给它奖励,而它,真的给里奥带回了一只虾。

    这一定与那带有辐射的石壁有关,但他已经不再去想这片石壁会带来什么样的副作用了,一年多以来,首个朋友,已经让他高兴的忘乎所以。

    玩累了,躺在沙滩边,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这条鲈鱼,见它在自己身边游动,就高兴的笑了,只是它下一个举动,让里奥开始惊慌起来。

    “NONONO!别咬钩!”

    它朝着里奥做的鱼竿张开了嘴,吓的里奥立刻爬起,将鱼竿踢的远远的,他已经放弃了再使用这种会误伤到保罗的东西,暂时没有考虑,如果失去了鱼竿偶尔会给他提供的鱼,未来该如何寻找食物。

    一直到昏黄,海水上涌,他才跟保罗告别,已经忘记了自己要造竹筏的工作,玩到要各自回家仍然难舍难离。

    “在这儿待着!我会给你弄来吃的,不要往深水的地方跑,千万不要被吃掉,听懂了吗?我们明天再见,在这儿等着我。”

    说了声再见,他转头离开,它忽然跳出了水面,再次躺在沙滩上向里奥呼救,它是不舍的,里奥明白,再三的教育过后,它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鱼就是鱼,智商真的不高。

    这一夜,里奥基本没有睡着,望着手掌,想起保罗在手中游动的触感,真的像是一场梦境,他在荒岛上有了朋友,有了宠物,结果是他吗的一条鱼。

    ……

    接下来的几天,保罗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在于保罗互动,并且测试着自己这奇怪的能力是否有更好的使用方法,但几番测试下来,他确定了,这种能力只有对他关注的,或者关注他的海洋生物产生作用。

    问题也随之而来,他的食物不够了,紧靠着生蚝以及其他贝类,根本维持不了人体所需,并且长吃贝类早已令他厌烦,而为数不多获取食物的方式,鱼竿,也因为保罗的存在而被放弃,这几天,他快被饿的昏厥。

    直到某一天。

    “保罗,你可以叫你的同伴一块来玩……”

    ……

    夕阳下,海滩的浅水区汇集了几十条鲈鱼,在水中嬉戏,鱼尾一甩,溅起水花,零星的拍打在正弯腰对保罗嘱咐的里奥脸上。

    他微笑着,让保罗在这里等他一会,这条傻鱼安静的望着他,欢喜的情绪似乎在告诉里奥,它等他回来一块玩。

    嘱咐了几句,他正对着保罗,缓缓倒退回沙滩,而在背后的双手,正死死的捏着一条仍然不断乱蹦的鲈鱼……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呢……

    鱼儿成群结队,在不深的水中画着圈,等待着这个人类朋友一会回来参加它们的玩耍中来。

    而在沙滩不远处的岩石后,他坐在地上,靠着岩石,捧着一条刚才正和他玩的开心的鲈鱼,吃的满脸是血……

    他,成了狼外婆。

    ……

    吃饱肚子不仅仅会思**,同样,其他情绪也会驳杂,再次见到保罗时,他手与脸上的血液并没有擦干净,因为这条傻鱼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只是做了亏心事,他真的很不安,很难对保罗再展露笑容,玩了不久,他便宣布今天的游戏时间结束,匆匆的回到住所,把皮艇盖在头上,一言不发,双目紧闭,这一夜他失眠了。

    但失眠与不安,绝对不会成为他收手的原因,饥饿,生理反应。猎食,动物本能。只是仍抱有歉意,依旧折磨着每个夜晚时,他的身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竹筏越做越完善,鲈鱼越聚越多,鱼的尸骨,也越堆越高,他成为了鱼群的老大,好处是,时常它们会捕捉一些小虾送给里奥,能让他吃腻了鲈鱼后,换个口味,虽然根本不能饱餐一顿。

    就这样,时间一晃,山洞中已经画不下竖线了。

    ……

    他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但这次,是离航线最近的一次,足足有小拇指盖大小,他可以赌下次会离的更近些,但没人敢再赌,他也不敢。

    他渴望回家,书本能记录的空白处已经写满了日记,这种迫切的心情已经彻底的无法忍耐,所以他想尝试,趁着根据天空的颜色,气温,湿润程度来推断,最近几天没有暴雨,且今天刚好东南风。

    将竹筏推进海中,上面铺上已经睡到包浆的皮艇,淡水也装了几大瓶,都是在海岸线边捡到的,保罗仍然在沙滩附近游动,听到动静后,迅速赶来。

    他准备带保罗走,海鲈鱼的寿命大概在二十五年左右,按照推断,保罗还有大半的年纪可活,这次,他想把保罗带回家,他想给保罗养老。

    编织的竹筐并不好看,但实用便可,见它乖乖的游进竹筐,他最终鼓起勇气,推动竹筏入海,敞开铁皮做的帆,并不需要划桨,便朝着东南方向前进。

    海上一定要注意的是防止晒伤,椰肉要按时涂抹,并且时不时要下船在海中泡一泡适当降温。

    十分顺利的出海,他扭头望向这座岛,心中滋味难平,生活了几年的岛屿,当初那般憎恨,如今,却又奇怪的难以割舍。

    打开竹筐,保罗竟然跳了出来,摔在竹筏上,吓的里奥赶紧将它拿起来塞回了框里,并且不断告诫它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们到了鲨鱼的地盘了。

    想想自己躺在竹筏上,竹筏下便是游动的鲨鱼,鱼鳍在水面割除一道立刻会被消除的伤口,没人可以克制住这种恐惧,而里奥,就处于这种环境下。

    对于竹筏,鲨鱼不会起什么攻击的兴趣,但保罗就不一样了,他不想自己的好朋友因为自己想把它带回家,刚走半个小时就被鲨鱼给吃了。

    而到了夜晚,鱼类的活动更加频繁,虽然海浪变小,但仍让他胆战心惊,时不时的打开竹筐看看保罗是否安然无恙。

    第二天,风浪变大了,这不是一个良好的信号,虽然天空仍然碧蓝,但在荒岛生活这么久的里奥心里清楚,风暴要来了。

    漂流的第四天,风暴已经近在眼前,海浪卷起足有几十米高,面对这种巨型的海浪,他很难对自己的竹筏报以足够的信心。

    一次,又一次,海水猛烈的拍击在身上,竹筏从最外围的部分开始解体,第一根竹子分离,漂流到远方,这令他开始紧张,双手死命的拽住竹子皮编织的绑绳,很快,手部开始出血,海水中极高的盐分沁入伤口,引起剧烈的疼痛。

    他开始大声的吼叫,像是受伤的野兽,疯狂的嘶吼着,却仍然于事无补,第二根竹子崩断,散落在远处,被海水覆盖。

    血水的腥味引来了鲨鱼,在竹筏在游动环伺,白色的鱼鳍时不时的露出海平面,他可以感受到,这些家伙有多么的饥饿。

    “滚开!滚开!”

    他向鲨鱼怒吼,但于事无补,这些饿疯了的家伙根本不会搭理一个即将成为盘中餐的猎物的怒斥,直到他讲竹桨,翻转过来,用带刺的木柄刺入下方鲨鱼的皮肤。

    “滚开!”

    这次,他的动作奏效了,鲨鱼没有发狂,并没有掀翻竹筏,它们的智商仍然没有那么高,不会考虑怎么样才能将猎物弄进海中,这些动物哪怕进食,吃掉其他生物,也只是带着饥饿,需要进食的态度,就像人饥饿时,看见一盘菜一样,而非抱有要杀死谁的那种恶意。

    他是有武器的,并且不断对鲨鱼进行沟通,这样一来,他的方法奏效了,它们再次游动几次,便转头离开。

    但这仅仅是巨大危机中的一次插曲,并非危机本身,雨水击打着身体,模糊了视线,甚至连呼吸都成了困难,第三根竹子崩断,离开。

    背对风向求得喘息时,他睁开眼,第四根竹子也即将分裂,可正当这时,他忽然看见了光,在不远处,最多一海里。

    他看到了货轮竖立在海面,远不止小拇指盖大小,巨大的身形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哪怕在剧烈的风暴中依旧佁然不动,坚挺的令人惊叹。

    “救命!救命!呕,呸!救命!”

    他呼喊,激动到血管开始扩张,空闲的左手拼了命的挥舞,海水灌进嘴中,此时的他却已经尝不出有什么苦味,竹桨猛划,却在风暴中寸步难行。

    更危险的是,迎面而来的一股巨浪,高的已经完全无法测量,巨轮可以承受这种程度的冲击,但竹筏不行,砰的一声,彻底解体。

    他掉入水中,猛的喝了一大口海水,顾不上手掌的疼痛,朝着轮船的位置游去,但海水的回拉力实在太过强悍,直到他筋疲力尽,也只游了不到百米。

    冰冷的海水浸泡着他,很快,腿部开始抽筋,他彻底没了力气,沉入水下,低头,看着仍然深不见底,彻底黑暗的深海,最后的求生欲望开始爆发,他推了一把跟在他身边,根本不懂得发生了什么的保罗。

    “救我!保罗!救我!谁来救救我!”

    这是他脑海中最为强烈的一次求生欲,而后,他忽然见到,海底发生了暴动,上万条乃至更多,各种品种的鱼群开始朝着自己快速奔来,将他的身体直接顶出了海面。

    “呼……”

    随后是更多!更多!更多的鱼群集结,甚至连罕见的珍贵鱼种也在其中,它们托着里奥,快速朝巨轮游去,直至他可以触摸到巨轮吃水线的红漆。

    “救命!船上的朋友!救命!”

    他的声音在暴风雨之下太渺小了,靠着一张嘴喊,一双手拍打,根本不足以吸引到船员,直到一条大眼金枪鱼从水中跃起,砰的一声砸在船板上,砰的砸出大片的血花。

    越来越多的鱼开始朝着船板发起自·杀式进攻,一时间,像是放爆竹一般连绵不断,且鱼的体型越来越大。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善意,极致的亲近与信任,带着坚定的信念,即便在暴雨之中,它的鳞片依旧闪烁着银光,冲水中猛的跃起,里奥甚至可以看到它不断摇晃的尾巴。

    “NO!保罗!NO!”

    他见过很多鱼,与很多鱼成为了朋友,但他真正珍惜的,仍是第一条与他初见,被他真正视为家人的一条普通海鲈鱼。

    砰的一声,撞击在了铁板上,成为密集血花中的一部分,没有然后了,至少里奥没有再感受到它的情绪。

    ……

    “收帆完毕,等等,大副!海里有人!”

    “what?你在说什么胡话!索立科快回来!now!”

    “真的有人!我用我父亲的名义发誓!见鬼!他坐在鱼身上!”

    “别开玩笑了!危险!快回来!”

    大副披着绿色的雨衣,拉着船舱扶手,向站在甲板上的黑人小哥怒吼,但索立科并没有听他的话,尽量放下身体,走到船边,向下张望几秒,随后迅速将绳梯扔了下去。

    “尽量拽着!我拉你上来朋友!”

    他拉动绳梯,海中的男人比他预料中的要轻上一些,他拽着虽然有些吃力,但没什么问题,这时,大副也过来帮忙,随后大副真的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二人缓缓拉上来。

    “geez……他怎么……”

    人类的好奇心,促使大副朝海中望去,但此时的海面已经空空荡荡,鱼的鲜血,也被同样鲜红的油漆隐藏。

    躺在甲板上,这种阔别已久的滑溜溜的感受,要比躺在岩石上舒服的多,他得救了,却开心不起来,不过好在,他这次可以放声大哭了。

    “亚洲人?华夏?曰本?韩国?越南?听得懂英语吗?算了,这些都没关系,总之你安全了伙计,你可以平安回家了。”

    这是痛哭时,他听到的,来自索立科的安慰。

    ……

    “看样子,你遭遇海难应该不少年了。”

    “现在是多少年?”

    “2019年。”

    “我是二零一三年五月出的海。”

    风雨停歇,里奥披着毛毯站在甲板上,头顶是一片星光,眼前是一片蔚蓝,回归文明社会后的第一餐,牡蛎鲜奶浓汤,果不其然,他在诺曼底海域附近。

    海风依旧很大,吹动着胡须与长发,身边,索立科带着好奇的目光偷偷撇着他,得到答案后,猛的一拍手掌。

    “那艘科考船的幸存者?”

    “你知道?”

    “当然,一百多名船员,就活了六个,哦不,算你是七个,当年唯一的一次大型海难,兄弟你可真够幸运的。”

    两人的英语都不怎么样,里奥许久没和人沟通,口音已经严重变音,而索立科则带着浓郁的法国口音,他是法国人。

    幸运?他不置可否,只好沉默着,不做言语。

    “你是怎么坐到鱼身上的?我是想说……这太酷了,真的不可思议。”

    “我也不知道,我的竹筏翻了,就看到很多鱼在……”

    “呜……”

    一声长鸣,犹如沉入深海,孤寂中带着奇妙的韵味,海面忽然不再安静,它再次露了面,从海面上跃起,与月光融合,像是月亮被它吞进了肚子里,在星光下,点点的飞溅的海水甚至都被同化,成为了星光的一部分。

    喷出数米高的水柱,甚至崩在了二人的脸上,它再次落入海中,掀起波涛,令索立科惊掉了下巴。

    “我这一晚都经历了什么?WTF!真的不可思议,不过我想……你可以坐在鱼群身上的原因,已经被我发现了,你真的够幸运。”

    他在脑补,自己为里奥圆了谎,抱头呼喊,像其他船员描述,而里奥,将这份浓汤一饮而尽。

    ……

    “hello,我是蒂娜。”

    蒂娜望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喝着饮料,聚精会神的看着猫和老鼠的露西,带着温和的笑容,回复了电话另外那端一句。

    随后,手机掉落在地面,砸出了裂纹,她扶着额头,跪在地面上,几乎昏厥。

    “你怎么了妈咪?”

    “没事,妈咪没事。”

    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朝着自己的卧室奔跑,关上了房门,传来了一阵嚎啕的哭声,令露西不解,侧过头,看着自家养的金毛,摸了摸它的头。

    ……

    时隔六年,一个已经确定被为遇难的幸运儿以极度顽强的姿态重新回到人类社会,瞬间,里奥成为了新闻的宠儿,这一路,他不知被拍下了多少张照片。

    将自身形象打理好,他貌似与六年前没多少变化,只是变的瘦弱------------------------,眼角多了几道微乎其微的皱纹而已,没有人相信一个人可以在海上生活六年没死,并且还能重新到大陆上来,但现实就是这么荒唐的正在上演着。

    “先生,你的身份证明已经重新激活,其他档案资料也将陆续重新开通,银行卡等证件补办还需要您自行去银行办理,那么……欢迎回家。”

    警长伸出手,台下是对里奥不断进行拍摄的记者,他与警长握手时,在场的记者们开始欢呼,鼓掌祝贺。

    ……

    “里奥,驾照你需要重新考取,以后如果你想去某个地方,你可以在Uber上打车,并不需要在大街上拦车,很方便,像我这样把手机打开,添加上你自己的身份信息,额……抱歉,我忘记了你现在银行卡还没有解冻。”

    他坐在警车上,身旁的警员像是教孩子一般,辅导他该怎么使用智能手机,买手机的钱是环球地理发给他的,虽然抚恤金已经支付给了蒂娜,但见里奥活着回来,他们又再次支付给了里奥一笔同情费,但金额并不多。

    驾驶车辆的警员大声的嘲笑,两名警察不停的互怼,里奥望着窗外,这已经完全陌生的风景,心中百味杂陈,他与蹲监狱没有区别,甚至比蹲了六年大牢出狱还要更加老土,这种与社会脱节的感觉一点都不美妙。

    手机忽然来了电话,身边的警员便没了声音,他接通,是蒂娜,但两人都没有说话。

    蒂娜结婚了,他知道,也并不意外,没人会去等一个死人,她必须要为自己和女儿的生活努力,所以里奥理解。

    这次,警察带他前往的方向,就是蒂娜如今的住所,他需要去拿回那笔要被保险拿回的赔偿金,保险公司可不像环球地理那样人性化,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若不是里奥遭遇的是轰动世界的大海难,保险也有正当理由去怀疑里奥骗保。

    “hello?”

    他有些谨慎,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号,电话那边没有回答,只有轻微的擤鼻水的声音,她在哭,可以听出来,但里奥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嘟……”

    大概十余秒钟后,电话被挂断,估计她也抱着与里奥一样的心态吧。

    两名警员也安静了下来,车内氛围不再嬉戏打闹,警员们神神在在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只有路过大型地标时,才会给里奥介绍这是什么时候兴建起的建筑。

    车辆穿梭,最终他们到了一个中产阶层的社区,百年不变的独栋木质别墅,没有整日在社区门口打闹的混混,也没有满墙的涂鸦,良好的社区环境里奥松了口气,这起码证明了蒂娜他们现在的收入水平还算不错。

    “18号,前面那栋就是,额……祝你好运里奥。”

    警员与里奥握手,与里奥一同下车,但未立刻离开,而是在不远处静静旁观,他们在担心里奥会与蒂娜的现任丈夫起争执,对于一个荒岛生存多年的救生者而言,他的心中还存在多少法律意识确实有待考量,相反,人们压根不会怀疑,里奥已经被激发出了野性的本能。

    警员们背对警车,双手叠于腹部,带着善意向里奥祝福,但眼中也闪烁着些许的防备,安静的看着里奥朝18号住宅走去,他们可不想被誉为现代鲁滨逊的人类奇迹回归到人类社会不久,就因杀人罪而锒铛入狱,否则这绝对会是这座城市近几年来最大的丑闻。

    他到了别墅门口,门旁的吊兰上还种着风信子,这是蒂娜最喜欢的植物,他未直接敲门,手指触碰了几下花骨朵,带着几分犹豫,手指骨才在门板上轻轻点了几下。

    开门的速度很快,像是已经有人在玄关处等待了许久,仅仅几秒的时间,门被打开,但不是蒂娜,而是蒂娜的现任丈夫。

    他应该是日耳曼人,绿色的眼睛,棕色的头发,个子比里奥稍低,眼眶深邃,鼻子高挺,长相有些凶恶,但此刻表情却有些无言的尴尬,见到里奥,两人沉默了一会,他率先向里奥伸出了手。

    “你可以叫我约瑟夫,很高兴你平安归来,里奥。”

    “谢谢……”

    “蒂娜她……社区医生说她有些悲伤过度,所以现在不方便见你,我很担心她见到你会情绪激动,我不想她受到伤害,我觉得你也一样。”

    “嗯……”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银行卡,单手放在里奥前方,并非双指夹住,对里奥还算尊重,另一只手拍了拍里奥的肩膀,希望他能接受。

    “这笔钱她没有花,一直保留着,想着如果露西长大后出嫁了,会把这笔钱给她拿来做嫁妆,但……造化弄人吧,不过也算是一种幸运。”

    他沉默着,将银行卡收起,面无表情的向屋内探了探,约瑟夫见状,单手背后,略微隐晦的将门关上了些,遮挡了屋中大部分情况。

    “我可以看看露西吗?”

    “其实……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毕竟露西还小,我们应该给露西一些接受的时间,否则对她的冲击也会比较大……”

    “所以你们根本没有向露西说过我的存在是吗?”

    “额……是的,蒂娜并不想跟露西说,她父亲……死了,所以……就一直没说,因为她太小了,只有六岁伙计……可能等到她自己意识到,她是混血孩子时,我们再告诉她比较好,你说呢?”

    “爸爸?你在叫我吗?”

    “没有,你看电视就好宝贝。”

    房间里,有孩子的呼喊声,这一刻,里奥张了张嘴,但言语已经被卡在了喉咙,心脏忽然感受到了疼痛,像是碎掉了一样。

    他指着房间内,颠了颠伸出的手指,盯着约瑟夫的脸说道:“她应该知道她生亲是谁!如果你是她父亲,那我呢?”

    “请你小点声说话,我不想我们的谈话被露西听到伙计,在我发火之前,请你把声音放小一些,或者离开。”

    “这是我的孩子。”

    “但你并没有她的抚养权不是吗?”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但现在我还活着,我要见她。”

    他推开了抵住胸口的手掌,想要走进屋内,却被一股力气拽回,抵在了遮阳棚承重柱上,一双大手捏住了他的衣领,如此一来,约瑟夫面容的凶神恶煞彻底暴露了出来。

    “你听着伙计,如果你敢强闯我家的话,我不介意揍你一顿!合理合法的!你听懂了吗?我说过了,露西还小,她不能接受这种事!”

    “呵……接不接受是你决定的,而不是她,另外……你打不过我,我能宰了你。”

    “那你可以试试!来吧,像是你在那个什么狗屁岛上杀鱼那样,你敢么?你不应该回来,你就该死在海上!人们总是不能接受生活被打乱,无法承受生活中的意外,你就是这个意外,看看你给蒂娜带来的痛苦!你还想让这种痛苦发生在露西身上?”

    屋内,金毛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带着警惕性,快速起身跑出门外,站在约瑟夫的身边,朝着里奥狂吠,一种纯粹的恶念,约瑟夫感受不到,但它能,出于护主,它与里奥对峙,但它的后腿在抖,尾巴也被夹了起来。

    “先生们,停手,我不希望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流血事故,这是第一次警告,再次警告无效后我会喷射辣椒水的,如果不想去洗眼睛,甚至留下后遗症,你们最好老实一点。”

    两名警察,各自拿着武器,辣椒喷雾与电击枪,喷雾对准约瑟夫,电击枪对准里奥,看得出,他们对于里奥的重视要比约瑟夫重的多。

    两人只好收手,里奥直视了金毛一眼,见它被吓的躲回屋子,才重新整理了服饰,听从两位警员的话,暂时放弃了探望露西的想法,重新上了警车。

    “里奥,不管约瑟夫这个人怎么样,但他有一点说的没错,你是露西生父的事实还需要蒂娜和约瑟夫两人慢慢向露西透露,如果你直接出现在露西面前,确实……算了,你还想去哪儿?我送你,去散散心吧。”

    “所以你们也觉得我还是做个死人比较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伙计,我只是觉得……生活确实是该循序渐进的,被打乱了,是很难调整过来的,不说这些,反正不管如何,将来露西是一定会知道真相的,或许我们不该急于一时,走吧走吧,去散散心,去哪儿?”

    “我想去海边……”

    ……

    这次,警员总算是离开了,他在码头边,人非常多,稍微有些拥挤,不少人在钓鱼,天气不错,窝也打的很好,收货颇丰,一条条鱼被钓起,里奥可以感受到它们的痛苦,但却没有阻拦,人吃鱼,这是大自然的规则。

    作为人,需要有人性,但这个人性并不是指善良、忠诚、慈爱、等等诸多良好品质,而是要始终抱有作为人的觉悟,你该站在人类一方,而非动物一方,否则……你到底是人?还是会说人话的动物?

    对于并非报以恶意,只是纯粹为了进食的需求,本就不该阻拦,而心怀恶意或贪婪的杀戮,才应该是被禁止的对象。

    ……

    沙滩上,这个季节正适合游泳,他坐在沙滩上,泳装男女抱着冲浪板从他身边走过,没人认出他,少了很多麻烦,信息爆炸的年代,一个海难生还者的容貌自然不会被人牢记,他们只会对里奥的遭遇略微有印象,仅仅只当做闲余时间的谈资。

    就像身边的几对男女,就在谈起他的故事,但对于坐在他旁边的正主毫无印象。

    “汪汪汪。”

    身旁有狗在叫,是一只黑背,蹲在里奥身边,带给里奥饥饿求食的想法,黑背的智商很高,所以它可以在众多人类中寻找出一个不同的人。

    巡视一圈,里奥并没有发现盯着它的主人,检查了一下脖子,没有佩戴项圈,没有狗牌,结合它消瘦并有些脏的外形条件,里奥可以确定,这是一条流浪狗。

    “你饿了?”

    它又叫了几声,叼着尾巴,转了几圈,随后蹲下,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里奥。

    “好吧。”

    他起身,走向热狗摊,狗就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直到半根热狗被塞进了它的嘴里,另外半根……其实里奥也饿了。

    没吃饱,不过也就这样了,一人一狗回到沙滩,看着海边有狗主带着狗玩飞盘,忽然扔歪了,朝着里奥这边飞来,黑背忽然跳起,将飞盘叼住,又围着里奥转起了圈。

    “嘿伙计!你的狗不错!”

    莫名其妙的得到了夸奖,他也不好说什么,说了声谢谢,将飞盘强行从黑背嘴里抢下,扔了回去,得了,又是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一人一狗对视,一阵的沉默……

    “老板,飞盘多少钱?”

    还是让它得逞了,它叼着飞盘,带着胜利的微笑,找了个空地,趴在沙滩上,就没了下文,里奥拿起飞盘扔了出去,可这时,黑背却没了再去追飞盘的兴趣。

    “我刚买了的,怎么买回来就不玩了?去,捡回来!”

    万幸的是他有能力跟狗沟通,催促它将飞盘捡回来,它才起身,慢吞吞的走过去,又在飞盘掉落的地方扎了窝。

    “你不是会接飞盘吗?不是你要买的吗伙计?去,捡回来!”

    他再次将飞盘抛出,这条黑背依旧没有动静,无奈,他只能亲自给这条黑背做起了演示,指了指飞盘,抛起,自己狂奔,将飞盘叼住,冲黑背指了指自己的嘴。

    重复了几次,它总算是重新打起了兴趣,等里奥再次扔出去后,追赶着飞盘,十分顺利的叼在了嘴里。

    “Good boy!就是这样!再来!”

    渐渐的,一人一狗都玩开了,同时追逐起飞盘,甚至兴奋时,里奥也会跪在地上爬行,跟它抢夺飞盘。

    镜头渐渐拉远,拍出整个景象,夕阳下,一人一狗在狂奔,追逐飞盘,阳光照射出一人一狗的影子,在沙滩上纠缠,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是人,哪个是狗。

    日落时,沙滩上人群渐渐稀少,里奥和黑背在无人的码头休息,分享着炸鸡与热狗,出于惺惺相惜之感,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要不要跟我走?反正我也没家了,跟我走,还能有个伴儿,放心,吃喝不用愁,我会照顾好你。”

    他说出口,本以为它不会拒绝,但下一刻,他感受到了它的抵触心理。

    “你在这儿等人吗?”

    它居然人性化的点了点头。

    “即便他根本不会回来?”

    半晌,他得到了答案,不免有些遗憾,但却没什么值得可惜的,拍了拍屁股,与黑背分别,而它也没有挽留。

    “那好吧,我会回来看你的,只要你在的话,我走了,拜拜。”

    将最后一个鸡腿扔给它,他走的洒脱,狗也没有回头望着,只是低头撕咬着香喷喷的鸡腿,趴在无人的码头,望着远处海面上正亮着灯光的邮轮。

    ……

    文字与想法产生偏差,这本书的第一次,很矛盾,先放一万八千字,后续内容还需思考,比较慢热,后续才是情节的高·潮,还需要思考,加更依旧作数,对不起了各位书友大大。

    (本章完)



    “里奥先生,考虑到您已经很久没有从事过教学工作,我司觉得您并不适合这份工作,很抱歉,祝你生活愉快,”

    关掉留音,他躺在沙发上发呆,作为一名非知名的海洋学者,且并不愿意再次回到海上工作的他,工作的选择权真的不多。

    再加上思维固定,他最终还是选择从事海洋学教育工作,但很可惜,多年没有从事过教学工作的他,被多家大学婉拒,其中也包括他毕业后留校工作过的母校。

    他在市区租住了一所老旧公寓,除了总会有年轻人开趴体有些扰民之外,也没什么缺点,只是身上的存款不足以令他安度余生,所以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是当务之急。

    “叮叮叮……”

    电话响起,内心重新燃起希望,迅速爬起接通了电话,率先向对方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里奥。”

    “年纪好张先生,我是《周末杰瑞秀》的工作人员劳尔,突然打电话过来实在抱歉,是这样的,我们节目十分敬佩你的勇气与坚韧的性格,同时不少观众也希望你能出席,倾听你在海上的故事,请问,对此你是否感兴趣?”

    感兴趣?讲实在的,他很难回忆起除了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能力所带来的快乐之外,其他事物所带来的愉悦。

    悲伤以及其他情绪?也有,但仅限于不习惯岛屿生活的那些日子,等习惯了之后,貌似他就没了思想,退化了思维能力,一切的情绪都离的很远了。

    他并不想抛头露面,站在台上,供人围观与讨论,像是一个被人打造的,所谓的生命奇迹,又或者是小丑,实际上他究竟是怎么活着回来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坐在沙发上,前方小桌子上的烟灰缸内,还燃着仍未熄灭的烟,没有立刻给予答复,伸手将烟蒂重新拿起摁在烟灰缸内。

    “很抱歉,我并不希望回忆那段日子,对我来说,那些日子实在有些煎熬,哪怕是回忆起,都会令我感到不适。”

    他只能这么拒绝,只有展露自己的心灵创伤,才是他最好的拒绝方式,但对方是否放弃,则取决于他的决心,与他是否同情里奥,是否会仁慈的替他掩盖内心创伤无关。

    “先生,我知道坦述过往对于你来说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但这段经历可以称之为传奇,是可以受到世人崇敬与膜拜的,并且最重要的是,你可以用这段传奇的经历去创造经济利益,起码这就是个机会。”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们就说的简单一点,节目组愿意支付五万元给您,作为您的报酬。”

    五万块,并不是个小数目,如今的他很难拒绝,即便他从始至终也不是贪财的人,没想过大富大贵,只希望可以回到曾经的生活水平,可六年前环球地理给予的赔偿金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去缴纳各种乱七八糟的税金,以及通货膨胀后无收入时期的日常花销。

    最重要的是,他希望买所属于自己的房子,即便位置偏远,他也希望是属于自己的,海岛的多年生活,多少让他的性子变的孤僻,他希望离热闹的地方远一些,起码听着楼上的狂欢,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孤独。

    毕竟,孤独需要参照物去做对比。

    可银行账户内的存款让他一眼可以看到未来的生活状况,短期内不算糟糕,但若是一直没有收入来源,很快就会被生活逼入绝境,所以,当对生活现状无能为力时,给到他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了一条。

    此刻的他,才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参加些节目,趁着自己还有些话题度,赚些过河钱,或者寻求媒体的帮助,使社会对他重新具有认同感,而非现在这样,所有人看他都像是在看野人,又或者,像是看某种罕见的动物。

    如今的他,人格在社会层面上消失了,大家记住的,不过是那个肮脏的,狼狈不堪的海难幸存者,而非是一名海洋学拿到过博士学位的学者,这对于求职而言,是最最劣势的处境。

    他忽然开始难过,为了自己,也就在被节目组邀请的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最讨厌成为别人眼中的小丑,可如今能改变他生活现状的,只有当一个小丑。

    当你意识到你需要生活时,自尊便开始溃散。

    从多年前开始,便是如此,这次,无非是重蹈覆辙。

    他忽然尴尬起来,为了刚出口拒绝后的心动,舔着嘴唇,食指压在桌边沿,压到整根手指发白,折成了很大的角度,随后从桌沿滑落,弄出砰的一声细响,同时,腿也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目光转向了窗外,低声长嗯了一句。

    电话那边的男人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为了百试不爽的金钱攻势而满足,即便这个价格并非是他能够决定的。

    里奥不是一个喜欢暴露在媒体面前的人,他并没有像其他出了名的人物那样,趁着自己热度颇高,就立刻站出来大肆捞金,但攻克这样的人,或者说拿钱砸到这样的人屈服,才是最令人快意与满足的。

    电话这边没说话了,另外一段,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看了看腕表,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作为胜利者,他不想再等待了,带着一抹里奥看不到的嘲弄笑容,开口。

    “sir?你有在听吗?”

    “嗯……嗯嗯,yes,我在听……”

    里奥局促了,语言含糊不清,语速却加快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如果您有兴趣的话,请向我回电,依旧是这个号码,或者您可以直接到德瑞普大厦D21层,会有工作人员来接待你的,里奥先生,我仅代表个人,十分期待您的到来。”

    “好的,我是说……谢谢。”

    “不用谢,祝您生活愉快。”

    工作人员挂断了电话,镜头只给到了他光亮洁净的正式西装,和没有胡茬的,属于年轻人的下巴,他呼出口气,反握圆珠笔敲击桌面,笔尖弹出,甩了个笔花,在记事本上写下文字,最后将圆珠笔扔向一遍。

    “搞定。”

    “艾米!留意一下,那个叫做里奥的海难生还者可能会联系你,或者直接到这里来,到时候你负责接待一下!”

    “OK。”

    办公椅向后滑行,镜头却只保持在他的胸口,直到椅子越退越远,露出了他的工号牌,以及工号牌上的蓝底一寸照。

    他也是亚裔,长的还不错,看照片来讲,很阳光帅气。

    ……

    三天后。

    “D座……D座……”

    他拿着手机,开着导航,查找这座他从未听说过的广播电视台办公大楼,六年前BNC电视台办公地点他清楚,但如今已经被另外一家杂志社取代了。

    这是新的市中心,在曾经的城郊,它变的繁华,成为了这座城市新的经济载体,白领、金领、从气场与自信程度上便可以清楚的分辨,但里奥不同,显得有些不适,给大步从身边走过的职场人士让路。

    这副姿态在人群中颇为怪异,但并不吸引眼球,有过猜想的人可能觉得他是自闭症患者,又或者患有社交恐惧,而这个猜想……可能是正确的。

    这远比老市区宏伟的高层令他更加的不适,像是走进了巨大的迷宫,分不清东南西北,而他在海洋中鉴定方位的太阳,也被隐藏在的巨大的钢铁森林之外。

    文明发展的太快,高楼大厦之间,已经将一代又一代人遗忘。

    找到D座,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他跟随着众人上了电梯,站在最前排,背后站着其他乘客,他可以感受到这些人的呼吸,可以感受到他们散发出的那种疲惫感,而他,只是抬头望着楼层表示,有些不安的揉捏的裤脚。

    二十一层到了,前台正是之后联系过的艾米,带着他走进节目组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他,像是具有杀伤性的激光,刺穿了皮肤,令身体发红发烫。

    他们在窃窃私语,或许根本不是在聊自己,但里奥感觉,他们就是在聊自己,所以只顾着低头,跟着艾米走进会议室,她帮里奥端了杯咖啡,说了声稍等,就转身离开。

    不久,那个工作牌上的男人露了脸,站在他面前,自我介绍,让里奥惊讶,没想到邀请他上节目的人,居然也是一位华裔。

    “类好,张生。”

    居然也是广咚籍,这一句乡音,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起码里奥是这么认为的,这也是他聪明的一点,他可以看出里奥的局促,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流落荒岛那么久,没有丧失沟通能力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于是他选择了聪明的做法,也是领导派他邀请里奥的原因,老乡嘛,更好交流一些。

    “类好……”

    “我并不是在唐人街长大,所以粤语说的也不是很标准,接下来,我依旧会用英文与你沟通,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你请便。”

    男人拉开凳子侧身坐下,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放于桌前,盯着里奥看了几秒,张大了嘴巴感叹一声。

    “哇哦~如果不是真人出现在我面前,我绝对会相信你是个超人,你……你是怎么做到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这个问题,里奥只能勉强笑笑,然后回答:“我是一名海洋学者。”

    劳尔看出了里奥忽然间的神色暗淡,心中忽然一紧,才发现他貌似说错了话,马屁貌似拍到了马腿上,他可以跟里奥唠家常,可以跟里奥畅想世界另一端的故乡,但却不应该忘记他曾经的身份,或者叫做存在过的证明。

    没人愿意只被当做海难幸存者而活着,里奥也是如此,仿佛他的所有身份,一切的经历只剩下了这一个。

    被抹去了人生的人,注定是可悲的。

    他看着里奥,内心的尴尬的,但外在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搭在椅背后面的手收回,在桌面下轻轻蹭了蹭亮面的西裤,依旧保持微笑,点了点头。

    “在我看来,即便是再优秀的海洋学家,也不会像你一样奇迹归来。”

    “谢谢。”

    里奥点头表示感谢,即便劳尔聪明的将马屁重新拍回到屁股上,但这依旧不能让里奥开心的起来。

    所以,气氛冷淡了下来,两人尬聊,直到艾米将合同拿来,双方谈论这期节目的合作内容,作为劣势方,他没有过多诉求,只希望在节目中,主持人不要谈起自己的女儿,不然,会让她没有面子吧……毕竟她有个曾经沦为野兽的父亲。

    这一点也不酷,并不能成为露西炫耀的资本,却容易令她成为伙伴中的另类,在拿回赔偿金后,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过早的父女相认,他或许根本得不到来自于女儿爱的回馈。

    签完合同,他便离开,再次重回人们的视线中,这次,他的步伐更快了。

    ……

    《杰瑞秀》并非是一个严肃类的访谈节目,这是在网络上便已经查到的,这期也不例外,主持人登场,抖了一个令人哄堂大笑的略显低俗的包袱。

    “里奥,你准备好了吗?要上台了,听着伙计,你可以的。”

    身旁,劳尔在加油打气,不停的拍着里奥的后背,原因是他从见面时便已经发现,里奥有着略微的交流障碍。

    人请来了,就不能砸在台上,虽然是录制的节目,而非直播,但劳尔清楚,如果拍摄不顺利,便会给自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现在比里奥更加紧张。

    ……

    “女士们先生们,最近,网络上流传着一个现代鲁滨逊的故事,一个男人,由于一场海难,独自在荒岛上生活了六年,听清楚,是独自!这实在太过离奇,若换成是我,我绝对忍受不了这种孤独,以及艰难的生存环境,除非……有一本花花公子。”

    “好了,我们废话少说,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这场堪称传奇的故事主人公,无人海域生活六年的奇迹!里奥!”

    ……

    “记住,要微笑,保持和善与温暖,GO!上台吧,你可以的里奥。”

    劳尔继续鼓励着,鼓励这个被人打扮到人生从未这般精致过的男人,西装革履,发丝整齐,即便他依旧胆怯。

    履行自己的义务,完成自己的职责,然后拿钱,回家,好好睡一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是他需要做的,但踏上台阶时,他的脚依旧发软,略显蹒跚,像是刚刚登岛的那一刻,他如此而去,亦如此而归。

    灯光,有些温度,但不及观众的眼神,他目光闪躲,又立刻勉强提气,按照设计的规划,伸手,高举右手,向观众问好,迎接掌声。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帅气,奇迹先生,请坐。”

    “谢谢,杰瑞。”

    他落座,舒适的沙发,双手垂落于沙发扶手,又再次放置在双腿上,来回变换了几次姿势,才最终确定了他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迎接这次采访。

    对面坐的是一位中年白人,头发花白,略有些肥胖,假装出的饶有兴致,不停的打量着里奥,因为他们已经在后台见过面了。

    “请自我介绍一下好吗?”

    “我叫里奥,今年三十五岁,毕业于XX理工大学,从事海洋生物研究工作,在……出事之前。”

    起初循规蹈矩,询问着里奥的过往,涉及家庭,但对其具体情况进行了保密,只是听到里奥的女友已经嫁人时,场内观众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不能让里奥放松,他依旧拘谨,谈起岛上的生活细节,他也尽量的还原了真实的事情经过,直到两人聊到了某些略微成·人的话题。

    “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生活,且没有同类进行沟通的时候,压力是非常大的,而我在压力大的时候,总会来一发放松一下,别笑!大家别笑!我是认真的,各位,难道你们没有这么做?其实我是十分好奇,你在岛上,没有同类,是怎么解决生理问题的?”

    这才是收视率的来源,也是被采访者不能拒绝回答的问题,而这方面的事情在欧美并非难以启齿,只是让里奥说出自己手冲时如何YY,问题自然开始尴尬。

    他需要保持笑容,就像劳尔所说的那样,但这时他很难笑得出来,只能勉强的笑,笑的像个傻子,右手托着下巴,嘴角咬着小拇指,发出哼笑声。

    “我……我……会在墙上画画。”

    “呼,我心放下了,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会找条鱼,一条足够大的鱼!”

    这话很内涵?算了吧,其实很露骨,杰瑞双手食指竖起,比划了一下鱼的长度,表情带着夸张的如释重负,全场爆笑着,除了里奥,他咬着手指,依然轻轻哼笑着。

    “呵……呵……”

    后台,劳尔双手抱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他忽然替里奥感到有些难堪,即便过往嘉宾的私生活也会被拿来打趣,但人物经历不同,用鱼?对于同胞而言,他可以感同身受,而爆笑着的白人与黑人们绝大多数则无法将心比心。

    毕竟,人类,也并非是共同一体,因此,也会缺乏同理心。

    身旁的艾米也在捂嘴轻笑,为杰瑞这即兴的低俗笑话而感到快乐,劳尔瞥了一眼,两人对视。

    “真是好一出喜剧啊……”

    对此,艾米没有做出回答,笑容也没有收敛。

    大家心知肚明的,一出喜剧,有人笑时,就必定会有人哭,只不过这次在哭的,并不是他们的同胞。

    一期的访谈,杰瑞精彩的插科打诨惹的观众笑声不断,对于里奥而言,却是煎熬的,每一秒都要咬牙坚持,直到采访结束,他像是逃跑般离开舞台,没看劳尔,快步回到更衣室换衣服离开。

    走到大门口,他却发现,劳尔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里奥,我记得你刚才在台上说,你在找工作?”

    “是的,怎么了?”

    “我这里有一份水族馆饲养员的工作,你要不要先去尝试一下?我妹妹在那里上班,以你的学历以及专业,估计录用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去,决定权在你。”

    他递过来一张纸条,写着名字与电话号码,约瑟琳,估计是他妹妹,这就是甘露,对于他即将干旱的钱包而言,所以他没有拒绝,只是接过纸条时的动作,并没有那么流畅与自然。

    “谢谢……”

    “不用谢,找一个海洋学家去水族馆工作,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你不介意就行,如果有合适的工作了,也别犹豫,该离开就离开。”

    里奥将纸条夹在了钱包之中,对他点点头,步伐忽然变的有些沉重,劳尔侧身望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再次叫住了里奥。

    “张生……忘记你曾是什么人吧,从新开始生活。”

    “我……没有勇气,也注定会被人提醒。”

    “那,祝你生活愉快。”

    ……

    一周后,他收到了水族馆的录用通知。

    换上工作服,雨靴令本是汗脚的他很快就患上了脚气,涂抹好膏药后,套上干净的袜子,他从更衣室出来,开始为海豚的水池换水。

    他的工作要比其他工作人员重一些,当然,报酬也比其他员工丰厚,原因是因为他是整个水族馆专业对口的员工中,学历最高的。

    不仅仅负责海豚的喂养与清理工作,同时还要管控水温,处理些动物的简单伤口,甚至于负责水温调控导致的动物发·情后的配种工作。

    他在这里算得上大神,受到过国家地理雇佣的学者理应得到他人尊敬,水族馆的所有人也给予了他这一份尊敬,但他却仍然不喜欢与他人交流,沉默寡言,十分孤僻。

    这来自于海难后的精神创伤,员工以及领导们都理解,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们热脸贴凉屁股的理由,所以在他完美完成工作时,也缺少了些赞美与崇拜,让他与外界继续着自我的隔离。

    若非说关系较好的同事,应该只有约瑟琳一人了,作为同胞,亲近的更加有理由,她并非是领导,只是水族馆中十分重要的演员,毕竟敢跟鲨鱼共游表演的潜水者十分难得,可以说,她是水族馆收益的一部分保障。

    “good  boy!”

    一条沙丁鱼抛出,被跃出水面的海豚吞下,它鸣叫,露出硕大的额头,又潜入水中旋转,向里奥卖弄着它优美的线条。

    这也是所有员工奇怪的一点,仅仅工作几天时间,他便可以跟水族馆的所有动物打成一片,向他示好,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能力,被员工们理解为,海洋学家的特殊能力。

    没人会往超能力的方面去想,虽然他所表现的确实像极了超能力,可这毕竟不是漫威,也不是DC,固有认知是不该被打破的,就如同生活规律一般。

    已经是闭馆时间,为了给这些家伙加餐,他才没有离开,灯光已经关闭大半,仅供照明,他蹲在池边,脚趾缝发痒,鞋面不停的蠕动,可以看出他脚趾的动作。

    手中,正拿着笔记本,写着书信,这在孤岛养成的习惯,至今也没有被放弃,他习惯了给妻女写永远不可能再寄出去的信,思念就这么化成了实质,在纸与笔中,绽放出了花。

    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拥挤在他面前的海豚们散开,将笔记本收进口袋,他转头,与约瑟琳对视。

    “里奥?你怎么还没走?”

    她很漂亮,尤其是穿着潜水衣与人鱼尾巴时,她就像是一条活着的美人鱼,而脱下工作服时,便装也无法掩盖她十分完美的身材曲线。

    她应该是要去与男朋友约会,画着精致的妆,圆形大耳环在轻微摆动,并且他可以感受到,她散发出的,动物发·情时的情绪波动。

    “一会就走。”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我正好也要去法洛斯街附近。”

    “不了,我一会要去码头转转。”

    两人的交集不多,毕竟约瑟琳的工作时间要比里奥短的多,即便是在水族馆内,碰见的机会也比较少,若不是落下了送给男友的礼物才折返来取,两人也没有安静共处一室的机会。

    因此,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其他员工想象的那么近,无非是已经淡薄的同胞之情引起的最微乎其微的羁绊,至于这份工作?没有哪个领导不喜欢能力全面,话还不多的员工,她所做的,无非就是顺水推舟,将里奥带到了他之前从未考虑过的工作岗位上。

    听到里奥拒绝,她耸耸肩,没有再邀请,毕竟邀请也并非出自真心实意,说了句再见,便转身离开,步伐轻快,却也迅速,看来今天的晚宴,她已经期待已久。

    她走后不久,他也起身,比起约瑟琳的虚伪的热情,池中游动,时不时跳出水面的只为逗里奥开心的海豚,更像是他的同胞,他真正的心灵之友。

    “我要走了。”

    回应是回响在馆内的海豚叫声,带着不舍,与对明日再见的期待,这种高智商的动物,要比那只已经死去的鲈鱼保罗更懂他的内心。

    ……

    换上便装,与值班保安告别,他漫步在沙滩上,手中拿着热狗,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那只正在流浪的黑背。

    这不禁让里奥开始担心,它是否已经被动物管理所抓走了,或者往好的地方去想想,它是否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见到了那个它梦寐已久想见到的人。

    此刻,正是好天气,即便已经入夜,码头边还有不少人在垂钓,他吃着热狗,看一钓手将一条石斑钓起,分量不轻,引起他人的围观与赞扬。

    它可能是钓手明晚的主菜,也有可能出现在商场的冰柜中,唯独不可能回归大海,里奥不愿再看,即便它被吃掉是因为人类本身对于食物的需求,作为人类,或作为食物链的一环,他该平淡看待,但不幸,他可以听到那条石斑在痛苦的哀嚎。

    码头注定不适合一个可以听到动物心声的怪物驻足,笑声与绝望感并存的地方,封闭听力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离开,没走多远,路边的墨西哥海鲜餐馆围着不少人,穿着厨师服装的男人走了出来,里奥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怒火与恶意,手指指向一个白人女人,两人对峙。

    感情并非是单独存在的,就如此刻一般,发生争吵,怒火必定伴随着想杀人的欲·望。

    人群嘈杂,他听不清两人在吵什么,只是其他人手中的牌子上写着:“人类请不要谋杀生命”的标语,令他意识到这群家伙可不好惹,动物保护组织,实在过于难缠,尤其是极端动保组织。

    但意外来的太快,他想离开,避免自己陷入风波,但运气差的时候,往往不能如人所意,他被人拉进了人群里,压力突升,他开始紧张。

    “请问有事?”

    “生命都是大自然给予的!你没有权利剥夺其他物种的生命仅为果腹!它们那么神奇,那么绚丽多彩!它们如此美丽的颜色难道仅仅是为了被端上餐桌时勾起食客食欲的吗?”

    “是的!是的!它好看!所以我吃它的时候有食欲!不可以?我有猎杀大象只为了象牙装饰显得我尊贵?我打死老虎做成标本来吸引顾客?都没有!任何错误都没有!滚开!离我的店远一点!你们这群疯子!我现在就要报警!”

    老板是墨西哥人,说话叽里咕噜的,但大致上,里奥听懂了,但意外的是,对峙的女人却显得有恃无恐,并没有因为老板报警而惶恐。

    在里奥的印象中,虽然动物保护协会一直很强势,但也不至于干扰商店正常营业还摆出一种有恃无恐的作态,这个世界越来越让里奥看不懂了。

    “那我们就让其他人评评理!请问你对这些禽兽吃那么可爱的龙虾有什么看法?你觉得他们做的对吗?”

    这女人问向了里奥,说是找人评理,但这副姿态却更像是威胁,带着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味,他不想惹事,但扪心自问,他终究也是讨厌这群人的,于是,他只能在语言中绕起了圈子。

    “猎杀保护动物作为装饰,将珍稀物种的附属资源以衡量价格是不对的,它们有生存的权利,除非被大自然抛弃……”

    “嘿朋友!我们在讲食用龙虾的事情,珍稀动物应该保护是每个人都该认识到的事情!”

    这些人就像极端的暴徒,企图把无辜的牵扯进来,并强制他们站队,或许里奥所说的话不能令他们满意,今天他们就会把拳头揍在里奥的身上。

    某些人就是这么奇怪,可以对一切都赋予赞美与称颂,但却总会对同一物种实施暴行。

    “食物链以外的任何杀戮都应该被制止,但也不应该对食物链进行破坏,否则会引起生态的不平衡……”

    “那你他吗就是支持杀戮了?你还是人吗?人类该具有的同情心与善良为什么在你身上一点都看不见?”

    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推了里奥一把,力气很大,差点推了他一个跟头,站在道德的高处,似乎想把里奥一把推进无道德的悬崖。

    “如果我是龙虾,我绝对会反对,但正因为我是人……”

    “别动手打人!”

    餐馆老板站了出来,将里奥护在身后,重新与众人对峙,这场纷争直到警察将人群疏散才得以结束,听到疯子们离去时的威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不愿与人交流,并不代表他懦弱,否则,他也不会站在人的立场,去与一群龙虾对抗。

    “伙计,谢谢你的仗义执言,进来坐,我请你吃一只最棒的龙虾解解气,不要跟这帮疯子见识。”

    老板热情,因为他们刚才是一伙的,里奥站在了对的一方,勇敢的与错误的一方抗争,无畏对方的人数众多,在这一点上,老板敬佩他。

    身上的衣服并没有凌乱,因为口角虽然激烈,但双方基本理智,还不至于大打出手,对于老板所要做的热情招待,他面色平静,却不打算接受。

    “不了,谢谢你。”

    “别客气小伙子,免费的,尝尝正宗的墨西哥美食!我会少放些辣。”

    “真的不用了,我虽然是人,但……龙虾也是我的朋友。”

    他将想说的说出了口,路灯下,他衣衫单薄,海风较大,吹的他衣角扬起,也吹掉了老板的厨师帽,老板错愕着,捧着厨师帽,像是看到了怪胎。

    人与食材成为朋友,在他看来,或者可以说是在正常人眼中,都是异类,他是人吗?此刻在里奥身上,人与动物的界限开始模糊,并不像曾经那般清晰。

    “离开!你给我离开!现在!”

    对待同类的友善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待异类的敌视,里奥没有看他的脸,转身离开,他对老板的印象,也便只剩下了嘴角那油亮乌黑的大胡子。

    ……

    “去吧,代替我,去看看她。”

    社区街道边,他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手中捧着一只漂亮的蝴蝶,轻轻嘱咐,它飞了起来,飞行线路并不松散,仿佛早已有了目的地,草坪上,她在玩耍,父母在并不在旁边,毕竟中产阶级的社区还算安全。

    蝴蝶翩翩飞舞,直到在她头顶停留,她兴奋的尖叫,试着轻轻伸手抚摸,它依旧没有闪躲,于是她更兴奋了,大声喊着妈咪。

    不远处,里奥笑着,从胸前口袋拿出了记事本,继续完成将来某一日,她或许会见到的,用思念搭建起的城堡。

    不久,蒂娜出来了,哇哦一声,蹲在露西的身边赞叹,试着用手去摸,真的触摸到了蝴蝶的翅膀,只是目光不经意间一睹,表情忽然变的复杂,眼中似乎也有水分开始酝酿。

    他坐在长椅上,身体挺直,双手自然放在双腿上,没有表情,像是当过兵后的阿甘一样,只不过没那么木讷,而蒂娜也并非是珍妮。

    她附在露西耳边说了什么,令她忽然转过头看了里奥一眼,虽然她的注意力被重新集中到了蝴蝶上,但仅仅是一眼,也可以令里奥高兴很久,这是他与露西的第一次对视,值得被他纪念。

    蒂娜径直走过来,却并不像凯莉那样亲吻查克。(注:《荒野余生》的男女主角)

    时间让每个人都是刽子手,砍去意外与插曲,维持生活的平稳运行。

    她亦是如此,感情是否存在早已不再重要,你可以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但……他死后,你不能将他的尸体从坟墓中挖出来继续去爱他,这对于一个正常人而言,是病态的。

    “你也不希望我再来打扰露西的生活了是吗?”

    这是蒂娜心中的答案,但可以说出口吗?不,她在难过吗?是的。

    “如果可以的话……在她知道真相之前。”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我不清楚。”

    “我爱她。”

    “我知道,也正因为你爱她。”

    “爱为什么就不能是自私的呢?”

    “爱为什么就不能是无私的呢?”

    “狗屁。”

    爱是成全,是世界上最丑恶的词语,是借此受益者所包装出的诅咒,若不能把丑恶的事物美化至顶点,他人又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吃下去呢?

    一切的爱都是自私的,父母爱孩子是因为那是他们的孩子,孩子爱父母是因为那是他的父母,爱配偶是因为那是他们的配偶,哪怕是爱第三者,也是因为在某一时间段,你可以完完全全拥有一个体贴你,带给你内心愉悦的他。

    即便你博爱,爱世人,也一定源自,世人皆爱你。

    “为她着想些。”

    “那也请你为我着想些。”

    这次见面不欢而散,你甚至无法找出一个可以令人愉快的理由,这一刻,即便是不想伤害对方,两人也把双方刺了个对穿。

    而在他走后,那只蝴蝶也煽动了翅膀,在露西不舍的呼喊中,盘旋几圈后飘然离去。

    ……

    在水族馆生活最大的乐趣是什么?除了可以整日与你喜欢的海洋生物作伴外,应该就是可以免费看水族馆的美女表演了吧。

    身材凹凸有致的美女上半身只穿泳衣,下半身套着足以满足另类童话幻想欲·望的鱼尾,在水中曼妙的游动,在那方面意识逐渐苏醒后,无论男女,你都很难把心思放在去水族馆看表演的本身目的上。

    不信你把表演者换成八块腹肌的美男试试?

    当然,也有个别例外,比如正在为实验而烦心的某位中年男士。

    “亲爱的?”

    “嗯……嗯?怎么了?”

    “我觉得在陪伴儿子出来玩的时候,你应该静下心来,好好陪伴孩子,你觉得呢?”

    妻子的语气十分平静,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对詹姆斯报以微笑,但其中的警告不言而喻,令这位知名的教授额头开始冒汗,看了眼玻璃后安静与鲨鱼共舞的美女,又注视了眼正看的痴迷的儿子,只好对妻子报以歉意的微笑。

    “是我的错,对不起亲爱的。”

    这并不是什么大错误,只需要一个歉意的眼神,她便可以原谅丈夫在游玩时的不专心,不过……若是时刻盯着正在池中游泳的美女,那……一个眼神应该是解决不了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她放过了丈夫,这时,孩子的嘴角流下了些许的口水,对于一个看上去有五六岁的孩子而言,这并不正常,并且孩子头部长的也有些不协调,上围实在过于宽大了些,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孩子的智力可能有些问题。

    她拿起手绢,擦了擦儿子的嘴角,对于旁人对孩子以及自己的注视,她早已习以为常,这些年来,她早已练就了十分强大的内心。

    一家人安静的观赏这场十分精彩的水中表演,在其他家长与孩子的欢呼声中显得并不出奇,詹姆斯接过儿子,放在自己的腿上,贴近孩子的耳边,为他讲述此刻正在表演的鲨鱼种类,即便他知道,他的儿子根本理解不了。

    一家三口看着一头白鳍鲨缓缓游向与其共舞的美人,美女抚摸着鲨鱼的背部,轻轻的贴在它的背上,随后……这只鲨鱼莫名的突然扭头咬了她一口。

    白鳍鲨性情温顺,通常以小型鱼类或乌贼为食,对人类基本无害,但偶尔也会有攻击人类的事件发生,就比如,现在上演的,上百名目击者共同见证的血腥惨案。

    鲜血在水中被稀释,吸引了其他鲨鱼的注意,她独自一人被十余条白鳍鲨环伺,其他“美人鱼”早已被吓傻逃离了表演池。

    她在挣扎,所有人都可以体会,在她的狰狞的面孔下表现出的剧烈疼痛,从嘴角冒处的气泡,伴随着目击者们根本听不到的哀嚎,一场近在咫尺却安静异常的肢解行动开始了。

    “OMG!”

    “快叫救护车!”

    “谁能来救救她!快点!要出人命了!”

    詹姆斯第一时间捂住了儿子的眼睛,即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挣扎着推开父亲的手继续观看。

    妻子也埋在了他的怀中,不停的为这位并不相识,却在遭受不幸的女孩祈祷,在场所有人都在惊慌,只有詹姆斯还算镇静,这跟他的职业有关,迅速的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她怎么样了?”

    “不算好,其他鲨鱼虽然没有攻击她,但第一只鲨鱼还在撕咬,手臂已经断裂了,缝合难度很大……”

    “你别说了。”

    妻子不敢看,却仍然牵挂这位女孩,向詹姆斯询问具体情况,却没想到詹姆斯的回答会这么具体,暗怪自己多嘴,今晚估计会做噩梦了。

    “水族馆没有救援人员吗?”

    这种情况是没人敢救的,即便救援人员拿着武器,在水下也很难施展开,就算真的打伤了鲨鱼,也只会让它更加狂躁,如此情况,下水基本就是白给,他们只能等待鲨鱼松口离开,毕竟白鳍鲨是不吃人的,它们的攻击意图或许仅仅是出于好奇,咬上几口,就会丧失兴趣了。

    只是詹姆斯对这方面并不知晓,只能翘首以盼,而他所盼望的救星,真的出现了,一个男人狂奔向池边,手无寸铁,一头扎进了水里,以常人难以企及的游速,迅速向鲨鱼游去,而那些围观的白鳍鲨,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给他让出了空间,只不过这一幕,只有詹姆斯注意到了而已。

    这个头叫做杰克的鲨鱼发狂了,原因里奥也不清楚,他只能感受到它见血后的狂暴,即便他不停的向鲨鱼输入松口的指令,它依旧没有停止。

    “他在干嘛?不要命了?”

    “怎么了?”

    “没……没事……”

    这是人类很难理解的一幕,满是血液的水中区域,男人大胆的将双手伸向鲨鱼嘴边,居然真的将鱼口掰开,将女孩救了出来,而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甚至临上浮前,还不忘了给这条鲨鱼的眼睛来上一拳。

    将女孩推到池边,救护人员迅速给女孩止血,做人工呼吸,里奥坐在一旁,双脚还在水中,像是游累了在池中泡脚的老头。

    而那只鲨鱼杰克,也浮了上来,轻轻用鼻尖顶着里奥的脚心,似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里奥甚至可以感受到杰克的内心,在向自己求饶,希望里奥可以救它。

    “我救不了你。”

    它注定要死,给女孩的胳膊赔命,用不了多久,员工就会用鱼枪把它捅个对穿,做成饲料,喂给其他攻击性强的鲨鱼,例如虎鲨或大白鲨。

    这是可以预见的,里奥没法阻止,也不该阻止,他只能呢喃一句,向杰克坦白了它的命运,随后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督了一眼被吓的花容失色的“美人鱼”姑娘们,在所有员工的感谢中,默默离开,他知道,自己又要出名了。

    ……

    这件事的轰动性不小,甚至上了其他国家的热搜,他再次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中,这次,他不仅仅成为了自己的英雄。

    不过,这次他拒绝了众多媒体的邀请,甚至不曾在公开场合露面,发表自己的想法,毕竟如今有了工作,并拿到水族馆巨额奖金的他,已经有能力对成为一件展览品说不。

    媒体无奈,转而开始抨击水族馆的不道德,所指的正是水族馆的美人鱼表演项目是不人道的,将人与危险的鲨鱼放置在同一个水池中,枉顾人命,迫于压力,水族馆只能将这项表演无限期停止。

    亦有动物保护组织发声,称将海洋生物囚禁在生存环境极为狭窄的水族馆水箱内就已经是不人道的行为了,希望水族馆可以将动物们放生,对于这番表态,若不说最后一句话,里奥是支持的。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逐渐与里奥脱离了关系,成为了只有领导才会头痛的问题,而他的生活,波澜也渐渐平息了下去,改变也有,无非是同事们更友善些,渐渐的,也有了些低价的礼物来往。

    只是他注意到,有一个叫做詹姆斯的亚裔中年男人来水族馆的次数有些频繁了。

    ……

    “sir?”

    “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池边,他在喂食,身后有男声向他打招呼,他回头,西装革履的詹姆斯正望向他,对于詹姆斯,里奥有些印象。

    “没有……我只是想找人聊聊,想学习一下……海洋知识。”

    “抱歉,我是饲养员,不是导游,这里是员工区域,是禁止游客入内的,如果想听些海洋知识,二十块钱,跟随导游,他会向你介绍你想知道的一切知识。”

    他拒绝了,态度有些强硬,因为他可以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目的并非如他所说的那般简单,他的想法,只针对自己,不带恶意,更像是好奇心,而这种好奇心,正是里奥所抵触的。

    “Emmm……好吧,我叫詹姆斯。”

    詹姆斯身体站的很直,看着蹲在池边扭头与之对视的里奥,被拒绝,令他有些尴尬,毕竟他是游客,按道理来说,工作人员即便拒绝,态度也不会这么强硬,若是态度和善些,闲聊几句应该也可以攀谈起来,但里奥的态度确实令他有些意外。

    抿了抿嘴唇,他开始了自我介绍,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来走,至少希望自己能在里奥的记忆中留下些印象,方便下次联系。

    “好的先生。”

    只是轻描淡写的应下,丝毫没有反馈自己姓名的意思,让场面更加尴尬,沉默了一会,见里奥依旧没有聊下去的欲望,他摆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再度开口。

    “你知道么,我们两个校友,我毕业于XX理工大学医学系。”

    “你查过我的资料?”

    “其实鲨鱼袭击人的那天我在。”

    “所以呢?”

    “所以我就通过媒体认识了你,你知道么,我很崇拜你。”

    崇拜自己?里奥没有说话,他所感受到詹姆斯散发出的情绪可没有任何崇拜的意味,而更像是知道了些什么,话多容易出错,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我觉得没必要。”

    里奥拎起饲料桶,准备离开,既然他不走,那自己走就好了,免得他再过纠缠,只是刚推门进入员工通道时,詹姆斯说了一句话,让里奥停下了脚步。

    “人们还能记住你是个海洋学家吗?”

    “我身边的人能。”

    “可你女儿都不能。”

    “媒体可不会把这件事公布出来,你调查我想要做什么?”

    “保密,除非……分享一个秘密给我。”

    “每个人都有无数个秘密。”

    “那就告诉我一个我感兴趣的。”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揍你一顿。”

    詹姆斯的笑容很温和,对里奥没有任何敌意,这点里奥可以确定,而他想知道什么,里奥心里也渐渐有了数,只不过这个会给自己带来巨大麻烦的能力,还是咽在肚子里的好。

    詹姆斯没说什么,只是目送里奥离开,并非放弃了与里奥结识的念头,只是他清楚,与一个孤僻的人成为朋友,不可能一跃而就,否则让里奥对自己产生反感情绪,反而得不偿失,最重要的是,他相信里奥能够察觉,他发现了点什么。

    “……”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他总能在水族馆看到詹姆斯的身影,并不鬼鬼祟祟,搞什么跟踪,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出现在里奥面前,与他友好的打声招呼。

    甚至会带上家人与里奥相识,因此,里奥也知道了,詹姆斯在一家药物公司工作,且有一个智商发育不完全的儿子,里奥对待孩子的态度可要比对待詹姆斯好得多,趁他人不注意时,他也会控制鱼类摆出图案来逗这个孩子开心。

    这也导致了这孩子很黏里奥,对此,詹姆斯的妻子十分感激里奥,经常会烤些饼干和派送给里奥当做饭后甜点,时间一久,里奥与詹姆斯一家的关系走的逐渐近了,除了他对詹姆斯还称不上热情以外。

    几个月以后,是这孩子的生日,詹姆斯的太太邀请里奥去他们家参加生日派对,对于这份邀请,里奥思索片刻后,没有拒绝。

    ……

    他准备了毛绒的玩具熊,作为詹姆斯儿子的生日礼物,孩子很开心,即便他如今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詹姆斯一家住在高档社区,连社区的遛狗员都开着保时捷,三层的独栋别墅非常漂亮,初次登门拜访的里奥不免夸赞一番。

    其他客人也有不少,孩子们也都热情善良,带着仍处于蹒跚学步状态的小寿星玩耍,大人们在一旁交流,对里奥很友好,但见他话语不多,也给予了他独处的空间。

    他就坐在花园中,独自喝着啤酒,见他人其乐融融,随未参与,但他也很享受这种环境,因为愉悦感是可以传递的。

    詹姆斯陪伴着孩子,也不知起因是什么,跪在地上,给他的儿子当马骑,在草坪啥爬行,惹的其他孩子家长也被自己的孩子催促,来了一场“赛马比赛”。

    由太太们作为裁判,几名父亲手脚并用的在草坪上狂奔,对此,里奥都是羡慕的,如果露西可以知道他的存在,他也愿意成为女儿的马,尽全力在比赛中获得胜利,但这一切美好的景象,都只存在于里奥对这幅美好画卷的幻想。

    赛马比赛结束,詹姆斯并未获得冠军,孩子们也不在乎输赢,在比赛结束后,大人与孩子趴在草坪上放肆的大笑,每个人都是真诚的,在此刻也是真正愉快的。

    或许这就是近朱者赤吧,围绕在詹姆斯身边的,都是友善,且乐观的人,他们对于孩子,甚至对于他人孩子的关心,并不虚假。

    晚餐开始,男人们开始饮酒,载歌载舞,但里奥却没加入到拼酒的阵营中去,而是早早的离开了饭桌,拿上动物图鉴,给孩子们讲述一些有意思的动物故事。

    他讲的并不算生动,但胜在知识比较有趣,孩子们也听的入迷,甚至连家长们带其离开时都死活不愿意走。

    讲着讲着,身旁的孩子一个个的减少,最终,只剩下了小寿星还在呆呆的听着,天色已晚,里奥也意识到了,自己该离开了。

    “那我就告辞了。”

    “等一下,我送你。”

    拿起外套,他正要离开,却听到了詹姆斯的阻拦,他面色通红,应该是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起身,与里奥一同出了门。

    “就到这儿吧,你回家吧。”

    他不想与詹姆斯单独交流,免得他再问那些里奥不想回答的问题,可正当他准备进入自己的老款雪佛兰时,却被詹姆斯拦住。

    “里奥,感谢你能来给我的孩子过生日,我喝了不少酒,希望你别介意。”

    “没事,你回去……”

    “你听我说完。”

    没等里奥说完,他便将话打断,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只会在詹姆斯喝醉时表现出来,也正因为他喝醉了,所以里奥并不介意他此刻的不礼貌行为,而是安静的听着下文。

    “鲨鱼咬人的那天,我看到了其他鲨鱼给你让路,而且在平时,那些鱼类也表现的太过听话了,别人可能会认为你是海洋学家,所以没有过怀疑,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温顺与听从是完全不同的,虽然你隐藏的很好,但细心的人就能够看出来,里奥,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沟通动物的能力……”

    或许是酒壮了胆子,他询问的十分直白,里奥的眼神有些闪烁,在黑夜下像是一块冰冷的人形石头,竖立在詹姆斯的面前,车玻璃借助路灯,映出了詹姆斯的脸,那急切的表情与里奥产生了割裂性较强的对比。

    “所以你想做什么?”

    他给了詹姆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转而反问起詹姆斯,他始终不清楚,詹姆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何他会对自己的能力这般执着。

    “我想让我的孩子好起来……”

    “可这跟什么动物沟通能力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在研究一种药……”

    “什么药?”

    “可以促进大脑二次发育的药物,对于大脑发育不完全,且大脑仍处于发育期的人有作用,你不懂基因学与药理,所以我简单的说,目前实验已经有了成果,被我命名为CRTV的药剂确实可以令大脑加速发育,且多次实验后可以确保大脑发育形态正常,当然,如今并未进行人体实验,因为我们还不能确定生长过程中是否会出现并发症。”

    “并发症是通过检测才能看出来的,跟动物沟通能力有什么关系?”

    “动物实验阶段,我们需要找一个人来详细观测它每日的变化,方便测试智商增长程度,且实验体必定会比同种生物智商水平高,我甚至希望它可以学会人类的技能。”

    这番话让里奥愣住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正为了自己的孩子,正在完成一件伟大的医学研究,他值得敬佩,但里奥此刻正在思考另外一件,或许不会被其他人类所重视的结果。

    “如果实验成功,那只变聪明的动物你们怎么处理?”

    “公司饲养照顾,直到寿终正寝。”

    “就像多莉一样?死了也会做成标本?”

    “那是实验成功之后的事情。”

    里奥不想说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那只动物愿不愿意成为实验体这种蠢话,如果牺牲上百只实验体,可以拯救一个智力残疾的孩子,他相信,人类或许会觉得实验体有些可惜,但十个孩子呢?上百个孩子呢?数万孩子呢?

    生命就是不平等的,就如同我们睡眠时会不经意间吃掉至少上百只飞虫,有谁会觉得这些飞虫死的冤枉?作为食物链顶端的猎手,重视同族高于一切,这是溶于血液之中的东西,天生就生长在骨子里,连里奥也会觉得,救孩子,重要!

    “里奥,我想救我的孩子,也不愿这世界上仍然有无数家庭为腹中智力不完全的孩子而痛苦,我求求你告诉我,我绝不会向外说,我们可以签订保密协议,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一个真实的答案……你到底可以不可以和动物交流?”

    黑夜中,詹姆斯眼中闪烁着光,他迫切的寻求一个答案,找到一个天赐之人来帮助他完成他的梦想,他想听到儿子叫他一声爸爸,就如同里奥想听到露西叫他一声爸爸。

    时间都凝固了,两人对视,他能看到詹姆斯眼中流转的泪花,以及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对追求理想的迫切渴望,他要做一件对人类有益,足以名留青史的事,想要里奥帮忙,。詹姆斯的嘴唇轻微开启,呢喃了一句仅有里奥能听到的话。

    “帮帮我,我还给你个新的身份,你就不是野人了……”

    “……”

    “我能……”

    ……

    “最近的实验体叫做Bapa,一只倭黑猩猩,七岁,智力发育不完全,被它母亲遗弃,这些年一直在动物园生活,根据大脑发育大小,以及智力测试,推断出它的智商大概只有个位数。”

    穿着白大褂的两人站在玻璃后,看着这只正在睡觉的黑猩猩,虽然里奥是研究海洋学的,但对于陆地各种知名物种的认知也足够清晰。

    倭黑猩猩大概能活到四十岁,六岁大约相当于人类的十四五岁,此时它的大脑发育应该接近于完全水平,智商却低到跟鳟鱼差不多,也难怪作为濒危物种的它会被审批,成为实验体了。

    他走近些,敲了敲玻璃,里面的Bapa被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却没有任何动作,里奥试着去感受它的情绪,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情绪。

    “过来,快……”

    万幸,它还是能感受到里奥的思维的,简单的交流可以做到,它缓缓爬过来,看了看里奥附在玻璃上的手掌,伸手……与里奥的手重叠。

    它笑了,笑的直冒傻气,但这个笑容,让里奥对它产生了好感。

    詹姆斯看到这一幕,即便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依旧被惊讶的说不出话,半晌,才拿出钥匙,递给里奥。

    “要不要进去看看?”

    它没有攻击性,即便有人伤害它,它的智力也只会提供给它逃跑的思维,很难让它做出攻击动作,所以里奥没有拒绝,打开了房门。

    它大概有半米高,或许更低一些,大脑发育残缺令它的平衡感也极度匮乏,根本站不起来,就躺在地上,撅着地包天的嘴,直勾勾的看着里奥。

    “Bapa?”

    他试着叫了一声它已经被叫多年的名字,没有一点反应,甚至还不如鲈鱼保罗,即便保罗也不知道它自己有名字,但起码在于里奥交流时,会给予一点反应。

    “詹姆斯教授,这边出了点状况,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好的,这就来。”

    对讲机里,他的学生的呼叫传来,他回应了一句,看了一眼都坐在地上的一人一猩猩。

    “我过去一趟,你跟我走,还是在这儿?”

    “就在这儿吧。”

    詹姆斯点点头,没向里奥索要钥匙,径直离开,只留下里奥与Bapa大眼瞪小眼,最终,他尝试着,将手放进它的手心,一开始它就平摊开手,没有动作,慢慢的,或许感受到了里奥的体温,它缓缓将里奥的手指轻轻握在手里。

    “你很快便会站起来的,相信我。”

    它没有反应,只是打了个哈欠,露出居然很白的大牙,里奥安静的看着它,不久后它便进入了睡眠。

    ……

    之后的几天,他每天要与Bapa共处五个小时以上,作为基础来感知注射药剂后它能带来多少变化,水族馆的工作也被他辞去了,毕竟医药公司为里奥开出的周薪并不比环球地理雇佣他是低上多少。

    科研,烧钱最快的方式,他的周薪还赶不上每日消耗的设备材料价格的零头,作为crtv项目的负责人,詹姆斯有能力为里奥开出这个价格。

    一周后,它的第一次注射开始了。

    ……

    实验室内,它的四肢以及腰部被固定,工作人员在做注射前的仪器调试,并连接它的心脏以记录心跳和体温,针头已经埋好,它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目光停留在旁边的里奥身上,一刻都不曾挪动。

    “今天是六月七日,星期日,实验体有了新的对象,实验体Bapa,雄性,七周岁零三个月,第一次注射试剂,祝我们好运,祝Bapa好运。”

    詹姆斯对着摄像机留言后,伸手示意学生按下注射器按钮,他们所研制的药剂并非像科幻电影里那样,呈现绿色,只是简单的乳白色,像是牛奶一样,缓缓被推进到它的身体中,注射后的前三分钟,没有任何反应。

    可三分钟后,心电图显示它的心跳开始加速,体温也在缓缓上升,从三十七点一度,缓缓攀升直三十七点七度,血压无变化。

    “里奥,它什么反应。”

    詹姆斯走到里奥身边,他答应过里奥,不会暴露他的秘密,他也确实做到了这点,避开了他所有的学生,也让他的学生一直猜测里奥被邀请进组的用途。

    “它有些饥饿,缺水,有困倦感,情绪……没有。”

    它还没睡,依旧直勾勾的看着里奥,眼中逐渐浮现血丝,却没有表情,木讷的看着里奥。

    “睡吧孩子,睡醒了你也会看到我。”

    他的话起到了一定作用,虽然目光依旧没有远离他,但眼皮渐渐的合上,他没有再与詹姆斯交流,转身离开,出了实验室,背靠实验室对面的墙壁,缓缓坐下,直到注射了药剂时,他才发现,原来他对这只黑猩猩已经有了些许的感情,他不禁开始担心了。

    一个小时后,它被推出来,放到了专业的疗养器中进行隔离,里奥下班,没有詹姆斯一同离开,独自回家,起开一瓶啤酒。

    ……

    第二天,他来的很早,早到它还在睡着,不过等到里奥走近,它便醒了,依旧没有情绪,可见到里奥时,它呲起了牙,主动将手贴在玻璃上,里奥看着它的眼睛,缓缓……将手贴了上去。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Bapa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十分的健康,里奥倒是没感受到它在智商上有多大的起色,毕竟才一天时间,加速大脑发育也没这么快的。

    但一周后,情况开始不同了。

    它站起来了……

    像是刚会走路的孩子,蹒跚着,起身,比起婴儿,它的手臂有力太多,扶着墙壁,缓缓站直了身体,隔着玻璃,像是在对里奥炫耀,呲着大牙。

    这次,他终于感受到了来自于Bapa的情绪,喜悦……站在玻璃墙后,里奥也开心的笑了。

    第二周,它可以与里奥交流了,不只是简单的走过来,走过去,可以更加的复杂一些,比如帮里奥拿些东西,虽然会拿错,但进步依旧是巨大的。

    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自己进食了,以往,它只会咀嚼,还需要人将食物投喂到它嘴里,吃东西是本能,但对于曾经的它来说,只有咀嚼和吞咽才是它能记住的本能,而如今,它可以将食物塞进嘴里,甚至会给香蕉剥皮。

    经过测试,它的智力有了明显的进步,相当于一到两周岁的孩子,对于倭黑猩猩的平均智商来说,还算是低龄,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这让整个项目组都得到了巨大的鼓舞,甚至连药物公司的高层都跑过来参观这只他们清楚两周前是什么样的黑猩猩。

    西装革履的公司高层站在玻璃前,对着Bapa挥了挥手,玻璃墙内,里奥与Bapa坐在地上,见领导挥手,便让它回礼。

    它伸出手,举的很高,依旧傻乎乎的笑着,向众人挥了挥手,让领导越发的笑容满面,当即决定追加研究经费,甚至连里奥,都得到了一大笔奖金。

    随着时间的流逝,它越发的伶俐,一天比一天聪明,甚至学会了拼乐高,可正当所有人,包括里奥在内,都在兴奋于它的成长时,一个沉重的打击出现了。

    它的脑袋里长了东西……

    由于发现的早,不大,大约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但这却成了所有人心中的阴霾,立刻做病理,尽早切除,成为如今唯一的办法。

    顶尖的脑科专家到场,只为了给一只黑猩猩切除脑瘤,这像是笑话,但就这么真实的上演了,大家只能期盼黑猩猩的身体素质可以令Bapa扛过这一劫,尤其是里奥,这些日子,不知去了多少次教堂。

    然后,在七月份的一天,他推着已经因为麻醉而陷入的Bapa进入实验室,开始了一场与死神的追逐战。

    十余个小时,整个项目组,所有人都在门口等待,医生出来,里奥也见到了从它脑子里切下来的东西。

    手术成功了,但并不是非常乐观,大家都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保不准切掉后,因为药剂的原因,还会重新长出来。

    里奥坐在小病床边,不知坐了多久,它从麻醉中醒过来,里奥能感受到它所承受的疼痛,勉强笑了出来,告诉它没死就好。

    没死就好,它似乎懂了,然后又开始了傻笑。

    或许是药效耗尽的原因,之后的检查中,并没有发现它的脑子里再次长出东西,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仍然算是弱智的Bapa远不能够让组员们满意,不过CRTV-2的副作用十分明显,自然需要改良,因此,里奥与它才有了足够久的修养时间。

    这段时间能做什么?这个问题里奥认真的想过,也没有答案,最终还是詹姆斯帮他做了决定,像是教一个婴儿一样,去教导它。

    教它穿衣,教它用碗勺吃饭,教它识字,甚至带它看动画片,增强智力不仅仅需要依靠药物来推动,仍然需要对大脑的训练。

    而Bapa,实际年龄已经达到了七岁多的它,能付出的学习时间要比婴儿长的多,于是里奥就这么亲眼见证了,它飞速的进步。

    “答案是多少?三吗?good  boy,回答正确,好孩子。”

    四减三是多少,它已经可以做出正确的答案了,将写有三的纸片交给里奥,换的一颗糖果,它撕开包装袋,顺便扔进了垃圾桶,才美滋滋的吸吮着草莓味儿的糖球。

    “穿上衣服和鞋,我们去看电视。”

    它现在已经能做到独自穿衣了,当然系扣子和系鞋带还是过于难为它,但仅仅是往身上套,对于它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看电视,它来了精神,迅速的将衣物穿好,主动牵起了里奥的手,由里奥带它前往专门给它准备的影音室。

    熟练的按下按摩椅开关,甚至连遥控器都由它自己控制,它打开电视,聚精会神的看着《天线宝宝》。

    错愕么?不知情者绝对会被吓一跳,即便是智力正常,且生活在动物园的倭黑猩猩也做不到如此熟练的控制电子产品,有时里奥也在思考,让Bapa变成这样真的对吗,但同时,他与詹姆斯的初衷也在提醒着他,他们要做的,不只是让一只智障黑猩猩变聪明那么简单。

    思绪难平中,有人敲了敲影音室的门,詹姆斯推开门,向里奥招了招手,他起身,看了眼Bapa,它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像极了刚放学回家期待动画已久的孩子。

    “怎么了?”

    “CRTV-3研制完成,我们打算下周给它注射。”

    “会不会太急了?”

    “在白鼠上测试过了安全性,我认为可以给Bapa注射了。”

    拒绝么?以什么理由?他来着的目的是什么?看了詹姆斯一会,他才狠下了心,点了点头。

    很快,注射日来了。

    依旧如同上次注射般模样,它被束缚,只不过这次,它开始防备起来,甚至露出獠牙向组员们恐吓,只有看向里奥时,才带着哀求,只可惜,这次它失望了。

    “今天是二零二一年,三月十七日,周三,实验对象Bapa,一只七岁零八个月的倭黑猩猩,注射第一只CRTV-2试剂后,第一周时,它能够起身,平衡感逐渐恢复,第二周时,它可以在青香蕉和黄香蕉之间做出选择,第三周后大脑发育停止,遗憾的是,第三周时我们发现了它的脑部生长了肿瘤,万幸,切除后没有再度生长,如今,它已经可以计算十以内加减法,并且可以独立完成穿衣动作,接下来我们会注射第二只试剂,CRTV-3,祝我们好运,祝Bapa好运。”

    对组员点了点头,注射开始,依旧为乳白色的药剂被缓缓注入它的体内,这次的反应要比上次稍晚,五分钟后开始起反应。

    心跳开始加速,体温开始升高,血压依旧保持正常,本以为这次的副作用如同上次一样,但渐渐的,它开始呜咽,身体出现乏力症状,连目光都开始涣散,若非心电图跳动十分有力,里奥甚至怀疑它已经快不行了。

    “詹姆斯,够了!它快不行了!”

    “它的身体机能完好,不会出现问题的,放心吧,告诉我它的情况里奥。”

    “它乏力,眩晕、疲倦,十分口渴,且没有食欲,丧失情绪了。”

    他紧张的看着Bapa,而后,更加意外的情况出现了,它出现了大幅度的癫痫情况,甚至连心跳频率都出现的波动。

    “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苏珊!它的身体机能还好吗?”

    “教授,它的血压开始压降了。”

    这一刻,连詹姆斯的也开始慌了,智力残障的黑猩猩实验体非常难得,并且它已经成为了领导们的宝贝,容不得有闪失,而里奥则更加失态,一把抓住了詹姆斯的衣领。

    “怎么回事?抢救啊!”

    “怎么抢救?胡乱打药吗?药理有冲突你想它死的更快吗!松手!实验时一切情况都可能发生,能挺过去就挺,挺不过去死了我也没办法!”

    “你他吗觉得你这话人道吗?!”

    “跟人才讲人道,我们不是在滥杀无辜!是有政府同意的药物实验!别带着批判的口吻来质问我!我不介意成为动物的刽子手!我只希望我可以成为人类的英雄!我只在意什么东西可以救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们学海洋学的什么德行!保护这,保护那!但你要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别太把动物的命当回事!”

    他一把推开里奥,回到仪器前密切关注,而里奥则清醒了些,他对这一切有心理准备,只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无力的看了一眼仍然抽搐的Bapa,推门离开实验室,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詹姆斯从实验室出来,沉默的看着里奥。

    “挺过来了,没死。”

    随后,转身离开。

    ……

    两人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关系才逐渐有所缓和,任何的冲突在成年人心中都会成为芥蒂,而不会像孩童时期那样转眼便消失。

    不过两人都在共同观察着Bapa的变化,只要它还活着,两人就不会闹到彻底崩盘,而变化,有,且大到令人吃惊。

    一周后,它可以套上穿戴难度较高的衣物,鞋带也可以自己系好,记忆力也大大增强,一集《天线宝宝》不能再看十天了,它可以记住昨天看到多少集,甚至一集中的多少分钟。

    第二周,里奥拿来的儿童书籍,已经不再满足它的阅读需求,转而看起了较为厚重的文学作品,经过计算,它如今已经可以认出三万多个单词,相当于一个普通人三分之二的词汇量。

    第三周,詹姆斯测试了它的智商,由于它如今可以看懂文字,便用人类测试智商的的方式进行,IQ达到了九十五,达到了普通人类的水平,而智商水平则在十三四岁左右。

    这一刻,欢呼声彻底爆发,项目组确定实验成功,如今距离人体实验的正式进行,只差副作用的观察,以及剂量的标准定制,给Bapa注射的剂量是绝对行不通的,扎牲口的剂量用来扎人,容易给人扎死。

    按照推算,一个智力残疾的孩子,大约需要一到两年的康复训练,才能回归到正常人的水平,且由剂量大约只有Bapa的四分之一,否则一只黑猩猩都能给扎到跟人的智商基本平齐,那人呢?不得达到200以上?

    如果有人就希望孩子的智商达到两百以上呢?当然不可能,因为对于人来说,这就是致死量。

    正当研发团队庆祝实验成功,还未考虑到Bapa的安置问题时,里奥已经开始慌了神,原本他只是希望Bapa可以恢复到正常倭黑猩猩的智力水准,甚至更高一些就行了,可实验的成功则比预期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让里奥惶恐,他们这么做,到底把它治好了,还是把它活脱脱的治成了一个人?

    夜晚,它在拿蜡笔写写画画,满是皱纹且黝黑的手掌拿着蜡笔有些滑稽,但看它画出的内容,任凭谁都不可能笑的出来,它画了一朵完整的向日葵,即便是幼儿园的孩子画法。

    里奥坐在一旁观看,它似乎开始不适应起来,撇头看了一眼里奥,见里奥还在看它,默不作声的转过头来,继续写写画画。

    直到里奥有了些困意,在睡意朦胧中,他恍惚间看到,这只黑手,推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

    “Father……”

    一时间睡意全无,瞬间他的脸色变的阴沉,拿起纸,又望向Bapa,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将纸张折叠,放进怀中,这张纸,绝对不能让他人看到。

    而后,他下班回家,直到第二天一早,他听说,Bapa攻击人了。

    ……

    “怎么回事?谁去惹它了?”

    急忙跑进实验室,他神情紧张,从昨晚开始,他的神经就逐渐紧绷起来,听到Bapa伤人的事就急忙跑过来了,本以为此刻应该是严肃的,众人商讨该如何处置Bapa的场景,结果到场才发现,大家表情居然带着笑。

    “别紧张,没出什么大事,它最近心情不好,我们也理解。”

    “什么理解不理解的,到底什么情况?”

    “Bapa发情了……”

    ……

    发情,是生物的必然,作为心性极淫的倭黑猩猩而言更不用提,虽然倭黑猩猩的成熟期在十二岁,但八岁左右开始发情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众人商议过后,决定帮助它解决生理问题,联系了一家动物园后,大家把它放进了一支倭黑猩猩族群中,且大伙儿都没有离开,似乎都想看看Bapa是如何告别C男生涯的。

    只是将它带进族群不久,它并没有如同大家所预料的那样,与母倭黑猩猩发生关系,公的更没有。

    它表现出了极度的不适,即便这支族群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挤,甚至有同样处于发情期的母猩猩向它示好,也被它打的逃离了很远。

    这时,所有人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

    而在将Bapa接回来之后,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它穿的干净整洁,拿着办公室花瓶中养的花,向一位女博士示爱了。

    ……

    “告诉我,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抱歉……”

    办公室内,就他与詹姆斯二人,他脸色阴沉,不断质问着詹姆斯该如何解决办法,但这道题,根本没有解决办法。

    他愤怒的离开,只因为他也不想与詹姆斯分清之前的事情谁对谁错,在遇到无解的命题时,他们能做的,只有承受,以及不去对过去的决定忏悔。

    而再次见到Bapa时,里奥分明从它的眼神中看到了人类才有的情绪。

    忧郁。

    这是里奥记忆中,Bapa最后的眼神。

    十几天后,它以人类才会做出的方式,做出了对自己命运的判决。

    它自杀了,用削铅笔的刀子,做出了里奥并不意外的决定。

    里奥早已看到了它的死志,也没有阻拦,它不该存在,即便是因为人类错误的实验导致了它的存在。

    只是……他仍然会为这只倭黑猩猩而难过。

    ……

    他来到Bapa的房间,依旧是他第一次见到它的那间房,玻璃墙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印出了一个血手印,似乎是临死前还想跟里奥对掌。

    只可惜,那时里奥还在被窝中睡的正香。

    他没哭,因为对于Bapa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它对于自己的生命不必再纠结,那天晚上它看的书是哈姆雷特,仍然在桌上摆放着。

    他拿起来,在手上颠了颠,崭新的书籍仍可以闻到淡淡的纸墨香,随手翻了几页,不料掉下来一张纸片。

    还没人翻过这本书的缘故吧,不然不可能还留在这里,他转头,附近没人,把纸从地面上捡起,翻过来,上面写着一行字。

    “父亲,我究竟是动物,还是人……”

    ……

    “里奥,你这是……”

    他背着一包东西,正往外走,詹姆斯看到,将他拦下,倒不是怕他偷东西,只是不解他这番举动究竟是要干嘛。

    “我不干了。”

    “因为Bapa?”

    “不然呢?”

    “我知道你很伤心,但你应该振作起来,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目标了吗?我们的目标可不只是为了把一直残障黑猩猩治好!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这只是一场实验意外,没人想过会是这个结果,投资人怀疑药剂有致郁效果,所以实验还需要继续进行,我需要你的帮助,听着……”

    咚!

    愤怒的由来有时很怪异,不来自于争吵,而是来自于他人的漫不经心。

    “所以你造出个人来依旧觉得是实验事故!!?”

    “它是一只黑猩猩!你看它哪点长得像人!松开!我们都冷静一……”

    “你他吗看我哪点长的像人!告诉我!我究竟是人!还是!他妈的!动物!!”

    “你肯定是人啊!”

    砰砰砰!

    吱吱!

    咚~

    新安排的实验体,一只智力正常的黑猩猩不断的砸着玻璃隔墙,身旁,鱼缸里的金鱼纷纷跳出鱼缸,摔落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白鼠们躁动着,在笼中狂奔,这一切,被詹姆斯看在眼中。

    “现在呢……我到底是人,还是动物……”

    他说不出话,看着里奥的面容出神,一时间,居然不知该怎么答复,里奥松开了手,看着他,嗤笑一声,重新拎上了包,转身离开。

    ……

    “hello,哪位?”

    “如果有一天,露西希望知道真相,那么告诉她,她的父亲死在了2013年的菲尔德号。”

    “里奥?你在哪儿?”

    她听着,心渐渐的悬了起来,在里奥挂断电话之前,她分明听到了海浪的巨响……

    ……

    “Lève  la  voile,Il  doit  y  avoir  une  bonne  récolte  aujourd'hui!”

    年迈的船长大声呼喊,巨浪袭来溅的甲板四处是水花,船员们喊着法语的号子,将捆绑着船帆的缰绳松绑。

    而他,在船体的另一侧,无人的角落,看向深不见底的海面,将左腿迈过围栏,随后……是右腿。

    “咚~”

    溅起的在这茫茫的海上并不起眼,可随后,是一条鲈鱼浮出水面,紧接着,是一条红色的石斑、一尾黄旗金枪,慢慢的,鱼类越聚越多,品种也十分驳杂。

    “那是什么?快看!快看!”

    有船员看到了这景象,迅速拿出手机朝海面拍摄,他们张大了嘴巴,见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这是由鱼类组成的陆地,在海平面上狂奔,银亮的鱼鳞像是一面镜子,将阳光直射的刺眼,鱼尾卷起的海浪,将船身轻轻摇晃,唯独没看见的,是被万千鱼群所簇拥的男人。

    蓝灰色的巨大背部浮现于海面,人们可以清晰的见到,背部附着着的密密麻麻的藤壶,它甩起了尾巴,砸起的水花溅射在了水手的脸上,最终,露出了带有巨大伤疤的头颅,发出一声响彻海域的孤寂哀鸣。

    从渔船航线,直至无人海域,那座岛就在那里,虽随海面漂流,却又在某种程度上佁然不动,最终,男人上了岸,脱去上身的衣物,露出黝黑且精壮的身躯,背对海边,转头回眸……

    荧幕左侧,有字幕由下而上,出现在观众的视线中。

    “导演:克依沙尔·门捷列夫,卢卡斯·门捷列夫。”

    “编剧:米奇·泰勒。”

    “摄制总监:卢卡斯·门捷列夫。”

    “艺术总监:克依沙尔·门捷列夫。”

    “主演:陆泽、王浦深、丁之轶、徐霜、桑吉夫·罗纳尔迪尼奥,卡尔·兰多夫,芬妮·泰勒……”

    ……

    “放完了吗?”

    “应该是吧,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很奇幻的感觉,但是……又感觉有点另有所指的意思,不行不行,还是得捋一捋,思绪有点乱,挺奇怪的感觉。”

    “我也是……”

    首映礼上,看着字幕,观众们渐渐的开始讨论起这部电影,总体评价,很好,没有败坏陆泽的口碑,虽然没有《往生》那么的惊艳,但依旧是水准之上的电影。

    毕竟不是电影院,观众们没有离席,但讨论声则开始变大,令人诧异的是灯光并没有被打开,字幕依旧在不停的流转。

    忽然间,他们又听到的海浪的咆哮,大家停止了交流,抬头一看,仍然是那座岛屿,依旧是在岸边,却没有再看到里奥的身影,只有海水,在不停的冲刷着一件绿色的……多功能马甲。

    总有观众喜欢看完电影后再吃甜点,所以住进食的欲·望直到现在才爆发,他们拿起了叉子,然后看到了这一幕。

    “叮~”

    叉子掉在光洁的盘中,发出一声脆响……

    《流放》。

    (完)

    “……”

    顶点



    此时,灯光才亮起,会场内不算安静,大伙聚在一起,讨论着电影最后一幕的真正含义,那件绿色的马甲意味着什么,暂时这间大厅内估计鲜有人能真正的想明白。

    直到两三分钟后,观众们才意识到,原来电影已经结束了,根据首映礼的惯例,由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带头,为主创人员献上自己的掌声。

    陆泽从陈老爷子身边起来,与米奇等人共同向身后的来宾们鞠躬致敬,再度坐下时,陆泽特意观察了一下陈老爷子的表情,老爷子没表现出赞赏,但也没也皱眉,云淡风轻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见陆泽在看自己,说了一句。

    “不错。”

    “没给您丢人就行。”

    丢人?不存在的,老爷子的标准还没那么高,若是这部片子都不能让老爷子满意,那这世上能让老爷子满意的电影也没多少了。

    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实际上,老爷子是老怀甚慰的,华夏这些年的是出了不少好电影,但奇幻风格在国内依旧属于荒漠地带,这次陆泽带来的作品,算是填补了国内奇幻电影的些许空白。

    虽说本片的性质属于中英合拍,稍微有那么一丢丢不尽如人意,但是能在世界奇幻电影领域留下足够浓郁的一笔,对于本就积弱已久的华夏奇幻电影市场而言,再要求华夏独资发行就有些过分的吹毛求疵了。

    能在奇幻领域做出些成绩,就该满足了,饭要一口一口吃,步要一步一步走,非要让陆泽生拉硬拽着把华夏奇幻电影拉到世界顶尖水准,实在是过于强人所难。

    陆泽给开了个好头,就足够了,再想进步,不能只依靠陆泽了,还需要华夏电影行业所有从业者一起去努力。

    即便是陆泽有这个能力,陈老爷子也不能干,都等着我徒弟累死累活的扛着整个行业走,你们跟着吃肉喝汤?做梦去吧,别总想着吃现成的。

    得到老爷子的答复,陆泽也高兴了,身边,服务生走过来,凑到陆泽耳边问道首映礼是否继续进行,陆泽抬头看了一眼在幕后安静等待的主持人,点了点头。

    半分钟后,主持人潇洒的走上舞台,洋溢着笑容,邀请克沙和卢卡斯上台发表感言。

    并非邀请陆泽率先登台的原因很简单,电影毕竟是导演的艺术,而非演员的,作为电影的真正灵魂,即便二人是陆泽的员工,又在陆泽的地盘首映,在此刻,陆泽也必须让二人第一位登台,感受观众对他们创造的艺术的顶礼膜拜。

    当两个魁梧的壮汉上台时,即便观众已经在电影预热时认识了二位,并且这不是二人第一次上台,可观众们依旧为两人庞大的身躯而感到惊叹,毕竟单单这俩人的体重加一起就将近一吨,视觉冲击力还是非常强的。

    分别拿上麦克,标准长度的麦克风在两人手中感觉比常人拿瓶口服液大不了多少,而后翻译上台,为两人进行翻译。

    这也让门捷列夫两兄弟对华夏的好感直线上升,若是在欧洲,甭管他们的作品有多出色,都会被要求说英语,因为他们是俄国人。

    德国导演被采访时说德语可以,意大利导演说意大利语可以,法国导演说法语可以,但俄国导演通常不行。

    在欧洲,亚裔和俄国人虽然不像黑人和中东难民那般饱受歧视,但隐形歧视依旧存在着,从二人在欧洲发展多年,却依旧没有独自拍摄电影的机会就可以看出来。

    而在华夏,两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异国他乡的尊重感,尊重他们的国籍,可以让二人说母语,一时间,挺大个子的兄弟俩居然有些感动的想要落泪,虽不至于立刻掌握财富密码,但二人看待眼前的一切,都变的和蔼可亲了起来。

    “谢谢,感谢大家,谢谢大家喜欢我们的作品。”

    开头的第一句是中文,所以掌声再次响起了,十几秒后才缓缓停下,主持人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二位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华夏吧?请问在华夏生活的这段时间,二位对于华夏的观感如何?”

    这似乎是每个来华剧组在接受采访时都会被提及的问题,算是所有流程中最为稳妥的铺垫与开场,作为剧组与观众建立友好关系的最快渠道,这点就算是《流放》剧组也依旧不会例外。

    “因为我的老板是华夏人,所以我对华夏的影迷报以很高的期待,而来到华夏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这里要比想象中要更加美好一百倍,优雅质朴的文化,现代与古建筑结合的美景,以及可口的美食,最重要的是对《流放》报以期待的影迷朋友们,感谢你们,也要感谢我的BOSS陆泽先生,赋予了角色灵魂,同时给了我们享受一次美好旅途的机会。”

    两人虽然体型彪悍,但姿态却并没有米奇那般嚣张跋扈,感激的像陆泽道谢,大半部分出自真心,剩下一小部分是吹捧。

    毕竟二人与陆泽的关系虽然非常融洽,但还是赶不上陆泽与米奇那般的死党,作为员工,吹捧老板不是应该的吗?尤其是站在陆泽的大本营,讲点他和他粉丝爱听的,总归是没坏处的,对此,陆泽在台下眯眼笑着,对二人点了点头。

    之后的访谈,两人的话语三句不离陆泽,句句感谢,句句赞叹,十分诚恳,虽然陆泽没被夸飘,但对于粉丝来说,却不亚于喝了壶好酒,只要夸陆泽,他们就高兴,对于将近十五分钟的话聊,也没有觉得厌烦,反而美滋滋的听着。

    直到主持人安排兄弟俩下台,接着邀请米奇,王浦深等人上台发言后,在发布会结束的最后一个环节,单手成掌,指向陆泽。

    “那么在首映仪式的最后环节,让我们用掌声,欢迎陆老师上台,为首映礼落下圆满的帷幕。”

    高尔夫球场的会馆只能容纳六百人,除了会所老板与媒体外,其余四百人全部是陆泽多年的粉丝,听到陆泽发言时,送上了最热烈的掌声,但并无尖叫,在高尔夫球场这种高档场所,即便没人约束,大家的行为也被约束了些。

    陆泽上台,接过麦克,静静的站在舞台中间,直到掌声逐渐消失,会场内彻底安静下来,依旧没有动身,又过了将近一分钟,才露出笑容,向今天观看了他的回归作品的粉丝们鞠躬致谢。

    “回家的感觉真好……”

    “噢!!!陆泽!我们等你好久啦!欢迎回家!!”

    原本被克制的情感被这仅仅一句话所击破,高档场所约束不了深情,这一声声的告白热情奔放,情感无法抑制,甚至有些刺耳,靠近粉丝区的来宾甚至被吼到不自然的挖了挖耳朵,却没人对他们的情感宣泄所不悦。

    这些出身显赫的富豪之家,与见惯此时场面的媒体,都微笑着鼓掌,为了这些粉丝,即便看上去有些不理智,但他们确实喜欢对了一个人。

    “爸爸,陆泽伯伯看上去……像是被狂热信徒簇拥着的教皇。”

    芬妮趴在米奇身边悄咪咪的说了一句,确实,这是在国外你永远都见不到的陆泽,气势沉稳,并不张扬,却夺目的如同太阳。

    “不对哦芬妮,他在艺术的世界里,一直就是教皇,从来如此。”

    “在陆泽叔叔的电影世界里吗?”

    “是在所有人的电影世界中哦。”

    没人可以不爱陆泽,在时间记忆中的任何一个电影片段,从他彻底走向演员的王位开始,他注定是盖世的演员,令群星失色,成为这个时代的烙印,成为这个时代活着的,电影艺术瑰宝。

    忽然想到了曰本电影圈为陆泽起的霸气名称,大帝,虽然夸张中二了些,但米奇觉得,这名副其实,一个最佳男主角奖杯叫影帝,那六个呢?不是大帝是什么?并且……他仍在创造这个神话。

    如果由米奇来选的话,上世纪五十年代最好的男演员是格里高利·派克,六十年代是亨利·方达,七十年代是马龙·白兰度,八十年代是罗伯特·德罗尼,九十年代的汤姆·汉克斯,二十一世纪初的威尔·斯密斯,一零年代是谁?米奇也不确定,马修·麦康纳?或者杰昆·菲尼克斯?没有他太喜欢的。

    但二零年代,毋庸置疑,只有陆泽一人,别无其他,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他担当的起伟大。

    台上,他接受着欢呼,为这些粉丝鼓掌,直到声音收歇,他弯腰从台下工作人员手中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很高兴能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听到你们的呼声,时间很紧,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吧,《流放》我很喜欢,也希望你们能喜欢,剩下的时间,我给大家准备了些礼物,不贵,是我和剧组的其他主创们的共同签名海报,以及凌美狩猎系列《流放》联名钢笔,不会外售,只做这些,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记得保存好,好了,剩下的时间,我们来一对一合影吧?”

    他下了台,走向了奔向他的粉丝,站在早已准备好的幕布前,等待摄影师按下快门。

    “……”

    顶点



    “陆哥,我喜欢十年了!真……真……真的特别喜欢你所有的作品。”

    “你是夏飞?我记得你,当初才上初中,现在……大学都快毕业了吧?”

    被拥有上千万粉丝的顶级艺人,自己的偶像记住是种什么体验?其实没啥感觉,毕竟夏飞已经紧张的脑袋傻掉了,本来跟偶像近距离碰面就已经让他开始结巴,话都说不利索了,结果人家还跟自己打了声招呼,这让脑容量本就不够用的夏飞瞬间宕机。

    “今……今……今……今年实习。”

    陆泽记得他,其实在座的粉丝他大多都有印象,毕竟都是老粉丝了,当年陆泽还没那么火,粉丝群他也匿名进去过,就是结局不太好,因为之后工作忙而长时间潜水被踢了。

    这个不提也罢,只是说,夏飞是仅少数在他记忆中留下很深印象的粉丝,毕竟带女朋友去看《活着》这种压抑的电影,还被爹妈在电影院门口抓了包,尽管被父母同意的结局很圆满,但陆泽还是觉得他很瓦。

    只是看夏飞现在这个像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陆泽估计他是跟女友分手了,又或许是父母出了事情,这种事不用猜的太准,避免谈及所猜测的一切原因就好,不谈女友,不谈家人,只是好好聊聊生活。

    “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

    “Emm……现在年轻人找工作是难了些,别着急,但也要去争取,可别太佛系,好好适应工作生活,加油。”

    合影结束,他傻乎乎的被陆泽搂过肩膀,亲切的合了张影,一米七出头的身高,比起陆泽要低了大半个脑袋,若非陆泽略微弯腰,两人的面部还真难居中。

    不用猜,他都知道自己一定很傻了,像是木偶一样僵硬的四肢和表情,连个笑容都忘记扯出来,比起之前看过的其他粉丝而言,简直逊爆了。

    现在夏飞的心里只有后悔,非常后悔,即便确定,他将来的生活不再与陆泽的消息产生大量交集,但这次,他还是不甘的想哭。

    明明这是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到,不出意外,也将会是最后一次亲眼见到陆泽,可惜自己却不争气的整个人傻掉,脸笑容都摆不出来,完蛋。

    拍完,他离开,准备去领取自己的小礼品,可没走两步,却被人拍了肩膀。

    “夏飞?”

    “嗯?”

    “不介意的话,可以拥抱一下吗?”

    夏飞转头,惊讶的看着陆泽,眼前的男人带着和煦的笑容,像是要驱赶掉他内心的寒冷,见陆泽招了招手,他缓缓走过去,与陆泽止于礼的拥抱,瞬间,夏飞鼻子有些泛酸,即便他想找个理由证明,是陆泽身上好闻到爆的木质感香水冲击了他的味觉。

    “回家好好睡一觉吧孩子。”

    “陆哥……我还可以继续支持你吗?”

    他问了一个更像是在问自己的问题,不经过大脑,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口,离去的女友和逐渐感到压力的生活让他正在逐渐丧失对于追星的热情。

    尽管陆泽不需要夏飞为了证明喜欢他而疯狂氪金,所以的支持偶像,不过买一张电影票,看一场不会令他失望的电影,可曾经一直都是两人去看电影,如今独自一人难免触景生情,他想要一个不出自于他自己之口的答案,将自己的思想交于他所崇拜的人手中,由他所为之狂热十年的精神支柱决定。

    而眼前这个男人,也没有说出一定要支持我这种对待粉丝百试百灵的话语,不做精神暗示,不洗脑粉丝,始终是陆泽的宗旨,粉丝是否继续喜欢自己,一定要出自粉丝自己的内心,这也是这些老粉没有移情别恋的原因。

    他能做的,只是不让这些喜欢他作品的人失望,努力、刻苦、善良、颜值高、虽然他都具备,但这永远不会是贴在陆泽身上的标签,也不会成为粉丝以此作为洗地的口语,真正贴在陆泽身上的标签,且永远不可能被摧毁的人设只有一个。

    强,超级强,究极无敌血吗强。

    所以,他看着夏飞忐忑的眼神,温和的给出了答案,如同那和煦入暖阳的笑容一样,安抚了夏飞的内心。

    “如果生活对你不薄的话,可以。”

    ……

    颁发小礼物的工作人员很诧异,一个男孩居然会哭着来领礼物,哭也算了,见到偶像哭了也不稀奇,但你哭的比那些激动到说不出话的女孩还惨是干嘛啊?看这男孩的语气,肢体动作和气质,也不像是那种带着阴柔气的男孩,这是怎么了?

    工作人员搞不懂,其他人也搞不懂,他们只是注视着夏飞,看他拎着黑色精致的小袋子离开,而夏飞,也成为了即陆泽记住长达七年的粉丝之后,《流放》首映礼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人。

    “嗯……你还得抱二百多个。”

    米奇在一旁揶揄的打趣,陆泽实在不愿意理他,但他说的确实没错,合过影的就算了,这些没合过影的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呢,凭啥抱了夏飞不抱我?为了不区别对待,他今天也只能当回人人投怀送抱的渣男了。

    关键里面还有男的……

    也不对,抱男的还好点,抱女孩还得防着点被吃豆腐,这么多媒体在场呢,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贞洁不就毁了?于是乎,他只能仗着手长的优势,以中间还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与女孩们拥抱,让在场的女孩子们大喊偏心。

    不过,陆泽心里是高兴的,起码,他可以为一个心事重重的孩子开解,代价只是拥抱二百余次,这笔买卖无论做多少次,他都觉得值得。

    “一会打一杆?今天天气还算不错,我感觉我要伍兹附体了。”(伍兹:知名高尔夫选手)

    “不玩,一会送我师父师娘回家,我还得看看我两个侄女,请她们俩吃个饭,来帝都上学都快半年了,我还没去看过她们呢。”

    “侄女?多大?”

    “你要是不想过马路的时候被我推大挂底下,你就继续问。”

    “哈哈哈哈……没,我就问问……要是你俩侄女年纪小的话,我去混顿饭……嘿嘿嘿,真不打?”

    “滚,不打,小玩玩怡情嘛。”

    还挂杆?陆泽脑瘫才跟他玩,对于玩这方面,无论玩什么,米奇都有惊人的天赋,这点陆泽和门捷列夫兄弟都有清晰的认知。

    直到将到场的嘉宾们全部送离,米奇他们的住处都不用陆泽安排了,米奇跟高尔夫会所的老板居然他娘的一见如故,恨不得整点花生米就地开喝,死活不让他们离开,陆泽只好作罢,扶着师父师娘离开。

    “……”

    顶点



    中泱音乐学院。

    夜色渐晚,他带着口罩与帽子,敲了敲音乐厅的门,里面不止庄雪一个人,还有一个三个学生,也是不赶巧,庄雪今天带的研究生要开校内小型音乐会,晚上八点半开始,此时正做最后的练习。

    “晓雯,你别停下,先自己走一遍,你们俩跟着听一下,我这边有点事,我说你来这儿干嘛啊?直接打电话给老宋,让他接你好不好呢?非得自己跑过来,再让人认出来给你堵了就好了?”

    指了指自己的学生,让他们自己先继续练习,她才转头看向刚放下凳子,坐在旁边的陆泽,没好气的白楞了他一眼。

    “不去,去了就得被你家老宋抓壮丁,我这要控制体型呢,跟老宋喝顿酒至少得涨二斤称,我得淌多少汗才能掉回来?”

    “咋?又要去忙活了?”

    “工作使我快乐嘛。”

    “贫吧你就,喝点什么?”

    “这还能点什么喝的呢?现在音乐学院都这么高级了?”

    “外面有自动售货机,冰红茶,雪碧可乐自己点,想喝啥喝啥,样多着呢,说吧,这次找我干嘛来了。”

    老陆在外面一直有正形,但私底下跟亲近的朋友家人还是喜欢贫上两句,这学生弹的不错,陆泽也不禁把音量放到小的不能再小,生怕打扰到学生此刻已经进入状态的情绪。

    “今儿不是我那俩侄女放寒假了嘛,告诉我吃完饭了,正在宿舍收拾东西呢,我抽空就过来一趟,也顺便把给小亮带的东西给你,快过年了,今年小亮也升初中了,当干爹的得给他买点好的充充面子。”

    东西在包里呢,一块理查德,陆泽没往外拿,毕竟学生还在这儿呢,虽然被看到了也无所谓,但总归是不好。

    “合着你过来送礼来了?就因为孩子上学这点事?真要这,你今年可别来我家串门了。”

    “说的这叫什么话呢嫂子?小亮上初中了,咱们这老哥几个就我没想着,我给孩子买的东西,你再给我撇回来你这不是打我脸吗?咋,我比老郑他们差哪儿啊?”

    “行行行,你差什么也不是差事儿的人,唉,你们这个圈子走礼太频了,跟老宋过了十来年我都没适应。”

    这是真话,庄雪就这么一个教师职业,偶尔给学生私下补课也就是点到为止,毕竟条件在这儿放着,不说有矿,但足够养老了,家里的大胖小子还不让人省心,如今她的生活基本就是在学校与家庭之间周旋,就连演出,能推的都推了。

    所以吧,收礼和送礼的机会都少,大多是婚丧嫁娶,随点礼,平常学生的家长们也没有送贵重物品的,无非是特产,吃喝的东西,像陆泽这个圈子一件礼物动辄百万的,即便见过世面,她也会偶尔觉得心脏受不了。

    就小亮升个初中,就欠了六百多个的礼,这还有陆泽一盲盒没开呢,换谁谁能受了这个?更恐怖的就是像陆泽这样的,事儿事儿不差,全都到位,自己却一点收礼的机会都不创造,要媳妇没媳妇,要孩子没孩子,老宋一家想回都没个理由。

    “行了,那没事我就撤了,你赶紧忙学生的事儿吧,老宋晚上来接你么?”

    “接,他也就这点挑不出毛病了,十来年了,但凡晚上过了九点,他保准在门口等着,雷打不动这伙儿的,对了陆儿,这俩孩子我见了,老师说她俩也挺好的,性格开朗,也聪明,跟同学能玩到一块去,专业课也认真,进步挺快的,就是文化课不好好上,回头你得说说,别专业课成绩够了,文化课拉了胯。”

    这貌似成了很多艺术生的通病了,专业课学的倍儿棒,却认为艺术生分数线底,文化课就不放在心上,到时候等高三冲刺文化课就傻眼了,没想到自己考过二百都费劲。

    越觉得自己学不会就越不爱学,到最后艺术领域不错的苗子就因为文化课成绩给耽误没上去名校,这种例子太多,庄雪只好给陆泽提前打个预防针,免得这俩孩子走上那些悲催学子的老路。

    “成,回头我说说吧,走了。”

    推辞了庄雪起身送行,他走出音乐厅,关上门,内部的钢琴曲就这样突然戛然而止,走出校园,帝都灯火通明,如今依旧是下班的高峰期,校门口堵车的厉害,却仍然有序的向前方蠕行。

    两旁树上挂着红灯笼,缠绕着灯泡,似乎是元旦过去后还未清理,又像是提前迎接新年,如今大学已经放了假,不过仍然有学子在校园内逗留,等待着机票上的回家日期来临。、

    这条街上行人不少,俊男靓女的数量要比寻常街道高处一头,路过的三个女生画着精致的妆,穿着打扮略显成熟,且款式差不多,像是闺蜜装。

    过臀的风衣配上光腿神器,黑色的长靴再度拉伸了本就不短的大腿,挎着奢侈品牌的包,有说有笑的从陆泽身边走过,并不刻意的相互对视了一眼,他无意中听到,她们好像是在聊《流放》的剧情。

    随着路过的行人越多,他听到的讨论也就越多,这附近就有一家影城,估计这些人都是刚从这里出来的。

    “你说里奥在沙滩上遇见的那条黑背是不是也有深意啊?”

    “肯定有啊,陆泽的作品,肯定每个镜头都有用处啊,不得不说陆泽的演技真太好了,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我就带入进去了,两个半小时的电影,我愣是一口水都没喝。”

    门口有三五个年轻人叼着烟卷攀谈,身边的车是打着火的,估计是在热车,眼见着一男生拿银行卡刮着前风挡凝结的冰霜,即便被冻的跳着踢踏舞,嘴也不闲着,聊的起劲。

    而后又是一波人潮出来,是另外一个厅的《流放》观众,作为本月的排片之王,每十五分钟出来一拨人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拨人,围着其中一个男人,认真倾听着他的见解,走到陆泽身边时,陆泽也听了几嘴,别说,这男人看的还挺明白,电影确实是这个含义没错,可见还是有些电影功底的。

    他收到了侄女的来信,也就没再逗留,反超过刚才那波人,快步的上了车。

    “卢哥,接着讲啊,你说电影结尾那个绿马甲是啥意思,卢哥?卢哥?”

    被人围在中心的男人愣住了,看着那个上车的背影,觉得异常的熟悉,可此时那人已经在车上,他也不敢确定,更没胆子上去扒车门寻找答案,是陆泽吗?七分确定吧,作为一个陆泽的铁杆影迷而言。

    但终究,卢波还是看着那辆车开走了,面对众人的问话,反应过来,开始搪塞。

    “等明天,明天看我影评啊,我就跟我媳妇儿请了六个点儿的假,今晚还得带孩子呢,抱歉抱歉,明儿等我信儿吧!”

    “……”



    他从车里出来,车门不是电吸的,关门的时候砰的一声,黄灯闪烁两下,车已经锁上,他夹着包,与地下车库的保安打了声招呼。

    “大哥,今晚夜班啊?”

    “啊,老李有病了,请了两天假,我替他值两天夜班,这么晚才回来?”

    “看电影去了。”

    简单的几句交流,他按下电梯,等待的途中,忽然发现香烟还揣在兜里,只能折返,将烟和火机重新扔进车里,又一趟往返,对保安笑笑,他坐上电梯,仍然没有忘记塞嘴里几块口香糖。

    他本是小镇的青年,熬成了二十多岁的省会白领,直到三十余岁,有了家,有了口,才勇敢的再踏出一步,来到帝都,成为了一位职业的影评人。

    有时也会不甘,为什么直到三十多岁才敢走出来,但多数是庆幸,起码他走出来了,做了自己最喜欢的职业。

    直到工作一段时间后,才慢慢的悟明白,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有定数,没有前三十多年的观影经验,他也找不到这份工作,二十多岁时来,多半会与梦想背道而驰,所以,也不必懊悔,因为一切都刚刚好。

    工作要比省会的工作累,能攒下的银子也不一定比省会多,但总归是他爱干的,比如今晚看电影看到十一点才半回家,比起加班写文案写到十一点半来的舒心。

    打开家门,这间需要付出他三分之二工资的小房装着他的两个心上人,无需见到,便能让他安下心。

    屋里没开灯,妻子怀孕时染上了打呼的毛病,声音不小,站在客厅就能听见,换上拖鞋,接了杯水,喝上半杯,重新续满,放在电脑桌旁,也把电脑打开。

    趁这功夫,蹑手蹑脚的走进卧室,妻子仍然没醒,旁边的婴儿床内,孩子也睡的安稳,坐在妻子身边,俯身,将面颊贴在妻子的额头。

    “嗯~回来了?”

    “嗯。”

    无需多言,柔软的手寻找着他身上的那只手,最终钻进宽大的手掌中,摄取着他的温暖,她又睡了,再次轻微打起了酣。

    过了几分钟,他轻轻将手抽出,走到婴儿床边,将孩子平躺的身子侧过来,之前孩子睡的是荞麦皮枕头,把后脑勺睡平了,夫妻俩不管谁起夜,都得给孩子重新翻翻身。

    一切都安稳下来,他才离开,关上门,坐在电脑前,打开护眼灯,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翻了两页,思索了两秒,打开文档,开始撰写。

    而这次,他的影评署名,终于不再是昵称。

    “大家好,我是卢波……”

    ……

    “今天《流放》刚刚上映,作为陆泽四年后的回归作品,包括我在内,众多影迷都报以了极大的期待,而陆泽,依然没有让我们失望,交出了一副可以令所有影迷都为之满意的答卷,这部电影的立意十分深刻,就算我看了三遍,仍然没有将电影吃透,只能浅谈一番,内涵略微剧透,轻见谅,如有不同意见,可以一起探讨。”

    “在此之前,我先替那些对于导演和拍摄指导并不了解的同学科普一下,《流放》的导演是来自俄国的门捷列夫兄弟,作为大哥的卢卡斯·门捷列夫也担当了这部电影的拍摄总监。”

    “如果不算他们拍摄的那部短片的话,这部电影应该算是两人的处·女作,这也是让我吃惊的地方,无论是故事节奏、布景设置、镜头运通、颜色暗示、还是最终剪辑,都是绝对的一流水准,即便他们曾担任过《往生》等多部电影的副导演及指导工作,可终究并不电影的掌舵人,能有这种创造力,要付出多少苦工不说,天赋也绝对是顶尖的。”

    “最重要的是,一流导演加一流摄影师加一流剧本,成就经典电影的三大要素全部为陆泽一人服务,整部电影中,五分之四的篇幅全部交给陆泽,其他人类角色则相对的弱化,以主角为主视角,穿插着小插曲,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里奥人生。”

    “好处是突出主角情绪,让主角人设刻画饱满,入木三分,且弱化配角剧情,让观众能以客观的角度去衡量穿插故事本身,这样节奏的电影特别适合捧演员,不过缺点明显,主演演技不过关会造成人设立不起来,导致整个电影的层次坍塌,当然,在陆泽的作品中,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这部电影的主角性格只是略微内向、社恐,演绎难度对于陆泽这个等级的演员而言,基本等于零。”

    “总而言之,这是一部只为服务陆泽的电影,观众的一切观感都由陆泽带领,相比较之下,短评中谈论较多的特效则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当然,我没有说特效不好的意思,视觉效果当然很棒,担当的起唯美二字,不过作为砸钱就能做出来的东西,比起陆泽的演绎而言,就少了那么一丢丢的灵魂,像是画师亲手作画与机械印刷物的区别。”

    “陆泽的表演无需过多评价,发挥依旧良好,虽然这部电影也没有什么特别情绪化需要演员来表达的东西,所以陆泽展现的都是演员的基本功,但仅仅是用基本功来称起整部电影内容而且能把观众带入剧情极深,陆泽的厉害之处不言而喻,基本功真的扎实!好了,咱们废话少说,直接进入主题,讲讲电影中的内容。”

    “起初我以为《流放》只是一部普通的荒岛类型电影,类似于《荒岛余生》,但这种类型的片子太多,很难再做出什么创新,所以我的期待感一般,因为《荒岛余生》在我心里就是此类题材的神作,后者很难再打败它。”

    “但到了电影院以后我傻了,荒岛生存的剧情只有四十分钟左右,那时我才意识到,这部电影的前四十分钟仅仅是铺垫,可后面讲什么?我根本猜不出来,毕竟此类题材都是围绕着顽强生存这个精神内核,对于获救后的生活则描写偏淡,《流放》的剧情超出了我对此类型的理解。”

    “而后,我才发现,这部我本以为是仿《荒岛余生》的电影却是彻彻底底的反《荒岛余生》电影,对于《荒岛余生》进行了彻底的反驳。”

    “查克回到人类社会后成为了人类的英雄,社会地位不变,而里奥则变成了人类眼中的野兽,即便同样被美化成了所谓的传奇,但人们对待他的做法以及那一双双眼睛展现出的情绪不会骗人,且里奥的社会地位发生了极度的下滑。”

    “查克见到凯莉后,那一幕经典的雨中拥吻十分美好,证明两人仍然忽然深爱着对方,可迫于家庭,却只好分开,所谓的爱而不得,但里奥呢?我相信蒂娜心中仍然有爱,毕竟她接到里奥生还的电话后也同凯莉一样昏厥,并且同样以泪洗面,但做法呢?”

    “或许你会说是因为有孩子的存在,才会产生蒂娜与凯莉二者截然不同的表现,但我觉得这跟孩子的关系并不大,反而是《流放》中提出的理念更有说服力,人们害怕生活中有插曲,喜悦还好,悲伤的插曲会使人迫不及待的回到生活正轨中去。”

    “若没有《流放》,我会觉得《荒岛余生》中主角与女主的关系处理非常好,但如今,再度回想起那一夜大雨,却让我觉得它变成了过于虚假的美好。”

    “同样是流落荒岛多年的题材,两个主角回归人类社会后被社会对待的态度却极大的不同,若是换成在座的各位,你会相信哪个结局会真实的发生?”

    “依旧是社会对待里奥态度的问题,即便被美化成了传奇,可人生的履历已经被抹去了,毕竟人们只会对单独个体中最值得称道的经历贴上标签,就像罪犯,无论你是商人,高学历人士,或者是科学家,只要你进了监狱,那么当你想起他的时候,你第一时间给他贴的标签是什么?他进过监狱,对吧?”

    “同时社会属性也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把际遇不相同的人隔离在外,我也会下意识的远离服刑人员,这就是社会的不包容性,但即便是服刑人员都会有圈子,可里奥呢?上哪儿再找出一个荒岛生活多年的人?所以结果就是,没有朋友,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庭,甚至被排斥到社会边缘,在常人眼中,这个连说话都吃力的男人逐渐和野兽画上了等号。”

    “有一个隐喻很深的镜头一定要跟大家说道说道,就是沙滩上的那只狗,可能很多人都把这一幕当成了普通的与动物交流,并没有太关注,但这个场景侧面描写了里奥真实的社会写照,最后一幕就是最好的证明,里奥与狗玩耍,地上两道影子分辨不出哪个是人,哪个是狗,可以理解为,里奥就是那条狗,那条狗就是里奥。”

    “想想那条狗的动作神态,起初狗想要食物,因为它要生存,所以里奥在找工作,他也要生存,而后看着其他狗在玩飞盘,眼中带着参与进去的渴望,但里奥买了飞盘之后,它却不想玩了,里奥同样也是如此,他想寻求社会的认同感,得到他人的认可,想摆脱野人的名头,但却又落不下脸去接属于自己的“飞盘”(没有脸面成为大家眼中的小丑),他(它)只想混口吃的,别无他求,除非有外界事物可以刺激到他(它),他(它)才会付出行动,所以里奥咬了飞盘后,狗也一块玩耍了,而节目组工作人员答应给里奥五万块钱时,他也答应了。”

    “而当一人一狗在码头分别时,狗为什么没跟着里奥走,有朋友说是在等主人接它回家,但我觉得不是,这一幕似乎仍在是隐喻,人终究是人,狗终究是狗,狗把里奥当做朋友,但并没有当成自己的同类,所以不会接受里奥的帮助,而里奥在邀请被拒绝之后也直接离开,连头都没回,这像是他也明白,人与动物之间的界限与距离,他在此刻,仍站在人类这边,之后的龙虾剧情也是佐证。”

    “接下来的剧情,包括节目采访,詹姆斯对待孩子和对待动物时截然不同的情感变化在内,每时每刻都在分辨种族之间的不融洽关系,强调种族之间的对立,各种肤色的人之间有间隙,人与龙虾有间隙,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句:“正因为我是人,所以我吃龙虾”,那一刻,我所见到的动物保护者们,似乎都变成了龙虾。”

    “而后,又着重体现出了只有共同种族,共同思想者的友好行为,例如龙虾餐馆的老板要请里奥吃龙虾,节目组工作人员体现出了怜悯心,帮助里奥找到一份工作,这都是源于认同感而产生的好感。”

    “紧接着是一系列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保护动物的主题,电影中表达的态度是我所认同的,杀戮是为了进食,那该杀,若杀戮是为了牟利,那就该保护,这么转念一想,我这不就正坚定的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么?”

    “而里奥呢,他想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但在人类群体中,他是异类,不被社会所包容,这就是他孤独与社恐的由来,直到第二个异类出现了,就是bapa。”

    “我确信,里奥对于Bapa的感情不是迅速升温的,而是在它越发聪明后才逐渐产生了感情,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同病相怜的认同感,人类社会生存的动物,动物社会生存着的人,两者为此都在煎熬,而这种煎熬也只能被对方所理解。”

    “我究竟是动物,还是人。”

    “我究竟是人,还是动物。”

    “直到最后两者的问话,至今都让我沉思,却很难给出个答案,若拘泥于外表之上,答案显而易见,就如同詹姆斯肯定的回答,但若探究于灵魂,我相信谁也给不出个答案,最终,我们仍会将他们隔离在外,报以冷漠与敌视,重新与种族对立相连接。”

    “所以二者的抑郁并不奇怪,所以一个自杀,一个将自己流放,放弃了人这一身份,与低智商动物为伍,因为低智商动物不会在乎你究竟是人还是动物,两者都是在逃避,逃避自己已经成为了四不像的事实。”

    “而后,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个鲸鱼代表着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有太多的解法,我只说说我认为的答案吧,主角因为它翻了船,又在狂风暴雨时出现,接着主角被救时它又再次出现,最后一次出现,则是里奥回归海洋的时候。”

    “我并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因为那件电影末尾一闪而过的绿色马甲给我了巨大的疑惑,可假设它若真实的存在,那么参考一下前期人物,那个很快便领了盒饭的海洋学教授,贾尔斯·罗恩斯,他和里奥其实有共同点,便是那从眼中就可以看到的对海洋的向往。”

    “不光是二人,那艘沉没的菲尔德号上,所有人都对海洋报以热爱,可同时,到达无人海域时,所有人的眼中也会流露出恐惧,那么鲸鱼便是他们所追求与恐惧的缩影,当恐惧时,它跃出海,毁灭了还有可能幸存的众人,而你向往它时,你看到的,则是它跃出海面时的美丽景色,哪怕里奥被救援后,那次与鲸鱼的相见,那时,里奥的心中也会是不舍的,就如同老人与海中所述,所有事物都在自相残杀,捕鱼要了我的老命,同时也养活了我。”

    “最后的最后,那件我差点错过的绿色马甲,也是目前引起争议最多的话题,那件绿色的马甲是里奥遇难时所穿着的,使得两个想法对立。”

    “里奥是活着的,真实的经历这一切,还是死之前,所幻想出的结果,其实我们没有必要过于纠结里奥所经历的是否真实,因为恰好是开放式的结局,才让这部电影并非只有单单的一种滋味,作为影迷,我对米奇所写的这部剧本五体投地。”

    “每一个结局,都会改变电影的整体含义,像是吃火锅沾的不同酱料,你沾了什么,吃出的味道都会不同,我们来做最简单的猜测,里奥究竟是死是活,而再详细点的分析,比如里奥是海难时死的,还是被辐射死的,我们就不做讨论了,若全部分析完了,观影也就没那么多乐趣了,《流放》上线第一天,说透了,其他影迷就没法看了。”

    “若是活,那么经历的一切都没什么好说的,这些都是真实的,火锅的原汁原味,你所见便是电影想说,可若是死了呢?种族问题是存在的么?是!同族之间的友好情感是真实存在的么?是!动物保护者与肉食主义者的争斗是存在的么?是!”

    “那里奥的死与活对这部电影产生影响么?产生!那什么是假的?味道不同的酱料来了,朋友们请听好,若是里奥死了,那么这部电影的内核将被改变,幻想版本的《流放》会对真实版本的《流放》所表达的思想进行反驳,人类,是不可能和动物做朋友的,相互的敌视与杀戮将会一直持续下去,毕竟……”

    “人怎么能听到动物的心声呢?”

    “……”

    顶点



    “Ohhhhhhhhh~”

    “他们干什么呢?这么吵?”

    伊莲娜打开酒店房门,瞬间,一帮人兴奋的吼声便传进了耳朵里,皱着眉头走进来,就看到以米奇为首的一群人坐在沙发上,为电视中的动漫人物助威,看了眼画面,还是比较血腥的,怪不得能勾起这帮大老爷们的兴奋感。

    “在看那个什么进击的巨人,可惜我不感兴趣……要喝点什么吗?”

    “什么都可以。”

    得到答复后,伊莲娜拿出了一瓶椰树牌的椰奶递给陆泽,这玩意还是米奇发现的,喝了几口后惊为天人,立刻拿回酒店与大伙分享,看沙发茶几上放着十多个椰奶的空盒,陆泽就能猜到这玩意有多受他们欢迎了。

    冰镇的椰奶口感很好,打开一口气喝了半盒,坐到L型沙发的侧面,没有加入到看电视的队伍中去,见桌面上放着一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铝管,自顾自的打开,拿起火枪,将雪茄旋转着点燃,使其充分燃烧,并开始散发着香气。

    沉迷于剧情中的米奇似乎闻到雪茄燃烧的味道才注意到陆泽过来,拿起空空的铝管,张开还沾有薯片调味粉的双手向陆泽抱怨。

    “那是我今天的口粮!华夏买好贵的,比英国贵好多。”

    “先把电视暂停一下,第一周的票房报表出来了,拿去看一下吧。”

    纸质报表放在桌面上,谈起正事,把电视关了也没有引起众人的抱怨,米奇皱眉拿起报表慢慢看着,手却不老实,在桌面上缓缓挪动,成功趁陆泽不注意,将烟灰缸中放置的雪茄拿起,放在自己的嘴里。

    “七亿三千万?老天爷,伊莲娜!快算算!现在汇率是多少?一比七点一?是多少钱?”

    “那不就是一亿出头咯。”

    由于各个国家的规定不同,所以华夏市场的票房以及各项数据都是由陆泽掌管,除首日票房外,陆泽都只是打电话告知米奇等人大致的情况,而现在,一张成绩非常不错的票房完整报表放在桌上,米奇才发现,《流放》居然赚了这么多!

    结合环球兄弟会计师核算的其他国家票房收益,如今《流放》已经在全球内斩获了两亿四千万刀的票房,近一半的票房来源于华夏,可见华夏这巨大的票仓到底有多强的吸金能力,当然,这也与院线的大力支持不无关系。

    只不过……这是刨除各家分成前的收益,如果把分成刨除,能落在环球兄弟账户上的收益……大约只有五千万刀左右。

    即便这部片子在审核时是按照中外合资片的资质去审批的,但毕竟陆泽的投资是在英国注资给了环球兄弟,他所持的环球兄弟股份也属于外企股份,中外合拍的本质仍属于英资方投拍,所以分成也是要按照规矩来,百分之二十五的分成,与所有引进片一样,不会给予特殊照顾。

    这也让原本听闻斩获一亿多票房而乐开花的众人顿时笑不出来了,这些日子在华夏看到了如潮的好评,大面积的夸奖,这帮被夸的有些飘飘然的主创团队甚至都开始幻想自己该提什么豪车奖励给自己了,但这么折算下来,一个星期所创造的收益,才刚够回本……

    不光是华夏,除一些北欧国家和英国本土的收税放宽一些外,大致上,所有的国家都是如此,对于进口片的税款卡的死死的。

    “所以说……其实我们现在压根没赚到钱?”

    “可以这么说吧。”

    得到答复,米奇顿时垮了批脸,一口将椰奶喝了个干净,夹着雪茄,双手抱怀,身体埋进柔软的沙发中开始沉思。

    “本来我还想买一架私人飞机的……”

    “我看你像飞机,别特么看法蒂尼有飞机你就眼馋。”

    似乎是被陆泽戳中内心了,他有些不自然的反驳,说是为大家考虑,到时候公司谁出去要用,都可以坐上就走,但实际上,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合计过买私人飞机这件事。

    商谈了许久,大致的推测了一番剩下时日能产生多少票房收入后,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电视机被重新打开,但这下,大伙的注意力便很难集中在动漫上了,转而研究机票,商量一下什么时候离开。

    “要不就都别走了,跟我回家,大家第一次来华夏,也体验体验华夏乡村的新年吧。”

    众人意动,但最终这个选项还是被否定了,他们回去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克沙和卢卡斯作死的心态又冒出了头,准备去亚马逊再拍一部纪录片,如今已经开始研究路线和行程了,等钱到位,等拍完《赎罪》,俩人就走,准备和非洲土著部落生活个半年。

    米奇这边还要写《无可倾听》的剧本,同时公司也在扩编中,最近有不少从事电影行业的人才向“环球兄弟”投了简历,到时候都需要他去一一去面试,事儿多着呢,他也想过一回华夏年,但时间确实不宽裕,只能约好明年,他一定会再来转转。

    至于其他人……有心思的,没心思的,统统都没了心思,毕竟大伙儿心里都有数,陆泽的邀约,他们只是陪衬,真正邀请的人都不去,他们去瞎掺合什么?

    于是,他们定了机票,今天下午就走,对此,陆泽也就没再挽留,见他们开始收拾行李,他没动,坐在沙发上,定了一张回吕华的车票。

    先送他们去机场,过完年陆泽也就去英国了,一个来月的时间而已,自然没什么不舍的情绪,待一行人登机后,他离开,进了超市逛逛,想到家里什么都有,样样不缺,最后只抱了两罐麻酱出来。

    六个小时后,下了高铁,冷风一吹,这可比帝都冷多了,将风衣衣领紧了紧,回到酒馆,去隔壁饭店要了两个菜,自己对付着抿上两口白酒。

    瘸子在一旁馋的直转圈,灯光底下瞅它一眼,口水亮的都晃眼睛,就这样,依旧没讨到一口吃食,来了脾气,趁陆泽开门的时候钻了出去,想玩离家出走,结果自然是得到了一顿好打,有时候看它吧,总感觉它比一般的猫精多了,但就是不忘正地方用,馋懒馋懒的,长个猫身,却有颗猪心。

    洗个了澡,接着继续完善他人生中第一本书籍,直到半夜十二点,困劲上来了,摘了防蓝光的眼镜,抱起瘸子回到卧室休息。

    可就等躺床上这半分钟的功夫,来电话了,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米奇打来的,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到新加坡转机了。

    “喂?”

    “这帮煞笔干什么了?我草他吗警察是吃干饭的吗?人一个都没抓到?老吉尔怎么样?没事就好,跟他没关系,他一个收发室的打更老头,你让他站出来拦着点,你不是强人所难吗?这帮疯子!我跟他们没完,丢东西了吗?”

    “喂?什么事?”

    “我尼玛公司让人砸了我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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