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威廉相比,黄雅倩才是更危险的一颗*。根据她对黄雅倩的了解,彪悍如她,宝贝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料理完自己的事,肯定会第一时间杀回美国。
然而,事实上,黄雅倩已经好几周没有出现在美国了,这期间,她甚至没有从国内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连微信都没发过。上海那边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白馨蕊在学校里,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还是上课下课、运动、课外活动、看美剧、买买买,有意无意地各种炫耀……然而,这一切都越来越难以填补她那颗空洞的心。
阿曼达又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一件好玩的事情,你们想不想知道?”
几个女生的眼睛同时都亮起来了,正眼巴巴等着今天的“八卦绯闻会”进入重点播报环节。
阿曼达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两道刀片一样的眉毛倒竖成八字,和眼睛形成九十度直角,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天,我去图书馆去听听湖畔诗社的朗诵会,一不小心走错了门,居然看见……”
说到这里,阿曼达故意停顿了,这是她惯用的说话方式,要知道,只有在爆猛料前小小地吊一下大家的胃口,才会产生最好的效果。
她看看维姬,又看看艾米,两个人眼睛里好奇的小火苗已经燃起来了,只有平日八卦兴趣最浓厚的白馨蕊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
等这条新料爆出来,不怕你不挑脚,阿曼达胸有成竹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居然看见,凯文抱着金善英在一间屋子里衣冠不整……”
“什么?这是真的吗?怎么个衣冠不整?形容一下。”麦丽难以抑制住听到新料后的兴奋和喜悦,拔出了不可思议的高音。
转念一想,这个八卦的男主角可是凯文,白馨蕊的前男友,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看恰里太高兴了,便假装怒气冲冲道:“哦,我是说,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阿曼达的眉毛似乎要从脸上跳下来,她神情鬼畜地故意压低声音,说道:“是啊,你们觉得这说明什么?。”
“他有‘黄热病(yellow fever,指迷恋黄种女孩的白人男子)’!”胖头胖脑的维姬想也没想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此话刚一出口,立刻招来阿曼达和艾米两个人的白眼。要知道,此刻,她们中间就坐着一个黄种女孩,而且还是个厉害角色。
维姬深深埋下头,就差将架在肩膀上的那颗大脑袋塞进三尺三寸的牛仔裤裤腰里去了。
“米亚那个小婊砸的事情刚过去,凯文还真是一点儿不长记性!不懂珍惜的家伙……死性不改!”艾米长吁短叹,仿佛还是很怀念和凯文和白馨蕊组CP时的情景。
听了这话,几个女孩不约而同偷眼去瞧白馨蕊,只见她眼神放空望向远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完全没有关注她们在谈论的事情。
阿曼达凑过去碰碰白馨蕊的肩膀,道:“丝黛拉,你听到没有,凯文和那个小婊砸太嚣张了,咱们要不要再去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哦,那挺好的……”白馨蕊答非所问地应了一声,仍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曼达感到失望透顶,听了这种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猛料,白馨蕊的居然无动于衷,她不禁嘟起了嘴巴。
正说话间,白馨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连忙低下头,涂了冰粉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轻轻滑开香槟金色苹果手机的屏幕,一条微博推送消息赫然在目。
白馨蕊狠狠地按熄了调至最高亮度的手机屏,将它紧紧攥在手里,极度失望地将后背靠进沙发里。
“……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艾米心有不甘地摇晃着白馨蕊的肩膀。
“你该不会是这么快就把凯文忘到脑后了吧?”阿曼达眼睛里也充满探究的神色。
“难不成还要我备一份大礼送过去吗?”白馨蕊慵懒地睁开眼睛说。
“一秒看一次手机,不知道还以为手机是你男朋友。”维姬嘟起包子脸蛋抱怨着。
看着白馨蕊无精打采的样子,大家索性将她当作透明的,又继续聊了起来。
八卦讨论正进行到一半,就被肆无忌惮却含混不清的奇怪曲调打断了。
只见一个身穿肮脏的套头衫,牛仔裤吊在胯骨最宽部位,露出穿着卡通裤衩的半个屁股的男孩走了过来,身旁跟着一个北极熊般健壮的眼镜胖子。两人头上油腻打结的头发像顶着两个马蜂窝,从女孩们身边一摇一摆走过时,一股浓烈的怪异味呛得她们直捂鼻子。
“太可怕了,这两个屌丝宅男居然出现在乔纳森楼……”维姬看着坐在宽大的木制窗台上等人的肥乔和布雷克,一脸誓死不与他们为伍的神情。
“准是找黛西的。”阿曼达压低声音说。
“黛西能看上这种人?”艾米诧异地隐形眼镜都快从眼睛里跌出来了。
屌丝宅男的出现,让几个女生的谈话立刻就转换了方向,从活色生香的八卦,变成了评选校园十大最差着装品位得主,她们妙语连珠地品评了一番校园里某些男生女生的着装,不时被相互之间精彩的发言逗笑,发出清脆却夸张的笑声。
任凭几个女孩再怎么笑闹,听在白馨蕊的耳中,早已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音乐,她的眼睛此刻正越过身边几个衣着时尚,妆容精致,满脸胶原蛋白的漂亮女孩,投向更远的地方,试图寻找威廉的身影。
阿曼达撩起白馨蕊浓密的黑发,露出连衣裙领口的品牌Logo,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难怪呢,这条裙子是Valentino(瓦伦蒂诺,意大利奢侈品牌)的,这面料,这风格,我刚才一看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这时,白馨蕊的手机又响了,她顾不上搭理阿曼达,两眼直勾勾地盯在手机上,似乎要把液晶屏看出个窟窿。
艾米拽起白馨蕊暖金色真丝印花连衣裙的下摆,啧啧惊叹道:“我一直就觉得丝黛拉是咱们学校最会穿衣服的人之一。”
白馨蕊看到手机上发来一条天气预报,她再次愤怒地按灭了手机,将它丢在茶几上。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威廉,他的时间,还有他的心,她却悲凉地感觉到,偏偏是这两样,都是威廉难以轻易赋予的。
这时,白馨蕊的手机又响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手机,这次是一条短信:“斯黛拉,宝贝,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白馨蕊拿起手机,顾不上小伙伴们异样的眼光,飞身奔出了乔纳森楼大厅。
***
距离那场辉煌的演出已经过去了一周,从辉煌的舞台上走下来,白馨蕊觉得现实生活成了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特别是,在这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威廉对她态度越发淡漠,她心里不免疑窦丛生,这是过河拆桥,还是移情别恋?她甚至怀疑威廉只是想利用自己。
没有了威廉的甜言蜜语时刻相伴,她觉得每天的日子都格外压抑。
上课时,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是某奢侈品牌网上购物的页面,页面上展示出一排一排诱人的华丽服饰,她的手下意识地滑动着鼠标,视线里却是一片模糊。她任由自己在课堂上走神儿,在购物网站上依然神游天外。
周四下午,白馨蕊接到了黄雅倩发来的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到了美国,正在倒时差,明天,希望白馨蕊能回罗德岛陪她一起过周末。
读了这条信息之后,白馨蕊第一个本能的反应就是找个借口推掉。黄雅倩能顺利回到罗德岛,必定是已经把国内的事情搞定了,那么下一步呢,她肯定要找自己和威廉的麻烦。
一想到自己和威廉如今若即若离,名存实亡的关系,她又觉得心塞。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维系着这段感情,为了这段感情能天长地久,她赌上了所有的一切,甚至不惜和妈妈反目,然而,她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她猜不透威廉到底在想什么,他对她总是忽冷忽热,即便是没有黄雅倩从中作梗,他们现在的关系也是岌岌可危。
目前,她要暂时和黄雅倩冰释前嫌,因为,她需要从这个曾将无数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女人那里获取一些方略和勇气。
周五一整天的课白馨蕊都没有心思听,头一次盼着快点儿下课,早早回家。
放学之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司机、云姨在校园里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一下课,她就撑起一把巨大的雨伞,从雨中向那辆熟悉的房车走去。
车缓缓驶出细雨朦胧的校园,雨水劈劈啪啪地打在车窗玻璃上。白馨蕊感到心情变得更加糟糕,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崩塌了,她低下头,乌黑长发顺着脸颊垂下来,她觉得这个豪华的车厢压抑得透不过气。
行驶过大西洋岸边峭壁嶙峋的克利夫小径(Cliff Walk),就进入罗德岛腹地。这里毗邻大西洋,气候宜人,景色优美,云集着不少曾经在十九世纪富可敌国的老钱家族遗留下的著名豪宅,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美国铁路大亨范德堡家族的夏日度假别墅——云石山庄、听涛山庄。
黄昏时分,白馨蕊乘坐的车驶进了那拉甘希特湾(Narragansett Bay),这里是罗德岛上又一处颇负盛名的富人区。
雨停了,车辆穿行在贝尔乌大道(Bellevue Avenue)上,夕阳下,美丽的大道两旁绿意盎然。
来美国上高中的这大半年里,这条路已经走过了很多遍,但每走过一次,都会令白馨蕊产生初来乍到时的新鲜感觉。
从大路上是看不见那些豪宅的,它们都隐藏在神秘蜿蜒的小路尽头,或是被繁花绿树掩映着,隐约露出神秘的轮廓。
岛上那些匆匆的游客只能在脑子里意淫美国镀金时代的奢靡风气,和那些曾被写进小说里的美国往事,而白馨蕊却能历数出发生在这些豪宅里的,比电影小说精彩百倍的狗血故事。
白馨蕊家拥有的那幢热那亚都灵风格的宫殿式大宅,百年前曾经属于一位报业大亨。
这座宅邸是用上百吨昂贵大理石和数千块花岗岩建造起来,据说,当年连砌墙用的石灰都是从法国不远万里运来的。房子里天花板和墙壁上装饰的树叶和花朵都是24K金打造的,绝对不掺假的金碧辉煌。
可惜这幢房子的第一任住人死在了泰坦尼克号上,奥地利一个王室宗族从他女儿的手里将这座宫殿般的豪宅购买下来,在后来的四五十年里几易其主,已经不复昔年辉煌。
颇具投资眼光的白嘉伟在美国金融危机时期,以低廉的价格购得这套传奇大宅,不过,白馨蕊明白,父亲口中的所谓低价,在旁人眼中也绝对称得上斥巨资了。
像这样奢华的房子她们家有很多,这要归功于她手眼通天的爸爸,也要感谢她长袖善舞的妈妈。
周遭风景太过迷人,令人有种游走在纸醉金迷与超凡脱俗之间的恍惚感,于她而言,这恰恰就是回家的感觉了,安然熨贴,宜然其间。
车子缓缓驶入一条两旁开满鲜花的小径,宽阔草坪那一头,一桩金沙色的石头建筑像个传说中的巨人矗立在不远处,渐渐落下去的夕阳为高大建筑镀上一层光晕,教堂式的大花玻璃窗闪着悠异神秘的光。
白馨蕊下了车,一路小跑穿过绿绒绒的草坪,走上了门廊外开阔的楼梯,云姨从后面紧赶上来,费力地为她推开了镂刻着复古图案的金色铜质大门。
白馨蕊眉心一蹙,本大小姐回来,没有人出来高接远迎也就算了,佣人们居然连门都不主动开了。
空寂的大客厅里一盏灯也没有开,厚重的雕花樱桃木落地长窗上,帘幕低垂,原本高旷深邃的空间显得更加幽暗,配上大理石罗马柱,和墙壁上的油画,如同置身于一座古老的博物馆。
白馨蕊听到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哒哒声,心里暗自纳罕,今晚家里为何如此冷清?
往日,黄雅倩只要住在罗德岛,如果没有接受邀约出去听音乐赴宴,几乎每晚都会邀请一些朋友来家里聚会吃饭,有当地的士绅名媛,也有时尚界或艺术界的人士,还有东海岸的华侨领袖,美其名曰是为她十六岁后,进入美国上流社会铺平道路,实则是她自己喜欢那种热闹浮华的场面。
白馨蕊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家里灯火通明,高朋满座的景象。
即便是黄雅倩临时出去了,佣人们也是决计不敢这样躲清闲的。
白馨蕊忽然注意到,大厅一处幽暗角落,有一明一灭的小火星闪动。
在昏暗光线中努力分辨,她居然看到黄雅倩像个单薄的剪影,静静地坐在不远处。
按亮了墙壁上的灯,挑高十五米的空阔大厅中,水晶灯,壁灯、背景灯、地灯、射灯……齐刷刷亮起来,她不得不眯起眼适应着骤然而来的光明。
片刻之后,她终于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形,黄雅倩慵懒地偎在客厅一侧意大利风格雕花牛皮贵妃榻里,带着柔和光泽的真丝裙摆 无力地脱垂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支细细的香烟夹在两根涂着姨妈红色蔻丹的纤白手指间,淡淡的烟雾袅袅上升。
白馨蕊注意到,黄雅倩手里的那根白色香烟前端,大半截闪动着火星的余烬静止地悬在那里,摇摇欲坠。
她疾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捧到黄雅倩面前。
黄雅倩的手轻轻一抖,长长的香烟灰烬解脱般地从飘落下来,投身到晶莹剔透纤尘不染的水晶烟灰缸中,下一秒,黄雅倩似是回过神来,将剩下的大半截香烟碾灭在水晶烟灰缸中。
“你怎么开始抽烟了?你不是说,抽烟对皮肤不好吗?”白馨蕊故作嗔怪道。
黄雅倩抚了一下白馨蕊柔软的头发,勾起涂着大姨妈色口红的唇角,露出一个清冷笑意:“哎,偶尔吸烟,有助于思考。”
“凯西呢?还有其他人?”白馨蕊边问,边做到临近的一张大沙发里。
“我把她们打发走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黄雅倩单手支着额头,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
“那我在这里不打扰你吧?”白馨蕊明知故问。
事实上,她期待黄雅倩问问她最近的情况,哪怕只是像上次那样骂她一顿,她也会感觉出自己在黄雅倩心里的存在感。
更何况,每次在宣泄一番对自己的不满之后,她通常会絮絮叨叨地讲起她以往的辉煌战绩,而那些故事白馨蕊都是当作案例分析来听的。
对于她的提问,黄雅倩充耳不闻,眼神空洞地盯着墙壁上的一副油画,那是缇香的《忏悔的抹大拉的玛丽亚》。
今天黄雅倩看起来很不一样,,腮边尽管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仍掩饰不住妆容下面的没有血色的苍白肌肤,像一朵在花瓶里放久了,水分挥发殆尽的玫瑰花。
她正准备铤而走险地说出威廉这个名字,就好像是在一潭死寂的湖水里投下一颗石子,话到嘴边,黄雅倩却抢先开口。
“男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劣等的物种,他喜欢你的时候,可以对你说尽甜言蜜语,卑躬屈膝,你想要天上的月亮,他绝对不会拿一颗星星来糊弄你,可是一旦变了心,什么都是瞎扯……”黄雅倩自顾自说着,又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
听了这话,白馨蕊心里一紧。平日黄雅倩说话,她向来只当耳旁风,唯独这句话却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想起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威廉拿着沉甸甸的同心锁一路追逐着她;想起他们在宝石盒子里共乘一匹木马;想起在深夜在海边看星星经故事,凌晨醒来发现自己枕着他的臂弯……
“也包括我爸?”这话刚一出口,白馨蕊立刻就后悔了,黄雅倩刚才的那句话,明显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自语。
黄雅倩伏下天鹅般修长柔软的玉色脖颈,仿佛在沉思,忽然,她素手掩口浅笑了两声,随后,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毫无征兆地陡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大且尖锐,连绵不断地响彻整个大厅,好像永远没有停下里的可能性,拿着烟的手,也随着笑声一颤一颤。
白馨蕊不敢去看她神经质的面庞,目光落到她手上,指尖是斑驳的暗红色,指甲油尚未剥落殆尽,却颓败得令人心酸。
黄雅倩还在笑,笑得几乎岔气,到后来,笑声变得歇斯底里。
白馨蕊一不小心,看到她凤翼般漂亮的眼尾处,有两行亮晶晶的东西如流星般无声滑落。
从未见到过黄雅倩狼狈至此,白馨蕊后背冒出涔涔的冷汗。
良久之后,不知是真的笑够了,还是气力难以为继,她终于停止了狂笑,急促喘息着重又跌回到贵妃榻中。
或许是刚才大笑太过激烈,白馨蕊瞥见黄雅倩风情万种的眼睛周围,留下了淡淡的鱼尾纹痕。
从小到大,看这个精明的女子智斗小三的戏码也不是一出两出了,却从没见她这么愁眉苦脸过,看来是棋逢对手了。
“小三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像爸爸这样的成功男人,小三们自然会像苍蝇见了血一样拼命往上扑。你也不用生这么大气。”白馨蕊想尝试着做一回善解人意的好女儿。
她知道爸爸身边总围绕着小三,也知道妈妈对付有一整套经验,还知道爸爸从来没有为那些小三上过心。
“你爸爸真是老糊涂了,这回居然对一个小三真的上了心……”黄雅倩忿忿然猛吸了两口手里的烟。
“……你说多可笑,那个女人自称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哼,结果我派人一打听,原来是个冒牌的!不过是哥伦比亚对门一个女校毕业的。也就是骗骗你爸这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黄雅倩冷笑着说。
“巴纳德?我知道,那个学校也不错,我们学校今年有学姐考上那所大学。”白馨蕊看着黄雅倩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平日何等高傲跋扈的她,今天却尽显疲态。
“哼!只要是我没听说过名字的,统统是野鸡大学!什么不错?在全世界能排第几?”
黄雅倩转向白馨蕊,激动地拉起她的手,柔声说:“囡囡,你记住,你可不是西海岸那些土大款和贪官家的孩子,你是我黄雅倩的女儿,要给妈妈争口气,将来上大学,就上常青藤名校,除了常青藤,我们哪儿都不去!”
对于黄雅倩的这种期望,白馨蕊信心十足,尽管她在A校成绩差强人意,但是,她妈她相信黄雅倩的手段。她能让她风风光光地进入A校,就一定能让她顺顺利利地进入常青藤名校。
她意识到,无论她和黄雅倩之间有什么龃龉,她们也必须是同盟,不仅仅在进常青藤名校这件事上,在打击小三这件事情上也不例外。
“你制服那个小三了没有?”白馨蕊坐到黄雅倩身旁,关切地问。
“暂时制服了,不过……”黄雅倩停顿了片刻,才说:“这回比较麻烦,那个小三居然怀孕了。”
黄雅倩一提起此事情,仍然是咬牙切齿:“你爸爸居然还想和那个小婊砸一起瞒着我……”
“后来呢?”白馨蕊追问着,她下意识拉起黄雅倩的手,发现她的手指竟然冷得像一块寒冰。
“……幸亏我发现及时,力挽狂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黄雅倩后怕地摇着头,口气中却带着胜利者的骄傲。
如果说,她家的生活每年每月都像打怪升级一样精彩,那么她这个观战者也早已百炼成精了。
白馨蕊随口问道:“又没少花钱吧?”
黄雅倩点点头,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道:“钱能搞定的都不叫事。”
果然是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夫妻,两个人连说话口气都一模一样,就凭这个,白馨蕊也觉得,黄雅倩和白嘉伟是天生的一对。
“问题都解决了你还发什么愁啊?”白馨蕊心中狐疑。
很明显,黄雅倩若不是对此事耿耿于怀,不会情绪那么异常。
白馨蕊想知道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她觉得,她长大了,不应该总是让黄雅倩这么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女人在家里孤军奋战,凭她的智商或许可以给她出谋划策。
黄雅倩已经完全平复了情绪,重新开口道:“你小时候,家里这些事都不敢跟你说,如今,你长大了,就没必要再瞒着你了。”
白馨蕊点头暗笑,他们的事,她知道的还少吗?
黄雅倩叹了口气,恨恨地说:“这次小三用肚子里的孩子逼你爸娶她,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之前,你爸开玩笑总说他想再要个儿子。如今,他岁数越来越大,这么大家业,指着你一个女孩子,他肯定不甘心。”
白馨蕊脸上讥诮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原来这才是黄雅倩苦恼的真正原因。
这个问题确实细思恐极,爸爸现在换小三的速度比前些年频繁了,小三的素质也从以前风月场上的女子,节节攀升到了名校毕业生,很显然,爸爸是急着想要个儿子,哪怕是私生子也在所不惜。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没有人能抢了她白馨蕊在家里的地位,只要有小孩生出来就掐死,或者扔厕所马桶直接冲下去,绝对不能允许比她小的人类生物在她白馨蕊的地盘上存在!
夜深了,羽悠走出图书馆,星辉满天,夜风微凉。
眺望远处灯火阑珊的宿舍楼,她努力将自己的意识从卡夫卡《变形记》的荒诞世界中重新拽回到熟识的校园。如同噩梦初醒,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她感到心里一阵轻松。
踽踽独行于仲春湖畔,月光如水,微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清幽的,飘渺的,这世界依然是如此静谧美好。
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羽悠浑然没有在意。
这一定是和她一样,喜欢在图书馆里度过夜晚时光的人,他们有着一样孤独而高贵的灵魂。
“辛西娅……”那人唤她。
羽悠转身一看,竟然是威廉。
威廉依然高大挺拔,月光下,他的身影却有种说不出的孤单落寞,褐色的眸子染上了夜的浓郁暗色,印满深不见底的忧伤,
羽悠感到有些意外,自从去年冬天背转身分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交集,此刻,在她的眼中,威廉竟有些陌生。
她淡淡一哂,礼貌且疏离,威廉报以同样的笑容,他们相对而立,中间隔着数月前一个被拒绝的表白。
此刻,威廉望向她的目光中,之前充满爱恋的狂热早已冷熄,取而代之的是理性与平和,这令羽悠感到自在了许多。此刻,他那无比强大的气场似乎也消失不见,目光中满是游移与迷茫。
只是这样静静地面对着面前的女孩,威廉多日烦乱的心绪便平静了下来,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得以暂时的逃脱,从斯黛拉以爱的名义加诸在他身上的重压下。
这个他曾经痴心爱恋过的女孩一点儿没变,月光下,她拥有凌驾一切的优美、空灵与明澈,不可亵渎,与斯黛拉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现世美艳很不相同。
威廉从未如此急切地渴望着找到一个人吐露心事,放眼望去,他在学校有那么多拥趸,竟然唯独少了一个人可以互诉衷肠的人。
在大多数同学的眼里,威廉是完美的,令人仰慕的,他们和他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而威廉强烈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其他同学窥探到他的脆弱和无助,哪怕只是须臾。
在威廉看来,孤高自许的羽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她甚至比自己还要理性清醒,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纯净灵魂,不会去评判他。
一个春假,对于他而言,足可说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威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羽悠看出他一时语结,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戏剧社的新戏你看了吗?” 威廉的声音出乎意料地轻。
“嗯,看了,我非常喜欢。”
羽悠知道威廉找她,绝不是要和她讨论新戏,两人仍保持着对面而立的姿势,相互凝视着。
鼻尖漂浮着令人愉悦的花香,混合着月色,迷人的春夜果然令人陶醉。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奥利弗是个戏剧天才了。”演讲是威廉擅长的,而倾诉心事却不是,他不知道怎样开始。
“那也是你唤醒了他天赋。”自从威廉叫住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六分钟了,威廉只说出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么显而易见地兜圈子,绝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夜色中,威廉仍是从前那个干净苍白的少年,然而,却明显消瘦了不少,棱角分明的面庞呈现出陡峭轮廓,嘴角泛起的淡薄笑意,疏忽间湮没在腮边青须须的胡茬里,这神情有些莫名伤感。
他的声音在静夜花香中一起一伏:“在我失去方向,遇到挫折,即将沉沦的时刻,谁会是唤醒我的那个人呢?”他垂下头,略带沮丧地说:“抱歉,我没有别人可以诉说,所以才……”
“遭遇挫折又不是件坏事。”羽悠澹澹开口,两人踏着月色并肩向前走。
遭遇挫折又不是件坏事,威廉心中默默重复着羽悠的话,却无法理解她话语中的深意。
威廉眉头深锁,犹豫了片刻,说道:“你愿意听一个孤独者的忏悔吗?这个年轻人因愚蠢和冲动犯下了今生不可饶恕的错误的,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内心的拷问……”
羽悠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威廉,她忘了是哪本心理学的书上说过,一个人用第三人称描述自己的事情,说明他此刻极度缺乏安全感。
静谧的夜色中,微风吹过的湖边,寂寞的秋千在夜风里轻飘飘摇动。
羽悠走到秋千架近旁,看到上面栖着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大鸟,停了片刻,她转身,朝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翘翘板走去。
羽悠提起白裙子在跷跷板一侧坐下,是十八世纪的淑女,拖着曳地长裙,侧骑在马上的姿势,优雅而挺拔。
威廉迈开长腿,矫健地跨坐在跷跷板的另一侧,旋即,羽悠的身体随着翘翘板慢慢升到了半空中,她长长的白色裙摆在风中飘扬翻飞,遮住了纤细的足踝,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片轻盈的羽毛。
威廉忽然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灵魂会来到天堂和地狱的交叉口,上帝会将这个人的心放在天平上称量,天平的另一端上放着一片羽毛,如果这颗心是纯洁干净的,那么天平就会保持平衡,如果这颗心因为做了过多的坏事而变得肮脏污浊,天平放着心的这一端就会失重下沉。只有拥有纯洁干净心灵的人,才能进入天堂的大门。
又是一阵风吹过,秋千生锈的铁锁链与木头架子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羽悠飘渺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反正现在没事,不妨说来听听。”
威廉仿佛是那个发现国王长着驴耳朵的理发师,急着想要倾吐出自己的秘密,羽悠成了他的树洞,他向她原原本本的讲了春假的那次旅行。从看似轻松的吃饭看戏,到纸醉金迷的派对,到最终的酒后乱性……
起初,他尽量保持着客观与冷静,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贱贱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语速也加快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故事快点儿讲完。
到后来,他的脸变的有些扭曲,压抑的情绪中带着战栗和激动,话语变得断续而破碎,似乎在质疑他所说的一切,自己是否真实经历过。
羽悠神色淡远,看着夜色中美丽平静的湖,恰好错过了威廉脸上的波诡云奇。
威廉仓促地结束了不堪的回忆,忽然觉得如释重负般地从胸臆中呼出一口气,连日来憋闷在心里的烦恼似乎卸掉了大半。
跷跷板那头的羽悠翩然下落,威廉的身体正在慢慢腾空。
他垂眸看到月光下,羽悠微微攒起的眉尖,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月色如水的湖岸边,白衣白裳的羽悠再次徐徐升高。
风吹起她的裙裾和宽大的衣摆,威廉仿佛看到了生着羽翼的智天使拉洁尔,周身被灿烂的白焰和流光的水衣包裹,正在用洞悉一切的目光审视自己。
他不禁脱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羽悠的眼色中带着几分痛惜:“错误?你是指你们春假一起出行是错误吗?还是参加派对是错误?或者你和她在一起是错误?”
稍停片刻,羽悠继续道:“发生的事情不能挽回,与其被这件事困扰一蹶不振,不如调整心态……”
“我的人生如履薄冰,禁不起哪怕是一个错误……” 沉默良久,威廉再次艰难开口:“我家在德州西北部,家里很贫穷。小时候,全家都住在简陋的活动板房里,夏天,屋子里没有空调又闷又热,冬天,没有壁炉,晚上,我们兄弟几个不得不挤在一起睡才能不被冻醒。从小学到初中,我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考上哈佛大学,逃离自己的生长环境。我拼命地读书、下象棋、做运动,自学了很多学校没有的科目,周末和所有的假期都是在镇子上的公共图书馆里度过的……”
威廉嘴角扬起了一个笑意,羽悠却从中品味出苦涩的味道。
威廉坚定地说:“……但我跟丝黛拉的交往是纯粹的,没有任何功利目。”
说到这里, 威廉一时语塞,似乎有什么心事,想说却又迟迟没能说出口。
看着羽悠温柔的眼神,半天他才继续道:“但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蹊跷……”
羽悠凌厉的眼尾扫过威廉,仿佛是在衡量和判断。
这种眼神令威廉的面颊感到灼烧,他颓丧地解释着:“我这么说,不是在为自己开脱,那天晚上,我送她回房间后,她让我喝的那种啤酒与先前味道很不一样,当我头晕目眩试图离开房间的时候,才发现门被反锁了。我当时醉的很厉害,根本打不开那扇门……”说到这里威廉停顿了,他垂下头,懊悔地将头深深地埋进两肘之间,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抽泣:“如果我当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或许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羽悠深深地叹了口气,从跷跷板上飘然落地。
威廉抬起头,满眼都是滂沱的泪水,他下意识地拉住羽悠的一只手,说:“现在,她拼命地想要抓住我,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越是步步紧逼,我越是想逃离……”
此时,威廉的眼睛里尽是迷茫、悔恨和无助,他紧紧地握住羽悠的手,仿佛溺水的人在海里抓住了一片稻草。
“我该怎么办?辛西娅。”威廉声音小得如同一阵微风吹过,如果不侧耳细听,几乎难以分辨。
羽悠没有急着抽回手,良久,她问威廉:“你责怪她吗?”
“不,”威廉的马上抬起头来,抹干脸上的泪痕,说道:“她并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么顽劣,她只是一个迷途的孩子。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布鲁克林大桥上的灯火,水晶房子里骑旋转木马,洛杉矶一号公路边海滩上的星光和日出……”
威廉眼中流转过一丝璀璨光华,旋即又归于暗淡,这样的威廉,羽悠未曾见过。
他站起身,和羽悠并肩而行,缓声道:“……但如今,我珍视的这段感情却被抹上了污点……”
“只有你自己先振作起来,才有机会让这段感情重回之前的美好……”羽悠转头看着威廉含泪的双眸……
辰辰是最后一个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宿舍签到时间快到了,便疾步朝湖边小径走去。
刚走到湖边的小树丛附近,辰辰就看到学校的八卦女王阿曼达,她正躲在树的暗影里窥探着什么。
辰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发现了湖边的一双相视无语的人影。长身玉立的男子笔直的脊背,宽阔的肩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被风吹乱,更显得潇洒不羁。
他身旁的女孩长身穿及足踝的白纱裙,夜风吹动裙裾,如同飒飒细雪在周身飘飞。
离着太远虽看不清两人面庞,却不难辨认出这对璧人究竟是谁。
眼前画面,刺痛了辰辰的眼睛……
阿曼达发现了辰辰,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诡秘一笑,继续探头张望。
辰辰看到阿曼达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摇了摇头,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
光线幽暗的车厢里,白馨蕊轻轻触碰了一下手边的按钮,关上了影碟机,斜上方宽大的液晶屏中,身穿白色长裙的龙妈和她身后金戈铁马的战阵悉数消失不见了,狭小的空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调亮车里的光线,白馨蕊从座位上站起身。
坐在前排座位上的云姨立刻会意,殷勤地说道:“小姐,仔细急刹车,快回去坐好。”
说着,她早已赶在白馨蕊前面,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鲜榨果汁,又将消毒柜中的平底水晶杯拿出来,放在固定杯子的银色拖架上。
白馨蕊一言不发地靠进前排的座椅里,看着云姨按部就班地揭开一只包着皮质封套的不锈钢冰桶,用银色小夹子从里面夹出两块方形的碎冰。
“叮当”一声冰块滑入放入水晶杯,云姨熟练地拧开果汁瓶盖,将散发着清新果香的蔓越莓汁注入到水晶杯中。
看着鲜红浓艳的果酱一点点没过冰块,午后的一幕场景又出现在白馨蕊眼前。
彼时,艾米陪她领取完新补办的学生卡,刚从主楼财务办公室出来,就看到托马斯先生面带愁容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校长室。
在第六感牵引下,白馨蕊也悄悄走到了校长室门口,接下来透过虚掩的门缝听到的话,令她感到心惊胆颤。
“你确定这是那位黄女士亲口说的吗?”农校长不复平日的和蔼,声音严肃且有些颤抖。
“是的。”托马斯先生不置可否地应着。
“我不相信威廉会做这种事!作为校长我不能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控诉就开除一个优秀的学生。”农校长坚定的语气带着些许愠怒,然而,不知为何,白馨蕊仿佛能看到老校长布满皱纹的眼角隐藏着一丝忧虑。
忽然,一个急刹车,白馨蕊手中喝了一半的蔓越莓汁险些脱手,星星点点的汁水从杯子里洒落出来,溅到她柠檬黄色小雏菊图案的连衣裙上和乳白色的地毯上。
云姨忙接过她手中的玻璃杯,一边替她小心擦拭身上的果汁,嘴里一边埋怨着司机:“怎么开车这么不小心?”
白人司机自然听不懂云姨吴侬软语的斥责,谦恭地向白馨蕊道着歉:“抱歉,大小姐,前面好像有一群……鹅。”
白馨蕊拉开车窗上的纱帘向外张望,宽大的房车正行驶在蜿蜒的小路上,一队罗德岛海边特有的大渔鸥正悠然自地跺着方步从道路中央走过。
她索性打开了车窗,海洋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知道,那幢熟悉的热那亚都灵风格的宫殿式大宅就在不远处了。
汽车甫一停下,白馨蕊等不及云姨扶侍,飞速冲下车直奔家门。
在宽敞的大厅中,她大声喊着:“妈——妈——”
刚喊了两声,面无表情的凯西从楼上走下来,对白馨蕊行礼如仪,严肃却不失恭敬地问候道:“大小姐,下午好,您本周过得愉快吗?”
白馨蕊最讨厌凯西这套假惺惺的英国宫廷式繁文缛节,故意用带着纽约布鲁克林区黑人口音的英语,很不友好地问道:“我妈在哪儿?”
“太太服了安眠药才睡下。这几天,她精神不好……”凯西规矩作答。
白馨蕊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暗夜星辰的壁纸上显示,现在的时间才五点半,这睡的是什么觉?
她斜睨了凯西一眼,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独自上了楼梯。
推开沉重的金丝柚木雕花大门,屋子里光线暗淡,浓艳厚实的紫色天鹅绒帘幕将黄昏美丽的晚霞遮蔽在窗外。
白馨蕊猛地一摔,身后巨大的雕花木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啪”,卧室里的灯全亮了起来。
屋子中央贴着金箔的后古典主义风格雕花大床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用素白的手挡住灯光,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卷曲的黑色长发散落在镶着蕾丝花边的暗红色真丝枕头上。
就在辨清来人是白馨蕊的一瞬间,她马上从倦怠中恢复了威严,厉声质问道:“你还知道回家?刚才摔门给谁听?”
白馨蕊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反问道:“你今天去学校干什么了?”
黄雅倩从柔软的蚕丝被中完全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真皮软包的巨大床靠上,轻哼一声,道:“我不觉得我做什么事还需要向你报备!”
白馨蕊冷声道:“你干什么和我不相干!但你没权利干涉我的隐私!否则就是侵犯人权!”
“你以为你这是在和谁说话?!”黄雅倩忽然像失心疯了一样大声嚎叫。
这种气势一下子震慑住了白馨蕊,她愣住了,心里有短暂的恍惚和错乱,还不禁生出些许恐惧,黄雅倩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情绪激烈。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黄雅倩稍稍放缓了一些语气,说道:“我千辛万苦把你送到美国来读书,如今,你好的半点儿没学会,什么隐私、人权这些狗屁东西倒是说得蛮顺口!别忘了,谁是你的监护人!如果我把你手里那张白金信用卡停掉,看你去和谁讲隐私,讲人权!”
此时,白馨蕊显然落了下风,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唇相讥,却强撑着不想让自己轻易败下阵来。
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黄雅倩的那张脸,并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别忘了我今天回家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她虎着一张脸,虚张声势地问道:“你为什么让托马斯先生开除威廉?”
黄雅倩脸上掠过四分之一秒的讶异,随后,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轻蔑,她从鼻孔中轻哼一声,说道:“这句话你还用问我吗?你和他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别忘了,你今年才十三岁!”
白馨蕊死死盯着重重罗帷中愈发显得形销骨立的女子,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微微摇曳,忽明忽暗的灯光投射在她妖媚的脸上,令这张脸呈现出陡峭而不自然的线条。
在本轮的角逐中,白馨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给力的话来分辨或是还击,只能以无言的怒目而视表达怨愤。
黄雅倩越说越气,厉声责骂道:“我和你爸爸锦衣玉食,名车豪宅养出来的一个大家闺秀,名门千金,还不如那些下三滥的坐台小姐,自己去倒贴一个穷小子!把我们家的脸面全丢光了!如今,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擦干净一屁股屎,你不但不领情,反而不知好歹,来找我兴师问罪!你也配?”
现在,白嘉伟没在美国,她自然也没必要给他的宝贝女儿留面子,更不用装出舐犊情深的样子。
这话像锋利的小刀片一样划着白馨蕊的心。
她心目中的为爱付出,为什么在黄雅倩眼里,却成了那么龌龊不堪的事情?
卧室里所有的窗帘都低垂着,白馨蕊却分明感受到,一股阴风不知从哪里吹进来。这阵风抽走了她身体里温热的气息,令她手脚冰凉,身体在柠檬黄色小雏菊连衣裙里瑟瑟发抖。
床上的女子探身,从床头柜上抓起一只精巧无比的盒烟,抽出一只细细的香烟,又将一只看起来十分昂贵的银色打火机倒落在掌心。她拇指轻拨,打火机“当”地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冷艳的蓝色火苗闪过之处,映出病容美人鼻子上透明的假体,这张脸渐渐在烟雾中变得越发妖异恐怖。
美人披上丝绸外披,从锦被中伸出瘦长的腿,玉白的足汲上绣着粉色芙蓉花的白丝软鞋。她缓行两步,坐到白馨蕊对面的单人位丝绒沙发里默默抽着烟。
隔着袅袅的白色烟雾,黄雅倩看着对面那个容颜绝丽却稚气未脱的女孩,不禁摇了摇头,暗忖:她确实比自己年轻时还要明艳可人,只可惜做事拎不清斤两。
他们家的这颗掌上明珠什么时候让她省过心?
在上海念国际学校的时候,只知道跟一大帮小瘪三混酒吧,泡夜店,本来指望来美国之后,能在这所百年名校里得到严格管教,涵养出一些高贵的淑女气质,将来也好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风光大嫁。
没想到,这小丫头人小鬼大,好端端地和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太子爷分道扬镳,偏要自甘堕落和一个穷小子搞到一起。简直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僵持良久,白馨蕊咬牙切齿,狠狠甩出一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这才感到,胸中的一口闷气终于发散出来。
白馨蕊一向从心眼儿里瞧不起黄雅倩,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外省人,凭着年轻时有几分姿色嫁给了老爸,过上了别人羡慕的豪门太太的生活。可她还嫌不够,想借着自己的女儿,再攀附上世界级的富豪,继续向上爬,简直就是贪得无厌!
亏她还舔着脸对自己说三道四,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只要在百度搜索引擎里输入她的名字,前面再加上明星两个字,随便一搜,也有好几十页的绯闻秘史。
白馨蕊的一句话勾起了黄雅倩的斗志,她不相信,这么丁点儿大的一个小女孩居然就管束不了?
她声音提高了八度,说道:“这话说得有志气!你的事不用我管,那好,以后你也不用让我给你交学费,不要花我的钱买衣服,买首饰,买皮包!”
“我花的是我爸的钱!” 白馨蕊终于揪出了对方话里的一丝破绽,调门儿比刚才高了八度。
“你爸的钱?我告诉你,我和你爸一天没离婚,你爸的钱就是我的钱!归我管全权支配!你最好给我掂量掂量,你这样折腾下去,还要不要未来!”
“威廉就是我的未来!”白馨蕊横着一双眼睛,一副要跟黄雅倩斗到底的样子。
“好好好,那个穷小子就是你的未来。那让我告诉你,那个人能给你什么样的未来!”黄雅倩说着,一把碾熄了手里的烟,愤愤然摔在地毯上。
她站起身,曳地的艳粉色真丝睡袍,袍角软软垂落在花团锦簇的阿拉伯丝毯上,一步步朝白馨蕊走过来。
“就算那个穷小子将来哈佛毕业,运气不错找到一份好工作,年薪顶天不会超过20万美金,这在哈佛毕业生里也是绝对的高薪了。扣除税金保险,每月拿到手里可支配的钱不到一万美金。”黄雅倩说这话,已经走到白馨蕊面前。
她伸出涂着暗红色蔻丹的手,轻轻理了理白馨蕊丝缎般柔顺的长发。
“看看这间屋子。”她猛地一把揪住白馨蕊的头发,拎着她的脑袋,强迫她的视线在百逾平米的奢华卧室里转了大半圈。
然后,用寒冰般的声音说道:“租这间屋子大小的一套公寓,在波士顿这样的城市少说要3000美金,车子贷款每月还1000美金,就算他省吃俭用,吃饭、加油、停车、买生活用品至少2000美金,请问每月剩下4000美金,怎么养活你?不要说买房置地,这么点儿钱是够你买一只新款皮包?还是够你消费一整套顶级化妆品?首饰衣服就更不用提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
女人口中令人作呕的烟味混杂着身上怪异的香水味侵袭着白馨蕊灵敏的嗅觉器官,她将头别到一边,眼神游离开近在咫尺的黄雅倩,然而,她的话却像一记重锤砸落在她心上,哈佛大学毕业不是理所应当过上她爸爸那样的生活吗?
白馨蕊无法想象黄雅倩描述的实事,在她看来,人生如果需要算计着花钱,岂不等于是一场灾难?
她在内心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不,她什么都不懂,她是在胡说,然而,她却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却越来越急促。
黄雅倩掰着白馨蕊的下巴,强行将她转向自己,嘴角弯起一抹冰冷笑意,说道:“你要搞搞清楚,你现在还在上学,每月我还需要替你还6000到9000美金的卡帐,要是我真的放任你不管,让你跟了个高级白领,那才真是悲催呢!”
迫于扭住她下巴的那只白而干瘦的手,白馨蕊的视线不得不重新聚焦到这张巴掌大小的脸上,看着没有化妆的黄雅倩,她忽然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看看那张脸吧!
原来,世人看来美丽得近乎于高不可攀的脸庞,细看之下就成了一片垮掉的废墟——吸了脂的下颌若隐若现出凹凸不平的痕迹,注射了玻尿酸的苹果肌又过于饱满僵硬,颓败的肤色中透出淡淡的浅咖啡色斑点……
在黄雅倩面前,她的青春和美丽足以将她气吐血,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气,对着这张脸字字铿锵地说:“钱!钱!钱!俗不可耐!我们是真爱!”
“真爱?”黄雅倩没有生气的乌青眼圈内,两颗墨黑的眼珠闪过一道寒芒,如同一具还魂的僵尸,她似乎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可鄙的词汇,冷哼一声,厌弃却又诚恳地看着白馨蕊的眼睛,反诘道:“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真爱?”
“那你和我爸又算什么?”白馨蕊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
下一秒,啪地一声脆响,白馨蕊的脸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黄雅倩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这话你应该你去问问你爸!”
白馨蕊的身体失去重心晃了晃勉强站住,只觉得头一阵发晕,脸颊上火辣辣地生疼。她伸手一摸,左侧的脸蛋竟肿起老高,鼻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无法呼吸,嘴里充斥着甜惺气味,只有张开嘴才能掠夺到足够的氧气。
四目对峙,白馨蕊眼睛里转动着一汪泪,那是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委屈,越聚越多,眼眶都有种不堪负荷的酸涨。
透过泪水,她看到对面的女人神经质的脸、伶仃的身体和华美的衣袍完全变形了,仿佛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厉鬼。
厉鬼一点点逼近她,目光中带着令人生畏的冷意,问她:“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你自己有什么本事?我们给你钱,让你上最好的学校,你还学成这个样子。如果放手让你一个人去闯,你什么都不是!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像我一样嫁给有钱人!你没有资格得到真爱!”
被剧痛和灼热包围着的白馨蕊闭上眼睛,两颗大而沉重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掉落下来。滚烫的泪滴飞速滑过面庞,没有在线条柔美下巴上停留片刻,就无声滴落进脚下又厚有软的地毯中。
眼睛里的泪还在不断往外涌,如同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刚才那条湿热的轨迹汩汩流淌下来,像决了堤的河水。
黄雅倩厌弃地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白馨蕊,挺直脊背朝门的方向走去。
大门打开的瞬间,她猛然回身,阴恻恻地放下一句:“我真希望从来就没生过你!”
下课的钟声将白馨蕊从代数I课堂上唤醒,她睁开空洞的双眼,揉了揉枕在手臂上,被压得有些发木的脸颊,想起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新一周的第一天就浑浑噩噩地睡过了许多节无聊的课,对于她来说,下课才意味着一天真正的开始。舞蹈团活动过后,是闺蜜们的晚餐会,晚上自习可以一边写作业一边继续刷《权利的游戏》,这真应了那句话:只要胆子大,留学当度假。
不过,她很害怕上床睡觉。
近来,她的身体只要一平躺过来,思维就仿佛接通了过去和未来,变得格外活跃,现实、梦境、科幻一齐奔涌而至,在眼前形成各种奇幻的场景。
在这些场景中,有时,她是逃避变种生物追逐的五六岁孩童,有时却又变成比黄雅倩还要美艳百倍的好莱坞巨星……
在她脑子里那些奇诡的画面中,出现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威廉,前一秒钟,他还是站在悬崖边拯救她的大英雄,后一秒或许就变成在囚笼里等待她救赎的罪人……
“哐当”一声木椅子相碰的声音,白馨蕊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小个子冒失鬼很没诚意地对着她说了声“抱歉”,然后,挎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这时,阿曼达像只巨嘴鹈鹕一样从教室外面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那张歪斜的椅子上。
阿曼达不说话,将满是小卷的头凑到白馨蕊脸前,眨巴着灰褐色的小圆眼睛在她脸上寻找着什么?
白馨蕊觉得有点儿不爽,下意识躲了躲,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
阿曼达尽量隐藏起兴味盎然地神情,将眉尖挑起来,让两条又细又长的眉毛和眼睛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痛心疾首地说道:“看起来,你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白馨蕊像只惊弓之鸟,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打起了精神。
为了让自己声音显得更真挚,阿曼达先叹了口气, 说:“哎……我忘了是哪位哲学家说过:人生的道路总是充满了颠簸,寂寞和痛苦……”
眼看着阿曼达又要拐弯抹角掉书袋,白馨蕊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安慰你……”阿曼达语气沉痛,两条眉毛却在眼睛上不安分地跳着舞。
白馨蕊了解阿曼达的话痨本性,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猝不及防地拍案而起,冷冰冰地说道:“要么说人话,要么闭嘴!”
“其实也没什么,你可别多想……”阿曼达以为白馨蕊要离开,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不说我真走了!”白馨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就是……威廉……”
一听到威廉的名字,白馨蕊一下子像打了鸡血,立刻坐回到座位上。
阿曼达看到白馨蕊反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喜欢看到别人情绪上产生戏剧性的变化,只有那样才不枉费她搜寻新闻线索的一片苦心。
“你周末不是回家了吗?我一直替你留意威廉来着。昨天晚上……我在湖边……不经意间就看见了……你知道我的眼神还是很厉害的,你在意的事情我当然要多留心一些啦……”
阿曼达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说话方式令白馨蕊感到难以忍受,她愤怒地大喊一声:“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威廉跟辛西娅在一起了!”阿曼达被吓了一跳,这句话终于没有停顿,没有铺垫,没有抒情,没有欲言又止,没有欲盖弥彰,一气呵成,掷地有声地从她口中吐了出来。
“不可能?”白馨蕊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要知道,就在周五晚上,她刚刚为威廉和黄雅倩大吵了一架。
“我还能骗你吗?他们一开始在跷跷板上玩得特别欢……后来,我还看见威廉拉着辛西娅的手不放,就在湖边,吹着风,不停地说呀说呀,别提多有诗意了。哦,对,威廉好像还……哭……哭了……”阿曼达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然而,脸上却作出义愤填膺的生气表情。
白馨蕊的眼睛神经质地高频眨动了几下,仿佛想把阿曼达口中描述的画面从她脑海中剪辑删除。
她脑子乱了,想努力像装出潇洒自如的表情,牙齿却在不停颤抖。
她坐在那里执拗地搜索枯肠,在她和威廉的回忆里确实不曾有过这样一幕执手相看泪眼的凄美画面。
威廉正在背着她和其他女孩嬉戏,陪其他女孩散步,向其他女孩诉说心事?
阿曼达看到白馨蕊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便想再添了一把柴草:“其实吧,我觉得……两个人拉拉手也不能算是约会……”
白馨蕊脸上的表情愈发骇人,她一言不发,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
合上手里的《美狄亚》,白馨蕊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湖面,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物伤其类的悲怆,嘴里反复叨念着剧本里的台词:“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女人算是最不幸的,首先,我们得用重金争购一个丈夫,他反而会变成我们的主人……”
自从上次阿曼达跟她讲了羽悠和威廉见面的事情之后,白馨蕊忽然变得沉寂了。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甚至远离了她一手组建起来的闺蜜四人组。
她当然明白,阿曼达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是非精,而她与闺蜜四人组其他成员之间,塑料姐妹花一样的友情更是件靠不住的东西。
事实上,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打着关心她的幌子,等着看她的笑话。
不过,据她的暗中观察,一连好几天过去了,威廉一切如常,并没有像阿曼达说的那样,与那个珞羽悠有任何超越同学关系的非正常的接触。
当她几乎要坚信,阿曼达就是无事生非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
站在科学楼露台上居高临下的角度,她可以看得非常清楚,那正是威廉和珞羽悠。
白馨蕊感到心里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一下子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她脑子回荡着美狄亚恶毒的诅咒:爱我!否则你将一无所有!
她用最快的速度从露台上下来,乘电梯来到一层,冲出科学楼大门的那一刻,她还希冀着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幻想着,当她跑到湖边的时候,那里微风轻拂,树影摇曳,什么都不曾发生。
然而,事与愿违,从不远处的小径浓荫里,她就看到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肩并肩,头挨头。
她站在长椅后面足足呆立了半分钟,想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他们似乎只是坐在那里,不时对望一眼默默无言。
白馨蕊怒不可遏,一个箭步朝两人冲了过去。
威廉愣住了,他甚至没来得及上前阻止,眼睁睁看着白馨蕊像一头疯狂的小兽一样扑向羽悠,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挥到了她脸上。
只听啪地一声,羽悠捂住了脸。
她冷冷地看着白馨蕊,眼眶红了,却强忍着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威廉惊怒,头上火焰般的红色头发似乎都要一根根竖起来了,对着白馨蕊大吼:“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说着,他将羽悠一把拉到身后,用宽大的身体将她护住,仿佛生怕她再受一点点伤害。
白馨蕊看着威廉的举动,心如刀绞。
她用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咬住自己鲜红饱满的唇瓣,直到有腥甜的液体流到嘴里,她才从怔忪中回神,幽怨地看了威廉一眼,眼神冷森森的。
一个高贵的公主,一个卑微的恋人,一个疯狂的女巫,一个愤怒的弃妇,一个坠入凡间的复仇女神……此刻,她仿佛忽然明白了美狄亚的痛楚。
跨过威廉高大的肩膀,她指着羽悠疯了一样大声痛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明明知道我和威廉在一起还硬是贴上来,想抢走威廉!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心机婊!当初,你拒绝威廉全都是假的,就是为了吊他的胃口!”
此时,从湖畔经过的同学纷纷驻足。
威廉面红耳赤,他听不懂白馨蕊嘴里叽里呱啦的中文,但是从她的表情不难猜出,准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大吼一声:“够了!看看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打她就是让你看清,她只是想破坏我们感情的狐狸精!”白馨蕊语带哽咽地大声对威廉说着,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威廉的声音。
盛怒之下的威廉眼睛里布满了可怕的红血丝,脖子上的青筋爆了起来,大声说道:“辛西娅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她只是在倾听我的烦恼。”
“什么?你居然在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倾诉烦恼?我才是你的女朋友!”白馨蕊声嘶力竭地喊着。
威廉看着白馨蕊失控的样子,痛苦地摇摇头,他不想再让白馨蕊继续无理取闹下去,便厉声说:“你道歉!就现在!”
一听这话,白馨蕊愣住了,小到大她何曾向别人道过歉?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艾米、维姬和阿曼达,再看看越围越多的同学,她感到万分委屈。
而此刻,威廉正挡在羽悠面前对自己怒目而视,那双深情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怒意,找不到半点往昔的爱和温存。
白馨蕊感到自己正在遭受极大的屈辱,压抑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手指上坚硬的水晶甲片抠进手心里,疼得钻心,她流着眼泪恨恨地说:“凭什么是我道歉……”
泪水在她洁白的脸上恣意流淌,威廉看着眼前的白馨蕊,不禁有些心疼,但是,一想起刚才她不问青红皂白对羽悠大打出手,心中又实在气愤难消。
威廉不再爱我了吗?白馨蕊问自己。
不,不可能,他只是被愤怒冲坏了脑子,只要他清醒过来,马上会意识到究竟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你现在马上跟我解释还来得及。”白馨蕊擦了把眼泪,放缓了语气,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威廉觉得白馨蕊简直不可理喻,义正言辞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们结束了。”
说完,拉着羽悠的手走出了人群。
“你回来!”白馨蕊歇斯底里地大叫,但是,威廉走得义无反顾,连头也没回一下。
她感到一阵绝望,像卸了气的皮球瘫倒在草地上
威廉将羽悠拉到湖岸另一头的船坞码头,试图扳过羽悠的肩膀,看看她脸上伤得是否严重,羽悠却始终背转身对着威廉,执拗地不回过头来。
“抱歉,实在对不起……”威廉一时不知所措,一边道歉,一边叹着气。
羽悠生动的侧颜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嘴角紧抿着,眼睛失神地看着船坞中的一艘艘小船,像座冰冷的雕像。
白馨蕊像得了重病一样步履艰难地朝学校外面走,在春燕呢喃的温暖午后,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栗着,心在滴血,她感到自己就快被孤独和伤心淹没了,这个校园她一分钟也呆不下去!
不知为什么,她很想见黄雅倩,尽管上周末她们大吵一场,然后不欢而散,此刻,她却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她,或许全世界只有她才是自己的同盟。
傍晚,当她独自一个人罗德岛的家中时,云姨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妈在哪里?”白馨蕊的声音里面仿佛结着细碎的冰碴儿,就连她自己听了都吓了一跳。
“嗯……太太……太太说她出去应酬……”
白馨蕊绕过宽大的玄关,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中坐下,所有灯都开着,她仍感到孤独和黑暗,那是从她内心里生发出来的一种感觉。
威廉说:我们完了。他显然已经不爱我了。
千辛万苦得到了他,而他呢,也曾指天誓日,也曾温柔缱绻,怎么说放手就放手了呢?
我要让他知道,他错了,让他为今天做作的一切后悔终生!
想到此处,白馨蕊感到心里一阵绞痛,她想起美狄亚为了报复伊阿宋杀掉了他们的两个孩子,起初,她不明白一个母亲怎么能如此狠心,现在她明白了,心太痛了,哪怕毁掉这个世界都不足以减轻丝毫痛苦,此刻,她就是这种感觉。
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黄雅倩才带着微醺的酒气走进家门,当她看到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满面泪痕的白馨蕊,不禁大惊失色。
白馨蕊见到黄雅倩,终于呜呜地哭出了声。
黄雅倩簇起眉峰,派对上的红酒令她神思一片混沌,诸多的可能性一下子涌进她的脑海,凭着直觉,她迅速从中锁定了原因。
没等白馨蕊开口,黄雅倩先不淡定了,她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咬牙切齿地问:“怎么?他伤了你的心?”
白馨蕊点点头。
“这个混蛋!”黄雅倩的手刷地一挥,将一只金色羊皮的香奈儿小手包甩了出去,正砸在一只巨大水晶花瓶上,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按住胸口跌坐在沙发里。
花瓶应声从高高的雕花角几上落下来,摔成无数碎片,水洒了一地,在大理石地面上迅速漫开,一大束白茶花失去了束缚,了无生气地散落满地。
“我说过,男人这个物种本身就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的代名词!你倒好,居然对一个穷小子圣母心泛滥!”黄雅倩声音很高,带着浓浓的酒意。
白馨蕊往宽大的沙发里缩了缩身体,她知道在这种时候,黄雅倩一定是要把心头的火气宣泄出来。
果然,黄雅倩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着白馨蕊的脸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死丫头,威廉那一点配得上你?你倒好,非要自贬身价倒贴上去,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好啊,如今,便宜都让这小子占尽了,说蹬就蹬,反倒让你成了全学校的笑柄!这会儿知道回家找我哭诉啦?当初带着那个穷小子满世界疯跑的劲头都去哪儿了?你怎么不去抽那个小子两巴掌?真是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光了!”
这话从她亲妈的口中说出来,听得白馨蕊脑袋一阵一阵发懵,她已经痛不欲生了,回到家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安慰,反倒又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她心里非常苦楚,却又不敢说话。在黄雅倩火头上说话是最不明智的,甚至她随便做出的任何一个细小反应,都会再次成为她借题发挥的理由。
只听黄雅倩仍在声嘶力竭地大叫着:“……我们白家随便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也要颤一颤。现在倒好,随随便便一个拆白党都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这件事没完!如果就这么忍下这口气,也显得我们太好欺负了!以后在美国还怎么混!”
黄雅倩的话已经没有了清醒时的逻辑,白馨蕊能感觉出她的亢奋。
她忽然感到不对劲儿,原本烧得发热的神经,如同浇上了一盆冰水,她看着黄雅倩可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怎样?”
“止损是远远不够的,一定要以牙还牙,让他得到他应得的惩罚!”黄雅倩脸上出现了一抹诡异的笑,那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笑。
“他会不会……离开学校?”白馨蕊从心底里升起一丝恐惧,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上次她们争吵的原因。
没想到,黄雅倩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用拇指轻轻抚了一把她的小脸蛋,将即一滴未曾干涸也未及迪落的泪珠干脆利落地抹掉,语声泠泠地说:“什么都不用说了,今晚你特意回来找我,就说明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好!那就一切听我的!你了解,我最不喜欢拖泥带水。”
软软的沙发仿佛是虎狼的怀抱,令白馨蕊完全没有了安全感,她如坐针毡,牙齿和下唇在下意识地发颤,声如蚊蚋地问:“你会把他怎样?”
起初还依在沙发靠背中黄雅倩,忽然略带醉意地转头看了白馨蕊一眼,然后,凄厉地笑了。
笑声停处,她玉手一挥指着这幢热那亚都灵风格的古老华宅,白馨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手指扫过教堂式的大玻璃花窗,天花板和墙上装饰的那些24K金的叶子,以及四壁悬挂的堪比博物馆馆藏的名贵油画……
只听黄雅倩干涩的喉咙发出暗哑而阴鸷的声音:“这世上绝色佳人何止十万百万,我凭什么坐拥豪宅?凭什么让你爸这样的男人对我俯首帖耳?你要记住我的话,女人如果不恨一点儿,就会输得一无所有!”
***
在一片吵闹声中,白馨蕊的目光不耐烦地飘向窗外。
春天一到,约翰逊博士就总喜欢开着窗上课,此刻,她似乎能闻到校园里各种花的香气。
不知为何,从今天一大早到现在,她一直被某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包围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一个教学楼走到另一个教学楼的。
即便最后一节是她最喜欢的天文学课, 白馨蕊仍无法像往常那样,集中精神参与到课堂讨论当中去。
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花香,她感觉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不知为何,她想起艾米常用湖边白橡树下开放的凤仙花做指甲油,还说,如果能去小农场采撷一些路易十四紫玫瑰送到希尔夫人的实验室去,她会提炼出来比保加利亚玫瑰更醇香的精油。
白馨蕊很羡慕艾米知道各种花的名字,要知道,那些名字拼读起来可真是够麻烦的。
据说,她曾经亲自数过,到了春天,校园里至少有五十多种花,还答应带她去体育馆后面的小树林采一些粉色的风信子,紫色的郁金香、鹅黄的黄水仙,还有延龄草、金光菊、蔷薇花、月见草……这些花风干了做干花最漂亮,看腻了还能放在枕头里枕着。
“请安静,孩子们,是的,我拿不出理由来反对你们说法,这个被你们津津乐道的物种从地球上灭绝了……或许和我们今天要研究的这种看不见的物质有着某种间接关联。不过,我们这节并不是生物课,或者物理课呀……”
老约翰逊博士声音高得几乎在嚷,还不时无奈地用铅笔杆轻轻敲击着桌子,试图能让教室里趋向白热化的争论有所平息,然而,看起来,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不,约翰逊博士,我相信您肯定知道,恐龙是冷血动物,身上没有毛孔和保暖器官,6500年前,地球气候变化,气温大幅度下降,才导致恐龙无法生存的。”艾伦寸步不让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你错了,艾伦。恐龙的灭绝不是天灾,你没有读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吗?不懂什么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吗?由于身体更灵活,牙齿更锋利的小型啮齿类食肉恐龙的出现,吃光了恐龙蛋,说得直白一点儿,就是动物界的自相残杀。”拉杰希说得不紧不慢, 只有这样,他蹩脚的发音才能让所有人听清。
白馨蕊提不起精神加入今天的战团,她只想让那些东拉西扯的家伙们快点儿安静下来,因为,她还想继续听约翰逊博士分析黑矮星和暗物质之间的关系。
“闭嘴,你这个红头苍蝇!”这又是阿曼达的声音,这种时候,她总是表现得像只好斗的母鸡。
“哦,不,这太糟糕了……”约翰逊博士听见她口不择言地叫拉杰希外号,睁大了眼睛,表情痛惜地摇着头想阻止。
白馨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学究气十足的约翰逊博士大概不知道,当阿曼达这个人一说到兴头上,就算撒旦本人亲自来了,站在她面前,也休想让她住嘴。
“……我敢打赌,在距今6500万年前,当太阳通过由恒星和明亮尘埃构成的带状物,哦,你们现在称它银河,暗物质构成的盘面改变了太阳系原初物体的运行轨道,从而导致了彗星与地球灾难性的撞击!”阿曼达声嘶力竭地吼着,企图再次申明自己的观点。
什么“原初”?什么“从而”?女版憨豆又在卖弄辞藻,这种刻意的咬文嚼字让白馨蕊感到恶心,更何况,在之前的三十分钟里,阿曼达至少已经把这段话重复了五遍。
这个完全不懂辩论技巧的蠢货,只知道一味地像头叫驴那样不停重复自己的观点,当然,还有偶尔对对手进行人身攻击。
她根本搞不清楚什么叫引证,什么叫因果,什么叫扯开话题,什么叫借力打力……
白馨蕊自己对这些辩论技巧也并不完全懂,这些技巧都是从威廉那里听来的。
而如今,一想到威廉这个名字,她的心都会抽痛。
约翰逊博士显然已经无法平息这场争论了,教室里吵成了一锅粥,幸好天文学教室位于科学楼顶层,不会干扰其他班上课。
忽然,白馨蕊听到某种陌生而尖锐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距这里至少还有好几公里。
她竖起那双学音乐孩子特有的灵敏耳朵仔细倾听,声音分贝很高且连绵不断,像是……特殊用途车辆顶部警报器发出的嗡鸣。
说不定,是镇子上哪家老房子的电路老化引起了火灾,又或者是,哪家的老爷爷得了急病,医院派来了救护车。
随着啸叫声越来越近,大家已经无法自欺欺人地忽视它的存在。
刺耳的鸣笛声显然比约翰逊博士敲桌子更管用,教室里争吵不休的好几方敌对势力居然停战了。
白馨蕊翘起木椅子的两条前腿,扭头朝身后的窗外张望,只见一大一小两辆闪着长条形红蓝顶灯的车,呼啸着驶进了校园。
还没等她看清两辆车的模样,它们已经绕过中央草坪,驶过平静无波的小湖,朝图书馆方向开去,瞬间便消失在一片樱树花海里。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白馨蕊感到眼前金星乱飞。
刺耳的警报器声肆无忌惮地响过一阵之后停了下来,安静了片刻的教室重又沸腾起来了。
经过数十秒的调整,同学们重振旗鼓,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进入了一种无序而白热化的状态,教室瞬间成了夏日午后的蛤蟆坑,吵闹叫嚷声此起彼伏。
白馨蕊将胳膊肘支撑在桌上,脸埋进两手之间捂住耳朵。她急促的地喘息着,能听到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约翰逊博士看了看表,还有不到十分钟下课。他万分后悔地叹了口气,刚刚明明是讲暗物质,偏偏提了一句它和恐龙灭绝之间的某种猜想,教室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病快犯了,不得不用指关节重重叩着圆桌,示意大家安静:“好了,我们今天提前下课,我希望你们利用今天剩余的时间,好好把恐龙的事情做个了结。明天上课,我不希望再讨论这些跨学科的问题了!”
约翰逊博士前脚刚走出教室,同学们的讨论声就停了。最后一节提前下课,这意味着紧锁的鸟笼子被打开了,大家笑着叫着开始收拾东西,几秒钟后,教室里的人几乎走空了。
“嘿,斯黛拉,你今天穿的这条星星图案的裙子太别致了。”阿曼达绕过哈克尼斯圆桌走过来,抚摸着白馨蕊裙子的光洁顺滑的布料,她显然是想通过主动示好,来缓解双方之间僵持的关系。
怔怔发呆的白馨蕊忽然回过神来,翻翻眼皮瞪了阿曼达一眼,说:“什么星星?我穿的明明是月亮图案的裙子。”
阿曼达没在意白馨蕊的话,试图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一会儿我正巧也没有训练,想不想去镇子上那家口味不错的甜品店?他们新出了一种奶油气鼓,据说非常好吃。我订的时尚杂志也到了,咱们正好可以顺便讨论一下这一季的包包……”
“滚远点儿!”白馨蕊忽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甩开阿曼达的手,拎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阿曼达被吓呆了,白家大小姐脾气虽然不好,却也只是喜欢给别人脸色看,今天为何无缘无故发这么大脾气?
最近一周,特别是上次和辛西娅大打出手之后,她的脾气都莫名其妙地暴躁,然而,按时间推算,明明还没到她的生理周期呀!
这难道和地震前老鼠满街窜,鱼在河里狂跳,家畜在圈里嗷嗷乱叫一样,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来临?
这天下午,校园里大部分的课堂都被这刺耳的声音打扰了,语言中心离主路比较远,偏安一隅,似乎暂时得以独享安宁。
四楼最高级别的拉丁语课教室里,吕卡翁博士从一卷发黄的厚书页上抬起白发苍苍的头,正用他那苍老的声音给高年级同学们讲解备考AP拉丁语的一些误区。
“……还有不到十几天就要举行AP拉丁语考试了,如果到现在,写文章的时候,拉丁语的变格变位还在依赖电子词典或纸质辞典, 我就建议你们不要去参加这个考试了,我说过很多遍,威廉的学习方法一直是我很推崇的,那就是通过制作的excel文件进行归类对比……”
他的声音缓慢低沉,听起来令人昏昏欲睡。
“……当然,你们学拉丁语也不是为了这个AP考试,读西塞罗的演讲去领略他的慷慨激昂,读修士们的祈祷词去感受宗教的神秘与奥义……如果《圣经》的福音书、《雅歌和诗经》、《圣本笃会规》、《查理曼大帝传》和《荷马史诗》都读过的同学,安心丢掉普林斯顿、巴朗吧,你们准能拿到4分以上的好成绩。”
说到这里,吕卡翁博士再次将欣赏的目光投向坐在圆桌正中间位置的威廉。
正在这时,大理石走廊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下子打起精神,像一只只机警的雉鸡那样抻长脖子,转动脑袋,分辨着声音来去的方向。
吕卡翁博士摇了摇头,A校大多数同学们都教养良好,在上课期间,绝不会有人在走廊里穿这样的皮靴重重地走路,由此判断,肯定是有什么外人造访这座古老的语言学中心。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戛然而止,教室的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吕卡翁博士的心脏就像这扇古老橡木门的黄铜合叶一样被震得不轻,他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到地面上。
来不及去捡拾躺在冰冷大理石地板上的书籍,他早已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四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出现在门口,威风凛凛,如同天兵天将神将。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警服,头戴大盖帽,脚穿黑色皮靴,身上挂得琳琅满目,手枪、弹匣、警棍、手电筒、对讲机,还有那明晃晃的手铐……
吕卡翁博士本想问他们是不是走错了门,过度地惊吓令他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吕卡翁博士,抱歉打扰了您的课堂。”
警察居然能叫得上自己的姓氏,吕卡翁博士暗自诧异。
他用惊恐地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几个警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先生们,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们呢?
为首的那位警察,出示了逮捕证,继而转向同学们的方向,厉声叫了一个令人绝对无法想到的名字:“威廉·格林!谁是威廉·格林?”
威廉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缓缓起身,愕然地张大了眼睛,他感到心脏的跳动几乎将身上那件雪白的衬衫鼓荡起来。
逮捕证上面有照片和密密麻麻的文字,老博士眯起眼睛,却仍然没能看清半个字,不过,此时,警官已经毫不迟疑地说出了他们贸然造访的原因:“……你因涉嫌强奸和非法侵犯未成年人罪被批准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从现在起,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屋子里的同学们脸上也都出现了极度惊慌和诧异的神色,他们紧张地注释着警察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没人敢交头接耳。
下课的钟声敲响了,却没有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
两名警察走到圆桌正中央的位置,站到威廉身旁,其中一人拿出那副锃亮的手铐。
威廉尽量想保持良好的风度,然而,他拼命摇头的样子却显得有些神经质。
“不,我没有!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吕卡翁博士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哑声说:“先生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正在这时,农校长和另一名警官模样的高个男子出现在教室门口,农校长神情严肃地只说了一句话:请大家不要紧张,相关问题校方会出面协调。不过,我请求大家,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在没有得出正式结论之前,请不要私下猜测、议论或传播!”
校长说话的当儿,警察们已经将手铐戴在威廉手上,四名警察将他合围在中间走出了教室。
威廉的脚有些不听使唤,鞋底像是被强力胶粘在了地板上,警察不得不拽着他往前走。
他想说话,张了张口,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他渴望转头再去看一眼农校长,吕卡翁博士和班上的同学,但是,他不敢,他不知道他们眼神里会夹杂着什么,失望、害怕、疑问、同情……
威廉不知道是怎样走上了那辆高大的黑色警车。
嘭——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威廉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一下子跌坐进座位里。
或许是警车里空气稀薄,他不得不张开嘴大口掠夺着车里的空气,急促呼吸声引起了身旁警察的注意,坐在他左边的警察神情严肃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威廉全身僵住,握成拳头的手攥得更紧了,手掌虽然早就麻了,他也能感觉出手心里全都是汗,热乎乎,滑腻腻的,而手腕上沉甸甸的手铐贴合着皮肤的地方却坚硬冰冷。
刚才,看他的那个警察将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想来押解犯人已经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此刻,他正低头摆弄起拴在皮带上钥匙一串,细碎的声音,令威廉感到烦躁不安。
右侧的警察正襟危坐,直视前方,呼吸均匀,只是他太胖了,超大号警服上衣掖进裤子里,再勒上宽皮带之后,肚子上的一层脂肪拥在皮带上方,它不得不经常用小香肠一样粗壮的手指扶正皮带扣。
威廉坐的位置和前排驾驶室座椅之间,隔着一扇很酷的黑色亚光漆钢制护栏,护栏的枪架上挂着两把用于对付大规模骚乱和高强度作战的枪,一把是M4半自动步枪,另一把是M3散弹枪。
透过那排钢柱的间隙,他看到驾驶室里,两名警察中间的位置上有一台固定在车上的大屏幕电脑。
熟悉的餐厅、湖畔秋千架、主楼,中央草坪、体育馆、科学楼……依次穿过风挡玻璃,扑进威廉的视线,转瞬又消失在道路的后方,终于看到了道路尽头草丛里横亘着的那块巨石,青翠欲滴的绿草为它镶上了大半圈毛茸茸的绿边,它战胜了无情的岁月,保持着高贵冰冷恒久不变的姿态矗立在草丛中。
出了校园,车掉头走上正路,威廉伸长脖颈试图从反光镜里将大石头中间镂刻的A Academy(A学院)的文字和上方捧着书卷的小天使再看得清楚一些,然而,它们在反光镜中无可挽回地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威廉的视野里……
周围的景物渐渐陌生,车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
威廉的脑子也在飞速转动,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绝对是昆丁和凯文那伙人干的,一定是眼看着斯黛拉成为自己的女朋友,他们心里气不过,才对他进行诬告报复,他们真是太狠了!
他的指甲紧紧扣进掌心的皮肤里,但是,他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此刻愤怒、恐惧和无助的感觉淹没了他。
他想象着下一步脱困的方法,然而,看上去他什么都做不了,不能保释,不能自救,因为他一个子儿也没有,更没有昆丁和凯文那样有权有势的家族。
一夕之间,威廉仿佛一下子认清了很多问题,这个世界不是充满公正、正义和爱的,恰恰相反,只有金钱和权力才能控制一切。
他在心里咒骂自己:威廉,你真是个傻子,你还在骗自己!在现实面前,成绩优秀,卓越的能力全都一钱不值!
警车行驶过市政厅前的小广场,又前行了大约十多分钟,拐进一条背静的街区,在一幢灰扑扑的现代风格大楼前停了下来。
当警察将威廉带进警察局大楼时,他的腿肚子开始抽筋。他感到自己像极了一只慢撒气的皮球,内心所有的勇气正在一点点泄漏。
在进门的安检处,警察没收了威廉的通讯设备、金属制品和所有的私人物品,将它们装进一只大口袋。
经过X光检查之后,一位尽职尽责的胖警察又像做体检一样,将他浑身上上下下摸了遍。
穿上鞋之后,两名警察带着威廉往里走。一楼是安全巡逻警察的办公室,911报警的服务中心,和能够看到城市各大路*通状况的监控室。
他们来到二楼的接待台,带威廉进来两名警察和等在那里的一位黑人警察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黑人警察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空屋子,严肃地指导他填写了一大堆表格,录了指纹,又将他带到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又大又空,地板和墙面都是灰色的,如同新交钥匙的毛坯房。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简陋的桌子,两边各摆着两把旧椅子。从桌椅的老旧程度可以判断出,它们已经被使用了很久,从其简陋程度看,却又给人一种很临时的感觉。
等不多久,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健壮的男子走进屋来。
他并没有像其他警察那样佩戴手枪、警棍、子弹匣之类唬人的东西,从他那套熨烫平整的警服,和身上的徽章可以判断,他和刚才押解他过来的警察有着明显的区别。
威廉仔细辨认,发现这正是刚才在拉丁语课堂,和农校长一同走进来的男子。
彼时,精神太过紧张,他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个男子长着一张慈祥的面容,晒得微红发黑的脸膛看上去给人以信赖感。
或许是为了缓解威廉的紧张情绪,男子先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他这才知道,坐在他的对面的人,就是负责对当地刑事案件进行预审讯的治安官。治安官友善的态度甚至令威廉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时,威廉注意到,墙角处立着的一台黑色机器上红灯闪烁,一个小小的镜头正对着他,一瞬间,他那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
“想喝点儿什么吗?”治安官礼貌地问道。
“是的……先生,请给我一杯咖啡……”威廉听到自己上下牙床微微颤栗发出的哒哒声,那种声音他曾听到过,是校园里疯狂啃食松果的松鼠们经常发出的。
他不想让对面的男子看出他的紧张,竭力缓和着自己的情绪,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别怕,这只是一个误会,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会好的。
不一会儿,黑人警察端过来两杯黑咖啡,威廉低下头喝了一口,居然和学校咖啡机中的制作出来的咖啡别无二致。
陌生环境中唯一的熟悉感让他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他觉得这是一种良好的暗示,或许他很快就能再回到学校。
治安官与威廉之间的问询就在黑咖啡浓香的气息中开始了。
“你认识馨蕊·白吗?一个中国女孩。”治安官脸上仍挂着笑容,仿佛在和威廉闲聊着,街道拐角邮局对面的那家必胜客正在搞黑色星期五大促销,意面、披萨买一送一的事情。
“是的,先生。”
威廉尽量不去看墙角处的那台摄像机,他以45度角的侧脸对着治安官,这个姿势让人看了,会觉得怪怪的很不自然。
治安官倒是不以为意,口气如常,问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女朋友。” 威廉说这话时,脸依旧紧绷着。
治安官顿了顿,双手交握俯身向前,说道:“年轻人,现在,有人指控你强奸了白小姐。你对此能否作出符合逻辑的解释?”
“不,先生,我没有!这肯定是我同学搞的恶作剧!我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你知道的……”威廉像是只被点着了尾巴的公猫,声音忽然变得高亢。
“……像我这样的优等生总会招来那些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弟们的仇视……我是说,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使出这种下三滥的卑鄙手段!我向您保证,我不是一个在性方面很随便的人,到现在为止,我只交过斯黛拉一个女朋友。我从来没有强奸过任何人……我敢说,那些诬告者拿不出任何证据!”
威廉第一次说话这么没有逻辑性,说到激动处,他还像个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蓝领工人那样面红耳赤地站起身,立在旁边的黑人警察马上将他按回到座位上。
治安官几次试图打断威廉,却都没有成功,不得不等威廉的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才继续说:“我不是很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但是指控你的是斯黛拉的监护人,也就是她的母亲黄女士。”
听了治安官的话,威廉一愣,手里的咖啡杯连同眼眶里的眼珠子险些一起掉落到地上,他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攥住了衣襟的下摆。这是他意料之外的,却又似乎顺理成章。
在自己和斯黛拉交往这件事上,黄女士的态度他再清楚不过,却没想到,她厌恶自己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行,和治安官的每一句谈话都性命攸关,他不能让对方看出他的惊愕、犹豫和纠结,于是,威廉拼命摇头,甚至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情。
他用更大的声音辩解道:“不,我没有!这一点你们只要把斯黛拉本人叫来问一下就很清楚了!”
治安官脸上的笑容如退潮般一点点消失,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问道:“那么,你们之间发生过亲密关系吗?我指性行为。”
“没有。”威廉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
根据联邦法律规定,与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是不合法的,无论对方是否出于自愿,这种行为都将被定罪为强奸。
在那一晚之后,威廉又将那个著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法案》,及涉及未成年人的所有法案仔细研读过一遍。
他绝不能承认这一点,他相信,即便斯黛拉本人知道他对治安官撒了这个小小的谎言,也绝对不会责怪他。
“你们之间最亲密的行为是什么?”治安官的眼神中闪出一道锐利寒芒,与制服左边口袋上方那个金色徽章上的光芒一样不容忽视。
“亲吻。先生。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威廉强调完这一点,马上将双唇绷得死紧。
“既然如此,她的母亲为什么要起诉你呢?”治安官取下别在右侧上衣口袋边沿的一只钢笔,打开笔帽又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她的母亲对我们俩的爱情存在偏见,但是,我和斯黛拉是真心相爱的!您可以叫她过来,问问她。我相信,起诉我这件事本身,肯定是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威廉说得义正严辞,正如他平日演讲。
一旦治安官判定他无罪,或是认定证据不充分,那么自己很快就能回到学校。不过,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次回去,一定要对斯黛拉好一些,再好一些。
“年轻人,”治安官直视着威廉那双金蜜色眼眸,眉宇之间透露出执法人员的威严,然而,他的口气并不强势,充其量只是有点儿像在照本宣科地读书。
“首先,我想告诉你,被告方已经向我们提供了完整翔实的证据,所以,你不要再存任何侥幸心理。第二,强奸罪和非法猥亵未成年人罪,这其中任何一项罪名都是重罪,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在初审阶段接受你的任何答辩。”
威廉想到了学校前一阵流行的冰桶挑战赛,治安官的话就像是满满一桶加了冰块的水,尽管你心理上做好了被激一下的准备,当它兜头盖脸地浇在身上的时候,仍会觉得寒冷刺骨,难以承受。
他脸上的表情僵了,呆呆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天之骄子的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刚刚铺展开的灿烂人生会和犯罪这两个字有什么牵连。
“按照程序,我要先告诉你,你作为公民的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呈堂证供。你有权在受审时请一位律师。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的话,我们可以给你请一位。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
治安官例行公事地读完米兰达警告后,抬眼看着威廉,平静地等待他作答。
威廉感到浑身灼烧,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他脑子里灵光乍现,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向治安官问道:“我可以给我的一位律师朋友打个电话吗?”
治安官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教养良好,气度不凡的少年,说:“问询结束,办完羁押手续后,你可以打电话,但是只有十分钟时间。”
步履踉跄地走出问询室,威廉被黑人警察带到医生那里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当他被确定没有传染病,没有正在出血的伤口,也没家族遗传病史之后,威廉走出了体检中心。
黑人警察仍忠实地在楼道里等着他,只是手里多了一只塞得鼓鼓的灰色大口袋。
他再次将威廉带回到最初填表的那间屋子,要求他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威廉不得不当着这个足有两米高的黑人警察,从里到外脱了个精光。
黑人警察从自己手里的灰口袋中,拿出一件质地粗糙的橘红色上衣和一条橘红色的裤子递给威廉,威廉将肥大无比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自己的样子活像马戏团的小丑。
接下来,黑人警察动作熟稔地为他佩戴上一个打着一系列数字的手环,又将一个写着编号的长方形牌子挂在他身上,然后,让他靠在白墙上要给他拍照。
咔嚓、咔嚓、闪光灯刺眼的强光下,威廉不得不眯起眼睛。
正面的、左侧面、右侧面,没拍好再补拍……威廉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听从黑人警察的指挥,他内心灼痛无比,感到正在蒙受前所未有的羞辱和委屈。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白馨蕊仍趴在科学楼顶层白色大理石栏杆上向下张望,那两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离校园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黄雅倩果然下手了……这不是他的错……”她嘴里喃喃地反复叨念着。
然而,这些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凉薄负心的男子就是应该得到这样的报应,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一口压抑在心中的恶气也总算吐了出来,难道她不应该开怀大笑吗?
可是,为什么笑不出来,心里反而莫名地惶惑。这真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带来花朵馥郁的芬芳,却令她打了个寒战,她感到脸上凉冰冰的,伸手一摸,竟然满是泪水。
冷酷无情的法律介入了他们之间的游戏,一想起这个,她忽然感到头皮发麻……
威廉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将要面对什么,会有怎样的结果?一切的未知将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
尽管她在心中极力否认,潜意识里,却仍然害怕自己真的会毁了他,让他失去一切。
从这一刻起,她竟然开始思念他……
一切流程走完一遍之后,威廉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长时间穿行在一个个开着廉价日光灯管的房间里,手表和手机早已不在身边,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很想念自己在学校的单人宿舍,安静的小套间布置得简洁而温馨,里摆满了他获得的各种奖杯,奖章和证书,还有那个放着牛奶、饮料的小冰箱,和那张舒服的床,他多想回宿舍睡一觉!
黑人警察再一次来到他身旁,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你刚才说要打个电话,如果你现在需要从手机里调取电话号码,抄录在纸上,我可以提供帮助。”
威廉漠然摇头,他已经为瑞恩参议员工作了三个暑假,那个直通议员办公室的私人电话他当然能背下来,甚至比自己家里的电话还要熟悉。
一想到瑞恩参议员,他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
他曾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律师,并且在法律界拥有很广的人脉,只要他愿意动一动小手指,自己就能平安无事。
黑人警察领着他上了三楼,一路上,威廉尽量目不斜视,他不想让自己得视线接触到走廊两侧一扇扇漆成深红色的铸铁小门,不想去看上面刷着得编码。
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厌恶和恐惧,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必须想方设法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学校去!
黑人警察将威廉带到三楼的中央大厅,这显然是一个活动区。
威廉注意到靠墙有一排电话亭,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经常会在马路的主干道旁看到这种带玻璃的红色老式电话亭,如今,随着手机和网络的普及,这玩意儿在美国的大街小巷上几乎绝迹了。
警察停下脚步,递给威廉一张小面值电话卡,说:“你可以在这里打电话。”
用三根手指拧开电话亭肮脏油腻的门把手,威廉走进去,关上门,他感到心里轻松了一些。
深深呼吸了一大口,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呛得他几乎要呕吐出来,正准备夺路而逃,低头看见了手中那张薄薄的小卡片,如今,这是他用来连接那个自由世界的唯一纽带。
他将小卡片插进一个银色的小口中,拨通了埃里克·瑞恩参议员办公室的电话。
滴——滴——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从监狱里给议员打电话,被局限在这个狭小肮脏的空间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红漆剥落后裸露出来的生锈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