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因为本在一大帮同学们中间看到了自己的老爸——管理学校的寄宿生的主任庄尼,而是……
他的目光落在木质推车的车轮旁边,那里有一个带蕾丝花边的黑色文胸,目测是34E。
同学们、教练和庄尼老师也看出了本的怪异表情,他们顺着本的目光往地上看,看到的是满地狼藉。
就在外屋延伸到里屋门口的通道上,散落着皮衣、铆钉鞋、牛仔裤、黑色文胸、还有丁字裤……
大家面面相觑,露出各式各样惊讶的表情。
“啊?!”挽着内森的阿曼达率先大叫起来,打破了令人尴尬的寂静。
“走,进屋看看!”山姆逊瓮声瓮气地说着就往里屋走,同学们和老师也都跟了进去。
“别进来!”一声断喝从屋里穿出来,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
然而,这却没能阻挡住大家强烈的好奇心,同学们纷纷涌进更衣室里面的屋子,眼前的画面太美,大家不禁傻在当场。
一丝不挂的凯文赤足站在空荡荡的更衣室墙角处,只用一件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球衣遮住私处,墙上,一只空荡荡的衣服架子还在不停晃悠着,显然,那件球衣是被他从架子上临时揪下来的。
他那两条毛绒绒的小腿后面露出大片樱花瓣一般艳粉的头发,一只涂着暗紫色指甲油的苍白小手牢牢抓住凯文的脚踝,未着寸缕的玲珑身体正蹲在地上瑟瑟颤抖。
大家当然知道躲在凯文身后的是谁,脸上露出各怀鬼胎的笑意。
娇小的身影不断将自己缩了又缩,蜷曲在两条健壮却并不足以蔽体的小腿后面,从小腿的缝隙中间,那些需要打马赛克的身体部位若隐若现。
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同时进来,凯文两只邪魅的灰绿色眼睛中的震惊,一点儿不亚于正往里门挤的那群人。
他伸手将墙上的另一件宽大的橄榄球队队服也拽下来,扔给身后的米亚。
米亚闪避着投向她的那些小刀片一样锋利的目光,哆哆嗦嗦地将衣服往身上套。她的动作恰恰起到了欲盖弥彰的作用,那些橄榄球队的大个子们不顾身边女友愤怒的目光,抻长脖子,眼睛上仿佛带了钩,恨不得用眼睛掀开米亚惹火身材上半遮半盖的那件多余球衣。
橄榄球队的卡洛斯(Carlos)教练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平日的爱将凯文,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庄尼老师分开交头接耳好奇议论的同学们,走到凯文面前,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怒气冲冲地说:“凯文,米亚,你们俩赶快把衣服给我穿上!去我办公室,给我解释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平日好脾气的庄尼老师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本庆祝生日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
与学术不诚信、吸烟、喝酒和毒品这些被明令禁止的事情不同,学校校规中,对学生的性行为并没有明确约束,甚至还在校园的某些地方提供免费领取的避孕套,然而,这种行为绝对不是学校提倡的。
见老师发脾气了,同学们也都意兴阑珊,推着蛋糕车悻悻然离去。
米亚和凯文战战兢兢地穿上衣服,像两颗霜打的茄子,跟着庄尼老师去了办公室。
校园新闻传播速度之快是难以想象的, 更衣室里的禁忌游戏一传十,十传百,还没等米亚和凯文走到庄尼老师的办公室,已经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知是谁还偷偷拍了照片,瞬间,米亚的半裸照贴遍了学校的各个教学中心和宿舍的布告栏,而更多的艳照,连同那些难听露骨的污言秽语一起,被匿名者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转发到各个社交网络平台。
潘多拉的盒子被开启了,短时间内,艳照在网络空间的转发量呈爆炸式增长。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这件事仍在不断发酵,最后被越传越离谱,到后来,甚至发展成为,米亚睡了整个橄榄球队。
富于联想的同学们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关于米亚爸爸妈妈的传闻,结合着这件事,米亚是A校第一*的称号就这样做实了。
到后来,尽管学校出面发出书面警告,禁止同学们再以任何形式传播扩散当事人的照片,和与之相关的各类不实谣传,校园里一时间出现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和庄尼老师谈完之后,凯文和米亚都留下了不良记录,除了被停课,留下黑历史之外,还分别被罚四周的课后劳动。
米亚被分配的地点正好是体育馆,她每次出现在那里,仍会被同学们指指点点,还有很多高年级的男生公然对她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心里压力越来越大,经常以泪洗面,除了上课,任何活动都不参加了,到后来,甚至连课也不敢去上了,整天躲在宿舍里不见人。
终于有一天,米亚被妈妈接走了,临走前,她只见了薇薇安,对她说,要回家修养一段时间,或许永远不会再回到这个学校了。
从此,校园里再也没有了那个顶着一头粉红色头发又酷又霸气的摇滚歌手。
自从接受了威廉的表白,白馨蕊心情大好,嘴唇总是完成一只可爱的小菱角,脸上充满喜悦和甜蜜。
挥别错的才能迎来对的,看来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凯文家虽然富可敌国,就个人实力而言,他怎么能和威廉相比呢,威廉是一块真正的金子,哦不,应该说是钻石。
威廉的英俊外貌简直无人能及,就算和美剧里那些最光鲜亮丽的偶像们站在一起,他也绝对可以脱颖而出。就连阅帅哥无数的超级颜控白馨蕊,对着手机里威廉的照片,也忍不住像个花痴似的直想舔屏。
才华就更不用说了,他成绩那么突出,又在戏剧、辩论、国际象棋等各个领域里都表现出无人能及的成就,连哈佛大学这样的顶级牛校也向他抛出橄榄枝,将来注定是要前途无量的。
事实上,这些都不是令白馨蕊高兴的最主要原因。
上学第一天,她就无可救药地对威廉一见倾心,而他对这个集美貌与聪慧于一身的中国小萝莉却视而不见。
白馨蕊不得不使尽各种撩汉招数撩了他半年,其间还曾经有过一度绝望,想要放弃的时候,历经艰辛才把这个超级大帅哥搞到手,这要算是她白大小姐撩汉史上最艰难的一次记录了。
如今,坐拥极品美男,令她非常有成就感。
人生漫长,与其和无趣的肌肉男纨绔子弟浑浑噩噩,不如找个颜值高的有趣灵魂厮守一生。
如今,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在学校已经尽人皆知,一切发展都按照白馨蕊的预期顺风顺水。
或许是一切太美好了,她心里时常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威廉十二年级了,转过今年夏天,他就要从A校毕业,走进大学的校园,到那时,两人就不能天天见面厮守了。
尽管哈佛距离A校不算太远,白馨蕊对自己的魅力更是信心十足,但是,这毕竟也算是异地恋呀!
珍惜当下还是格外重要的。
在威廉毕业前的这段日子里,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制造回忆和浪漫,让自己和威廉的恋情变得更稳固。
威廉是那种将来要做大事的人,不屑于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没关系,她有耐心,有创意,还有经验。她要把威廉一步步带进自己的生活,给他足够多新鲜刺激的经历,用自己的方式给他洗脑。
这些经历终会在威廉脑子里发酵成美酒一般的琥珀色回忆,这样一来,等他进入大学之后,别的女生纵然再风情万种,也会在他眼里自动退化成一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春假马上就要来了,这是她和威廉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假期,她每天都在盘算着,怎样才能和他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前几天,妈妈回国和小三斗法去了,临行前,还特意嘱咐白馨蕊的保姆云姨,一放假就带她回罗德岛的家,并且一定要在整个春假期间严防死守地看住自己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宝贝女儿,不要让她到处乱跑,更不要惹出什么是非。
这怎么可能呢?
好不容易放假,不用天天上课,做作业,却把她关在家里,天天对着那些管家、司机、保姆之类无趣的人,让她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置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是要把她活活闷死的节奏吗?!
她白大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上海滩的夜店小公主,绝对不可能在罗德岛上虚度光阴。
钱不是问题,反正有妈妈的信用卡副卡在手,据说每月透支一百万人民币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月买鞋、包包和化妆品总共才花了四五千美金,剩下的额度足够他们去这个世界上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玩了。
对于白馨蕊来说,唯一束缚手脚的事情就是不会开车,不过,威廉有驾照啊,这不就等于如虎添翼吗?
一个计划已经在白馨蕊聪明狡黠的小脑袋里酝酿成熟,她准备带着威廉在久违的纽约麦哈顿的豪宅里度过一个难忘的假期,把纽约这个活色生香的城市玩个遍。
白馨蕊的计划还是十分缜密的,为了不让在国内和小三打得如火如荼的妈妈分心,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妈妈的信用卡的消费记录与关联手机解绑。
这样一来,她每次在什么地方刷了卡,信息就不会随时通过微信平台,或手机短息显示在妈妈手机终端上了,妈妈自然也就无法掌握,她去了什么地方,花了多少钱。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装成妈妈的声音打个电话给银行,报上那些她早已熟知的身份验证信息,不到三分钟就搞定了一切。
解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网上购买她和威廉去纽约的头等舱机票。
春假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中午,白馨蕊没有和云姨打招呼,也没有惊动自己的司机,只身带着威廉离开了学校,乘坐一辆Uber直奔洛根机场,踏上了放飞自我的旅程。
和威廉手挽手走在机场宽阔的大厅里,白馨蕊如同逃出樊笼的小鸟心情好得飞上了天。
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和威廉亲密自拍,为了在发朋友圈和Face Book的时候,不让妈妈发现,她早就将妈妈屏蔽掉了。
傍晚时分,两人到达纽约机场,乘车回到了白馨蕊家位于曼哈顿列克星敦大道上的豪宅。
身穿黑色西服,绅士派头十足的老管家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站在门口,威廉就被这幢豪宅的气派震慑住了。
宽大的门厅内,两道弧形的白色大理石楼梯迤逦而上,通向二楼,给人一种先声夺人的宏大气势,楼梯环抱的大厅内,地面上昂贵 的蓝色大理石从肌理中闪烁出星星点点金色光芒。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椭圆形的玄关台,四只长着翅膀的金色瑞兽托起的沉重的玉石台面,台面上放置着一个通身鎏金的释迦摩尼座像。
十几米高的挑高房顶垂下一串串奢华的巴洛克风格水晶穗,灯光从水晶穗间流泻下来,照射在佛像周身,将佛陀身披的金色袈裟照得华光夺目。
径自进大门,白馨蕊刚踢掉脚上的细跟皮鞋,早已恭候在门口的一名女佣,利索地拿过一双紫色软丝拖鞋,蹲在地上替她穿好。
白馨蕊从玄关往里走,那位衣着讲究的管家,身体向前微倾,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前倨后恭地紧紧跟在她身后。
半天不见威廉跟上来,她停下脚步,回头催促:“嘿,愣着干嘛,进来呀!”
威廉这才回过神来,与管家、佣人礼貌点头,问过了晚上好,然后,拖着箱子走进了空荡荡的大厅。
侧耳倾听,豪宅中意想不到地安静。
四下环顾,从门厅正中两颗白色大理石罗马柱之间的延伸空间望进去,是一道对开的雕花橡木门,门两旁各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纯铜雕像。
这就是被人们称为纽约上东核心区的寸土寸金的地带?
这时,三位服制一的女子从大厅拐角处走出来,礼貌地向白馨蕊问好之后,从威廉手中接过两人的行李,默默上了楼。
博物馆一样宽大的玄关大厅寂寥空旷,除了安放着一尊金佛造像竟然没有任何实际用场,似乎只为了造成空间上的巨大浪费。
威廉在心里估算着,这栋房子里到底住了多少人,置于房子的价格嘛,他一时不敢妄自揣测。
管家看到白馨蕊和一个高贵帅气青年同来,也并没觉得十分奇怪。
老管家记得,去年底,夫人和小姐曾经带着一位脸上有雀斑的健壮青年来这里造访小住,之前,小姐也曾不止一次邀请自己中国国内来的朋友和闺蜜们在这里开派对。
白馨蕊熟练地吩咐佣人给威廉安排客房,并嘱咐管家一定要对自己的行踪严格保密,声音虽不高,却颇具威慑力,与平日她表现出来的娇憨可爱的风格大不相同。
威廉和白馨蕊在飞机上就商量好了,今晚要去百老汇大街上的著名的麦哲大剧院看演出,两人各自回房间稍作休憩,就出发去外面玩了。
他们先去买了当晚《歌剧魅影》的票,一看时间还早,白馨蕊提议去附近一家很美味的餐馆吃东西。
按照白馨蕊的指点,威廉在离中央公园不远的一条街附近泊好车。
他环顾熙来攘往的繁华街道,心里暗自猜想,在纽约著名的商业区用餐,一定价格不菲吧。
Per Se这家法国餐馆的招牌并不算特别醒目耀眼,不过,这里却是白馨蕊每次来纽约都不会错过的餐馆。
当她挽着威廉的胳膊再次走进这家大名鼎鼎的米其林三星法国餐厅时,心中不禁暗自得意。
这家餐厅只有十五张可供用餐的桌子,一般的客人需要至少提前一个月才能订到座位。没想到,她以爸爸的名义,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一切。
威廉这样平民家庭出身的男孩,大概还不能理解,能否在短时间内订到某家热门餐厅的座位,为什么会成为某种衡量权势地位的象征,不过,她不在乎。
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吃。
后现代风格的餐厅高贵简约,在极致的讲究中做到了异常低调,那恰恰是一种渗透到骨髓,再从日常点滴和微小细节之中生发出来的奢华与精致。
两人刚一落座,白馨蕊就不动声色地拿出自己的另一部手机,立在桌子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并打开了一个直播平台。
身材挺拔的服务生就捧着菜单、酒水单走了过来,白馨蕊将菜单推倒了威廉面前,自己却看也不看,随口说道:“我要一份天日的厨师特选。”
这么复杂详尽的菜单威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努力想从中名目繁多的分类中选出一些得体的菜品,但是,每一道看起来似乎都有些门道,而且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出身于得克萨斯农村的威廉,虽然在康州的私立高中学习生活了很长时间,也见识过不少奢华的场所,被带进这样豪华的餐厅里用餐,他仍然显得有些局促。
他不安地抬起头,一眼看到服务生笑脸中有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只得随手指了主菜菜单中的第一道菜品,并机械地读出了菜名:“极地深海鳕鱼配……”
“先生不需要开胃菜和甜品吗?”服务生的口气虽然波澜不惊,威廉却从中感受到浓浓的敌意,这显然是对初来乍到者的挑衅和藐视。
“亲爱的,你不是最爱吃这里的海鲜全餐吗?一会儿还要去看演出,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随便吃些,下次再来品尝厨师的新菜吧。”说着,白馨蕊温柔地替威廉和上菜单,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神情倨傲的服务生。
威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顺不顺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国小女孩,她有着近乎完美的东方面孔,长睫毛大眼睛,鼻子翘翘的,她只有十三岁,举手投足间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服务生刚转身离开,威廉便压低声音说道:“斯黛拉,谢谢你安排了这么好的春假旅行,我一上大一就会着手找实习工作,到时,我会带你去欧洲旅行。”
白馨蕊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变浓,单手支颐,甜蜜从她眼睛里一点点满溢出来,与银色烛台上的火光交相辉映,艳色夺人,令威廉有些心旌荡漾。
她才不介意去什么欧洲旅行,从小到大她哪里没有去过?去任何地方旅行都不会再令她有所期待。
她开心的真正原因是,此刻,从对面男孩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他所说的绝不是虚与委蛇的甜言蜜语,更不是刻意攀附的谄媚之词,而是真真切切地愿意为他们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花费心思,付出努力。
在白馨蕊过去十三年的人生中,以前那些所谓的男朋友,全是自己前仆后继送上门的,威廉可是她众里寻觅到的良人,她一定要将他的一颗真心牢牢握在手中。
片刻间,侍者就为两位年轻客人各端上一个白色瓷盘,宽大的圆形盘子中间只零星点缀着手指肚大小的一块金黄色软炸天妇罗,极小一玻璃樽绿白相间的西班牙冷汤和一小块鲜度极高的金枪鱼刺身配牛油果,一盘开胃前菜做得色泽鲜亮诱人,让人看了就有种胃口大开的感觉。
“这是主厨招待,请慢用,祝两位好胃口。”侍者说着,恭恭敬敬将餐盘放在雪白的台布上。
白馨蕊立刻拿出手机来拍照,随后,像小鸟那样,逐次将盘子里卖相极佳的菜品各尝了很小一口。
侍者显然是训练有素,接下来每一道菜品都恰好把握在它们最适宜被品尝的时间和温度里,被隆重地端上餐桌,不早一步,也不迟一步,如同爱情。
龙虾、乳鸽、生蚝、羊排、鹅肝……尽管盘子里的菜肴少到不盈一口,味道和摆盘却都出神入化,充满诗意。
“……来了纽约,不去著名的Strand书店( 被音译为“失传的书店”,位于曼哈顿闹市区有九十年历史的著名书店)看看,可就太遗憾了……”
威廉和白馨蕊聊得正开心,却发现,小女孩忽然又盯着手机不说话了,原来她正在为刚照的九连拍配上伪文艺女青年的酸词:“今生,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此时,那些看到白馨蕊朋友圈的人,眼馋美食的同时,大抵会羡慕白馨蕊这个吃货,热爱美食到了这种地步,却永远也吃不胖。
殊不知,面对眼前这些如同艺术品的珍贵菜肴,白馨蕊除了将它们一一秀出来,几乎从不真正去品尝它们的味道。
白馨蕊麻利地上传了照片,才顾上和威廉聊天:“什么?你是说Strand吗?以一己之力对抗亚马逊时代来临的那家老古董书店?我在奇怪,怎么会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威廉眼睛一亮,感到两人之间终于产生了共鸣,兴致盎然地给她讲着:“在那个没有网络,媒体也不算发达的年代,英国有一条叫做Strand街道。当年,那条街上不仅有许多著名的出版商事务所,还云集了像狄更斯、米勒、萨克雷、哈代、勃朗特、萧伯纳这样的大作家,也有很多读者会慕名去拜访那条街道,久而久之,每天那条街道的咖啡馆,餐馆就成了读书爱好者和作家的忠实粉丝们聚会的地方,据说,某个喝着下午茶的阳光午后,他们经常会和崇拜已久的大作家不期而遇……”
白馨蕊不知道萧伯纳、萨克雷和哈代是谁,可她很喜欢听威廉讲故事。
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哦,我对他们店里的吉祥物,那只叫Gizmo的狗倒是更感兴趣,据说,它的Instagram已经有35万粉丝了。这个店主要说也算精明,还知道拿这个虚拟宠物当噱头来吸粉儿,不过,他怎么就不明白,纽约下城这块商业旺地,如果不经营书店,做点儿别的生意绝对会赚得更多。”
威廉连忙摇头,道:“哦,不,如果这家书店不存在,对于那些爱读书的人来说将会是场噩梦。它是一座精神的圣殿,而且已经有90年的历史了。这里有不少稀有书籍,有一部分是他们从欧洲购买回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们从私人收藏者手中直接购得的,而且,我听说,这个书店的店员个个都非常热爱阅读,他们中有不少人拥有名校文学、历史或是社会学专业硕士以上的学位,很多爱读书的人来这里买书,就是为了和店员切磋交流,或是听他们以独特的视角介绍书籍……”
那些泛着霉味的书籍,以及威廉口中这个不合时宜的书店,不能引起白馨蕊丁点儿兴趣。
她还顺便在心里将威廉提到的那些名校毕业,却甘愿在书店里打工的店员统统鄙夷了一遍。心想,那些鬼专业我可要记清楚,将来等我上了大学,这些专业绝对不能去碰!天啊,这是在搞笑吗?硕士毕业才当个书店店员,那浪费时间上大学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她嘴里却说着:“真有趣啊,改天咱们去看看吧。”
威廉点头,继续从容优雅地品尝着一道道美味,尽管他还是第一次吃到真正的法国黑松露,和鲜美的生蚝,却总能调动脑子里曾经阅读过趣闻轶事,侃侃而谈地跟白馨蕊聊聊这些美食的产地,或是它们背后的渊源,偶尔也会幽默将某一道美食和某位名人联系在一起调侃一番。
白馨蕊用沉甸甸的银色叉子从餐盘中叉起一小块粉红的龙虾肉放入口中,两只眼睛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面的威廉,在心里默默描画着他穿上带花边的维多利亚时代白衬衫,和流光溢彩的黑色丝绒大氅的样子,她甚至觉得他还应该佩一柄长剑……
举起手机对着威廉一阵连拍之后,白馨蕊在心里责备自己,花痴吗?直勾勾盯着他是几个意思?
不过,这样美好的日子,在社交网络上刷屏秀恩爱还是必不可少的。微信的九宫格里是威廉各种神情的大头照,前面还要配上一些肉麻的话:“威廉用叉子优雅地叉起一块Q弹多汁的扇贝,轻轻送入口中,我终于明白了,爱,就是在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
白馨蕊这样不遗余力地花式晒甜蜜,最大限度虐狗是有目的的,一方面,是向学校里那些觊觎威廉已久的高年级女生们示威,另一方面,也是向刚刚被她果断甩掉的凯文炫耀。
在将近两个小时的用餐过程中,尽管白馨蕊表现得如同一个恪尽职守的美食杂志摄影记者,整顿饭只专注于用手机为各式精美的菜 品、漂亮的餐具拍照,她自己却从未觉得辜负这些美食有暴殄天物之嫌,更遑论发自内心去赞美厨师的辛勤与巧思。
她的醉翁之意自始至终都不在这些菜肴。
对她来说,集齐九宫格召唤神龙的方式稍嫌过时了,最能让她体会到快感的,唯有在第一时间将照片一张一张地抛到所有社交平台上,长时间持续霸道的刷屏状态。
直至吃完最后一道甜品,白馨蕊都像买断了重大赛事直播放权的电视台一样,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地在网站上实况直播他们吃饭,对她来说,这远远比美食本身更加令人振奋。
用餐后,白馨蕊学着妈妈平时的样子,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将那张精致的白金信用卡从钱包里夹出来,又从钱包的另一层中取出数量可观的现金小费放在侍者递过来的黑色皮质夹子里。
常年在A校的良好教养,不就是为了在这样的餐厅不失礼数吗?威廉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对服务生优雅地微微颔首,道:“今天的菜肴太美味了,请转达我们对厨师的谢意。”
侍者朝威廉点头回礼,然后,转向他们的VIP顾客,礼貌地问:“白小姐,您觉得今天的菜品还合您胃口吗?”
白馨蕊勾了勾嘴角,略一思忖,评论道:“嗯……鳕鱼的新鲜度不如从前,要北极圈附近的深海冷水鳕鱼,肉质才更滑嫩……还有,最后一道香槟沙巴雍(一种意大利甜点),如果温度能再高一点儿,酒的香气会更浓郁。”
侍者不无恭维地垂首微笑,道:“白小姐真是个美食家。”
威廉望了一眼他的小女朋友,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厨艺,寻常人除了顶礼膜拜还是膜拜。别看白馨蕊并没认真品尝菜肴,却能给出精准品评。若不是从小就在这种地方把口味培养得无比刁钻,恐怕找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临走,侍者又递上来一个三层的精美盒子,在顾客支付完昂贵的账单之后,奉上自制的甜品,让客人带回家慢慢品尝,是这家餐厅的惯例。
白馨蕊将盒子上的小抽屉一层层抽出来,只见,上层是牛轧太妃糖,中层是马卡龙,下层是手工制作的奶油松露巧克力。
她显然是已经没有胃口了,将盒子合上,轻轻一推,说:“还是老样子,送给你吧。”侍者脸上出现尴尬神色。
晚上,看完《歌剧魅影》,从麦哲大剧院出来,两人一边谈论着剧情,一边走在古老的大街上。
夜色里带着百老汇特有的衣香鬓影,和不同品牌香水混杂的味道。风柔柔拂过脸颊,勾起了白馨蕊买衣服的冲动。
他们开车折返回到第五大道,纽约已经是华灯初上。这里虽然没有上海街头的熙攘热闹,霓虹闪烁,却带着老绅士的优雅贵族气派。
两人携手在第五大道上的奢侈品店里闲逛,白馨蕊先领着威廉在Prada,Tiffany,Channel和Fendi等几个她最钟爱的品牌旗舰店里一通扫货,不到一小时,威廉手里已经替她拎了七八个袋子。
每每走过一处宽大明亮的玻璃橱窗,白馨蕊就会扭扭腰身,或是高高扬起尖锐的下巴,借着橱窗的反光欣赏着自己美丽的身影。
喧闹的纽约街头,威廉仰头望着霓虹灯的光下的那些高大建筑,万人皆醉唯他独醒的高贵落寞,瞬间令白馨蕊少女心泛滥,花痴地挽起他的手臂,将他拉进了阿玛尼旗舰店。
灯火通明的店里,几个衣着讲究,阅人无数的店员见到一个婷婷少女和一个俊美少年冒失进店,马上用锐利目光将两个人上上下下掂量了一番。
少年身材修长细腰宽肩,身上半旧的棉布衬衫和卡其色裤子熨烫得十分平整,举手投足气度不凡,尽管如此,满身寒酸的三流品牌却令店员们一下子灰了心。
如果不是他手中拎着印有大牌Logo的华丽购物袋,她们绝对会集体患上选择性失明症,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
那少女就很不同了,她明显是个未成年人,但从她肩上的香奈儿包包,到手上的伯爵腕表,和脖子上的卡地亚项链,身上当季的Dior新款少女春装,就能感觉到,这绝对是个不容错过的大主顾。
一位态度高冷的马脸女店员,立刻将淑女气质换成了街道大妈的热心肠,忙不迭将他们迎至贵宾区,热情地接过威廉手中的口袋,妥善放好,开始给他们介绍当季的新品。
就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威廉从没想过在衣饰上大费周章,一掷千金,只是礼貌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白馨蕊可不是什么大多数人,她认为,威廉作为他的男朋友,理所应当穿得更体面讲究些,要知道,威廉穿件半旧T恤都能倾倒众生,如果是名牌加身,岂不就是四海八荒第一帅哥了?
她没有耐心继续听马脸店员滔滔不绝地讲解,开始亲自出马,在店里四处转悠搜寻,只要看到喜欢的衣服就请店员帮她拿到贵宾休息区,不一会儿,丝绒沙发上就堆了一堆衣服。
白馨蕊对威廉低声耳语几句,让他去试衣服,威廉一脸诧异,正要推拒,白馨蕊早已将几件衣裤一股脑塞进他怀里,剪水双瞳娇滴滴望了他一眼,就把他直接推进了试衣间。
威廉一件件地辛苦试穿着,白大小姐则像是在菜市场里挑拣青菜萝卜一样,不一会儿又拿来了一堆。
马脸店员心疼地看着名贵的衣饰被白馨蕊揉来揉去,索性推来一辆小车,亦步亦趋地跟着白馨蕊一路挑挑拣拣。
另有店员早已殷勤地备好了咖啡和小点心,恭恭敬敬地端到休息区的茶几上。
好在阿玛尼店大多数时候,店员数量多过顾客,本着顾客就是上帝,未成年人也可能是小祖宗的原则,白馨蕊在这里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边喝咖啡边心满意足地看着威廉换上一件件衣服,凡是她觉得好看的,就对身旁的服务员潇洒地说一句:“这件包起来,那件也要。”
饶是见过世面的店员们,也觉得这个未成年女孩购起物来实在凶悍,对她说话格外言听计从,还不露痕迹的恭维她几句。
“哎呀,您太有品味了。”
“对,这是设计师限量版,你在其它阿玛尼店绝对买不到。”
夜深了,阿玛尼店快打烊了,两人这才如愿以偿地扫荡完毕。
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准备离开,临行前,白馨蕊大大方方地甩给那两个为他们忙活了一晚上的店员每人两百美金小费。
学校这边,白馨蕊的保姆云姨几乎要急疯了。
她和司机下午四点钟来学校接她,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给她打电话,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两人都不太会讲英语,蹲守在学校停车场里,只要见到亚裔面孔就走过,就去打听白馨蕊的下落,然而,大部分的亚裔听不懂他们说话。
直到晚上8点左右,总算遇到一个会说中国文的同学,他们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央求那个同学带他们去找白馨蕊,那个同学抱歉地笑笑,说,自己也不确定她是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还是在做运动。
云姨和司机看着2000多英亩的校园,几百座建筑,简直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们家任性的大小姐。
一直等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仍不见人出来,手机也还是关机,云姨有点儿害怕了,于是,哆哆嗦嗦地拨通了黄雅倩的中国手机,语无伦次地将没接到白馨蕊的事情说了一遍。
黄雅倩的声音听起来火急火燎,显然是心情不佳,她在电话里冲云姨大吼:“你也是没脑子,她一个小孩能去哪儿?还不是知道明 天一放春假就要被你们整天盯得死紧,今天多在学校里住一晚。用脚想也知道,她现在说不定正在参加派对,玩得疯起来忘了时间,太有可能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粗暴了,黄雅倩尽量压了压心中的火气,道:“不用瞎操心,他们学校的安全性还是百分之百放心的。若是她今天不愿意回家,就等明天再说吧!你们先去附近的酒店住下来。另外,不要总是有事没事打电话烦我!”
简短吩咐完毕,黄雅倩那边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深夜,曼哈顿豪华的宅邸一层的小会客厅中,回荡着麦丽·赛勒斯《Wrecking Ball》的放浪冶艳的歌声。
环绕音响将女孩古怪灵精怪的嗓音夸大了,这声音三番五次将威廉从书中情节中强行拽回到现实。
他揉揉倦怠的双眼,合上书,身体往身后桃红色丝绒沙发上一靠,看着大厅墙上一幅幅田园风格油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小会客厅凝重奢华中略显粗旷的镀金年代风格,和这些意境淡远的画作实在是很不搭。
女佣端上宵夜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镶着金色雕花把手的纯银托盘上,摆着几只描了细细金边的白瓷盘,里面放着小块的法国松饼、巧克力熔岩蛋糕、抹茶布丁、一小块奶酪和两小球香草冰淇淋……
“要是妈妈在,她是绝对不允许我吃宵夜的,还好,我们家厨娘比较心疼我,手艺也相当不错……”白馨蕊说着,从威廉肩上慵懒起身,拿起银色小勺子挖了一小块抹茶布丁送进口中。
真丝与薄纱拼接的香槟金色睡衣在幽暗吊灯的光线下,透出珍珠般的光泽,柔柔地贴附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勾勒出微丰的美好胸线和盈盈欲折的纤细腰肢。
“红豆的香甜配抹茶的清苦,味道刚刚好,你要不要也来尝尝?”白馨蕊歪着脑袋问威廉,眼睛里全是笑意。
威廉爱怜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摇摇头,笑而不语。
白馨蕊又挖了一大勺抹茶布丁,送到唇边时,纤细手指好像拿不稳勺子,轻轻一颤将绿色的茶粉末粘在鼻尖和脸颊上。
她瞟了威廉一眼,转身扑到他怀中,小脸迎上他的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威廉看着她瓷白肌肤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绿色粉沫,样子极是娇俏可爱,便像个大哥哥似的,从裹着蜀绣锦缎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递过去,轻声责备道:“看看你,这么大了还把吃的弄到脸上。你妈妈说的对,晚上不应该吃夜宵,对牙齿不好。再说,今天晚餐那么多甜品还没有吃够吗?”
白馨蕊鲜少遇到像威廉这样不解风情的直男癌,他远不如她之前遇到过的那些男生体贴殷勤,这一点着实令她心里有些懊恼,转念一想,不是情场老手,这正是威廉难能可贵之处。
看来眼前这个男孩还需要她花时间慢慢*。
她没有去接餐巾纸,只是扑扇着大眼睛看着威廉,脸上的笑容像花朵一样娇艳欲滴。
僵持片刻,威廉终于被这双眼睛看得心慌意乱,只好伸出手,替她擦拭鼻子上的抹茶粉。
白馨蕊像个淘气的小孩一样在沙发里咯咯笑着左躲右闪,威廉怕她把脸上的抹茶粉蹭得到处都是,只好将鲤鱼般不停动弹的她压在沙发上,再用一只手笨拙地捏起她小巧的下颌,才能勉强完成擦脸这个简单的动作。
仰面躺在沙发上的白馨蕊,眼睛还是一个劲儿地眨呀眨的,威廉的手举在半空中不动了。
白馨蕊带着纯真而蛊惑的笑意,用舌头舔了舔挂在嘴唇上的抹茶粉末,水杏一样的大眼睛眯得如丝狭长,仿佛在品味甜中带苦的抹茶滋味。
威廉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清晰可闻。
忽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看来极其不雅的姿势,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仓皇起身,他避开了白馨蕊摄人心魄的双眸,神情端严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威廉刚一起身,白馨蕊就从沙发上弹坐起来,用银色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块冰淇淋,抵到威廉唇边。
威廉正需要镇静一下熊熊燃烧的神经和燥热的身体,张口刚要去吃冰淇淋,白馨蕊冷不防抽回勺子,轻轻将他按回到沙发里,神色诡秘地说:“等等,我给你拿些好东西,配在一起吃味道会更好……”
说着,白馨蕊轻盈地跳下沙发,飘然转过长长的弧形吧台,走到整面墙的红橡木酒柜前。打开酒柜,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墨黑色酒瓶,瓶身贴着金色的标签,一看便知身价不菲。
在这样香气弥漫的房间里,在这样迷离昏黄的灯光下,威廉的脑子转动得不太灵光。他眼神迷离地看着白馨蕊巧笑嫣然地跑回来,看着她动作熟稔地在两个盛着冰淇凌的方形水晶樽中注入浓醇的咖啡色百利甜酒,然后用银色小勺轻轻搅动……
银色小勺在玻璃樽里一圈圈画圆的样子如同催眠,而实施催眠术的正是这个精通巫术的小魔女。
下一秒,小魔女就举起方樽,娇滴滴地对威廉说了声:“干杯。”
催眠术失败,威廉犹豫了一下,理性占了上风,他抢过白馨蕊手中的水晶樽,说道:“斯黛拉……你还太小了,按照法律规定,还不能喝酒……”
白馨蕊嘟起嘴巴,撒娇地说:“哎——呦——这也算酒呀?明明就是甜水……而且,人家只喝那么一点点……”
看到威廉不置可否的样子,她凑近威廉,柔声说:“……喝完就睡还不行吗?只是为了助眠,妈妈说,只有这样才会做童话一样的好梦……”
威廉细读白馨蕊精致漂亮的眉眼,娇憨可爱的笑容,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净瓷般细腻的面颊,脸上漾开迷醉的笑容。
指尖所及是婴儿般柔嫩的触感,威廉心头立时一软,语调也温柔了几分,如同哄小孩一样,说:“好吧,就一次哦,喝完就乖乖地去睡觉。”
白馨蕊露出了傻白甜得偿所愿之后,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一口将混合着香草冰淇淋的百利甜酒喝干。
威廉也将白馨蕊自制的魔法饮料凑到唇边,香甜中带着些许刺激的感觉令他难以拒绝,不用白馨蕊劝说,他也将加了甜酒的冰淇淋一滴不剩地喝干了。
又闲聊了一会儿,两人都觉得倦意袭来,便准备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不知是喝了酒的原因,还是脚下的波斯地毯实在太柔软,威廉踩在上面有些找不到着力点。
转过二楼光线幽暗楼梯拐角,白馨蕊拉起威廉的胳膊,狡黠地眨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然后,举起一根细长手指,在嘟起的粉红樱唇上比了一个“嘘”声。
看着眼前这个娇媚的小萝莉,威廉的眼神也有些涣散飘忽,他努力稳了稳心神,毅然抿唇摇头。
白馨蕊一点点凑近他,将他逼到走廊的门旁边,猝不及防地用双手攀上威廉大理石般挺拔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嘴角上轻轻一啄。
少女柔嫩温软的唇瓣,如同粹过毒的樱桃,让威廉感到一阵晕眩。
在百利甜酒与荷尔蒙的共同催化下,一种强烈冲动不断涌上,他脸颊泛红,反身用力将白馨蕊抵在身后红橡木的墙壁上,然后,俯身狠狠吻下去,唇齿交缠间,两人同时感到晕眩,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忽然,楼下小会客厅里,麦丽·赛勒斯的歌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女佣收拾杯盘碗碟的轻微声响。
神智一下子回到了威廉的脑中,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将口香糖般粘在他身上的白馨蕊轻轻掰开,后退一步。
白馨蕊惊异地睁大眼睛,双手抱肩,如同一个害怕孤独的小女孩。
空荡荡的走廊上,单纯甜美的声音轻轻响起,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萌:“你哄我睡吧。”
在脑子里仅剩的那一小片清明快要被愚蠢和冲动吞噬殆尽之前,威廉还是能预知将会发生什么的。
内心一番激烈交战过后,他清了清灼烧得有些干涩的喉咙,急促喘息着说:“斯黛拉,这是我的初恋,我对这段感情是认真的,哄你可以……但是……”
白馨蕊忽然诡谲一笑,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之前,她探出半颗脑袋,天真地说道:“和你开玩笑的,没事啦,那你早点儿睡。”
威廉轻轻舒了口气,后背顺着橡木饰板缓缓下滑,颓然跌坐在地毯上。
第二天清晨,白馨蕊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铃响了,她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先刷了牙,然后,又冲了澡。
赤足踩在柔软的白色长绒地垫上,她一边擦拭着头上不停滴落的水珠,一边盯着宽大的梳妆镜,镜子中的女孩皮肤莹润墨发如丝,漂亮得像个小仙女。
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心想:凌晨快两点才上床,早上不到八点钟就起来,这简直是考试前的节奏呀,我也是够拼的了。
两人共同做了一顿早午餐,又游了会儿泳。
威廉用浴巾擦着身上的水滴,又提出去失传的(Strand)书店逛逛。
白馨蕊心里自然十分不情愿,她心中纳罕:学校图书馆的书明明多到一辈子也看不完,为什么还要巴巴地去那种滞闷无趣的地方?
如果这样说,满腹才学的威廉一定会觉得自己肤浅无知,她从裹在身上的淡黄色大浴巾里抬头,一脸懵懂地问:“网络那么发达了,还要逛书店做什么?再说,下载电子书也很方便呀……”
威廉爱怜地摸了摸女孩湿漉漉的发顶心,说:“我喜欢逛书店,这可能是源于对纸质书的情节吧。难道你不觉得,只有把好书捧在手里一页页翻开,才会有更大的满足感?”
白馨蕊从来未曾有过同感,不过,她还是歪着脑袋做思考状,然后,乖乖巧巧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进了书店,威廉在“历史专区”和“非虚构文学专区“徘徊良久,选了两本书,又和店员聊了起来。
白馨蕊听着他们聊得话题实在艰深难懂,觉得很没意思,就从威廉身边溜走了,她自顾自地东转转,西看看,楼上楼下玩了遍,还不忘选好角度自拍了几张照片。
看着书店里来来往往的顾客,他们或是在专注地选书,或是像威廉那样煞有介事地和店员讨论着什么,她觉得挺有趣。
来到二楼,她居然还碰到了一个因出演多个美剧,而家喻户晓的喜剧演员。
威廉逛的书店肯定高大上,这下自己也算来过了!下次开派对,即便是遇上了个别装文艺的绿茶婊,也可以用这个话题秒杀她们,白馨蕊如是想。
白馨蕊在楼上玩够了,折返回去找威廉。
老远就发现他正在半价区爱不释手地翻看一本封面上印着人物半身油画像的书,白馨蕊猜想,那可能又是某个八百年前老古董人物的传记。
只见威廉认认真真地翻看着书里的内容,又看了看目录,再看看封底的价格,犹犹豫豫地将书放回到书架上,没走两步,他又恋恋不舍地走回来,伸手将书拿在手里。
白馨蕊最看不得威廉的磨叽,略一思索,她便从一个书架旁抄起一只空购书篮,随意从一个架子上拿了一本看起来很文艺的书丢进篮中。
紧走几步来到威廉面前,从他手上抢过那本令他纠结的书,又一把抓起他夹在腋下的另外两本书,一并丢到手中购书篮中,说:“走,去结账,然后,咱们去……”
话还未说完,一个身材高挑带眼镜的年轻女店员走过来,惊讶地打量着,对她赞不绝口:“小姐真是好眼力,您刚刚选的那本艺术专著,是昨天刚从欧洲到的货……”
白馨蕊心里暗骂那个女店员讨厌,看来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会有追着人推销的。
威廉饶有兴趣地从购书篮中拣起那本书,只见封面上面写着Ways of Seeing, John Berger(《观看之道》,约翰·伯格)。他十分惊讶白馨蕊的阅读品味,向她投去的目光中俨然有刮目相看的意味。
“哦,居然是这本书?咱们学校教AP Studio Art(AP工作室艺术,可以在大学抵扣学分的视觉艺术课程)的娜拉老师很推崇这本书,她将它也列在了我这学期的必读书单里,可惜学校图书馆并没有这本书,我正在找呢 ……斯黛拉,你……”
白馨蕊得意地仰着头说:“是啊,你别忘了,毕竟我妈妈也是个艺术家,我从小就喜欢艺术鉴赏。”
威廉了然地点点头,手指下意识地翻动着书页,瞬间,就被里面的内容深深吸引。
店员看到威廉神色,猜到他有意购买,忙补充介绍着书的信息:“……本书的作者约翰伯格本人也是一位画家,在欧洲举办过多次影响力非常大的画展,同时,他还是一位教授和评论家,所以,他的书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店员的话,令威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羽悠,还有她那个著名的画家妈妈,他合上书,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有没有听说,最近有位中国的著名画家林女士正在意大利举办画展?”
白馨蕊心头一震,她当然知道威廉口中的林女士是谁。原来,这么久了,威廉心里仍然没有放下珞羽悠,她不禁暗自咬牙切齿。
店员觉得今天遇上了行家,便笑吟吟地威廉攀谈起来:“是啊,我听说了,还是个很轰动的画展!先生,看来您对视觉艺术很有研究。我敢保证,我们这里这里艺术类图书是纽约乃至全世界最好、最多样化的!不仅有最新的出版物,也有年代久远的稀有书。你们两位既然对艺术这么热爱,可以过来仔细挑选,我愿意为你们提供一些专业性的建议……”
威廉本来就是个嗜书如命的人,听了店员的话,径自跟了过去,白馨蕊也不得不尾随其后重新来到“艺术类图书专区”的腹地。
视觉艺术类书籍上通常都有大量的图片,这还是蛮符合白馨蕊的口味的,趁威廉在一旁拿起这本又放下那本,精挑细选的当儿,白馨蕊也从书架上不断抱下各种书,随意翻看着。
在美国,一本普普通通的教科书大多都是上百美金,更遑论内容丰富、印制精美、存世数量不多的艺术类书籍,通常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这些并不是威廉这种经济状况可以随便消费的,他过来也只不过是想广泛地看一看,饱饱眼福而已。
白馨蕊看到威廉拿起这本爱不释手,又拿起那本一页页摩挲,最终战战兢兢地看看价格,又放回原处。心里不禁觉得憋闷,再一看表,时间不早了,便叫来店员说:“艺术专区的书,一样给我挑一本吧。”
店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白馨蕊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反正罗德岛的新家,洛杉矶的豪宅,曼哈顿的府邸,以及美国的另外几处老房子里,有无数空荡荡的书架需要填充,艺术类的书比较厚,装帧又相当有档次,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更何况这还可以顺便满足威廉看书的愿望。
威廉起初完全没留意白馨蕊和店员的谈话,当她将自己的话重复了第三遍之后,他才听清,捧在手里的厚书,险些没掉在地上。
他以为白馨蕊在说胡话,睁大眼睛看着她。
店员眼睛里写满了惊悚诧异,一边礼貌应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亚洲女孩,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又问了一遍:“您没有开玩笑吧?”
白馨蕊勾唇浅笑,不再回答,直接从精致的Furlar当季新款限量版涂鸦小猪包里掏出钱包,打开后,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张白金信用卡递给店员。
优雅的店员没有接卡,尽管已经确认了两次,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再次试探道:“您买了这么多书,估计要装五六十个箱子,显然自己是无法拿回去的,要不您留下一个地址,我们给您送货,或是邮寄过去……”
“哦,不,不是一个地址,我给你五个地址,你分别寄过去吧。哦,对了,都要精装版,最好是硬皮的。”说着,用作了水晶甲片的手指,轻轻一点,打开手机记事簿,递到店员眼前,说:“五个地址都在这里,你可以拍个照,然后,我们去刷卡,我赶时间。”
店员一边拍照,一边诚惶诚恐地连声道谢:“谢谢您的惠顾,你的慷慨大方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没有什么事情,比遇上您这么热爱艺术的顾客更让我感到开心的了!”
从书店出来,白馨蕊感到,刚才郁结在心头的闷气,总算消弭于无形了,看来,花钱真的是化解烦恼的好方法。
威廉显然是被惊吓了,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艺术类的书?”
“因为你喜欢呀!”白馨蕊不以为然,脸上的笑容就像加了白桃酱的朗姆酒冰淇淋一样诱人,她轻轻哼了一声,说:“这算什么?还顶不上我妈妈一个爱马仕Birkin包的价格。听店员说了吗?五六十箱书哎,太划算了!”
威廉听了白馨蕊的话,微微一怔,两道浓眉下意识地一蹙,又倏然间换上笑意。
白馨蕊瞧见威廉的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知失言,要知道,当着爱书成痴的模范预科生威廉,怎么可以把他心目中人类思想的精华和那些俗气的,被物欲化了的奢侈品包包想提并论呢?
幸好白馨蕊反应快,马上改口说:“我是说,与其像我妈妈那样收集各种Birkin包包,还不如去买些好书回来用心研读。”
威廉笑而不语,心里却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小女孩怎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金钱?要知道,即便是他那些美国东部巨富家族的同学们,也不曾像她这样出手阔绰。
两人走出了书店时,正是纽约晚高峰的堵车时间,放眼望去著名的百老汇大道上各种颜色,设计奇异的豪车一辆接一辆首尾相顾,云集在红绿灯路口。
白馨蕊觉得好笑,纽约街道上跑的车倒是花哨杂乱大有来头,不过,这种车水马龙的景象令她联想起土豪的婚礼车队。
向西面格林威治村的方向望去,大片的紫色的、红色的火烧云,将天空渲染成的了瑰丽而梦幻的粉,就连她那长长的白色羊剪绒大衣也被映上了淡淡霞色。
白馨蕊看了一眼腕上白色的古琦陶瓷手表,惊呼一声:“咱们得快点儿了。”
两人跑到街角的停车场,找到他们那辆金色的兰博基尼,威廉用遥控钥匙打开车锁,左右两扇车门很拉风地上旋开启,两人坐进车里,威廉发动了车。
发出性感轰鸣声的生猛怪物,有着轰炸机与坦克的混血基因,奔跑起来自带火力全开的霸气,车速瞬间就飙到了90迈。
白馨蕊按下一个按钮,车顶蓬无声地退隐到身后,在她的指点下,威廉甚至不用在意街道标识,一路驱车飞驰在纽约大道上。
“快点儿开,再快点儿,我们要早点儿赶到布鲁克林大桥!”白馨蕊焦急地不停看表催促着。
威廉的余光中,只看到白衣的女孩墨色长发在风中翻飞。
“对,就在前面路口左转,从那条街插过去至少节省5分钟。”
威廉全神贯注,也只能勉强跟上白馨蕊指路的节奏,形形*的车被他们毫不费力地超过,远远甩在身后。或许,那些车上的人们正在指指点点地腹诽他是嚣张的富二代,为了在女朋友面前耍酷就拼命超车,不过,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不一会儿,威廉发现自己驾驶的车正与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并行,眼前正是那座带有无数根钢制悬索,与M形哥特式桥塔的雄伟大桥。
这就是著名的布鲁克林大桥,兼具竖琴般卓然而立的优雅古韵,和硬朗的工业革命时代遗风,丝毫无愧于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美誉。
“靠边停。”白馨蕊的口气不容置疑。
威廉在路边刚停好车,不等他走过来开门,白馨蕊就甩掉身上纯白的羊剪绒大衣跳下了车,沿着东河(East River)岸边往布鲁克林大桥上飞奔而去。
此时,西沉的落日还恋恋不舍地徘徊于云层深处,在纽约暗蓝色天际线上留下一道华丽耀眼的金边。
落在东河中的金色的余晖,是时间华丽长袍上的闪光绣线,就在那道金线随着落日的脚步即将一点点敛入黑暗之前,白馨蕊奔上了大桥,威廉也跟了上来。
天色变暗的速度正在加快,白馨蕊却兴致愈浓,一边笑一边跑在前面,威廉担心她跑得太急会摔倒,从后面一路尾随。
他们脚下那一层是飞速奔驰的车流,再往下则是滚滚流淌的纽约东河水,此时,正有两艘游船悠悠穿过大桥……
“黄昏的布鲁克林大桥最好看了!”长长的一座布鲁克林大桥上,洒满小女孩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她像孩童般张开小手,像舞者般轻盈旋转,发丝在夕阳下闪着缎子般的光华,风扯起她浅粉色一字领长裙,360度的薄纱裙裾在风中猎猎飞扬。
威廉听到自己血管中的血液也像桥下东河水般汹涌澎湃,想伸手去抓住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个小女孩却像个长了翅膀的小精灵,一路笑着向前奔跑。衣裙被风拉扯成一面旗帜,小小的她浮动在飘渺的粉红色薄纱之间似乎就要乘风而去……
任凭威廉怎样用尽气力向前急奔,伸手却仍抓不住她的半片衣袂。
他拿起手机,想要拍下她灵动窈窕的背影,按动快门的一瞬间,她却忽然回身,镜头里留下她一回眸的绝美笑颜。
大步奔跑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威廉脑际中萦绕着哈特·克兰的诗句:
“多少个黎明,在波光荡漾中栖息,
海鸥羽翅轻点盘旋,
散播悸动的白圈,
越过纠缠的囚链,
港湾的河水中高高矗立起一座自由……”
(这首诗正式写布鲁克林大桥的,原诗句如下:
How many dawns, chill from his rippling rest
The seagull's wings shall dip and pivot him,
Shedding white rings of tumult, building high
Over the chained bay waters Liberty--)
金色扣盘软羊皮鞋叩击在桥面上的哒哒声忽然停止了,威廉抬头,看到白馨蕊已经行至桥中,她停下脚步,倏然转身,裙摆旋出一朵盛放的百合花。
“威廉!”白馨蕊大声喊。
呼唤声并不大,刚才还迎风奔跑的少年猛然收住了脚步,他有些愣怔,小女孩从来不曾这么郑重其事地叫过他的名字。
兀自长身玉立于一束昏黄的灯光下,皎白衬衫衬出他舜华美颜,卡其长裤勾画他矫健身姿,红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对眼眸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饱满性感唇因喘息而轻微翕合着,仿佛在喃喃说出滚烫的情话……
即便是与阿尔卑斯山诸神毗邻而立,这个少年也毫不逊色!
“我爱你!”外面的世界化成虚幻的背景,此刻,白馨蕊眼里心中全是这个少年,她冲他甜甜地笑着,声音清晰而坚定。
就在那一瞬,布鲁克林桥上所有的灯同时亮了起来,继而,对岸河水环绕的曼哈顿岛上,一幢幢摩天而起的大厦上缤纷灯光也迤逦点亮,就连远处哈德逊河口小岛上的自由女神像高高擎起的火炬也不知何时开始被点燃了,夜幕降临繁星满天……全世界的光仿佛为她一个人开启。
白馨蕊站在璀璨夜色的星光灯海之中,威廉觉得的她美极了,胜雪容颜,黑直长发,颀长粉颈,还有薄纱裙下摇曳的身姿和纤细苍白的足踝……
威廉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愿这场美梦永远不要有醒来的时候……
“我让你带着的东西呢?”白馨蕊的问话点醒了石化的威廉。
威廉大步走到白馨蕊跟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只深蓝色丝绒盒子,伸手递过去,道:“也不知这是什么,还挺沉的。”
“你现在可以打开看了。”她笑靥甜得像化不开的蜜糖,上面点染了夜的魅惑。
修长洁净的指抽开如水般凉滑的玉*结丝带,威廉看到一只古香古色的元宝形金锁静静躺在柔软的白绢上。
托在掌心里的金锁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和着夜风的寒意直沁骨髓。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锁面上錾刻的纹饰,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能体会到其中的美感。将锁片翻过来,背后竟然刻着他们俩的名字“William Green(威廉·格林)”和“Stella Bai(斯黛拉·白)”。
“拿这个做什么?”威廉嘴角泛起涟漪,小女生的心事他实在琢磨不透。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个掌管人世间姻缘的老人,叫月老,他有个宝物叫同心锁,只要一对男女被这把锁锁住,就注定了姻缘,生生世世不会分开……”白馨蕊略带稚气的声音在风中如仙乐般动听,她眼睛透过桥上斜拉的钢索望向宁静的夜空,给威廉讲着娓娓动听的故事。
“就像希腊神话中丘比特的神箭?”威廉的声音温情脉脉。
锁片上两颗交叠的心中间刻着的“永结同心”四个篆体字,白馨蕊的手指轻轻划过字迹,给威廉解释着其中的含义。
之后,她又像变魔术般拿出一枚拴着细金链的金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锁片,将金锁郑重地交给威廉,示意他拴在桥上。
威廉心领神会,毫不犹豫地将同心锁扣在布鲁克林大桥的一根钢缆上。
金钥匙的细细金链被白馨蕊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看着手上这枚晃来晃去的钥匙,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威廉,然后,一扬手,将它扔了出去。
金钥匙小巧的身躯穿过布鲁克林大桥网状交错的钢索,在深浓夜空中一闪,划出萤火般微弱的光芒,然后,以自由落体的姿态掉落下去,转瞬消失在桥下东河的滚滚浊浪当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为什么要扔下去?”威廉大惑不解地看着白馨蕊。
“如今,这把锁已经打不开了,这就意味着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小女孩慧黠一笑,催促道:“快走吧!过了七点就来不及了!”
白馨蕊话音未落,就拉着威廉开始朝桥下狂奔,威廉几乎要被白馨蕊层出不穷的新花样搞晕了,大步跟在她后面疾跑。
“看,宝石盒子(Jewel box Houses Jane's Carousel)里的旋转木马!”刚一下了桥,白馨蕊就指着一个长方形的后现代风格玻璃房子大喊。
此时,通体晶莹剔透的大玻璃房子里灯火辉煌,镶满珠宝的大伞下,一匹又一匹美得令人目眩的木马起伏旋转着,欢笑声、音乐声从玻璃房子里传出来,如同一个童话世界。
虽说仍是春寒料峭的入夜时分,玻璃屋子周围是人头攒动,两人像两尾灵活的鱼,不一会儿就汇入了欢腾的人流。
上一场的客人还未散尽,白馨蕊就轻快地跑到流光溢彩的大伞下,找到了她平日最喜欢的那头木马。
“就是它!”她伸出双手攀住悬吊木马的金色绞花木杆,顽皮地将身体悠起来绕了半圈。
这匹马果然漂亮得出众,通身雪白,高大帅气的,眼睛栩栩如生,头颈高高扬起,还有华丽无比的鞍。
威廉翻身跃上马,像个王子般探身朝白馨蕊伸出了一只手掌,白馨蕊借着威廉手上的力道,轻身一跃,粉纱裙摆飘然落在威廉身前,那是十八世纪贵族仕女骑马专用的侧鞍式,矜持高贵,活泼俏皮。
音乐声响起,所有奇幻的彩灯都亮起来了,白色木马开始沿着它一成不变的圆形轨迹上下起伏奔跑。
威廉有力的手臂环住白馨蕊的腰,女孩两条纤细的腿抵住在他的腿,裙摆下面露出一双精巧的金色漆皮高跟鞋。怀中的女孩像小猫一样娇小柔软,他宠溺地看着她。
女孩的眼神中的天真和兴奋触动了他,他觉得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美最独一无二的好女孩,他一心只想爱她,保护她,手臂不禁收紧了几分。
白馨蕊顺势贴靠进身后一方宽阔肩膀,那是个温暖而妥帖的港湾,令她可以倾心交付,她索性松开握住金色绞花木杆的双手,张开手臂,快活地笑着尖叫着。
温热的气息透过发丝,呵在白馨蕊颈后,在皮肤上留下些许温热潮湿,酥麻微痒的感觉很舒服,令她不由自主的直想笑,她闪着灵动的双眸扬起头,一个吻印在威廉颊边。
这只水晶般剔透的宝石盒子一定有魔力,它可以将所有人的快乐和童年凝固在里面。
白馨蕊的双眸中,布鲁克林桥上的灯光、曼哈顿的霓虹灯、纽约夜空的星光和旋转木马上的奇幻光带交织缠绕,将他们包裹在一个盛大奇幻的梦境当中。
一阵不真实的晕眩中,威廉感到身下的木马好像旋即就要腾空而起,头上的奇幻大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浩瀚夜空。
今夜,一切的野心和梦想竟触手可及。
刚刚走出宝石盒子,白馨蕊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父上大人”。
是爸爸?白馨蕊纳闷,爸爸这么个比奥巴马还要忙的大忙人怎么会有时间给自己打电话?爸爸的电话是绝对要接听的,于是她滑动手机屏幕,将电话放在耳边。
“在哪儿呢?”听筒里传出黄雅倩冷厉娇美的声音。
白馨蕊的心咯噔一下,暗想,不好!百密一疏啊,真是百密一疏!
她出行之前,屏蔽掉了云姨、司机、凯西及妈妈的电话,还把上海家里的几个座机电话也成功的设置了拒绝接听,就是忘了屏蔽爸爸的电话。
本想着爸爸才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管自己的闲事,她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身在上海的妈妈大部分的时间应该是和爸爸在一起的。
白馨蕊脑子迅速运转,马上先发制人,娇滴滴地嗔怪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要趁四月份前去挪威滑雪看极光,你不让也就算了,春假那么多天,你还不陪我,人家很不开心!你找我有事吗?”
“在哪儿呢?”黄雅倩口气又变得严厉了几分。
和白馨蕊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对她的先斩后奏、避重就轻、胡搅蛮缠、撒娇耍赖……那几招,黄雅倩再熟悉不过。她早就练就了一套不跟你兜圈子,也绝不掉进陷阱,迅速精准地直击问题重点的本领。
白馨蕊有点儿心虚了,嘴里还强硬地说着:“我不喜欢云姨他们整天跟着我,自己出来玩一玩都不行吗?”
黄雅倩这边和小三的斗争正进行到节骨眼儿上,她一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哄女儿,便说:“你不要总以为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别忘了你还有四年多才能成年,赶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让云姨飞过去照顾你。”
“我不需要照顾!我自己玩得很开心!” 白馨蕊抗议道。
“你到底说不说,要是不说,可就别怪我暑假天天盯着你,你哪也别想去了!”黄雅倩说得一点儿没有讨价还价余地。
白馨蕊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三个字:“曼哈顿。”
黄雅倩知道了女儿的行踪,二话没说就生气地挂了电话。
威廉诧异地看着白馨蕊时而娇嗔,时而激昂,时而顺从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中文,完全没有了刚才在Strand书店时的豪迈,也没有了在宝石盒子里的浪漫,心里不禁有些狐疑。
白馨蕊也不解释,拉起威廉的手就朝停车场走。
上车之后,白馨蕊拿起手机,一边订机票,一边说:“咱们得赶快回家收拾行李,我们今晚就出发去洛杉矶。”
威廉不解,问:“洛杉矶离这里很远,至少也要六个小时的航程,现在都这么晚啦……”
“再晚也得走,我妈妈现在肯定在给我的保姆打电话,让她飞过来看着我,她要是过来,我就完全没有自由了!”白馨蕊咬牙切齿地说着。
说完这话,她忽然发觉自己刚才表现得有些疾言厉色,生怕破坏了自己在威廉心中温柔可人的形象,忙将语气放柔缓,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已经长大了,可是,中国的家长总是不尊重小孩,也不让我们学会独立……”
威廉一边开着车疾速行驶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一边同情地点点头。
“你不用担心,我在洛杉矶有一大票朋友的,所以,我们去了那里,应该比在纽约还要好玩……”白馨蕊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订票信息,手指飞速操作,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哦,你知道吗?我妈妈是不愿意我去洛杉矶的,她认为,西海岸是暴发户的世界,说我还小,怕他们影响到我的品味,不过说实话,我跟他们在一起倒是挺自在的,他们都是一些直爽的人,我希望你能喜欢他们……”说罢,白馨蕊歪着头看了威廉一眼。
“到了那边,你妈妈会不会让……你的保姆追过去?”威廉说这话,脚下猛踩油门,加大马力在纽约街头狂飙。
“我姑姑在那边家里住,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条件宠爱我的人,哪怕是我把宇宙毁灭了,她也会认为我做的完全正确,比我妈妈强多了!放心吧,她绝对不会向我妈妈告密!”
忽然,白馨蕊激动地一拍大腿,说:“太棒了!订上十点半的机票了!”
两人回家收拾好行李,坐车直奔机场,匆匆忙忙办完手续来到登机口时,离飞机起飞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
坐在候机大厅的长凳上,白馨蕊一直旁若无人地给她那些洛杉矶的朋友们打电话,威廉听不懂她说的中文,只是,看到她一会儿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一会儿又开心地哈哈大笑,好像已经将刚才和和妈妈的小小龃龉忘到了脑后。
白馨蕊讲完了最后一通电话,威廉问她:“这么晚给你的朋友们打电话,不会打扰他们吧?”
“怎么会?你忘了有三小时时差呢!”白馨蕊娇媚一笑,说:“他们现在应该刚从被窝儿里爬起来,夜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凌晨一点钟(波士顿与洛杉矶有三小时时差),威廉和白馨蕊抵达了洛杉矶。
走出机场的出港大厅,洛杉矶被浓浓夜色黑暗笼罩着。
一辆狂傲不羁的太空银色阿斯顿马丁,雪亮的大灯朝威廉和馨蕊的方向两明两灭地晃了几下,险些闪瞎了威廉的眼睛,他用手背挡住了车灯的强光。
白馨蕊却早已扔下行李箱,朝那辆车奔去。
这时,车灯熄灭,司机一侧的车门打开了,走下来一个高大帅气衣着讲究的金发男生,他走到车子右边拉开车门,伸出手,从座位很低的007同款幽灵党跑车上,拉起一位打扮成熟的少女。
那个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岁,裹在黑白撞色的高开叉紧身针织裙子里的丰腴身材却显得格外性感,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颈上一个镶满钻石的美元项坠闪闪发光。
女孩懒洋洋地从车里钻出来,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脸上的烟熏妆已经开始晕妆了。她笑着迎向白馨蕊,用中文说:“馨蕊,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最近死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不来洛杉矶来姐姐我?”
“安安姐姐,见到你太开心了……”白馨蕊和女孩拥抱在一起。
“哼,你这个小婊砸就是嘴甜!美国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啊,姐姐闷啊,你也不是不知道,真怀念咱们在上海疯玩,泡夜店的日子!”安安叹了口气说。
“怎么?你还会闷?”白馨蕊笑着,朝站在一旁的那个金发男孩扬扬眉毛,“那是你的新男朋友吧?”
“不是啦,我的助理。”女孩暧昧一笑,趴在白馨蕊耳边说,“怎么样,正点吧?”
白馨蕊听了咯咯笑着:“……这个称呼蛮有创意!话说,你到底有几个助理呀?”
“那要看你问的是男助理还是女助理啦!”安安笑得比白馨蕊还要狂放,她看了看白馨蕊身边高贵持重的威廉说:“哇,你从哪儿搞到的大帅比,简直帅得让人想犯罪!不过,就是有点儿……呆头呆脑的!”
“切,什么叫呆,这明明是贵族气质,好吗?”白馨蕊心里暗自得意。
“你原来不是喜欢叛逆少年吗?口味变了?是不是到了东部那个什么鬼的寄宿高中就被洗脑了?啧啧啧,看来是要改邪归正的节奏!”安安大惊小怪地说着。
“哪有?你不了解他,他玩起来也是很疯的。”说着,白馨蕊拉过威廉,用英语给他们俩做着介绍。
安安用蹩脚的发音说了句“很高兴认识你”之后,又开始巴拉巴拉地说中文。
白馨蕊觉得有点儿窘,因为,在学校的时候,她已经养成只要有外国人在场,尽量说英文的习惯,而且,她们如果一个劲儿地说中文,威廉和那位“助理”完全听不懂,也没法互动呀,于是,对安安小声说:“我朋友听不懂中文,咱们还是说英文吧。”
“想跟老娘说话,就去学中文呀!别看老娘拿着美国绿卡,照样不鸟这帮傻老外,更不可能学什么破英文。是吧,保罗?”安安说话时,神情不可一世,末了还挑挑眉看了看她的助理。
“是的。安安。我很愿意为你去学中文,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那个叫保罗的金发男子,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惟命是从地随声附和着。
“那你上学怎么办?”白馨蕊好奇道。
“哦,学校,姐已经很久没去过那个地方了,找人代写作业,代考试,在这边不算很贵。”安安用做了蓝色水晶指甲的手掩住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中指戒指上大颗的钻石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馨蕊,姐已经连续玩了两天两夜,也累了,你和你的……那什么贵族小子,开后面这辆悍马先回家睡觉,明天晚上,欣少生日,在他爸新给他买的豪宅里开世纪大轰趴,你记得打扮漂亮点儿再过来,洛杉矶的小伙伴们都挺想你的!有什么话明天晚上再聊!”别 看安安年龄不大,说话却成熟老道,一副社会大姐的样子。
威廉这才注意到,在这辆无比拉风的幽灵党后面,还有一个大家伙,那是传说中的悍马,这辆通身黢黑的高大悍马,竟然被幽灵党衬得泯然众人,乏善可陈。
告别了安安,白馨蕊拉着威廉的手,朝那辆悍马走过去。
坐在八面威风的悍马上,她开始在手机里输入他们洛杉矶家的地址,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回洛杉矶,在她印象里,她的家离洛杉矶市区还是挺远的,对于她这么个路痴来说,不借助导航完全无法找到。
威廉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美国第二大城市,也是第一次开坦克一样高大的悍马,他心里有点儿紧张,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瞟一眼放在仪表盘右侧防滑垫上的手机,生怕在这黑灯瞎火的凌晨走了冤枉路。
白馨蕊一路给他讲着安安和她从小到大的友谊,及其明天的派对主人欣少和她们家的交情,讲着讲着,白馨蕊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缩到宽大的皮椅中沉沉睡去。
巡着语音提示,车辆出了洛杉矶市区,沿着10号公路开过圣莫妮卡,然后,转入一号公路——最美的太平洋海岸公路。
此时,外面漆黑一片,路上车迹绝综,左边是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的太平洋,右边是山峰峭立,怪石嶙峋的崖壁。天地间似乎唯余他们一辆车,沿着美丽的海岸线公路,在山与海之间行驶。
高速公路上没有路灯,悍马车被改装过的“恶魔眼”大灯所发出的妖异光芒,就是这幅黑白画布上唯一的光源。偶尔有鸥鸟引路,仿佛在提醒他们,这是一个有生命存在的地方,然而,威廉却感到,前面的路却越走越荒凉。
在夜幕中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威廉感到,车窗两边的景色如同一成不变的画框——光秃秃的山上黄土裸露,偶尔有低矮植被;海岸线一望无际,周围似乎没有人间的烟火气息。
他暗自思忖:明明在寻找一座豪宅呀,这么荒凉的地方难道真的会有人居住吗?该不会是导航有误吧?
威廉心中发慌,轻轻碰了一下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白馨蕊,问:“我们走得对吗?一直这样开下去,会不会到荒岛啊?”
即便清醒的时候,白馨蕊对路线也是拿不准的,更何况现在倦意难当,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她口中嗫嚅着:“嗯……不知道……就在海滩边……”
威廉摇摇头,这话等于没说。他们一直顺着太平洋沿岸的加州一号公路行驶,这一带都是海滩,可是,哪有什么豪宅的踪影?他 开始对导航指引的方向越来越不坚定。
在疯玩一天之后,又乘坐了五六个小时飞机,开了将近一小时车,威廉早已又困又乏,他担心疲劳驾驶会有危险,决定找个地方停下来歇一歇。
恰好此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高速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出口,忙轻踩刹车。车速慢慢降下来,威廉在一处沙滩泻湖附近停下了车。
白馨蕊仍蜷在座位里酣眠,威廉推了推她的胳膊,说道:“快出来透透气,回家再睡。”说着话,他先从驾驶室跳下了车。
极目四望,威廉有种错觉,仿佛来自己到了一个被未被开发的星球,脚下是粗粝的砂石,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海,对面是暗黑色山的轮廓,远处天边的飞鸟,似乎只是为了强化这里的荒凉寂寞。
天地之间只剩下大自然、他们和这辆豪车,威廉感受到一种出离他经验范畴的恐惧和心虚。
高高的车窗上晃动着白馨蕊的脑袋,显然她醒了。
威廉走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伸手准备将她从高高的悍马上抱下来。
风从车门开口处吹进来,白馨蕊眨巴眨巴大眼睛,立刻满血复活了,轻盈一跃,跳下了车。
她仍是一副少不更事的天真模样,对着空茫无际的海天一色,不但没有丝毫失望,反而难掩兴奋。
深夜的海边空气里带着丝丝凉意,她张开双臂,十分陶醉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雀跃着大叫:“快看!它们离我们多近!”
“谁?”乍然听到白馨蕊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威廉一惊,以为她在梦游。
白馨蕊看着威廉呆萌帅气的样子,笑容在脸上一点点绽开了,甜丝丝地说:“星星啊!”
威廉抬头仰望,天空暗灰一片,月亮刚刚过了中天,此刻,被一片乌云笼罩着,发出微弱的光。漫天繁星璀璨,仿佛触手可及。
白馨蕊二话不说,抬腿踩上了悍马哑光黑色的前保险杠,随后,灵活地一轻身,一拧腰坐在了宽大的引擎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威廉。
威廉双臂用力一撑,也纵身坐了上去。
忽然,身旁的女孩不做声了,仰头静静地凝望着深邃的夜空,仿佛在阅读一本卷轶浩繁的神秘大书,神情专注而着迷。
威廉侧头看着白衣白裙的她,如同夜色中一朵娇美的百合花。
夜的暗影和星光的璀璨,令她本就绝世倾城的小脸呈现出无以复加的精致轮廓,皮肤如同在酥酪中浸泡过的宝石,莹润光艳熠熠生辉。
白馨蕊伸出手,在天空中极轻极慢地移动着,像是在触摸天幕中的每一颗星星,长长的黑发在夜风中浮动,如同海中暗绿色萝藻,愈发衬出她裸露的脖颈白皙修长。
威廉注意到,她的耳朵小巧可爱,轮廓柔美的耳垂上坠下一根细细的银线,末端勾起一弯镶着白钻的月牙。
仿佛被晃动的月牙催眠了,威廉也学着她的样子,抬头仰望浩渺的星空。
一道流光溢彩的银河垂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在远处与海水相接,海中闪动着粼粼波光,仿佛是银河中倾泻下来的繁星。
今夜,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头顶上的星空是那么美丽而令人敬畏,原来海水的浪涛声是那么富有节奏和韵律,原来来自太平洋的海风可以那样温柔地直吹胸臆,轻轻摇曳着心旌……
过往那些挣扎着成长起来的岁月,如同云烟从脑际飘过,他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赋予了那些所谓的具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却从来没有闲暇欣赏身旁的风景。
他惊觉,在时光的流逝中,竟然丢失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身旁女孩泠泠语声传入耳际:“可惜没带相机,这么美的星空不能拍下来!”白馨蕊修长浓黑的弯眉在眉心处微微攒起。
威廉从深蓝色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她,说道:“谁说没带,拿这个拍。”
白馨蕊的眉头像龙母安妮莉丝那样俏皮地挽在一起,继而,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嘴里说道:“你……你在逗我吗?用手机拍星空……简直是对造物的亵渎……至少也要用尼康D5……”
虽说威廉对摄影一窍不通,也能猜出女孩口中说的尼康D5和手机自带相机的区别,最明显的一点不同肯定就是贼贵。
他脸一红,悄没声地将手机塞回到自己口袋里。
白馨蕊还在那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威廉不以为忤,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喜形于色,他反而觉得十分有趣,脸上禁不住也露出笑容。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更像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无忧无虑中带着那么一丝丝可爱的傻气,遗憾的是,这世界上能令她真正开心的事情好像并不算多。
忽然,威廉被一声清脆的响指拽回了神思,身旁的女孩不知何时止住了笑声,开心地扬起手臂,指着头顶的天空,问道:“你猜,那颗星叫什么名字吗?就是我们正上方,银河东边的那颗星星。”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天琴座中最明亮的α星。”
威廉毫不迟疑立刻作答,委实令白馨蕊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白馨蕊惊讶地张大了嘴,扭过头望着威廉,垂在车前的那两条细白小腿悠闲地晃动着。她觉得难以置信,这颗星并不像九大行星那样著名。
少年盛雪的白色衬衫上面三粒扣敞开着,露出光洁漂亮的胸肌,挺拔的脖颈上戴着一枚小巧的银制十字架项坠,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与智慧。
威廉撩起被风吹乱的红发,往白馨蕊那边挪了挪身体,笑容灿然,道:“几年前,我读过一部名叫《接触未来》的小说,是美国天 文学家卡尔·萨根写的。讲的是人类制造出一种设备,它可以在地球与天琴座α星之间建造一个虫洞……”
“啊?不会吧,它距离我们25万光年呢!”白馨蕊疑惑地摊开手。
“嗯,不奇怪呀,这是科幻小说嘛。”威廉笑道:“这本书刚读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去天文学中心去找约翰逊博士,问他天琴座α星到底在天空中的什么位置。约翰逊博士特意拿出四季星空图对照着星座图给我讲解了半个多小时……”
白馨蕊脸上里笑意渐浓,眼睛瞪得大大的,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夺目,那个星空中的神秘世界正是她想探究的,她觉得今天终于遇到了知音。
她将一张好奇的小脸凑过去追问道:“后来那个故事怎样了?人类通过虫洞去天琴座α星上旅行了吗?那上面有什么?有没有遇到不明生物?”
刚才还像只小懒猫那样瞌睡倦怠的女孩,忽然变得神采奕奕,威廉也来了兴致,不过,他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没兴趣,便将话题接引到现实当中:“……那本书里并没描述虫洞时光隧道的细节,不过,我看到一篇文章上说,加州理工大学的基普·索恩博士根据小说进行研究,成功地创建了虫洞的理论模型,基本原理就是,利用反重力物质使这些虫洞保持一定的开放时间,足以让时光飞船穿越它们而又不会让其内部巨大的重力将飞船摧毁……”
白馨蕊听着听着,眼睛里的亮光消失了,什么模型,什么反重力,这些词于她而言硬邦邦地,毫无美感,不过,她仍是耐心地听着,微笑地看着他。
忽然,威廉也意识到自己讲的这些理论对于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萝莉来说,一定是过于艰深了,抱歉道:“哎呀……我说的是不是太枯燥了?”
白馨蕊笑而不答,再次指向天空,认真地问:“你知道那颗星叫什么名字吗?你往下看,就在银河对面,和天琴座α星遥遥相对。”
威廉眯起眼睛顺着白馨蕊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里有好几颗星星,仔细分辨了半天,问道:“天琴座α星对面可不止一颗星,你说的那颗在什么地方?”
白馨蕊他拽到自己的位置上,急切地伸出手臂指着天幕说:“你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在银河的南边,在两颗小星中间,是那几颗星星里最亮的……”
“到底是哪一颗?”可怜的威廉仍是一头雾水,眼睛盯在浩大的天幕,努力在那些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的星星中间寻找着。
白馨蕊轻巧地一翻身,一下子站到了悍马的引擎盖上,她伸出手,示意威廉也站起来。
对于踩别人家悍马锃亮的引擎盖这件事,威廉有点儿于心不忍,可他知道白馨蕊说一不二的大小姐脾气,不得不顺着她的牵引站起身来。
站得更高了,整个世界在他眼里仿佛都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此刻手牵着手。
“你说的那颗星星呢?”威廉仰望着天空问。
尽管从理性得角度,他很清楚,这一点点高度上的差异对于观看距离地球几十万光年的星星来说,可以完全忽略不及。
他一脸茫然地继续寻找着,天空中的星星固然美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它们实在是没什么区别,他感觉彻底被这个任性的小女孩打败了。
白馨蕊踮起脚尖,将手臂伸向更远的方向,激动地说着:“你能找到天赤道附近的天鹰座吗?就在你熟悉的天琴座之南,人马座之北……”
“哦,好像找到了,天鹰座。对!我基本可以确定就在那一带,大部分都在银河中间,对吗?”威廉的手在天空中比划出一个范围。
白馨蕊开心地拼命点头:“对呀,对呀!就是那里,没错!你看到天鹰座里最亮的那颗星了吗?”
“看到了。它该不会叫天鹰座α星吧?”威廉试探着问。
“啊?哈哈,怪不得所有人都说你聪明!”白馨蕊说着,拉起威廉的手,兴奋地跳起来。
威廉目光中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眼前得小女孩,轻声问道:“所以,我赢啦?”
事实上,猜对了问题的他完全搞不明白,深更半夜在荒芜的海边,吹着冷冷的海风认识天上的星星,究竟意义何在?
白馨蕊停止了蹦跳,伸出一根纤细食指,轻轻摇了两下,说:“等等,其实我的问题是……这两颗星在中国叫什么名字。”
“啊——”威廉夸张地抱住脑袋,蹲下身,说道:“你这简直都不能称之为耍赖,应该叫明火执仗地抢劫!”
戏精的浮夸表演把白馨蕊逗得仰天大笑:“哈哈,我赢啦。是不是怎么处置你都可以?”
“好吧。愿赌服输。”威廉摊开手,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他轻轻闭上眼睛,期待着白馨蕊像头小鹿一样扑进他怀里。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小姑娘已经爬到了悍马车顶坐了下来。
她拍拍自己旁边的空地,说:“你坐过来,刚才你都给我讲了故事,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要给你讲一个。”
“哦,好吧。”威廉无奈地耸耸肩,悻悻然坐到白馨蕊身旁。
白馨蕊靠在威廉的肩膀上,仰头望着星空,娓娓道来:“在中国,天琴座α星叫做织女星,织女是天帝的女儿,她会用一种特殊的丝线织成天上的五彩云霓。天鹰座α星叫牛郎星,牛郎是个人间的男孩……”
听到此处,威廉不禁失笑,“哈哈,我还以为只有美国西部才有牛仔,原来中国古代就有了。”
(因为英语里没有牛郎这个词,白馨蕊将牛郎意译成了Cowboy。)
“不过,这个牛郎不是穿牛仔裤,骑马的美国西部男孩,而是带着一头牛整天耕种田地的古代中国少年。”白馨蕊斜睨着威廉,嗔怪他打断了故事的讲述。
“有一天,老牛突然开口说话了,”白馨蕊说着话,忽然翻身,像个婴儿一样爬在车顶上。
威廉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一心只怕她胡乱折腾摔下去,不得不将身体完全转过来,盘腿而坐,看着她。
白馨蕊弓起后背,学着老牛的样子,故意将嗓音憋得粗粗的,说道:“明天,天宫中的七位仙女要下凡间洗澡,你可以躲在她们洗澡的河边,趁机把其中最美的那个仙女的衣服藏起来,让她答应做你的妻子。”
看着她搞怪耍宝的样子,威廉忍不住直想笑,打趣道:“你确定这是古代中国的故事吗?简直比美国电影还要大胆浪漫……”
白馨蕊发现威廉并没有因为她努力地表演而专注于故事,佯装薄怒,思忖片刻道:“好了,该你了,现在你是牛郎,我是织女,你要按老牛说的做……”
“我?”威廉指着自己,一脸诧异。
白馨蕊没理他,将身上的白色外套脱下来,往旁边一扔,只穿一身白丝长裙,换了个妩媚妖娆的人鱼卧姿背对着威廉,手还不断捋着长发,假装在河里洗澡。
威廉虽然觉得,陪小女孩玩这种这种低龄儿童的过家家游戏实在无聊,却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
他蹑手蹑脚地爬过去,一把拿走了车顶上的衣服。
白馨蕊听到威廉的动静,假装一惊,回过身来,以手掩口,又慌忙护住身体,仿佛她真的没穿衣服,掐细嗓音尖叫着:“你要做什么?还我衣服。”
威廉很配合地说着预设的台词:“除非你答应嫁给我……”
“哦,不,”白馨蕊掩面,带着哭腔说:“我妈妈是天上的王母娘娘,她不会同意咱们俩的婚事……”
威廉毕竟是学校戏剧社社长,马上无师自通地发展出了下面的情节。
他夸张地匍匐到白馨蕊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吗?”
尽管这句台词听起来十分莎士比亚,白馨蕊却全然不在意,深情凝望着他,点点头,说道:“是的,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爱上了你。”
“你要相信爱情的力量,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威廉想也没想,就说出了临时编造的台词。
随后,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忽然,白馨蕊挣脱了威廉的怀抱,站起身,换上了一副高贵冷酷的表情,指着威廉怀里那个并不存在的织女,声色俱厉地叫道:“我的女儿,你是天庭的公主,怎么能下嫁凡人?今天就跟我回去!”
言毕,她又扑进威廉怀中,继续表演受到惊吓的织女。
她身体瑟缩着,声音颤抖地说道:“不,母亲大人,我们是相爱的,我和牛郎在人间生活得很幸福,还生了两个孩子,我不能和他们分开……”
还没等威廉反应过来,她騰地一下又站起来,用王母娘娘的口气居高临下地厉声呵斥:“仙凡不能相恋,这是天庭的规矩。你看到我带来的天兵天将了吗?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天庭!”
说完这话,还假装用力拉扯威廉怀中的织女。
她仿佛看到织女仍在反抗,怒目圆睁,挥起手臂,“啪”地一声,在另一只手上打了一巴掌,然而,从腰间抽出并不存在的长剑,指着车顶原本属于织女的那片虚空,说道:“你要是不走,今天,你们就一个都别想活!”
白馨蕊又一骨碌滚到车顶上,装作不情愿地再度站起身,拉扯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王母娘娘,哭诉道:“母亲大人,我跟你回去,求求你不要伤害牛郎和我的孩子……”
威廉坐在车顶上半天没有一句台词,看着白馨蕊一个人很投入地表演着自己的独角戏,不禁有些呆怔。
以往,在戏剧社的排练中,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从来都表现得吊儿郎当,像是来玩票儿的,她扮演的角色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演技。
今天,这是怎么了?奥斯卡影后附体吗?
白馨蕊的表演仍在继续,她跑到车顶边缘,双手柔柔地伸向半空做了个飞升的姿态,回头哀怨地望着威廉,柔肠寸断地说了声:“救我……”
威廉站起身,假装追过去。
白馨蕊重又显出威严姿态,装作拔下发髻里的一根金簪,在威廉身前一划,冷声说:“离我女儿远点儿,这就是银河,我看你怎么过来!”
“啊!演不下去了!牛郎和织女相爱和她妈妈有什么关系?织女的妈妈太过分!为什么要把一对好好相爱的人拆散?”威廉觉得这出戏十分悖谬,颇有点儿义愤填膺。
白馨蕊折腾了半天,也有些累了,重新坐回到车顶上,托着腮,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言不发看着威廉。
或许是入戏太深,她早已将自己当成织女,将威廉当作牛郎。此刻,她眼睛里还闪着薄薄的泪光,仿佛正在感受与心爱的人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痛。
见白馨蕊半天不说话,威廉问道:“后来,这个故事怎么样了?”
白馨蕊脸色苍白得如同刚吐了一升血,神情黯然地说道:“后来,牛郎用扁担挑起一对儿女追上天庭,看着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条波浪滔天的银河,欲哭无泪。他带着孩子们每天用木瓢舀天河之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的行动,感动了鸟族,每年七月七日这一天,就会有很多喜鹊从四面八方飞来,在银河上架起一座鹊桥,两人每年只能在这一天短暂相会……”
威廉愣了半晌,他期待的美国大片式的个人英雄主义反转没有出现,最后的结局居然仍是个悲剧,而且还是让人越想越难受的那种。
沉思良久,他凝望着天空中的牛郎织女星,叹道:“斯蒂夫·平克说过:悲剧有两种终结方式,一种是莎士比亚式的,悲剧结束时,天空中漂浮着某种正义,舞台上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一种是契诃夫式的,结尾时,每个人都活着,但是,他们都感受到了幻灭、苦涩、失望、心碎……我想,这就是一个契诃夫式的悲剧。”
良久,他的话没人回应。
威廉回头,发现白馨蕊已经倒在车顶上睡着了。
他不忍心弄醒她,便将她刚刚脱下的外套重新盖在她身上,自己也躺到了她的身边。
幕天席地,空气中有流动着月色的暗香,耳鼓里激荡着海浪冲击岩石的声音,那种惬意的感觉再次令他昏昏欲睡。
“不,我们不能分开……”或许是刚才玩得太疯,小女孩柔柔的呓语着。
威廉侧头打量着臂弯里的娇小的女孩,她是如此与众不同。
此刻,她的白衣白裙泛出点点光斑,那是天空中的星光洒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亮。恍惚间,威廉这个女孩照亮了他的世界,带他重拾不经意间遗落的那些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