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馨蕊的纤纤玉指在水晶球明净通透的表面上轻轻一拨,水晶球带着惯性,在底座上匀速转动起来。
她嘴角上挂起大咖们才有的倨傲笑容,睥睨着屋子里的芸芸众生,从容地放下手中镶了红宝石的金色小权杖,从宽大的黑长裙口袋中取出黄、紫、白三块形状极不规则的水晶,和一块椭圆型绿幽灵,分别放在天鹅绒的四个角上,然后,缓慢地抬起头,仿佛从此刻起,她已经拥有了明辨生死的奥丁之眼。
就在同学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她那白色睡莲般交握的掌心中,倏忽间多了一只绘着神秘图案的姨妈红色长方形盒子,就如同是从手心里生长出来的一样不可思议,滴血红的盒子更衬得黑衣少女一双素手白得耀目。
白馨蕊将78张牌从牌盒中拿出来,正面朝上放在黑丝绒正中。
精致漂亮的塔罗牌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整副牌都拥有羊皮卷一样年代久远的底色,神秘且艳丽,牌面薄如刀片,正面图案上覆了一层水晶膜,形似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给人一种透过万花筒中的五彩棱镜看世界的感觉,反面则光洁如玉,触手滑腻生凉。
最令人叫绝的是,这套塔罗牌的绘制技法与市面上常见的强调色彩冲击的插画风格完全迥异,是带有透视原理的立体3D效果,每一张塔罗牌的构图和绘画风格既有油画的神秘凝重,又有迪士尼动画般呼之欲出的栩栩如生。
一整副牌摊在桌上,比一部3D大片蕴含着更为丰富的信息量,牌面上的蓝天、原野、夜色、风暴都是有质感的,甚至是有型、有声、有味、有故事的,一凝眸一侧耳间,仿佛就能听到看到这些牌面上吹来海上的风声,带来原野里虫鸣,杀场激战的金戈铁马,抑或是教堂里的圣乐飘飘……那种几欲将人吸进去的强烈画面感,令人莫名奇妙地毛骨悚然,心生敬畏,却又移不开视线。
“2008年意大利出的限量版图匙塔罗牌(The Pictorial Key Tarot),韦特塔罗牌的一个变异版本,以存世量稀少而价格不菲。”
辰辰低声念叨没能逃过白馨蕊的耳朵,她特意转头望向他,表情带着嘲讽意味,像是在说,“你真了不起,连这都能看出来!”又像是在讲,“还不闭嘴,这里要你自作聪明?”
“认真卜算一套比较复杂的塔罗牌阵法,至少需要半个小时,”白馨蕊的嗓音略带娃娃音,娇滴滴的,声音一起,喧闹的大厅安静下来。“我们今天的玩法呢,删繁就简,只用其中22张大阿卡那,每人提一个问题,抽一张牌,我来占卜解牌……”
不待众人反应,她已经利索地将用不着的牌放回了牌盒里,然后,玉色掌心覆在剩下一小摞牌上。
这两只手仿佛真的沾染了水晶的某种神奇灵力,在黑丝绒上舞出玄妙的太极轨迹,轻柔却杀伐决断地将原本整齐码放的塔罗牌瞬间摧毁,打乱、融合、再打乱、再融合……
确认每一张牌的位置都产生了充分变化之后,涂了酒红色指甲油的细长手指再度将它们归拢,清洗,然后,扣在掌心。
漂亮的单手切牌,再帅气地旋转九十度后,复又放回到桌上,这样反复两次,桌面的黑丝绒上竖向出现三叠牌,白馨蕊拿起中间一叠,依次放在左右两叠之上完成了最终的洗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远远看去,优美得宛如仙女在鼓瑟弹琴。
桌前人头攒动,整张桌子被同学们围得密密匝匝,然而,却没有人敢走上前,坐在白馨蕊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仿佛那是一张带魔力的椅子,坐上它,命途上的荣辱喜乐就会被这么轻而易举地洞悉揭示。
一部分人尽管心里怀着强烈的好奇,却仍坚信,这个曾在中世纪一度被罗马教廷严令禁止的游戏占卜,确实属于异端邪说,更何况,他们还没有蓄积起问卜未来的勇气。
威廉先从桌子一端笑吟吟地走过来,说:“既然,没人愿意做今晚第一个问卜者,只能由我抛砖引玉了。”
白馨蕊抬起刷了浓黑睫毛膏的双眼,一对点漆瞳仁恰与半张白色面具后的炫金色美目对视,那双眼睛带着十八岁少年摄人心魄的忧郁和迷人,是无人能逃脱的吸引。
白馨蕊依然强撑着矜持高贵,眼底却漾起浓浓笑意。
她伸出手掌,指向自己对面的高背皮椅,做了个请的姿态。
威廉坐下。
“对于,第一个占卜者,我向来礼遇有加,今晚,只有你可以抽两张牌,提两个问题,威廉学长,请问你的问题是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为威廉的出现临时修改了游戏规则,然而,这一切做得不留痕迹,顺理成章。
沉吟片刻,威廉说:“我想先算一下,今年的大学申请是否顺利。”
白馨蕊修眉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她知道,对于十二年级的学生来说,大学申请相当于命运的转折点。这诚然是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大事,她心里却替威廉不值。升入最顶级的常青藤名校,对于威廉这样的全能型大神来讲,是不言而喻的结果,还来浪费一次卜算机会做什么?
她不动声色,手指轻轻一动,将原本竖向冲着自己的一摞牌,顺时针扭转了90度,横向对着桌子两端的问卜者和卜算者,她说了声:“心中默默重复自己的问题,同时切牌。”
威廉郑重地切了一次牌。
白馨蕊将一摞牌再次扭转90度,变成竖向,然后,用纤长手指一捋,一摞牌旋即变成了扇形。
“请抽牌。”她下达着简洁的指令。
威廉起手无悔地抽出了一张牌,利索地翻开在黑丝绒上,是一张正位的“皇帝”,众人都发出一阵低呼,仿佛这也正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
“恭喜你,威廉,这张火相元素的牌果然符合你的王者气概。它象征热情、毅力、领导力和巨大的成功!”
威廉的眼神倏忽一亮,尽管从他带着面具另外半张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唇际线上旋的弧度足以昭示出志得意满的好心情。
围观的同学们兴奋地躁动着,英俊而优秀的学生会长得到名校的录取,自然是学校的光荣,也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的好事。
“切,旁门左道。”薇薇安用眼角斜睨了一眼白馨蕊。
今晚,命运的巨掌又让她成了薇薇安服装竞赛环节中的对手,有了白馨蕊的拉票,不知道,她保二争三的计划还能不能顺利达成。
“算出这种尽人皆知的结果,有什么新鲜?”尽管薇薇嘴里这样叨咕着,脚却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盯在了原地。
白馨蕊没理她,坦然地笑着看向威廉,她没有告诉他,这张牌中的皇帝,华袍下穿着战甲,象征着,他的成功是靠苦苦打拼而来,手握的权杖除了代表了公正、自律,还象征着男性的魅力,以及在对待伴侣的专一,而这一切也正是她心中对完美男性的定义。
真正令威廉犹豫再三的是下面一个问题,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分钟后,才下决心般地说了出来:“近期能否得到圆满的爱情。”
近期?为什么一定要为这个问题加上一个时间限定?
白馨蕊的手抚摸着桌上那只金色的小魔杖,威廉仍在想着珞羽悠吗?
只见他手握空拳抵住一侧面颊,冰冷的白色面具后面,一双明眸冷峻地看着桌面上扇形排列的塔罗牌。
蒙了尘的水晶吊灯下,魔杖顶端的红宝石,闪烁发光,在威廉的黑色礼服和,维多利亚式衬衫繁复领口上落下放射型的星状光斑。
踟蹰良久,威廉才从摊开的牌中抽出了一张,小心翻开,竟然是一张逆位的“审判”。
纵然威廉经过风浪,见过世面的,瞬间,脸上的雍容瞬间被惊慌和困惑代替了。
牌面传递給白馨蕊一种隐隐的不祥感觉,看了半天,她才喃喃开口:“这张牌的牌语是判断力,抉择和转变,逆位则代表……”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或许换一种角度解读更好些,白馨蕊略一思忖道:“牌面上,天使从云层中穿出,他们手中的号角象征救赎,也象征警世。这张牌的逆位投射在爱情上,说明了……感情虚位以待,精神处在不断寻找的迷茫之中……”
白馨蕊承认,最后一句是她信口胡诌的,而这正是卜算者的大忌,但是,以她一个十三岁女孩的视野和人生阅历,实在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终极解答。
如果说,逆位的审判牌寓意天使无法救赎的罪,聪明睿智的模范公民威廉,又有什么是需要救赎的呢?
威廉没听完白馨蕊的话,便若有所思地从座位上起身,他的神情莫名恍惚,原本清晰美好,一片坦途的人生,被塔罗牌的暧昧牌语弄得扑朔迷离了。
周全如他,此时,竟然也忘记了对卜算者说声谢谢。
落寞背影和忧郁眼神就这样定格在白馨蕊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不知为何,她的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阵阵隐痛。阳光理性如他,竟也关情则乱,到底谁才是他心灵的寄托?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真命天女?
失焦的双眸中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收回思绪,发现凯文转动着手上的骷髅头戒指,坐到了对面那张皮椅上。
此刻,他暂时摘掉了发闷的人皮面具,又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邪魅俊脸,白馨蕊的眸光随着他的出现,重新灵动鲜活了起来。
凯文勾起唇角道:“刚才威廉抽了两张,我至少应该不低于这样的殊荣!”
近来,眼前这个男生正在对白馨蕊发动猛烈追求,这是全校尽人皆知的事实。
送礼物,请吃饭,开派对……只要是能够令她开心的事情,凯文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然而,白馨蕊却迟迟没有将两人朋友的关系推进半分。
凯文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不仅是性感的外表,狷狂的性格,作为名门后裔,他自身的优秀和才华也是不容小觑的。
然而,目前的事实却是,任凭凯文对她百依百顺,百般宠溺,即便学校里半数女生对凯文追她这件事又妒又恨,他,罗斯柴尔德家的大少爷凯文,依然不是她心头的那颗朱砂痣。
白馨蕊想了想,点点头,道:“当然。不过,你要算什么呢?”
“占卜我能否履行家族的使命。”凯文言毕,换了个庄重些的姿势。
白馨蕊一双素手重新抚过丝绒桌巾四角的水晶后,洗牌,切牌,然后拿起小权杖,用顶端的红宝石在洗好的塔罗牌上蝴蝶穿花般轻点了一圈,仿佛在为它注入神奇的能量。
凯文开始抽牌,他选得很小心仔细,几乎将二十二张扣过去的牌挨个摸了一遍,尽管从背面看它们长得完全一样。这种患得患失的行为,和他平日大马金刀,雷厉风行的做派大相径庭。
约莫花了一分钟时间,凯文才在其中选出一张牌,珍重翻开,竟然是世界的逆位。
“逆位?这说明什么?”凯文两根有力的手指紧紧捏着这张世界牌,仿佛要将其据为己有。
“不用担心,逆位的世界依旧是世界。”白馨蕊胸有成竹地回答着。
“牌面中裸体女神是大地之母该亚,她周身围绕的环状物是一个放大的无限大符号,牌四角的金牛、狮子、老鹰和天蝎代表构成宇宙的四种物质——风、水、火、土,象征物质世界的循环。该亚手握权杖,象征行使某中权利,让这个世界生生不息。这张牌代表着极大的财富、成功和内心的满足,逆位牌相说明,颠倒这个世界的力量和成功背后的巨大挑战。”
凯文认真地听着白馨蕊的解读,紧绷的唇角渐渐放松下来,将这张牌放还到22张大阿卡那当中。
“接下来,我要算爱情。能否和自己倾慕已久的那个人建立起稳定的爱情关系。”
凯文说话时,两眼中缱绻着浓情蜜意,直直望向白馨蕊,火辣辣的目光几欲将对面的她融化。
白馨蕊大胆地迎着他的炽热的蓝金色双眸,两人目光交缠良久,白馨蕊笑了,说:“开始抽牌吧。”
凯文抽到一张节制,而且又是逆位,他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注视着牌面上手执圣杯的大天使,却仍是不解其意,向坐在对面的黑衣少女茫然地耸了耸肩。
白馨蕊感到自己的右眼皮莫名地跳了两下,这张牌没有什么好解读的,如果以节制的逆位来投射爱情的话,就是过度放纵而导致爱情的毁灭。
然而,她知道,这样的答案一定会令凯文狂躁,万圣节的夜晚,即便不是皆大欢喜,也不应该刻意去煞风景。
于是,她说道:“节制这张牌里即包含了很多矛盾,也呈现了和谐统一。这张牌是大阿卡那中第十四张牌,十四中包含了两个数字,其中的一是象征‘阳’,代表突破,四是象征‘阴’,代表平稳。牌面上的天使一只脚踩在水里,另一只脚踩在土地上,象征着精神世界与物欲世界的平衡与融合。逆位牌相,表明为了得到满足而不断寻找目标,也象征了一段与成长相关的爱情。”
凯文将信将疑地看着白馨蕊,在这方面一无所知的他只能姑且选择相信,意犹未尽地离开这张看似普通的皮椅子。
威廉和凯文算过之后,大家开始跃跃欲试,他们似乎都笃信,自己今晚就能从塔罗牌里找到未来的启示。
白馨蕊重新洗牌并宣布:“从现在开始,一切按规矩来,今晚,我不会再给两次抽牌机会。”
说完这话,她有一瞬间的走神,威廉和凯文牌相交替在眼前出现,在她刻意隐去的那些解读背后,它们还隐藏着怎样的命运暗示呢?
这时,一只大手在白馨蕊的眼前左晃右晃,手掌旁边是一张笑得欢天喜地的脸,义廷不知何时已大模大样地在高背椅上坐下。
白馨蕊拿起桌上的小权杖,重重地梆一下那只乱晃的手,义廷条件发射地抽回去,嘴里吸溜吸溜地含混说着:“下手咋这么狠呢?还能不能愉快地玩游戏啦!”
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这个悲催的呆瓜,嗔怒地说:“你来捣什么鬼?”
“下一个是……我!”陈义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傻里傻气地挪动了两下屁股,俨然是准备要体验超级VIP一对一占卜服务的架势。
“滚一边去,本宫就不给你算!”白馨蕊任性地扬起弧线优美的下巴。
义廷并不生气,反而嘿嘿笑道:“白大小姐,我知道你家有钱,也不稀罕那四五千美刀的服装竞赛大奖……”
“俗气!什么钱不钱的?我是为荣誉而战!”白馨蕊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儿地打断义廷。
义廷咧嘴笑着拍了拍手道:“那你就真得给我好好算算了,咱的宣传造势能力没人比得了!我要是全场整个浪儿地帮你鼓捣鼓捣,你这人气,指定是日日(一声)地往上撺啊!”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白馨蕊原本懒得理他,转念一想,要不是他刚才叫自己“女神”,自己也不会突发奇想,用这个新招拉票。
反正都是磨练占卜技能用的小白鼠,给谁算不一样呢。
白馨蕊硬着头皮将牌草草洗了一遍,在黑丝绒上铺成扇形。
义廷迫不及待地就要上手摸牌,大巴掌刚伸到半空,白馨蕊一个眼刀劈过去,毫不客气地冲他吼道:“先提问!”
“呃,”义廷习惯性地抓耳挠腮一阵之后,说:“算功课……呃,对,学习,算学习吧。四年能顺顺当当毕业不?”
白馨蕊从鼻子中轻“哼”了一下,很不厚道地用中文说补刀:“你是怕挂科太多,被学校开除吧?”
义廷脸一红,也不再多话,专注看牌。
他的手指停到这张牌上方,又不安分地跳到那张牌附近,反复了两三次,才终于落下来,抽出了他选中的那张真命塔罗牌。
他假装满不在乎地翻开牌一看,竟然是一张正位的“愚人”牌,嘴巴立刻张成了一个“a”型,继而收拢变成“o”,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少顷,才不好意思地一龇牙,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似的局促地别过头,脸上满是愁苦表情。
为了掩饰尴尬,他双手不得要领地上下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啧啧啧……哎呀,完了完了,连这玩意儿都带智商歧视……这啥意思呀?女……女女女神,快给瞅瞅呗。”
白馨蕊心中惊讶,义廷抽到的这张愚人牌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如果说,威廉今晚第一个抽到的皇帝牌是上签,那么这张愚人牌之于义廷和他所占卜的命题,就是一张大吉大利的上上签。这叫傻人傻福吗?
她故意不说话,将身体舒服地靠在高背皮椅中,欣赏着义廷充满喜感的独角戏,半天才开口道:“愚人牌是塔罗牌大阿卡那的第一张牌,一元伊始万象更新。正位牌相意味着,在新阶段的开始……”
她不想让这个呆瓜太得意,所以,语气十分平淡,解读到关键处不说了,又或许,她只准备给眼前这个家伙释放这么多信息。
“开始就咋地啦?”义廷急得脸都红了,屁股离开椅子欠身试图里他的占卜着更近一些,奈何桌子太过宽大,仿佛一条河横亘在他们中间,他说话声都不由得提高了几度:“话说一半留一半,你可真急人,快说呀!”
义廷抓耳挠腮的样子,终于将白馨蕊逗得“噗”一声笑了出来,她继续说道:“……机会和改变随处可见!”
“哦?”义廷揪着自己的一头乱发坐回到椅子里,他松了一口气,用大爪子抚了抚胸口,说:“哦,My Lady Gaga!我还以为……吓死本宝宝了。”
无意瞥见白馨蕊笑而不语的样子,义廷总觉得她还憋着什么话没说,很是不放心,于是,朝她挤了挤眼睛,又将半个身子趴到桌子上,故意压低了声音用中文说:“哎,馨蕊,瞅咱俩老乡的关系上,再免费送我几句,咋样?”
“本宫魔都的,谁跟你老乡啊?”白馨蕊白了他一眼,语气冷冷。
义廷瞧着坐在对面巨大皮椅中很娇小的那一只,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两手笨拙而亲密地比划着说:“我是说,咱们不都是中国老乡嘛,瞅瞅人家威廉和凯文,你都让他们多抽了一次牌……”
白馨蕊怕他像坐地炮似的赖着不走,无奈道:“好了好了,你这个人废话真多!下面是本宫免费送你的,听好:愚者是开悟前的智者,画面上的少年站在悬崖边,似乎再往前一步就是危险,可是他却不在意,证明他敢于冒险,勇敢率真,背对着阳光,象征他漠视威权,肩上的行囊寓意着由经验而获得的智慧,手上的白玫瑰代表他充满天真和信任,相信爱情的力量。”
认真听完自己的牌语,憨厚少年忽地从座位上站起身,眉开眼笑,连声道谢。白馨蕊感觉,头上的灯光都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了一下。
他像个真正的愚人那样竖起大拇指,傻傻地说了声:“馨蕊,你真牛!哥服你!”
三个人占卜过后,大家看出了一些端倪。
别看眼前这个小女孩年龄不大,说话却振振有词,暗藏玄机,并不是信口胡诌。
巴斯蒂安、伊丽莎白、安德鲁……原先那些叶公好龙的同学纷纷放下高冷面孔,乐颠颠地挤过来,
白馨蕊心里不耐烦,却一直面带微笑,简单的占卜流程,不露痕迹地用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走。
她觉得这些人很烦,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来劳烦她的大驾,她才不想去知道这些人的学习成绩、演讲比赛、诗集,以及和堂兄表妹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何,然而,她想去探究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短短的十几分钟,在场的不少同学就被白馨蕊成功圈粉,对她的占卜手段赞不绝口,就连平日最不待见她的薇薇安,也凑过来眼巴巴看着,竟还不由自主地频频点头。
算得准不准姑且不说,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能将复杂的塔罗牌牌理背下来,还能融会贯通地对应到每个人,每件事上,并能最终自圆其说,令外人找不出破绽,就凭这一点,她就不因该是门门功课都拿C的学渣!
薇薇安跃跃欲试地也想过去算一把,却又拉不下面子,毕竟,自己处处针对这个富二代,还在公众场合将她怼哭过好几次。可她又不甘心白白错过免费算命的大好机会,就把文瑾拽过来,小声说:“小寿司,你去,让她给你算算。”
“我没什么可算的呀!”文瑾一边说一边往后躲,仿佛不赶快藏好行迹,下一秒,就会被白馨蕊点名一样。
文瑾可不愿意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的过去、未来、人格、习惯一一剖析出来,要是一不留神,透露出她的那些不愿示人的小心事,她还怎么在A校待下去。
“去嘛,这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不算白不算!”薇薇安仍是一个劲儿地怂恿着。
文瑾灵机一动,一把将辰辰推了上去,“你去!”
“哎呀,学霸,这种事你还这么谦让。”说完,辰辰就要往座位上坐。
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他身上那块夸张的海绵,很是不争气地将他卡在了两个座椅扶手之间,废了半天劲儿他才将自己塞进皮椅子中,这令瘦削的辰辰着实体验了一把胖子的感觉。
“星座学了些皮毛,又想来讨教塔罗牌?”见到辰辰,白馨蕊略有些紧绷的状态一下子放松了,她冲辰辰笑了一下,换成盘坐姿势。
她单手支颐,慵懒地倚在靠背椅中,将黑丝绒垫上端的一块绿幽灵和一块紫水晶拿在手中把玩,轻飘飘地说道:“刚才占卜时吸收了太多负能量,我需要用水晶的磁场重新刷新一下身体,净化一下精神,将缺失的能量补充完整,所以,你需要等一下。”
辰辰不知道她所说的“刷新”,“净化”之类的到底是些什么,不过他从来都不缺乏耐心,于是,微微舒展开好看的远山眉,唇角微扬,说了声:“没问题,我等你。”
话音未落,阿曼达和艾米就前曲后躬地出现了,一人捧着一只描金大漆木盒,另一个人拿着一支扁圆的绿色蜡烛和一只水晶托盘。
大家或站或坐,围在桌边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神奇小女巫的一举一动。
凯文则半倾着身子,坐在刚才威廉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一条长腿玩世不恭地挂在皮椅的扶手上,他微微挑眉,从桌子的另一端饶有兴趣地看着白馨蕊,仿佛在赏鉴一件稀世珍宝。
白馨蕊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水晶归位,打开艾米捧着的描金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张写着奇怪占星符的黄色纸条,依次在双眼和嘴唇上贴了五秒钟之后,将其卷成小纸卷,拧开金色小权杖镶了红宝石的顶端,将神秘小纸卷放进去,又重新扭上顶盖。
她从阿曼达手中取下水晶托盘,放在黑丝绒桌巾正中央,将镌刻着奇怪纹符的绿色蜡烛捧在手里,轻轻亲吻了一下,放在水晶盘中心,接着,点燃蜡烛,拿起小权杖在塔罗牌上方逆时针画了三个圈圈,又绕着虚空中某个神秘的轨迹画了三次。
如豆般的微弱烛光中,她伸直双臂,用两只玉色柔荑将水晶球包裹其中,然后,闭上眼睛轻声唱诵。
小女孩郑重的仪式感之中,带着些许幼稚可笑,辰辰却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微合桃花美目,平日那腐骨蚀魂的艳光和咄咄逼人的利芒,瞬间消失,只剩下一个十三岁小女孩的执拗与天真。
然而,她眼睑上涂着黑色与金色混合的眼影,每一次眼球在眼皮中轻微地转动,上面的金粉都会折射出不真实的流光溢彩。
原本毛绒绒的可爱眉形被浓郁的眉粉、眉胶和染眉膏之类的东西,刻意修饰出刀削斧凿般的硬朗线条,与整张小脸上东方婉约的明丽极不相称。
双唇上的口红上又添加了唇釉,如同刚刚吸饱了鲜血未来得及去擦拭,此时,口中正呢喃着古奥玄妙的音律,由于声音太小,具体词句听不真切,只能隐隐听到“Element(元素)”、 “Wind(风)”、 “Rules(律条)”、“Power(力量)”……
辰辰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少女白皙娇嫩的肌肤本来已经美得无以复加,为什么偏偏要负荷这样浓重的彩妆?
无论如何,此刻的她是恬静的,妖异之中的恬静。
忽然间,小女孩睁开双眼,经过一番所谓的净化,她的瞳仁漆黑晶亮远胜平常。她打开小权杖的顶端,将黄色符纸取出展开,放在蜡烛的小火苗上。
只听“哧啦”一声,原本暗淡不明的烛火倏然开出了一朵妖异刺目的橘蓝色花火,顷刻间将那一小条黄色纸片舔食殆尽,化作一缕青烟,笔直地腾空而起。
“好了,说说你的问题吧。”白馨蕊似乎已经完成了她口中所说的自我修复。
辰辰咽了咽口水,他可没勇气像威廉和凯文那样,当着全校最八卦的一伙人,请白馨蕊为他指点情路上的迷津,即便他在这方面真的很困惑。
“未来在A校的发展如何?”他只能口不对心地提出这样一个大而无当的问题。
白馨蕊看了一眼对面而坐的辰辰,他气定神闲地切牌,抽牌,一气呵成。
这个干净面庞,眉眼疏朗的小暖男,普通到乏善可陈。
美貌聪明如她,只会对这个校园里的王者刮目相看,其他人自然是入不了她的法眼,而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孩,连当备胎的资格都没有。白馨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
此时,辰辰谨慎地抽出一张正位命运之轮,他将牌端端正正摆在他的占卜师面前。
白馨蕊清了清嗓子,敷衍道:“命运之轮是塔罗牌大密仪中的第十张,包含着一和零两个数字,这是从开始到终了的一个循环,暗合了轮的形态。命运之轮对应占星术中的木星,一颗吉星,一般而言,正位的命运之轮是一张幸运牌,它的关键词是机会、创造和好的改变。”
辰辰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没想到,白馨蕊这样言简意赅地概括出了牌面暗示的运势走向,然而,正说到他想探究的地方时,却戛然而止了。
就在白馨蕊要打发他离席之前,辰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照片图标,手指轻轻滑动到一处,停下来,递给坐在对面的白馨蕊。
“暑假,我妈带我去台湾逛了一圈,还参观了一家塔罗牌博物馆,这是我拍下来的几个不同版本的‘命运之轮’,它们的牌面和你的这一张很不一样。我听说塔罗牌有马赛和维特两种不同的体系,用不同的塔罗牌推算,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吗?”
辰辰一本正经地提问,仿佛与自己面对而坐的,不是打扮成《沉睡魔咒》暗黑魔后玛琳菲森的白馨蕊,而是欧洲史课上的酷帕博士。
白馨蕊接过手机眯起眼睛,仔细研究着上面的照片,手指轻轻滑动屏幕,放大局部,然后,继续往后翻,眼睛里露出痴迷神色。
她边翻手机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辰辰的问题:“除了你说的那两种,还有一个托特塔罗牌体系。我在占卜的时候,更倾向于这套比较华丽的维特塔罗牌,配合托特体系进行解读,因为,这是将占星术、卡巴拉生命树、易经、神话、炼金术、魔法等各种神秘学元素汇聚在一起的体系,也是最难理解的,还有一种埃及风格的塔罗牌我只在灵修的时候用。”
“哇,太漂亮!“这套是金箔的?”白馨蕊举起手机问辰辰。
辰辰点头,说:“对。你往后翻,还有真人版和童话版呢。”
她拿起手机,指着上面的一张命运之轮牌,说:“真难得,这个博物馆里居然有十五、十六世纪的塔罗牌,不过,我可以百分之百断定是仿制品。如果是真品,就算是在国家级博物馆,也算是镇馆之宝了。”
“对于古塔罗牌你也有研究吗?”辰辰脸上露出诧异表情,这个小女孩居然凭借牌面图案就完成了断代!平时只知道吃穿打扮的白大小姐到底看过多少神秘学方面的书籍啊?
这种表情鼓舞了白馨蕊,令她有种满足感,她得意地笑着说:“研究?哼,别在我面前说这个词,我又不是……”说着,她的目光瞥向站在桌子前面的文瑾,文瑾被她凛冽眼风看得一个激灵。
白馨蕊被逗笑了,旋即,她看见了文瑾身旁的薇薇安,马上改口道:“我又不是……像酷帕博士那样的老学究。”
辰辰指着手机上这张十五世纪的命运之轮,说:“你看,这张牌中间女神显然就是命运女神福尔图那,她坐在命运之轮的正中间,轮子的上下左右四个方向,还攀爬着四个人。”
放下手机,他继续说:“我在一本古老的历史书籍中,见到过更早期‘命运之轮’,我记得,那张牌上的命运女神被蒙住双眼踩在一个球体上,而你手里的这张命运之轮的塔罗牌上,已经没有了命运女神,四个方向上攀爬的人也变成了四种动物……”
辰辰这么问,与其说是想了解自己未来的命运,不如说,是对塔罗牌这门知识本身产生了好奇心。
这大概是上了A校,和众多学霸终日混迹在一起,感染了他们的好奇心,对任何事情就想问个究竟。
“后世对命运之轮这张牌的阐释分歧很大,试图将占星理论、八卦和宗教教义都融入到这张牌中。十六世纪,一个德国画家甚至将命运之轮画得比星座命盘还要复杂。近代,人们趋向于将那些复杂的具象事物都抽像成符号,就出现了你看到的这张命运之轮……”说着,两根手指夹起辰辰面前的这张塔罗牌,展示给他看。
继而,她又拿起辰辰的手机,点亮屏幕,递到辰辰面前:“我之所以能断定,这是一张十五、或十六世纪的塔罗牌,是因为,它的构图已经相当接近后世的塔罗牌。你注意看牌上女神的五官……”
辰辰凝神看牌面上女神的脸,不禁感到脊背发凉,惊叫道:“怎么没有……眼睛……”
“对,命运本身就是盲目的,无法掌控的。”白馨蕊说着轻笑一声,指尖点着牌面继续道:“在古塔罗牌中,命运之轮上爬着的这四个人旁边都是有文字的。轮子左面正在向上爬的人旁边写着“I shall reign .”(我将统治);轮子上方的人旁边写着“I reign.”(我在统治);轮子右方正在往下爬的人旁边是“I have reigned.”(我已统治过);轮子底下的人物旁边写着“I don’t reign.”(我不再统治)。后世为了表达这些受命运摆布的人是愚蠢的,将他们画成了动物。”
说了这么多,白馨蕊显然是口渴了,她拿起桌上的一杯葡萄汁,一饮而尽。
围在桌边的同学们看他们俩聊着聊着跑题了,纷纷着急地看着手表,离服装竞赛的时间不远了,他们还等着占卜呢。于是,又是咳嗽,又是挤眼睛,催他们赶快进入正题。
“所以,你的结论是……”看着桌上那张塔罗牌,以金黄为主色的巨大轮盘,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航行在大海上,失去了方向的人,心中更加迷茫,命运之轮到底要将他裹挟到哪里呢?
白馨蕊看着辰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所期许的,命运终将给你,而命运给予你的,她也终将带走……”
谁也没想到,解牌的时间还没有坐而论道的十分之一长,大家对白馨蕊的任性再次叹为观止。
又算了四五位同学之后,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椅子上起身,说:“不行,今晚透露了太多天机,不能再算了。”
凯文不失时机地走过来,准备扶她,劳伦和丹尼尔却走了过来。
自从上次羽悠谣言事件之后,白馨蕊本能地对劳伦有所忌惮,近距离看到她今天的鬼新娘妆,更是觉得恐怖异常,不由得垂下眼帘。
丹尼尔并没有和白馨蕊说话,而是对凯文说道:“劳伦很欣赏斯黛拉的精湛占卜,能否再让她为劳伦占卜一次。”
站在这位帅气逼人的十一年级的篮球队长,学校炙手可热的体育明星面前,凯文也感到自己的咖位略逊,底气不足。再看看白馨蕊,还没有追到手的一朵带刺玫瑰,他纵然在球场上叱咤风云,却也一时间不敢替眼前这位千娇百媚的公主擅自当家。
白馨蕊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说:“还站着做什么?快请坐吧,最后一盘能为学姐占卜真是荣幸之至。”
她重新打叠起精神,用手拨转桌上的水晶球,再度洗牌,切牌,一套动作都是低垂着头的,似乎想掩饰住不自在的表情。
切好牌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白馨蕊抬头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颜,问道:“学姐想算什么?”
“我想知道,我和丹尼尔的未来发展?”劳伦说罢,仰起头,朝站在自己身旁的男朋友展露出一个温柔且暖心的微笑。
尽管她的脸此刻被油彩涂抹得极尽可怕,看在丹尼尔眼里仍是灿若春花。
他俯身爱怜地在她俏皮的小鼻尖上吻了一下,周遭的男生女生看着他们公然撒狗粮,脸上都是羡慕的神情。
劳伦纤细的手指顽皮地滑过扇形铺展开的塔罗牌,从中间位置抽出了一张,双手按在上面,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迟迟不愿翻开。
“无论上天的旨意如何,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保护你。”丹尼尔轻轻拿下劳伦的柔软的小手,翻开了那纸牌。
富有魔力的黑丝绒,将牌面上的恐怖气息不断放大,鲜活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骑白马身穿铠甲的骷髅骑士趾高气扬,手里举着一面黑色的白蔷薇十字旗,皇帝倒在他的马蹄下,教皇和小孩站在马前,女人别过脸跪在马匹旁边。牌的正下方写着“DEATH(死亡)”。
围观的人全部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丹尼尔更是勃然变色,忿忿然问道:“怎么会这样?”
劳伦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目光凝固在牌面上,努力思考着有什么征兆可以应上眼前这张牌。
家庭幸福,学业顺遂,身体更是好到了令人羡慕的地步,巴黎时装周那段时间,一场接着一场走秀,经常一整天只能吃一顿饭,有的模特昏倒了,她却什么事都没有。爱情就更不用说了,丹尼尔对她的爱可以说是死心塌地,至死不渝的。
想来想去,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劳伦轻笑了一声,自嘲道:“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手气这么背,竟然在二十二选一中抽到了唯一一张“死神”。”
丹尼尔却是不依不饶,他厉声质道:“斯黛拉,我知道你为什么事情记恨劳伦!可是……”
大块头的本,一直以来都是劳伦的忠实拥趸之一,他一心想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质问道:“斯黛拉,你是不是在牌里做了手脚,故意整她?”
尽管这种指责毫无根据,但他说出了一部分围观同学心里的疑问,随声附和者不在少数。
白馨蕊不敢和德高望重的丹尼尔争执,却对本不屑一顾,她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道:“我洗牌的时候,你们都是看见的,22张牌,我怎么做手脚,我是占卜师的,又不是魔术师!”
“那为什么偏偏是劳伦抽到这张……死神?”丹尼尔厌恶地看着桌上的牌,他甚至不愿提起这张牌的名称。
丹尼尔身旁那群高大的篮球队队员,抱着与队长同仇敌忾的决心,更是气得义愤填膺。
人群再次骚动了,劳伦身旁的同学纷纷安慰她,“不要相信这些虚无的玩意儿。”
“这只是无聊时解闷的游戏,不能当真的!”
“忘了那张牌吧,一会儿你还要去比赛呢。”
“斯黛拉,要不,你让劳伦再抽一张吧。”
“……”
面对这样大规模的集体声讨,凯文一时也插不上嘴,再看看剑拔弩张的篮球队员们,狂妄如他竟然也没敢轻举妄动。
劳伦或许是有些累了,她将身体轻轻靠在丹尼尔身上。丹尼尔一只手轻轻揽住劳伦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她冰冷的小手。
“等等!安静一下!”白馨蕊提高了声音,她可不想让一场辛辛苦苦的拉票变成了大家对她的泄愤。
“塔罗牌从来不问生死,所以,死神,并不代表绝对的厄运。”此话一出,四座皆静,仿佛都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唯有丹尼尔朗声质问:“有没有搞错?死神不代表厄运,那代表什么?!”
“死神代表一个阶段的结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白馨蕊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对于22张大阿卡那牌的解析,白馨蕊还是花了不少时间琢磨的。无论是荣格心理学对塔罗牌的阐释,还是塔罗牌与其它神秘学科的关系,她都研究得十分通透,自认为,做到准确理解完全没有问题。
“你们没有看到牌面右侧那条流经伊甸园河吗?它叫Styx(冥河),象征川流不息的生命循环……”
白馨蕊滔滔不绝地说着,“相信我!以死神正位牌相来投射爱情,代表恋爱阶段的结束,两人的关系即将发生更深刻的改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步入婚姻的殿堂。”
白馨蕊从没发现自己口才这么好,饶是如此,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话,额上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是,劳伦才十五岁,怎么步入婚姻的殿堂?”胖子乔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他质疑道。
“呃……求婚,丹尼尔,你会向劳伦求婚,对吗?”白馨蕊知道,有很多男生都会在高中毕业舞会上向心爱的女生求婚,互送戒指,劳伦和丹尼尔是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
丹尼尔脸上拨云见日,他想起两人携手共游查尔斯河畔的甜蜜情景,彼时,自己曾对劳伦有过郑重许诺,于是,点头道:“订婚的事情一直在我的日程安排上。”
这边的警报还没解除,屋外义廷却像只老母鸡一样,张开手臂,回护住回廊边一处视野不错的所在,冲屋里的文瑾和辰辰大声喊叫着:“快点儿过来,这嘎达是VIP看台,来晚了就没位置啦!”
义廷声音之大,几乎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俨然是往刀光剑影的紧张气氛注入了搞笑的胡椒粉,白馨蕊也正好借着台阶闪人。
她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说:“好了,比赛快开始了,”说着,她斜睨了一眼劳伦,“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恐怕要等到下一次了。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辰辰看到劳伦去参赛,羽悠一个人落单,便和文瑾一同拉着她,来到了义廷所谓VIP看台。
在这场万圣节服装比赛中,忽然杀出来的女装大佬杰夫夺走了薇薇安的第二,让她屈居第三之外,劳伦众望所归夺得冠军,白馨蕊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地拉票之后,仍是遗憾地与三甲无缘。
夜深了,同学们都陆续走出了大木屋。
几分钟前的喧嚣热闹,如同烟火腾空带来的片刻的绚烂,瞬间寂灭之后,一切都归于深不见底的静。
二楼大房间内,一袭黑衣裙的白馨蕊独自一人回到她曾为芸芸众生占卜吉凶的桌子前。从裙装宽大的口袋里掏出那只红色的塔罗牌盒子,准备将散落在桌面上的牌悉数收拢起来。
看着桌上的水晶托盘、绿蜡烛、金色小权杖,和黑丝绒桌巾上那一叠在灯光下呈现出光怪陆离之态的塔罗牌,她有些怔忪,鬼使神差地又坐回到桌子旁边。
她一遍遍洗着手里塔罗牌,刚才一楼大厅里震耳的音乐声,在耳膜深处存留下恼人嗡鸣声。
她的洗牌手法很溜,一张张牌均匀而快速地哗哗翻动、交叠,垛成整整齐齐的一摞,然后,再翻动、再交叠……声音音犹如溪水潺潺,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
当威廉、凯文还有劳伦坐在对面那张神奇的椅子上的时候,她如同被神祇赋予了一把特殊的命运之匙,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他们如军事禁区般严防死守的私家领地。那种妙不可言的游戏过程长长久久地停留在她心里,带给她深深的满足感。
整个晚上,她如同徜徉在一座迪斯尼主题公园般精彩纷呈的灵魂乐园之中。
此时,脑际依次闪过的,仍是今晚占卜过的每一只小白鼠,和他们抽到的塔罗牌,就像围棋国手在心里为每一场比赛复盘一样,她默默地琢磨着,迷离奇诡的塔罗牌所揭示出来的命运真像究竟是什么。
忽然,一张牌从她挥洒自如的手指间吊诡地飞了出来,白馨蕊轻笑,平日,就算将56张小阿尔卡纳也加进来,她也绝不可能意外掉牌,今晚果真是算的太多,居然连牌都控不住了。
牌面上,水晶棱镜般的镀膜反射着头顶吊灯的光芒,晃得她看不清那张牌上的图案。不过,谁在意呢?
然而,此时正有一个白衣人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这张牌,并被上面的3D画面深深震撼。
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高塔上方的整个天空被闪电与暴风统御着,毁灭性十足的自然之力,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将高塔那巍然屹立的王冠状金色塔尖无情摧毁,华丽威严的塔身被拦腰被截断,从空中崩塌坠落,随之一起掉落下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戴着王冠,另一个着神职者服色,牌面如同一桢静止的镜头,将泥沙俱下的高塔,和两个头朝下,脚朝上坠落的人定格下来。
尽管很多人抱怨后世的塔罗牌牌面越来越晦涩难懂,由于商业化量产,古塔罗牌上繁复丰厚,美奂美伦的绘画内容,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剥离,抽象成了更为简洁,却意涵更为深刻的图案,甚至是需要符号学家去深度破解的神秘符号,然而,这张图匙塔罗牌(The Pictorial Key Tarot,塔罗牌的一种,以其图案的立体生动著称)大阿尔卡纳中的高塔牌绝对是个例外。
闪电仲裁说?
所罗门神殿被毁假说?
巴别塔的诅咒说……
即便是那些塔罗小白,对于这张牌在整幅塔罗牌中的意义也是心知肚明的。
须臾,高塔被纤纤素手不经意地插回到一摞牌中间,就如它从来不曾跳出来过一样。
占卜者和医者有着同样的无奈,对于别人的命运洞若观火,对于自己的未来却不能自知。
白馨蕊打开精致的Furla小猪包,想从里面拿一颗聪明药出来。
一不小心,整潘多拉魔盒般的娇兰的流星散粉,从袖珍小包里滑落,掉在桌子上,带着珍珠母光泽的粉红色、蓝色、浅黄色的小粉球在光滑的红橡木桌子上滚动,盒子中那些比烟还要轻薄的散粉碎屑,腾起一团香雾弥漫在空气中。
大屋对面,折叠屏风状镜子中,映照出一排白色人影,尖叫声尚未冲破喉咙而出,一个白衣人如同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地飘落在白馨蕊对面的椅子上。
她心一颤, 身体也跟着打了个激灵。
散粉的小颗粒在她们之间笼起了玫瑰色的薄纱,摇动的灯光下,透过雾色,白馨蕊看清,坐在对面的高大皮椅子上的,并非某种不稳定的,被称之为鬼魂的幻像,而是羽悠。
她白衣白裙素白面庞,唯有颈间一道道血痕格外触目惊心。
“你熟悉卡巴拉生命之树牌阵吗?”
乍然开口,就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冰雪聪明的白馨蕊眨巴了半天眼睛,才恍然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话。
她那两道刀凿斧刻的眉,刚舒展开又聚拢起来。
惊讶。
她以为这个领域,学校里没有人能和她比肩而立,然而,羽悠居然知道卡巴拉生命树这种即将失传的牌阵。
她凝视着羽悠锁骨间那枚新月形吊坠,沉默不语。
要说起来,今晚最大的遗憾,并不是与服装竞赛大奖失之交臂,而是学校里最神秘的,她一直无法了解的那个人,未曾走近这张占卜桌。
当初,她任性地一掷万金,只为换来她的一点点信息。她不认为自己对羽悠这个人感兴趣,那么做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有任何神秘生物体存在,尤其不喜欢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白馨蕊一双剪水墨瞳对上羽悠暗紫冰眸,里面是虚空的,却又如同容纳了浩渺的宇宙,然而,她始终无法从中提取到任何一丝信息。
在被注视得神思恍惚之前,白馨蕊仓皇收回目光,心中却是一阵窃喜:羽悠竟然自投罗网地坐到了对面那张椅子上,成为她今夜的最后的猎物,也顺便为今晚辉煌的占卜历程做一个完美收官,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欲擒故纵道:“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你对塔罗牌有所了解,那么你更应该知道,大部分的占卜师根本不会去碰这种牌阵。”
“我只是粗浅涉猎,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羽悠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神情,淡淡吐出几个字就要起身。
“等等。”白馨蕊渴望展开牌阵痛快淋漓地为她推算一场,一听这话,当然心有不甘。不过,这样心有七窍的古怪女孩,你是无法迫使她做什么事的,必须让她心甘情愿。
她不紧不慢放出诱饵:“卡巴拉生命树牌阵我接触过一两次。那是犹太教的终极精英知识,以希伯来语口口相传,只有极少数智者才有机会推演这种大阵法。据说,资质平庸的人研习这种技能,只会耗尽元气,相当于自杀,如今,这套阵法的古典理论基本上失传……”
羽悠眼中闪过惊喜和好奇,在她有限的塔罗牌认知中,只知道,卡巴拉生命树的要旨是,通过十个原质点的逆向上升过程,完成从俗人到完人的修炼,只有用这套牌阵,才能清楚阐释她想问卜的命题。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强人所难,沉吟片刻,她淡淡地说:“这是最适合占卜我的牌阵,可惜……”
白馨蕊生怕羽悠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她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急迫,接口道:“没用过几次,并不代表不会。如果今天我不出手,十年内你也未必能碰上会推演这套阵法的人。”
此刻,白馨蕊眼前只剩下对面的羽悠和黑丝绒上的塔罗牌,她是她整晚望眼欲穿等待,渴望去参透的那个人。她是威廉唯一追过的女孩,或许也是她通往威廉的舟楫。
“算一下,我的近况是否会被逆转?”羽悠声音仍是泠泠如冰。
白馨蕊没想到羽悠应得这么痛快,血管里的血液都要沸腾了。转瞬间,又用贝齿轻轻咬噬着唇瓣,迷思一层层漫上眼瞳。
这个问题本身太模糊太隐晦,太考验占卜者的悟性了,于是问道:“可不可以具体些?什么近况?”
羽悠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占卜者,半天才说了两个字:“家庭。”
这正是白馨蕊想要了解的,她似乎有些控制不了自己想要解码羽悠的冲动。
“用全套78张牌来算,可好?”羽悠双手交扣,抵住削尖下颏儿,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女孩。
白馨蕊欣然点头,此刻,她早已将心中的嫌隙和芥蒂搁置在一旁,一心只想快点儿展开牌阵。
“卡巴拉生命之树阵形很复杂,而且正向和逆向有截然相反的寓意,所以,请你坐到我这边来。”白馨蕊轻声催促着。
羽悠依言走到了桌子的对面,白衣一展,飘然委落,和白馨蕊并排坐在桌子前。
对面十八世纪的雕花古镜中,映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它在托架上不疾不徐地缓缓转动,后面是一黑一白两个少女的绝美容颜。
白馨蕊将78张牌重新归拢,利索洗牌,羽悠伸手切牌,白馨蕊用四根手指在黑丝绒桌巾上轻轻一捻,将牌推开呈半圈扇面。
羽悠一张一张抽牌,背面朝上递给白馨蕊。
白馨蕊按照卡巴拉生命树十个原质点位置,将牌摆成了一棵树的形状,而后,从树根的部位开始起牌。
随着她将黑丝绒桌巾上的十张牌全部打开,某种莫名兴奋从灵魂深处被召唤了出来,瞬间传遍身上每一细胞。
“你的牌阵中有五张大牌,五张小牌,正位占大多数,但是,并没有绝对优势。树根部的这张现状牌是倒吊人……”白馨蕊眼睛里冒着热切的火焰,声音轻快中带着喜悦。
羽悠凝视牌面,幽幽开口:“一个人反剪双手被束缚在木柱上,他不是在受刑法,就是在接受考验。这种姿势很难受,很危险,但是,也不得不说是某种平衡,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世界一定是不一样的。他头顶有一圈光晕,我猜想,那是隐忍而产生的光芒。”
不同的人可以从同一张牌中看出完全迥异的深层内涵,而这些都是贴近自己的人生经历的。白馨蕊单手支颐静静听完羽悠的话,说道:“这是一张象征牺牲、顺从和慈悲的现状牌,其中更重要的暗示却是习得智慧,反省时光。”
“习得智慧,反省时光?”羽悠的脸颊轻轻贴靠在交握的双手上,她觉得白馨蕊的解读似乎让她对心中的迷茫有所领悟。
羽悠的目光重新回到支撑着生命树的三根柱子上,“慈悲之柱”、“温和之柱”、“严厉支柱”的解牌顺序,应该是沿着横排逆向上升的对照解读,于是,她锁定了第二张牌——宝剑六正位。
只见牌面上有一条插满宝剑的船,女人和孩子悲伤地蜷缩在剑的旁边,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汹涌的波浪中奋力撑着船,想要到达远方平静的彼岸。
“画面给人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忧伤感……”羽悠眉尖轻蹙,声音飘渺地悬浮在空中。
“这张牌的位置对应你的习惯。”
白馨蕊这样的解读,令羽悠觉得,塔罗牌真的很玄妙,牌面描绘得不正是她常有的那种感觉吗?
“你不觉得这条小木船很重吗?可船上的三个人都选择自动无视掉让船变沉重的原因。我们大胆地假设,这些原因正如船身上插着的那些宝剑,烙印着命运与权威这些不可抗拒的力量。宝剑六出现在这里,说明你的情感世界中有很多包袱,你不想去正视它,它却如影随形。”
白馨蕊说着,偏过头去看羽悠的脸。
她脸上的彩妆不知何时早已卸掉,此刻清清冷冷的面颊上,鼻尖高拔微翘,唇角冰冷,除了思索,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下一张是星币八正位。一群工匠在雕琢一枚枚金光发亮的星币。
羽悠手在牌面上轻轻拂过,说:“工匠们工作很投入……”
“对的,这张牌代表财富和钻研,如果投射在事业、学业等具象问题上,是一张上吉的成功牌。可是,它偏偏出现在你生命树‘表达’这个位置上,你不觉得这些工匠们太专注于工作和自我实现,忽视了沟通和表达吗?”
羽悠眼中倏然有一缕光闪过,随后,秀眉深蹙。
她想到了妈妈——外表光鲜成功,背后是近乎不通人情的疏离和冷漠,而她给予自己物质上的丰富,只能加剧她内心的孤独感。
“热闹的世界之中的孤独者……”羽悠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像是在评论牌面,又像是自语。
白馨蕊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这句话勾起她幼年的回忆,那是无数个站在窗台看星星的夜晚。
爸爸妈妈口口声声说爱她如珍宝,却没有一个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陪伴彼时还是无知孩童的她。他们整年整月不见踪影,幼小的千金不得不靠不断惹事生非才能换取他们的关注。
行年渐长,无论周遭世界如何繁华精彩,孤独感却依然盘踞在她内心深处,潜滋暗长,无计排遣。
羽悠发现白馨蕊沉默了,扭转头看她,用目光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来。
简单解析过爱好牌圣杯四正位之后,白馨蕊饶有兴趣地跳到下面一张女祭司正位牌,她拿起牌来仔细端详。
看看牌,看看羽悠,再看看牌,她第一次发现,牌面上的女祭司和羽悠之间惊人地相似。
女祭司身着修女的白色长袍,不正是羽悠平日的着装风格吗?特别是那清傲孤绝的气质,绝对是模仿不来的。
白馨蕊将牌递给羽悠,无意间触到她的手,冰一样的寒凉。
“女祭司又叫女教皇,这张牌的关键词是等待、智慧、理性、消极和静止,你从牌面上看到了什么?”白馨蕊启发道。
羽悠拿牌审视良久,开口道:“身穿白袍的女祭司,头戴象征天主教最高地位的三重冕,她坐在一黑一白两根廊柱之间。这两根子的形态与希腊神话课上学到过的,所罗门圣殿前的两根圣柱极为相似,如果我的假设正确,左边写着B的应该是波阿斯(B,即Boaz)圣柱,右边写着J的是雅斤(J,即Jakin)圣柱,他们分别代表着坚固和力量。她手中捧着的卷轴上有TORA这四个字母,另外一个被遮住的字母很可能是H,拼起来得到Torah这个词,是希伯来语‘教谕’的意思,即犹太人的律法,以摩西之言五卷的形式呈现出来。她裙角上有月亮,我猜想是阴柔和变化的象征……”
不得不承认,羽悠看到的牌面信息已经很完整了,白馨蕊眼中却仍闪烁着玩味神情,她冷笑了一声,说:“我不相信,抽到女教皇牌的人,只能看到这么表面化的信息,你能否告诉我,你从牌面信息背后感受到了什么?我是指,你要试着将自己带入到画面意境中去。”
羽悠重新凝视牌面,呓语般地轻轻吐出一字一句:“她很安静,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或许全知的智慧已让她超越了世俗的悲喜。她身处黑白两色石柱之间,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矛盾,涌动着波澜。她的内心不快乐,那是因为她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她慢慢学会了在等待中内省,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而等待的结果却不由她控制,尽管她贵为女教皇……嗯,还有,最权威的历史书上从来没提供国关于某位女教皇的史料,这代表着,这种特殊而纯粹的人,本来就不曾生活在这个充满污浊的现实世界里。”
问卜者的辅助解读,塔罗牌暧昧不名的答案有了更清晰的指向性,白馨蕊微不可查地颔首,尝试着去参透与羽悠命运相关联的天机。
“冲突位上的月亮代表什么呢?”只看了下一张牌,羽悠立刻显得心神纷乱。
“谎言,巨大的谎言。其中隐含着迷惑、恐惧、动摇、欺骗、动荡的爱、逃避,还有犹豫。”白馨蕊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词,然而,这正是她看到月亮后的感受。
“我觉得不安,牌面上的情景似乎在电影里见过,月圆之夜狼人重现变回狼身……”羽悠素来鲜少表达自己的好恶,她不习惯表达不客观的东西,然而,这次,她却打破了自己的习惯。
“这张牌出现在你的冲突位,映照出了你的内心。如果你的生命中经历过什么重大变故,白天你或许还可以理性地应对,到了夜晚,恐惧、悲伤、迷惑甚至是愤怒,就会像汹涌的激流冲毁你内心的堤坝……”
白馨蕊将月亮牌举到羽悠面前,说:“看进去,将自己融化在画面中,你是否听到了湍急的流水声?河的彼岸是什么?还有那两座高塔,他们连接的究竟是永恒的天堂还是邪恶的地狱?”
羽悠两道修长的眉敛了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眼前出现了一幅信息量很大的流动画面,过去种种回忆的片段在画面中交织出现,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打翻的油画颜料、巨大的时钟、父亲高大的背影、妈妈莫测的面庞……
她下意识地躲避着,垂下眼帘不想去看那画面。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都是杯弓蛇影,都是虚妄呢?你知道Lunacy(月夜梦游症、精神失常)这个词就是来源于月亮(Luna)……”
白馨蕊说到一半忽然缄口不言,她发现羽悠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这种颤抖并不是由于受到外部寒冷的侵袭,而是来自身体内部。
她忧伤的侧颜一半在灯光下,另一半在灯影中,颈间的那枚璀璨的独钻吊坠,随着身体的颤抖流转出幽蓝火彩,映上女孩暗艳眸色,明暗交错中的她孤冷无助,弱不胜衣。
似乎是被身旁女孩的情绪感染了,恍惚间,白馨蕊有种错觉,她不是在为羽悠卜算,而是在卜算自己的命运。
内室的古老挂钟敲响了十二下,两人疲惫的目光落到后面仅剩的四张牌上。
从牌面看,机会原质点上的权杖骑士显然是来自外力的帮助,智慧位置上出现了会制造奇迹的魔术师,创造位上圣杯七暗示出心灵的成长,而卡巴拉生命树树冠最高处象征最高理念的位置上,是一个正位的世界——完美的新世界。
通过解读之前的牌,再来看置于后端的四张牌,它们每一张所指出方向已经能看得很清楚,至此,白馨蕊心中对羽悠占卜的题目已然有了终极答案。
她承认,对于坐在自己身旁的羽悠而言,她不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占卜者,因为,对于这幅牌,她们的诉求本就不同。
羽悠想要追问的只是那个终极的答案,白馨蕊却像捕获了一条罕见美人鱼的科学家,并不关心她是否还能游回大海,而是急于将她解构,无论手术刀下是多么痛彻心扉的血腥画面,她也要从这具神奇的躯壳中,寻到她潜藏的那枚叫做灵魂东西。
“后面的这些牌,的确比之前的牌有趣很多。”白馨蕊说话时,瞥了一眼身边的羽悠,她似乎仍陷落在内心的困惑中苦苦挣扎。
“不过,如果我们仅仅解析这是个原质点,就未免舍本逐末,辜负了卡巴拉生命树真正的意义 ……”白馨蕊故弄玄虚。
白馨蕊拿起金色小权杖,指着生命树的形态,说道:“卡巴拉生命树中包含的三根支柱,四个世界,二十二条路径。十个质点会在每个世界中交汇成不同的关系,它们在二十二条路径上关联作用,构成了生命复杂的形态。最玄妙的是,这棵树是有生命的,因为,在它的内部可以独立形成数不清的新牌阵,这才是解牌的关键所在……”
羽悠明白,这棵树里蕴藏着海量的信息:未来的种子深埋在过去,过去的行为,导致了现在的状况,而你现在做的事情,将会影响你的未来的发展……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最大限度地模拟了人生的真实,泄露了上天的机密。
白馨蕊顿了一下,继续说:“然而,比这些更为重要的是你,你是故事的主体,也是故事发展的决定因素,你需要给我更多的信息,就能预测出最贴近事实的未来……”
说话间,白馨蕊浑身如滚过一阵电流,她感到一种尖锐而畅快的感觉,声音因激动变得有些颤栗。她该启动自己的催眠能力了,一定能诱导羽悠说出更多她亟待了解的有趣事实。
忽然,白馨蕊发现桌上的水晶球似乎被她的激动情绪感染,不知何时竟脱离了托架,正在朝桌子的这一端滚动过来。
此刻,羽悠双手交握在胸前,或许是白馨蕊的话令她意乱心迷,她失去焦距的眼神正飘向不可知的远方。
水晶球无声无息地在桌子上匀速滚动,带着王者的气势碾压过丝绒桌巾和桌上的塔罗牌阵。
白馨蕊伸出手想要去阻拦,水晶球却沿着近乎不可能的轨迹,堪堪避过她指尖,溜向桌子边沿,只听“啪嚓”一声巨响,沉重的水晶球掉落到地面上。
水晶终究抵不过大理石的坚硬无情,无数水滴般的晶莹光点飞溅起来,白馨蕊慌忙闪身向后,刹那间,水晶球碎裂成数不清的碎片,
这样一个静谧夜里,远离校园核心地带的大木屋中的一声巨响,令羽悠感到惊骇,心都不由得被揪紧了,如同被兜头一盆冷水泼洒下来,她瞬间清醒。
看着羽悠重新恢复了理性之光的双眸,白馨蕊意识到,自己丢失了刚刚到手的猎物。想起了两人之间的恩怨,她莫名心虚,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说不出话来……
羽悠站起身,视线越过白馨蕊去看那碎裂了一地的水晶屑。
水晶球碎裂成大大小小不规则形状,如同无数面哈哈镜,映射出众多各各不相同白馨蕊和珞羽悠,她们感到一阵诡异的毛骨悚然,有种马上要被吸进异世界的错觉……
***
一入了冬,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了,枯枝上树叶凋零殆尽,校园里满地都是红的,黄的落叶。冷冽的寒风里偶尔还夹杂着冰凌一样的小雪花,眼看着就要进入新英格兰地区一年里最难熬的冬季了。
一转眼,同学们结束了感恩节假期,纷纷回到学校。
随着第一学期期末的临近,热热闹闹的校园生活中又增添了不少紧张的学习气氛。
迪克森楼一层的公共大厅,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光,几个男生坐在沙发上,正分享着感恩节里住在美国同学家的见闻。
“……那座城市真神奇,简直就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博物馆!”
辰辰刚刚绘声绘色地讲述完他和义廷在安纳波利斯市经历的新鲜事,义廷忙不迭地补充着:“我们在州议会大厦听希拉里演讲那次,那家伙老刺激了,就是一部美国大片!”
云泽一整个假期被妈妈盯着在家刷竞赛题,哪儿都没去成,听着辰辰和义廷的描述羡慕不已,捶胸顿足地说:“哎呀,竞赛太耗时间,哥来美国两年多了,只去过波士顿附近的MIT(麻省理工学院),还是去参加夏令营,除此之外哪儿都没玩儿过,太亏了!真羡慕你们,没有老妈盯着多自由!”
奥利弗一直低着头翻看手机,云泽故意摸了一下奥利弗的头发,刚才还在专注看手机的他,立刻从沙发弹起来:“不是说过不许动人家发型嘛!”
“别玩手机啦,说说你感恩节去哪儿玩儿了?”云泽朝奥利弗挤了挤眼睛。
“还玩?十年级了,哪还有功夫玩儿?”奥利弗叹了口气道:“我爸爸给我报了在波士顿举办的一个SAT(美国高考标准化考试的其中一种)课程,上了八天课。”
“什么情况,我今年十一年级都没着急呢,你才十年级着哪门子急?”云泽不解地看着这个平时并不算特别用功的学弟。
奥利弗俊脸一扬,道:“我怎么能和你比,你老人家好几个有份量的大奖加身呢,有时Inter数学第三名,又是奥赛物理金奖。更何况,去年你的PSAT裸考成绩都那么高,就算SAT(美国高考标准化考试的其中一种)裸考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提早开始刷题备考,是因为今年暑假,计划去纽约大学帝势艺术学院(Tisch School of the Arts)参加电影表演夏令营,除了这个假期再也找不到整块时间备考了。”
奥利弗说着,忽然将手机举到众人面前,一脸八卦地问:“看看,这又是什么情况?”
义廷不屑地一撇嘴,道:“嘿嘿嘿,老奥,啥玩意儿啊?有意思吗?咋净盯着人家女生朋友圈瞅个没完?稀罕人家还是咋地?直接去追呀!”
“稀罕你个大头鬼!我哪有专门看,只不过是碰巧又看见白大小姐在朋友圈刷屏。”奥利弗说着白了义廷一眼。
云泽将手机拿近了一些,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越过镜片仔细瞧着奥利弗的手机屏幕,“啧啧啧,看看……那叫啥,中文忽然说不上来了……”
“椰风树影!”奥利弗忙接茬儿说。
“对对对!看看这椰风树影,碧海蓝天!”云泽说着,用手比划出连绵不断的海浪,活像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里,白云奶奶说“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时候的样子。
他翻到下一张照片,忽然惊讶道:“咦,这是高尔夫球场吗?看不出来啊,白馨蕊这个小丫头片子还会打高尔夫。”
“好家伙,瞅瞅这大船,老气派了!”义廷指着一位金发贵妇与一位中国美女,举着香槟酒在甲板上相视一笑的照片说着。
“大哥,那是游艇,好吗?”奥利弗用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帅气的发型纠正道。
“这个中国阿姨我认识,是白馨蕊那个明星老妈,那个金头发的大婶是谁?”义廷抓抓头皮问。
“哪有什么大婶啊?那是凯文的老妈啊,我见过本尊,美得不要不要的,据说年轻的时候还当过选美冠军呢!”云泽脸上的痘痘被壁炉里的火光映照得格外明显。
“这是在西海岸吗?否则她们怎么可能穿得那么少,和咱们东北部比起来,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啊。”辰辰作为一个南方人向来受不了新英格兰的严寒,饶是他坐得离壁炉最近,还不时将手伸到炉火旁烤一烤,仍披着羽绒大衣不敢轻易脱下来。
“热的可不止天气,看看这气氛融洽得也是没谁了。”云泽说到这里,故意压低声音说:“该不是豪门联姻的前奏曲吧?”
“你想多了学长,白馨蕊才十三岁,这又不是印度的童婚。”辰辰呵呵笑着说。
感恩节假期,白馨蕊和妈妈应凯文一家邀请,去拜访了他们位于夏威夷附近的一处豪宅。这座豪宅就坐落在一个高尔夫球场旁边,坐在家里的草坪上,就可以观赏到碧蓝的大海、黑色火山岩和大片的椰子树。也正是这所豪宅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为白馨蕊的朋友圈贡献了不少令人羡慕的海岛风光照片。
在新英格兰冬天肃杀寒冷之中,能看到夏威夷岛风光,确实令人赏心悦目,但是,他们并没有忽略掉某些关键的元素,诸如:清晨的高尔夫球场,凯文教白馨蕊挥杆的亲密动作;午后沙滩的白色躺椅上,两位妈妈晒着日光浴,相谈甚欢的默契表情;餐桌前两家人亲密围坐,听那位数百年大家族的新掌门人,侃侃而谈时的喜悦笑脸……
“这是中美两大商业巨头的非官方会晤吗?”奥利弗指着一张两家人一起吃饭的照片,揶揄道:“看起来,小学妹这是要为中美两国经济合作做贡献呢?”
“资本的流动和经营的聚合似乎正在从会议室延伸到卧室。”作为一个以思想深刻自居的理科生,邵云泽此时不能不发表自己的观点。
“你说话是不是太直白了?”义廷一听到卧室,忍不住就联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我是说,他们靠联姻的方式,实现利益捆绑,你想的是什么?”云泽看着炉火下义廷红扑扑的脸颊,故意和他逗趣。
义廷张口结舌,半天才说不出话,临了,才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着云泽的话:“我……我也说的是……那啥……对了,实现啥利益捆绑。”
一行人刚走出迪肯森楼的大门,正往餐厅的方向走,便听到一阵机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响彻半空,划破了校园傍晚的宁静。
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只见一辆巨大的太空银色BMW摩托车挟着雷霆之势,从主楼后面的干道上风驰电掣而来,车上一前一后坐了两个人。
前面驾驶摩托车的显然是个男生,戴着银色头盔,身穿一件蓝白相间的短款羊皮机车夹克,愈发显得肩膀宽阔,高大挺拔,带闪亮铆钉的机车皮靴稳稳地踩在脚踏板上。
身后的女生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银色头盔,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在黑色紧身皮衣中,黑色小羊皮短裤搭配过膝长靴,两条修长白皙大腿裸露在初冬傍晚的彻骨冷风中。虽然看不见女孩的真容,身材加衣着却已经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最为醒目的是系在女孩颈间的那条又长又宽鲜红欲滴的真丝薄纱围巾,摩托车行进时带起的风将它鼓荡起来,大如罗帷,薄如蝉翼,旗帜般迎风展开,翻飞飘舞在女孩周身,远远看去,如同在肋间生了一对红色的翅膀。
巨兽般的摩托车全速向前行驶着,眼看就要撞上道边一张宽大的长方形石凳,却丝毫没有减速,驾车的男生身体前倾,用力一提车把,摩托车竟然从石凳上腾空而过。
道路两旁行走的同学们都不禁侧目,胆小的女生们发出尖锐的惊呼。
借着腾空之势,摩托车索性竖直起来,只用后轮支撑着在地面上行驶,后面的金属挡板与地面摩擦发出锐物相碰的刺耳声响,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驾驶摩托的男生绷紧直立的上身,靠近摩托车,用力控制住平衡,几乎要与车融为一体。后面的女生紧紧抱着男生的结实的腰腹,身体与地面平行,长长的红丝巾拖在地上,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终于在风与速度的争抢中,不堪重荷地脱离了女孩的脖颈,向他们身后飞去。
两个人的摩托炫技看得辰辰一行人心惊肉跳,幸好辰辰脑子仍保留了一丝清醒,伸出手,不失时机地抓住了随风而去的红丝巾。
刚刚上演的那一幕力与美的激情碰撞,瞬间将校园里行走着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秒成了屌丝。
“贼帅啊!”义廷摩拳擦掌,辰辰知道,那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冒险激情。
“那两个是谁?看着眼熟。”云泽扶着眼镜,试图努力看清摩托车上绝尘的背影。
“着什么急,一会儿到了餐厅,自然真相大白。”奥利弗的眼睛里也残存着羡慕的神情。
“他有驾照吗?”辰辰看着手里的红丝巾,首先想到的是这样一个严肃而关键的问题。
走到餐厅门外,他们果然看到那辆崭新的摩托车正斜靠在一棵大树旁边,义廷手痒痒,过去摸了又摸。
几个人一进餐厅就用目光迫不及待地搜寻,不一会儿,他们在靠窗的一张圆桌边发现了那对机车情侣的背影。此刻,他们正和昆丁等一众高年级的同学围坐在桌前高谈阔论,即便是背影都透露出不可一世的霸气。
“咦?看发型那女孩难不成是白馨蕊。”奥利弗言毕仍伸着脖子张望。
“蓝色锡安隐修会大佬们几乎都到齐了,这是什么情况?”义廷不解地问辰辰。
“那两位不是已经高调官宣过恋情了吗?”云泽也把目光投向拿着红丝巾的辰辰。
辰辰困惑得摊开手,表示自己也看不懂。想起手里的红丝巾还没有物归原主,于是,便走过去,拍拍白馨蕊的肩:“你的丝巾掉了。”
心情大好的白馨蕊这回居然破例没有无缘无故怼他,还说了声“谢谢。”
辰辰注意到,白馨蕊一直在笑,大家闺秀特有的那种笑容,得体、雍容,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美丽,平日她总爱别在胸前炫耀的那枚白色珞珈俱乐部的六芒星圣殿骑士勋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凯文在返校节舞会前送她的那枚蓝宝石星星胸针和手指上的骷髅头戒指。
回到“中国餐桌”,辰辰宣布了自己的新发现:“我敢肯定,白馨蕊转会了!她已经取下了圣殿骑士勋章,现在应该已经不是我们白色珞珈俱乐部的成员了。”
“啊?上了这么多年学,还从来没有听说有谁能在这两个组织之间来去自由的呢!两界通吃啊!看来,小学妹回和凯文是来真的了!”云泽感慨万千。
一周一次的“音乐星期五”晚会又在剧场如期举行。
白馨蕊演奏完长笛,拖着长长的纱裙优雅谢幕退场,台下观众席中爆发出热烈掌声。
掌声还未停下来,舞台侧面的电子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Song:Rock n’Let It Go”(歌曲:随风而去),台下一阵议论声,“《随风而去》听过,可没听说还有一首名字一模一样的摇滚歌曲呀。”
“该不会是原创的吧?”
这时,舞台上摆开了一组架子鼓和键盘,粉红头发,黑皮衣,破洞的牛仔裤的米亚走上舞台,后面跟着几个怀抱着吉他和贝斯的酷酷男生。
“咦,米亚的摇滚乐队好像又壮大了呀。”李恩对于这样一个新兴的组合感到好奇。
“嘘,小点声,如今这是一个全新组合了,就连名字也改成了Teen Spirit(少年心性)。”阿曼达回头教训着小学弟,还不忘了卖弄一下自己的无所不知。
“哎呀,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儿像喷雾剂啊?”凯文看着米亚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哼了一声道,“不过,这小妞的身材倒是越来越劲爆!”
观众席安静下来,干净的木吉他分解,键盘声缓缓进入,弹出一串前奏,接着,米亚如金玉碰击般冰冷而华丽的嗓音在剧场上空响起,同学们立刻听出来,是《冰雪奇缘》的主题曲《Let it go》,只是这群摇滚少年将曲子重新编排,改成了摇滚风格,是以在原来的名字前面加上了“Rock n’”。
米亚的歌声先是婉转低诉,转而开阔宏大,气势澎湃,镲和贝斯的加入,为这首迪士尼唯美童话风的曲子渲染上了激情和动感,完全将曲风变成了热血少年的感觉。
“……Well now they know…”米亚张开手臂,将这句唱出饱满的,带有金属质感的长音之后,一声清亮镲响,伴随着近乎于失真的强力和弦,米亚唱出了歌曲优美嘹亮的副歌部分:“Let it go,Let it go,Can’t hold back any more…… ”
当*反复再现的时候,米亚甩掉身上的机车夹克,露出短短的紧身上衣,随着音乐声舞动起来,即便是没有那波澜壮阔的34F胸怀,她那从短上衣下露出来的纤细腰肢和穿着紧身牛仔裤的修长美腿也足以点燃观众情绪,更何况还有能令全场燥起来的音乐和性感中带着狂野的歌声。
此时的主唱米亚站在舞台中央,仿佛是一个燃烧的发光体,震耳欲聋的鼓声,躁动不安的贝斯,和米亚呐喊式的投入演唱,令台下的观众都亢奋了起来,到歌曲的最后几个乐句部分,几乎变成了全场的大合唱……
还未离开的白馨蕊,站在边幕条旁看着激情四射的米亚,羡慕中带着一丝妒意。
***
“虚拟主动过去时和虚拟主动完成时,表达出来的含义会有很大差别,让我们来看格利乌斯,《阿提卡之夜》中,这两种时态所发挥的作用……”吕卡翁(Lycaon)先生 坐在椭圆桌子的尽头,手边橘红色硬质风面的拉丁文大词典显眼地平放在桌上,像一摞沉甸甸的大板砖。
A校规定,每个学生除了要学习一门现代语言作为第二外语,拉丁文也是必修课,然而,真正能读到拉丁语AP(大学先修,可换大学学分)这个级别的人,就凤毛麟角了。
高年级报名挑战这门课程的同学很多,因为,AP拉丁文不仅是装X利器,还能顺便向大学招生官证明智商,对于那些将来有志于从事医学、生物学、法律等方面工作的人,更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
在学期之初,教室里也曾一度出现过人满为患的现象,但是,上了大约两个多星期之后,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同学就在那些艰深枯燥,与现实世界相去甚远的古老文献面前望而却步,果断地放弃了这门课。
如今空旷的哈克尼斯圆桌周围里只稀稀拉拉坐了七个人,那是些被同学们戏谑为学神或语言怪才的人。
今年是威廉跟着这位受人尊敬的老学者学习拉丁文课的第四个年头,他之所以很用心研习这门课,可不仅仅是为了扩充SAT备考词汇量时,能够通过拉丁词根掌握更多的单词。
在他为自己规划的未来蓝图中,将来要在法律和历史学方面有所建树,他希望自己能够通过掌握拉丁语,这门大家认知中“已死的语言”,去通读中世纪到文艺复兴之前的宝贵文献。
当然,在严厉的吕卡翁先生出题的试卷中,威廉也曾有过满篇卷子错得惨不忍睹的时候,每当此时,有一种内心更深层次的信念支撑着他,再辛苦也要将这门语言融会贯通。
自古以来拉丁语就是最有教养、最有文化的贵族男子们的青春仪式,这门语言是向上层流动的一种文化基因,可以让他们有别于工匠、商人、农夫,而成为站在这个社会金字塔顶端位置的神学家、医生或律师,而威廉正在用一己之力借助拉丁语这根魔杖,朝金字塔顶端攀缘。
威廉对吕卡翁先生的讲课风格十分推崇,今天,他却很难集中精力听讲。他的眼睛注视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打开的网页,手指操纵着电脑鼠标,一遍遍点击着浏览器右上角的那个没有完全闭合的小圈。
明知道出结果的时间是在下午2点整,威廉却从1:40就开始刷新申请页面的邮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面颊潮红,额上淡青色的血管因血液流速度骤增而略微凸出,一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手心里正在一点点地沁出汗珠来。
他拿起桌上的水瓶,将里面的水一口饮尽,却丝毫不能平复五内如焚的灼烧感,他如同在等待宣判的囚徒,如同病床上得了绝症的病人,如同被放置在砧板上的肉,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无能为力。
当威廉的手再次刷新网页时,看到收件箱右上角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带括号的阿拉伯数字“1”。他的食指快速在银白色的鼠标版上移动,双击两下之后,网页进入加载……
威廉的心突突狂跳起来,他感到嗓子眼儿腥甜,耳鼓中嗡嗡作响,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盯着页面上端的从左到右一点点行进蓝条,似乎从未感到过学校的网络像今天这样慢得形同乌龟爬。
“我的天!我被录取了。”一声惊叫之后,威廉霍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脸涨得通红,握成拳的手在空中挥舞着,嘴里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在今天出REA(Restrictive Early Action,带限制性的提前行动,是美国大学的一种申请方式)录取结果的,只有那所举世闻名的哈佛大学。
离威廉最近的雅各布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马上两眼发亮,激动地站起来握住了威廉的手,叹服地连声说:“恭喜啊!恭喜!”
威廉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一边和身边的雅各布、亨特、巴斯蒂安等人一一握手,一边满脸歉意地对教室最前端的吕卡翁博士说:“抱歉,吕卡翁博士,我刚刚查看了哈佛大学的申请结果……”
威廉本来就高大的身材,此刻,众人都坐着,唯有他一个人站着,就显得更加伟岸了,生生将教室里老师同学,连同那些年代久远的厚重木桌椅衬得暗淡低矮,隔着同学们热情的笑脸和赞美声,他对吕卡翁博士语气谦恭地解释着,眉梢唇角却早已高高飞扬起来:“……我实在等不到下课了……”
平日不苟言笑的吕卡翁先生也停下讲课,灰褐色的眼睛看向威廉,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哈哈,恭喜你成为我的校友!想当年,被哈佛大学教育学院录取为一名博士生的时候,正好在一个国际语言大会上参加小组讨论,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从座位上一下子蹦起来,结果,没站稳一屁股跌倒了地上。我当然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恭喜你啊!威廉。”
威廉坐回到座位上,一口气将整封邮件读完,如期而至的喜悦来得还是有些猛烈,他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停地激荡着!那些考上哈佛大学后的种种红利效应充斥着他飞速运转的大脑。
对于学校里家世显赫的富家子弟们来说,考上常青藤大学无非是完成了生命中又一次充满意义的挑战,向着他们美好的未来和预期的成功又迈进了一步。
要知道,像罗杰斯、昆丁、罗斯、阿卜杜拉,这些同学的家族中,父辈祖辈就已经有过为数不少常青藤名校的校友,也许就在今天的耶鲁大学、布朗大学、宾大或是达特茅斯学院的校园中,就有以他们祖辈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或是以家族名字命名的大楼。
可对于威廉而言,考上哈佛的意义则尤为不同——他成为了他们那个贫寒的家族历史上第一个考进大学的人,而且还成功地问鼎了最顶级的常青藤名校。
讽刺的是,他的父母根本不会在意他是否考上哈佛,他们总是说,考上任何大学对他们来讲都没有什么区别,早点儿找一份工作,分担家庭的负担比上大学要实惠得多……
这些话着实令威廉感到厌恶。
或许,唯一能让他的父母松一口气的,就是他申请了哈佛大学的助学金,而且他笃信哈佛会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将这笔数额可观的钱金发放给他。
就像即将过去的高中四年一样,在大学期间,威廉虽然还暂时不能给家庭提供任何金钱上的保障,但是,至少不会再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增添任何一毛钱的负担。
只有威廉心里清楚地知道,考上哈佛的意义!
这意味着坐上了一枚通往成功的火箭,而不是火车、轮船或其它别的什么。终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会明白,以前对他的轻视和抱怨是多么愚蠢。
在不久的将来,威廉以及整个家庭的命运,都将因为他考上哈佛这件事而产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将凭借常青藤名校的阶梯,以及在这里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拥有不可限量的前途。
威廉掌心里的冷汗久久没有消退,头脑中的每一根血管,还都在因充血而震颤。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网页上哈佛大学暗红色盾牌状校徽上,那三本打开的书,书上的拉丁文组合在一起,恰好是“真理”。
那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大学,莘莘学子的梦想殿堂,校园里也坐落着爬满常青藤的乔治王风格建筑,据说那是能够“认识上帝”的地方,他将在那里度过人生又一个重要的四年,并在那里开启自己的辉煌未来。
面对这样的事实,他在头脑中不断为自己催眠:刚才,在课堂上我根本没有紧张,这样一个结果是符合我心理预期的。
是啊,像威廉·格林这样全面、强大到无敌的综合实力,在全美国也找不出几个,自己正是哈佛要寻找的那一类学生——百万里挑一的杰出英才。
威廉沉浸在自鸣得意地想象中,完全没留意到吕卡翁先生是何时悄无声息地将上次小测的试卷放到了自己面前的桌上。他满含笑意的目光落在试卷纸上,不出所料,又是一个92分的高分。
这个分数在威廉眼里很快就打上了马赛克,模糊一片了,他脑子里的憧憬瞬间数据化:
哈佛大学一毕业,我将会顺理成章地拥有一份起薪超过15万美金的工作,伴随着我各方面的才能在短期内被发现,被认可,年薪也将会很快突破50万这个数字……
接下来,无论是继续深造还是在某一个岗位上一路扶摇直上,只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不同选择,无论如何,人生终将扬帆,朝着巅峰的方向冲击。
不不,还远远不止这些,看看从这所著名的私立预科学校走出去,又进入常青藤名校的历任学生会主席吧,他们不是能够给变国家命运,世界格局的显赫政要,就是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即便是选择了从事学术研究的那些学者,也最终成为了某个领域享誉世界的人物。
这一切都是可以复制的,这意味着,他威廉将来必然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成为A校引以为傲的校友,成为令整个美国,乃至全世界都瞩目的一颗璀璨新星。
他的一切野心似乎都因为这一纸录取通知书的缘故而变得唾手可得。对这个世界而言,前一秒,他是个无名小卒,后一秒,已经变得举足轻重。
听着吕卡翁先生为做这节课做的总结陈辞,威廉感到对于一颗跃动的雄心而言,自己那原本宽阔健硕的胸膛实在是太狭窄了,无法容纳豪气干云的远大志向。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急切地期盼过下课,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看好他前途的老师,所有崇拜他拥护他的同学,让他们知道,他威廉注定将是个有可能改变世界,创造历史的大人物。
芭蕾舞老师娜塔丽离开后,白馨蕊将一条穿着白色长袜的腿架在把杆上,俯身解开绑在脚腕上的粉色宽丝带,将跳得发木的脚,从硬邦邦的足尖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这间练功房在大剧院二层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木质把杆还是直接镶嵌进墙里的那种陈旧式样,虽然每天仍然有人过来打扫擦洗,镜子早已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暗淡无光了。
如今,无论是舞蹈俱乐部的训练,还是一对一的芭蕾小课,都在艺术中心大楼新装修的练功房里进行,剧场大楼的这间老练功房早已被弃用多年。
自从去年,得过国际舞蹈大奖的韩国女孩金善英入校之后,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练功,这间老练功房才被申请重新启用,之后,几乎就成了她的私人专属。白馨蕊也是从她那里借了钥匙,临时过来排练一个即将参加演出的双人舞。
看着大镜子里龇牙咧嘴,表情不停变换的艾米,白馨蕊不禁觉得好笑,此刻,她坐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正心疼地揉着自己在足尖鞋里饱受折磨的脚。
“哎呀,两条腿都快废了,脚趾上的水泡可能永远也好不了了!”艾米尖细的嗓音不停地抱怨着,“后天,只不过是一场校内演出,咱们俩也太拼了吧!”
“你甘愿永远站在别人后面当伴舞,我可不愿意!”白馨蕊说着,纤细修长的腿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穿着雪白芭蕾袜连裤袜的脚,从把杆上轻柔落地,僵硬的脚趾在地板上顽皮地钩动了两下,她似乎毫不在意正从白袜子足尖处渗出的淡淡血痕。
镜子里的她,头发被高高挽起,在头顶处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丸子,轮廓干净清晰的巴掌小脸一览无余,尖尖的下巴,微微翘起的鼻子,五官是无可挑剔的高傲美丽。
特别是那双忽闪的大眼睛,两丸黑水银般灵动流转的黑眼珠,衬得眼底的净白中微微泛出一抹微蓝,那是婴儿才有的清澈纯净,而那两瓣软艳的唇,即便不加任何修饰也美到令人窒息,恣意地炫耀着属于少女的明艳光彩。
一番翩然舞动连续旋转之后,她那精致的锁骨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来,在阳光下晶莹如露,颈后有几缕碎发掉落下来,飘浮的发丝更衬得后颈纤长白皙,线条柔美。
“你该不会是觊觎明年春天去华盛顿的肯尼迪艺术中心大舞台演出的机会吧?娜塔莉挑人多苛刻你也不是不知道!”
一提起刚走出门的恶毒女巫,艾米就一脑门子官司,学校这位舞蹈老师更年轻些的时候,曾是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首席舞者,长着一张从来不笑的干瘦尖脸,魔鬼训练著称。
“再苛刻那个位置也不可能虚位以待,我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白馨蕊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反正,你也不用担心,娜塔莉经常夸你身体的柔韧性活像一根橡皮筋。”艾米自说自话间,又看了看白馨蕊尚未发完全育成形的纤瘦身材。
她仰头朝天花板叹了口气,道:“你这幅身板简直就是为舞蹈而生的,怪不得娜塔莉一见到我就拼命催着我减肥,对于入选这件事,反正我也没抱什么希望。”
“你也不算太胖,是那个减肥狂魔恨不得咱们舞蹈俱乐部每个女孩都瘦成一道闪电。”白馨蕊用眼梢瞟见艾米纤浓有度的身材,耸了耸肩膀,艾米身上某些部位陡峭的曲线让她心里有些不爽。
“哎!你看,那不是凯文吗?”艾米忽然从地上一跃而且,仿佛一下子忘了身上的伤痛,指着练功房大门的方向,大喊:“他是不是知道你今天来这里排练,特意过来接你的?”
白馨蕊正在收拾东西,连头也没有抬。
中午,凯文才刚跟她请过假,说下午一下课就要和昆汀去家族墓地祭拜他爷爷老罗斯柴尔德爵士,这会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肯定是艾米累得出现幻觉了。
转念一想,不对呀,如果是幻觉,她不可能有那么大反应,再说,平日他们天天吃在一处,玩在一处,艾米眼睛又那么尖,怎么可能看错。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手机,这个时间,其他同学应该还在上今天的最后一节课,剧院二楼平日没什么人来,像她们这样利用X block在这里苦练舞蹈的人实属稀罕,那么艾米看到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白馨蕊抬起头,透过嵌着铜条掐花的玻璃门,果然看到一个人影正向飞跑着奔向走廊尽头,那身影出奇地高大健壮,穿着深红色橄榄球队冬季队服外套,不是凯文又会是哪个!
凯文过来难不成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