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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修重生指南txt下载

    九曲巷出身的少女早就看惯人脸色,应该波澜不惊了。

    反倒是眼前这人这景难得一见,可以说她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最为美好的画面,阿绫却生不起一丝欣喜,反而厌恶透恨透了!

    藏住眼眸中的隐晦与复杂,她毫不吃力的提起了那桶早就没有波澜的清水。

    无可避免,透过清水,看到了那张令她痛苦了十几年的丑陋面庞!

    阿绫心中的恨意突然地就上升到了极点。

    那张脸一直沉到了午膳时分。

    她有些诧异宁无心的身体——是药没效果?至少前一副药她是看着她喝完的,不至于吧?却碍于今天说错了话而暂时不敢发难。

    吃饱喝足后,宁无心帮忙收拾饭桌,忽然间她一笑,神秘兮兮看向阿绫,问道:

    “阿绫,我听青山叔说你出自九曲巷?嗯,那你知不知道,九曲巷黄家要跟咱们青石巷范家结亲了?黄家听说是入赘,也不知道给了多少礼金……”

    宁无心仿佛看不见阿绫蓦然色变,脸上暗红的疤纹透着诡异与妖冶,自顾自地继续,“范家你知道吗?听说是青石巷尽头,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那一户……”

    说到这里,宁无心停住了。

    她定定看着阿绫,不动声色,在她快要撞上墙壁的一刻,蓦地将她拉住。

    阿绫顿时惊醒,手里的碗筷散落一地。

    “哐啷”瓷碗与青石相撞击,继而响起碎裂之声,剩下的汤菜洒了她一身。

    结果,等怀揣春心的少女失神落魄踏上木梯时,宁无心一边收拾碎落一地的碗碟,以阿绫刚好能听到的嗓音,有意无意道:“听说,原本是定的黄家老二入赘,可惜,老二前几年死了……”

    说到“死了”二字时,宁无心咬字余重三分,嗓音中的叹息,溢于言表。

    余光下,阿绫险些踩了个空,僵硬转头看了一眼正闲散收拾碗筷的宁无心,逃也似的回了房。

    宁无心仰首看着阴沉迫人的天穹,但笑不语。

    阿绫病了。

    当天夜里阿绫独自一人离开宁家院子,直至三更半夜才淋着大雨回来。

    宁无心冷眼旁观,透着窗纸,看着屋外人影摇曳,继而扑通一声倒在了宁家院门前,直到偷偷跟随阿绫的黄家老大,那个瘦高少年敲响大门,宁无心才撑着伞将阿绫接过了手。

    到了这时。

    宁无心才不着痕迹朝着少年轻轻点头。

    同样,高大少年对她报以一笑。

    笑的颇为畅快。

    扎了几针,阿绫才恍惚着醒来,满是失神。

    宁无心是扶着她,晃着回到阁楼的。

    看着她换衣,喝了一碗驱寒的汤药,才回房。

    隔天一早阿绫便高烧不退,宁无心照顾了半天,才退了烧,却仍旧畏寒,精神更是昏沉不济。

    待到夜里,风雨停了,宁无心端着汤药送到阿绫面前时,阿绫望着她,目光颇为畏忌。

    “你时怎么知道的!?”少女声音有些嘶哑,怒视着她。

    阿绫没有说清楚“知道”二字的其中深意,但不论是她,还是宁无心皆心中有数。

    宁无心却笑而不答,岔开话题,“这是祖母留下预防时疫的汤药,你不喝,是打算去陪祖母?”

    闻言,阿绫一怔,又似是想到什么,警惕地接过汤药,忍着苦臭一饮而尽。

    她隐约知道这碗药有鬼,也清楚接下来宁无心要有小动作了。

    却没办法,只能替宁无心遮掩,同时也是为自己遮掩。

    杀人。

    阿绫其实已经不害怕了。

    她怕的事杀人这件事被暴露出来,那她往后就毁了!!

    她不是害怕被关一辈子或者是死,而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杀人犯这个身份。

    九曲巷走出的小姑娘到底还是桎梏在这巴掌大的小镇,她太桎梏于世俗眼光。

    一面享受杀人的报复快感,一面又极力隐藏自己的阴毒。

    自卑者的矛盾。

    故而,被宁无心抓到把柄后,她只能被迫听从,甚至是主动去替宁无心隐藏。

    宁无心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她只需要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到了此时,宁无心知晓,她没有后顾之忧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让阿绫感染时疫?

    那只会打草惊蛇,让宁老婆子的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眼下有阿绫在监视着她,宁老婆子多少还能安心,若阿绫染了时疫,宁老婆子没了眼线,怕是隔天宁无心就会去陪她们!那个时候才真是束手束脚。

    其它眼线?宁无心倒是不怕,这小镇……不是那么好进的。

    外乡人一般只能停留半日时间,晚上子时一过,便不得再做停留。

    小镇上可没有客栈,且有规定,不得私自收留外乡人过夜。

    上一世她能重新回来,是靠着元烟罗走了后门。

    不然那昂贵的过路费,她负担不起。

    小洞天石,在天玄,也是一些大型拍卖会才有能偶然一见,可价值,一块相当于十块极品灵石,这过路费更是高达十块小洞天石……

    这过路费之昂贵,比一件下品灵宝也不逞多让。

    重点是——有价无市。

    小洞天石暂且不提。

    下品灵宝。

    前世,宁无心也不过有一件罢了。

    还是杀人夺宝得来,就算宁老婆子颇有身家,可她舍得给别人买路钱?

    小镇上的人宁老婆子信得过?

    她都持怀疑态度。

    是以,就保持眼下的局面,最为稳妥。

    离陆青山回来还剩三天的时间,这三天,足够她将剩下来的局面铺开了。

    等着阿绫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宁无心替她点上一炉安神香,继而走出卧房。

    ……

    雨后。

    阴云散尽,月光如水,洒落在弥漫着薄烟的小镇上,给平凡的小镇,增添了几分朦胧与神秘。

    踩着青石道上闪烁莹光的水洼,乘着初夏夜风微醺,听着巷道回荡的一阵阵狗吠声,宁无心走入了九曲巷。

    幽暗逼仄,泥泞不堪,然她毫不介意。

    相比踩过尸山血海堆积的腥臭泥泞,这一点泥腥味真不算什么。

    一个月的调养,宁无心“天生弱症”早就祛除,体能与同龄人大致持平。

    约半刻钟,傅家破落的祖宅赫然在前。

    暮色里,黑猫蹲在门槛上舔舐爪子,黝黑毛色几乎与黑夜融合,一双碧眼泛着幽光,就如同夜间幽灵驻足,细一看,才瞧见,那碧眼中的倨傲与审视。

    远远看到来人,便悄然窜进了微微敞开的院门里。

    顺着院门缝隙,可以略微瞧见,瘦得跟火柴似的小人裹着粗烂布衣,蹲在已经满是枯黄枝叶的长生树下,手中攒着树枝,在地上画着。

    明明是再可怜不过的场面,似乎又……蕴藏着不为人知的诡谲。

    腐朽木门被敲响,继而咯吱一声,穿着素色棉麻布衣的青石巷宁家少女走了进来。

    傅家院子极大,到底也是辉煌过一些岁月的。

    破败是破败了,也简陋到了极点,连一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就连老树下那石墩都破了几个角,裂了几条缝,但即便如此,依旧被打理的很好,至少很干净,可见主人悉心。

    这大概是九曲巷傅家小瞎子与青石巷宁家小药罐子,第二次正式碰面。

    黑猫跳到石墩上,正襟危坐着。

    掩上门,宁无心悠悠做到另一块石墩上与那黑猫对视,就这样定定坐着,也不说话。

    其实这样坐着,远不如躺在床上那么舒服,但宁无心觉得,只要不在宁家,呆在哪儿,哪儿都是舒坦。

    重生回到这座处处透着古怪的小镇,在宁家那连巴掌都算不上的小院里,太憋屈了。

    她自认也算个人物。

    一个曾让天玄西漠散修风声鹤唳的大魔修。

    沦落到跟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孤老婆子,一个为了女人孩子甘愿自缢通天道途的折翼天骄相斗,也就罢了。

    至少一个活了几千年人老成精。

    一个活了百余年天资不凡。

    而今呢?

    不但不惜放下身段算计一个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更是算计这六七岁的小人。

    宁无心不免喟叹与冷然。

    说实在的,若不是为了能在这座小镇拿到些机缘,她断不可能跟宁老婆子纠缠这么久。

    也不至于谋划这样一个一团乱麻似的局面。

    当魔修的时间久了,不说每一件事都是直来直往,阴谋诡计也有,可若真心谈不拢,直接出手就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到底能见到几分血腥与真实。

    不像现在,在一个又一个的棉花团里来回算计,却又绵里藏针,实在费劲。

    她实在看不惯,也不习惯正道这些两面三刀的伎俩。

    可看不惯又能如何?在正道,在没有实力的时候,这就最管用啊。

    心中如何想着,然斑驳树影落在宁无心的脸上,不见半分涟漪,与黑猫对视片刻,低下头看小人手中老树枝拨动的湿软泥土,什么也没有,她自默不作声。

    就这样一直到了月近中天,瘦骨如柴的小人,才从破烂的兜里取出一个瓷瓶,紧紧攒着,犹豫了片刻,才重重放在黑猫坐着的石墩上,“啪”的一声,吓得黑猫顿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巴掌大小脸,干瘦蜡黄,透着铁青色,与传闻中的傅明镜,暂时搭不上边,闭着眼睛,小脸上神色颇有两分自若之态,能隐藏一丝心事,可真实情况就如字面意思——

    到底还只是个没成长起来的孩子,太稚嫩了。

    只算计这样一个孩子,宁无心没有任何于心不忍的心思,两人皆各取所需。

    也可以说,一个投之以桃,一个报之以李罢了。

    宁无心在黑猫幽深的目光下,拿起瓷瓶,淡漠一笑,“看来,你已有决断了。”

    小孩攒紧树枝,一开始很紧张,但很快,就稳住了情绪。

    不是克制,而是稳住,此间差别还是很大的。

    她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

    六七岁的小孩说话该是奶声奶气的,但傅梨这一个“是”,当中,不免显露太多的坚强。

    果然不愧为天骄,生而不凡,便是历经磨难,也没有迷失,反倒养成了这般坚韧的心性。

    宁无心不忍回忆自己六七岁时是怎样一个状态?

    嗯。

    不会太差。

    但也远远做不到小孩的程度。

    ……

    宁无心握着瓷瓶,想到了一些往事。

    十多年前,九曲巷傅家仍有几分底蕴,不似眼下的破败,也曾供了个读书人,与元家元举人,并称为九曲双杰,皆是满腹经纶,前途一片光明的俊杰人物。

    可惜,在大考途中,遇到了他今生的劫数,也就是傅梨的母亲。

    她来历不明,为躲避仇家躲到了傅云生的屋子里,彼时女子性命垂危,傅云生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了,先是替女子遮掩,在短暂的数日照顾下,他竟然情根深种,结果更为她放弃了仕途,心甘情愿回到小镇当教书先生。

    其后数年一直也还算美满,一直到傅梨母亲怀孕的这一年,发生了变故。

    傅云生意识到该为未出世的孩儿挣一份未来,与好友元家举人商议后,踏上了赶考之路。

    结果,腹有诗书,内有经纶,被元家举人誉为有宰辅之才的傅云生同元举人皆一去不复返。

    傅家崛起的命运似是就此夭折了。

    整个重担,更是落到手不能抬肩不能抗的傅梨母亲头上。

    所幸,傅云生继承了傅家一部分资产,当教书先生又攒下几分薄产,让傅家很是撑了一段时间,只可惜,就在傅梨与双生弟弟出世的那一年,傅家似是将世代累计的气运一下子就耗尽了。

    傅梨天生眼盲,叔父染上了赌博,婶母又忽然神志不清,整个傅家就像是被厄运缠身。

    傅家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其实外人谁也说不清,九曲巷的邻居终日只听到大房二房的争吵,一直到了傅梨四岁那一年,傅家再也支撑不下去。

    某个傍晚,又一次争吵后,傅梨的母亲竟带着儿子投河自尽了,救上来的时候,傅梨母亲奄奄一息,弟弟傅御更是已经咽气!

    等两人被抬到宁家院子时,宁无心刚醒来,昏昏沉沉中,只听到一句——阿梨,你若认我这个母亲,便一定要杀了你叔父婶母替我与你弟弟报仇!你发誓!否则,母亲这一辈子都将不得安宁!四岁小孩,泣不成声,发下毒誓,救回了半条命的傅梨母亲却血溅当场。

    四岁的小孩吓得懵了。

    为了这一件事,九岁的宁幽更又是大病一场。

    而世间诸事,仿佛有着特别奇怪的缘法。

    前辈子三百年多年后,刚刚坐上黄泉魔宗真传弟子之位的宁无心听到——儒门天下行走傅明镜的堕入魔道消息,她彼时还不知道傅明镜便是当初九曲巷的傅梨,但传出她七岁弑杀叔父一家的消息后,让她隐约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但一切没有得到证实。

    一直到八十年前,跟元烟罗回到小镇,在元烟罗死后,宁无心独行小镇的那一段时日。

    她除了知道傅梨既是傅明镜外,还见到了当年血溅宁家院子的主角,以及早就“淹死”的——傅御。

    此时傅梨母亲身份仍不明,但双生弟弟成了大离仙朝——儒门祖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儒门十二真传儒生,有望继承新一任天下行走的——傅沧海!

    宁无心沉浮道途数百年,早就不是当初青石巷宁家的天生弱症的药罐子。

    她接触过的秘闻极多,大概能猜到一些事实。

    发现……傅梨,也就是傅明镜,与她所经历之事,竟有几分相似……

    都是从一开始就遭到不知道何方势力算计。

    幕后之人,早就编织了一张罗天大网,铺下一个弥天大局。

    同情?宁无心摇头,她哪里来的资格?自己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糕。

    李长风背后布局者为的是以她为炉鼎,孕养黑石;

    结果,她无法挣脱这一场死局,来了个玉石俱焚。

    傅梨母亲,或者说背后的人谋夺的,大概是傅氏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以及而今“爆棚”的气运,想到这里,宁无心暗呵了一声,别看面上傅家败落了,实际上,正当盛!!

    这大概就是传奇人物傅明镜为何堕入魔道的原因之一。

    生母不仅放弃了她,还布局让她发下毒誓杀了叔父一家替她报仇,在还没有踏上道途时,就给她埋下了心魔的种子,最后,弟弟傅御踩着她的脊梁骨登顶青云,何其讽刺?

    千年来,儒门最为杰出的弟子,就此堕入魔道!!

    这就是道途之争其中一种残酷的真相。

    为了道统,为了争夺那一线仙机,就连血亲都可以是垫脚石。

    大道这条路太长太残酷,可一旦踏上,就再没回头路。

    开弓哪有回头箭?

    注定要与天争与人争。

    除了渡过一次次天灾人祸,再无他法。

    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成为大道上无人问津的一副枯骨,一捧黄泥!

    接触这座小镇越深,宁无心便越发觉得处处透着古怪的小镇暗藏的世界之大,令人只能仰望。

    傅明镜作为未来大离仙朝天下行走,作为被人算计气运的小镇傅氏之人,必然肩负不为人知的隐秘,宁无心很清楚她如今的动作,极大可能会使得天玄未来的局势发生无可预知变数。

    她却没有犹豫。

    因为她也需要改变自己的命数。

    尤其在知晓小镇冰山一角时,她越发觉得这世界远不止她所见到的这一角,她若不及早做出决定——未来,就算跳出了李长风被后人的布局,可世界之大,焉知不会又跳入另外一个大局中?

    而她啊,野心很大,并不想再做一枚无足轻重的卒子——

    她脑海中越过眼前的一切,闪烁今日打水时见到的一道佝偻人影,久久才散去……

    如果说这个小镇有谁能够帮她做到这一点,怕也只有傅明镜了。

    宁无心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就着幽暗夜色,她在有意无意看向小孩干瘦的手臂,上面伤痕不少,然能让宁无心注意的,岂会是这些无关痛痒的伤口?

    她的目光早就越了过去,落在一道古老的血纹上。

    醒目,就如同烙印,与伤痕区别开来。

    小孩仿佛感应到宁无心的目光,扯了扯飘卷的袖子,恰好挡住了血纹。

    扯动间,绑在腰间的铃铛顿时发出空灵之声。

    在天玄世界,除了凡人平时接触的文字外,还有“符文”,这是整个天玄修真界通用的一种文字,自古流传,如今记录在册的各种功法典籍,用的,基本上就是这种文字。

    小镇平头百姓不懂,宁无心却看得分明——惩戒。

    ……

    前头就曾提起小镇的不凡,有神秘大阵,禁绝道法,便是体修也无法动用力量。

    可有一种力量在这里,是一种例外——与生俱来的天赋。

    比如,眼前的这一种【重瞳】。

    又比如,阿绫脸上那块逐渐化为【凤形】的异象。

    呵,小镇的这些家族,真是神秘啊,宁无心暗暗生了某种心思。

    ……

    据传重瞳乃是上古圣人之象,大成者能沟通阴阳,看透虚妄缔造虚幻,看到因果与气运。

    真与假,宁无心不知。

    宁无心猜测,她至少能够看透一些假象,甚至于,能够制造一些幻象……

    傅梨大概已经去某座孤坟看过,以“重瞳者”的力量,大概已经得知,她死去的母亲与弟弟,不过是两具无没有血肉的傀儡……

    当然,这种力量的施展,不轻松。

    一个是,她一介凡人肉身,驱动重瞳,必定要付出某种代价为引;

    另一个,在小镇,一旦过度越界,也将遭到小镇阵法的恐怖反噬。

    傅梨到底还小,还不是那位儒门的天下行走傅明镜,在小镇阵法压制下,能动用的力量更加有限。

    而傅梨确实动用了,不然,不会遭到阵法的反噬。

    傅梨没有问宁无心是如何知晓这些昔年往事,又为何要与她做交易。

    生而知之,生来就懂得掩饰“重瞳”的秘密,韬光养晦,可想而知,以傅梨的宿慧,加上这么多年来所听所闻,岂是都不懂的乡野孩童?

    前世她被血亲算计的太死,适才做了错误的决定,被逼至绝境。

    这一世,宁无心只轻微指点,将修真界的信息透露冰山一角,以“傅明镜”的聪慧,便了然了许多事。

    就在这时,宅子内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刻薄的谩骂,“傅梨你个小杂种,水呢?水都没有了,你不知道烧,你是想渴死老娘?”说到这,老瓷碗猛地从乌漆墨黑的宅子里砸出,恰恰正好砸在傅梨身上,骨瘦如柴的小孩被砸的一个踉跄,“砰”一声,小孩险些跟着老瓷碗摔倒在泥地里。

    痛是必然的,可捡起碗的一瞬间,宁无心没有在那张蜡黄小脸上见到一丝波动。

    不悲不痛,不惊不怒。

    显而易见,这种打骂对傅梨而言,早就成了习惯,就连一旁的黑猫,也只发出渗人幽光,娇小猫身却始终岿然不动。

    小孩捡起碗,转身就朝着黝黑的宅子走去。

    宁无心默不作声,等她拔开瓷瓶上的木塞,就着蒙着粗布条的瓶口细细嗅了一口,宁无心勾唇点头,用一种只有小孩能够听到的细微嗓音,极其神秘地笑道:“看在你这两桩事都办的极漂亮的份上,我可以额外告诉你一件外人几乎不知道的事情……”

    还在行走的小孩忽而一顿,就连黑猫也幽幽看向了宁无心。

    宁无心漫不经心将木塞重新封住了瓷瓶,她又一次压低了声线,缓缓道出来:“听说,在你跟你弟弟出世那一年,你婶母也怀孕了,只可惜,最后生了个死胎……”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声音越发飘忽,带着一缕诡异的幽深,“……最令人震惊的是,这死胎的一双眼,似是在出生前,就被人活生生剜掉了,你说,怪不怪?”

    宁无心说到了这里,便停了声。

    她定定凝视。

    隐隐看到,黑暗中,小孩努力稳住震颤,最后僵硬地朝着大宅一步步迈去。

    她幽深一笑,与黑猫幽幽的目光对视,骇而惊悚。

    这消息是一个颇有些名气的产婆找宁老婆子吃茶喝酒,醉后说漏嘴流出来的消息,若非傅梨天生眼盲,老产婆甚至会猜测,傅梨的一双眼便是被傅家老二婆娘剜掉的。

    宁无心当时被吓得不轻,只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成了她手里可轻可重的筹码。

    至于是何种手段,能在这道法禁绝的小镇,将一个未出世的婴儿不动声色剜掉双眼……

    宁无心不清楚。

    只世间之事从无绝对,在她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别人未必就做不到。

    说完后,宁无心摇了摇头,等到她将瓷瓶揣到兜里,踏出傅家门槛的一步,破宅内,先是一阵烂打,继而一道粗俗不堪入耳的谩骂刺入耳中,“你以为不躲,老娘就会不忍心打你了?肮脏的烂鞋生肮脏的货色,你一辈子也就只配活在泥潭里,你做好不要妄想逃脱这个家,要恨就恨你那肮脏的娘,她犯下的罪孽,她死了你就替她还,若是敢逃,被我抓到,我定将你扔到那暗巷里给千人/骑,万人/睡,死了我也要将你烧成灰,抛到下水沟里生生世世翻不了身……”

    宁无心离开傅家祖宅时,遥遥还能听到傅家老二婆娘的谩骂。

    这小镇确实怪——道法禁绝。

    按理说除了那些背后坐镇的真正的大人物外,这些平头百姓该是不知道“道法”的存在,可硬要这么说,也不对,就像是这傅家老二的婆娘。

    宁无心能从她的谩骂声中,以及她听到的一些风声中,隐约猜测,她或许清楚一些“真相”。

    还有一件怪事,小镇每隔一些年月便有一些或“出色”或“平庸”的人物失了踪影。

    但小镇有着阵法禁绝,小镇居民体内又烙印有特殊印记,不到特定的年限,没有特定的放赦令,小镇之人绝对无法离开百里,那些人,到底又取了哪里呢?

    比这更怪的是,小镇中的居民,却极少会有人去寻找这些人,就像是默认这些人死了一般。

    可惜,就连前世到达了化神境的宁无心都没有挖出其中的隐秘,更别说而今了。

    “真是令人好奇呢!”宁无心喃喃自语。

    宁无心没有回青石巷,走过一段窄巷,便顺着九曲巷的宽巷子朝着安阳双桥走去。

    从傅梨手中得到的瓷瓶,其中装着某种药,是傅梨进山收集到的,又按着宁无心的嘱咐配制而成,是破开这第一场棋局的“主角”,而今主角到了,她也是该布置一番了。

    小镇的夜,也向来诡异。

    至深夜,就连狗吠也停息,只剩下初夏隐隐的蛙声与虫鸣。

    ……

    安阳双桥又分一桥跟二桥,一桥是青石巷与九曲巷衔接通往东来街的主要桥道。

    “宁幽”四个多月前便是在一桥被元澄一个雪球砸的病了三个月。

    二桥,是西九曲跟东九曲的连接桥道。

    这大概也是九曲巷唯一一处铺盖青石的地方。

    片刻,宁无心脚步落在了二桥石板上。

    接连几日的夏雨,使得安阳河涨了水位,河水微微急的有些翻腾。

    宁无心还来不及甩掉鞋上的泥巴,忽然有所感,微侧首,看向幽暗暮色百丈外的一桥。

    一老头正盘腿坐在一桥上,一手持着烟杆,砸吧着烟嘴吞云吐雾,一手持着钓竿,钓竿的长线被翻腾的河水不断拉扯……

    深更半夜怎么看怎么怪异。

    老人花白头发乱糟糟的,顶半个鸡窝,一脸寒酸相,扁鼻子小眼睛,干瘪的嘴上顶着一大碴子白须,再普通不过的乡野老头子了。

    这是宁无心重生后第二次见到这老人了。

    第一次是在白天打水时碰到。

    至于以前?大概就是前辈子的事了。

    这老人是小镇唯一一家书肆的主人,尽管书肆只在大半夜开门,卖的书也贵的离谱,生意着实还是可以的,不开张则以,开张吃三年,只是今天在这钓鱼,为的是什么呢?

    宁无心瞅了一眼老头烟杆尽头闪烁着的一点灼目的赤红,淡漠的唇角一勾。

    她想到,前世不小心听见傅沧海母子的一段对话——

    娘亲,你得到的消息确认无误?

    我那畏首畏尾的祖父大人……真没将傅家世代传承的经卷传给傅明镜?

    美妇人冷笑:

    傅氏世代皆是腐儒之辈,何曾看得起女流之辈?更何况你那姐姐杀了你叔父两口子,铁一般的事实,就冲着这两点,你那祖父大人就不会传给她,而今她堕入魔道,不传给你,难不成真打算断了傅氏一脉的传承!?你这位祖父怕是没这个胆子。

    他傅峥年但凡有三分血性,作为这方天地未来千载的主人,岂会眼睁睁看着老二婆娘肚子里的圣人种子被剥夺,眼睁睁看着那双“重瞳”送到了我的肚子里?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旁与她有五六分肖似的青年,大概目光莫名,又道,可惜,那天生的重瞳没有嫁接到你身上,否则,那老头子该哭着求着传给你了。

    他谋算了一辈子,断送了大好道途,终于得到了小镇千年的气运加身,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恢复他傅氏一族的荣光?正是为了这份虚无缥缈的荣光,他没有出手,否则,以他浅薄的根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小镇其他家族扯下来,重新回到九曲巷那泥潭子里。

    不论是长生巷还是宝通巷那几个家族,积蓄下来的底蕴,背后所站的势力,都不是他一个傅峥年能够抗衡的,他傅峥年能坐上这个位置,也是……说到这,她顿了顿。

    又冷笑道,而今他两个儿子皆死了,圣人种子也绝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想要再生下一个儿子,难如登天,除傅明镜,他也只能传给你傅沧海!

    彼时,宁无心刚好走出书肆走进了一条宽巷,这对母子恰好从另一条巷子走进书肆,也亏得小镇道法禁绝,否则就一墙之隔,绝对无法瞒过这对正细语的母子。这对母子当然知道,在这方天地行事断然瞒不过书肆主人,却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正是有恃无恐。

    ……

    抬首,望着小镇薄雾轻蔓的虚空,宁无心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元烟罗。

    她记得元烟罗曾自言自语过这样一番话。

    “小镇似一座囚牢,关着罪人,也锁住了生机,都说每一个轮回能迎来一次大赦,可谁不晓得,大赦之年,魍魉横行,生机?呵,笑话罢了……”

    彼时,宁无心不觉得如何玄机,只惊奇于这样一句故作玄机的话,出自这位东土佛子的口中。

    等到元烟罗死在九曲巷后,她一个人重新走了一遍这座小镇,接触的“外乡人”多了。

    她才最终意识到这话的含义。

    ——这座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镇已经存在了三十多万年的岁月,每一个千载都会换一个家族掌管小镇,分拨千载气运,以这份气运继续存活下去。

    同样的,这小镇也是一座牢笼,豢养着一批又一批的战争的奴仆。

    如傅明镜的父亲,元澄的父亲,乃至于元烟罗,都是……

    只是前二人都死于战场上了,元烟罗是侥幸从中挣脱出来的幸运儿。

    除此之外,小镇每六十年都会对外开放一次,这一次既是给外界各势力的机会,同样也是小镇未成年的孩童的一个机会;只可惜,不是所有的孩童都能跳出樊笼,有的不过是从小镇这一方牢笼进入了另外一个罢了。似傅明镜这般能得到部分自由的有,却实在不算多。

    更多根骨极佳的孩童,被控制起来,成为了某一方的——死士。

    就比如她。从一开始,就成为了宁老婆子跟背后布局人交易的筹码,成为了培育“黑石”的炉鼎。何其可笑?

    至于豢养的“战争奴仆”被送到了什么所在,就暂时不是宁无心能够接触到的了。

    她只猜到一点,自己——正是从那个地方被宁老婆子带出来的。

    宁无心冷冷一笑。

    ……

    傅峥年,一代名宿,此方天地这一千载的主人,两次碰上,能为了什么?

    不外乎是宁无心越了界,且没有能够逃开这位书肆主人的视线罢了。

    是觉得她坏了小镇的规矩?还是其他?

    然而,就在宁无心即将转头离开的一刹那,老人眯的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眼睛里,忽而就诡异起来,她见到,老人忽而吐出一口云雾,手持的烟杆不经意一点……

    整个天地仿佛就被孤立了起来,云雾弥漫,烟杆激起的涟漪蓦然将两座石桥连接,将两人笼罩起来;或许不止如此,下一刻,宁无心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河水,夜色不再,被一个狭窄的,泛着灯火的书肆所取代。

    显然。

    也唯有这块围着“主阵眼”建起来的小书肆,才能够最大限度隔绝小镇其他“目光”的窥伺。

    老人蹲在书肆门口,将烟杆内的烟灰敲落在脚边的水沟里,重新换上烟叶,这才眯着眼看向宁无心,冷笑道:“宁家丫头,你是清楚老朽的来历吧,你做了这么多僭越的事情,坏了小镇太多的规矩,就不怕我断了你根骨?将你驱逐出此番天地?”

    “嗯!?”蓦地。

    一双浑浊老眼睁开,压力无声无息渗透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意念!

    这是儒门一种秘法,主要用来审讯,一旦意志力不够坚定,必然会被攻陷。

    只是,这种神通对付别人或许还能奏效,然而放到宁无心身上,老人便注定要失望了。

    重生之后,宁无心不复化神后期的修为,也没有了元神,意境……

    可除了记忆之外,她还有一样东西跟着她一同重生了。

    五百年磨炼的坚定意志!

    一个在修为被封后,连尸山血海都能咬着牙挺到了最后的修士,岂会被这一记所影响?

    西漠魔道修士是良莠不齐,然而,能够到达元婴化神境以上者,都不是简单易于之辈。

    是以,傅峥年便见到这样一幕——雌雄莫辩的少女,嗤笑了一声,一双还没开锋的眼眸散发一种别样的凌厉,老人忽然就听到了,眼前不存在的一面镜子被这一记凌厉目光击溃。

    少女忽然顿住了唇角的嗤笑,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开口:

    “僭越之事?”

    “傅老指的是哪一件?”

    “怪我劝阻傅梨谋杀叔父一家?还是怪我提前告知傅梨修真界之事?怪我告诉傅梨她那双‘重瞳’的来历与真相?”说道这里,宁无心走出了书肆,坐到门外一块石墩上,靠着墙壁,抱着膝盖,不以为意地笑呵呵问道:“还是说,小镇的这一场时疫?”

    没等老人回答任何一件事,少女眼中的凌厉顿时被冲刷掉,被幽深取缔,她邪眺着老人,笑音仿佛邪魔,“可,关我什么事呢?造成小镇时疫的,不是你那可怜的小孙女吗!?”

    难道不是吗?磨药的,下药的,可都是九曲巷那个小瞎子。

    就算此事被人暴露出来,那些“大人物”的目光也只会放在傅梨身上。

    关她什么事呢?

    这方天地的主人,老人傅峥年似忽然就有垂老了几十岁,他忽然就闭上了眼睛,掩盖了眸中的无可奈何,等着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变了意味,眼底弥漫着冷漠,眼角却挑着笑,砸吧了一口旱烟,边吐烟雾,边笑嗔道,“伶牙俐齿的黄毛丫头!”苍老的嗓音,靠一口气撑着。

    老人犹豫了一下,终了,似是做了最后的抉择,喟叹着开口:

    “在你接触傅梨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不是因为你背后的棋手,是因为,从那一天起,你的命数就像是一团乱麻了,你在光阴之河的痕迹就像是被抹了个干净,我最开始怀疑是有另外的大人物介入你背后那位棋手的棋盘,可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发现,那位大人物——是你自己!”

    宁无心额发掩盖下,一对眼睛不显山水,内心却忽起波澜,就在她猜测重生之事是否暴露的一瞬,她清楚感知到,老人的目光锁定了她,沉声道:“我不清楚你究竟是那位大人物转世,而今觉醒,你既然要借我‘傅家’的手破掉你那座樊笼……”

    老人持着的老烟杆一顿,轻敲着石板,忽然,书肆脚下,遭到汹涌的“黑墨”淹没,一只由黑墨凝聚的大手,从黑墨中冲出,刹那扼住了宁无心脆弱的咽喉。

    ……

    宁无心能察觉道这大手中的杀机,也有顷刻间的窒息感。

    她想,这傅老头必定有过至少一次,将她打杀掉的念头,只她也从这一刹那,意识到了老人的犹豫不决。

    宁无心无法出声,也不想出声,只静坐鱼饵晃悠,鱼儿上钩。

    老人若想杀她,不会等到现在。

    且在小镇,修士杀人,可是坏了规矩了,老人作为此间千载的主人,若坏了规矩,所造成的影响……太大了,他还得好好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果然。

    下一刻,黑墨凝聚的大手便蹦碎了。

    显然,这是老人给她的一个下马威。

    老人看着脚下的墨池,烟杆一搅,整个小镇的面貌便如画卷展开——长生巷,东来街,宝通巷,青石巷,九曲巷。

    最后,画面定格在九曲巷傅家,一间逼仄幽暗的柴房内,但见以砖块为基,铺着稻草的破木床上,瘦骨如柴的小孩裹着一张破烂单薄的被子,蜷缩着……

    “你可知,你这位大人物的出现,不只是坏了傅梨母亲背后之人的局,同样也将我营造的局面拧了个稀巴烂!?”可结果,这位老儒家的名宿不怒反笑,似是连胸中一口挤压已久的郁气,都因此而笑散。

    笑罢了。

    这才接着前一句话,继续道出自己的目的:“你既然要借傅家的手,破了那座樊笼,那么,你也该晓得,若没我遮掩,傅梨母亲背后之人,早就该盯上你,而你,能否扛得住那些人的报复?你如今欠下傅家的这份因果,不大不小,却很关键,若要了结,宜早不宜迟啊……”

    老人的插手,整件事整个因果,已经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宁无心心中无声地笑着。

    这一次,老人没有给宁无心说话的机会。

    “你很清楚,你拒绝不了,不论是这份因果,还是你宁家那位名宿,你都很难应付。纵有小镇压阵,可灵台境的肉身,寻常物件你根本动不得她。”

    “更何况,她手中有一件宝物,能够暂时无视小镇阵法!”

    说到这,老人伸出另一只枯槁的手,一把篆刻着奇怪文字的匕首凭空出现。

    “……这匕首名【祭魂】,七品符器,曾动过一次,如今还剩两次出手的机会,最重要的是,这符器内烙印着小镇阵法的一丝轨迹,不受小镇阵法的干预。别说肉身,在这小镇中,就连元神与真灵都将成为它的祭品,送你了。”

    至此,老人默不作声,抽着旱烟,继续吞云吐雾,他吃定了宁无心。

    “无视阵法的宝物吗?”宁无心念头一顿,看着老人的眼睛,似在猜测这话,有几分水分。

    望着墨池下,卷缩不安的小人,她忽然就笑了,“大人物转世?傅老可真是看得起我……”

    道修,魔修皆是只修今生不管来世。

    这世间,传承有转世之秘术的,大概也就儒门,神道,以及佛门了,可听着简单,真正有能力转世的,真真是超凡入圣,入道阴神,凝聚了佛心舍利的大人物,宁无心到底也没有说是或不是,她乐得这些人这么琢磨,总之,想不到她是重生便稳了。

    这件事,也确实像老人所说的,宁无心拒绝不了。她手中有“毒药”,可能不能抹杀一个灵台境的名宿,难说,她此刻夜半三更游走,除了布局,未必没有“捡漏”的念头。

    宝通巷与长生巷不同于青石巷,乃是小镇大阵之下的重要所在,凝聚气运。

    前世她独行小镇时,便捡到几件残破的宝物,只可惜,碍于小镇的规矩,带不走。

    这一世倒是能用上,只是不知道,还能否碰的着,而今,老人主动找上门,倒是让她省却这番功夫。

    魔修出身的人,最看重的,依旧是利益,永恒不变的利益。

    老人说的没有错。

    她拒绝不了,也不愿拒绝。

    或者说。

    她算计了这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天,等的便是老人出手,也只有老人出手,方能够抹去她接触傅家的痕迹,方能够让她没有顾忌地出手……

    否则,一旦被发现,她极有可能出不去这小镇,或者,将会被以另外的方式带走。

    是以,再继续纠缠就矫情了。

    她坦然拿起名为“祭魂”的匕首。

    七品符器对应灵台境,这东西,价值不菲……

    一般情况下,这东西同样遭到阵法禁绝,可从小镇如今的主人手中流出来的,又岂会是寻常呢?就像老人解释的,这匕首中,烙印着小镇阵法一丝痕迹,她,很心水啊。

    “那不知傅老,打算让我如何还了您这桩因果?”漫不经心地抻了抻腿。

    老人并不在意宁无心的态度,攒着烟叶,沉声道:“带傅梨离开小镇,带她离开陈国,离开应洲,甚至南烟。作为添头,等你跳出了束缚你的那座樊笼,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我许你在书肆踏上修行之路……”这话要是放在那个名为“天荒禁区”的地方,必定要掀起一场打斗。

    只很显然,老人说的轻而易举,宁无心也并不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自是无可无不可了。

    只此刻,那十一二岁的稚嫩面庞上露出的神情,便是一方名宿也难以一笔一划都尽料出来历。

    宁无心想到了前世,那对母子的对话。

    把玩着名为【祭魂】的匕首。

    有意无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若没有我打破这场僵局,不知道傅老又该如何应对呢?”

    ……

    注:修真九境:炼气凝神、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灵台洞天、入道。

    对应九品,一最次,九为最。

    老人抽了一口旱烟,默不作声。

    他不敢想象。

    宁无心想,大概是前世的结局了。

    为保下“重瞳”,老人放弃了傅云生和傅云楼两口子。

    又或者是他们一家子的决定。

    为了傅氏的荣光,甘愿牺牲,成为【重瞳者】证道心的基石。

    宁无心能够想象老人的庆幸与后怕,只是,与她何干?

    她不再关注老人,直接站起身。

    走出第一步时。

    脚下那傅家小孩的画面一荡而碎。

    第二步,墨池笼罩的天地响起少女“稳”如山岳的嗓音:

    “傅老头,我答应你带着傅梨离开,还了你替我遮掩的因果。”

    “可……你别忘了,因为我的出手,也救了你傅家三条人命。

    不,或者是可以更多,你那大儿子我不敢说,可小儿子跟他婆娘努力一把,能出几个傅家儿郎,谁清楚呢?所以,这份因果,你可以选择早些还了,也可以晚一些,这第一条命,以傅老的手腕,帮我多拦我宁家那位名宿三日时间,我想,这对您而言,不算难事吧?”

    宁无心前世作为魔修,只修本心,不修因果,而今且行且看。

    只有人喜欢谈,她不介意配合一番。

    她不是愿意吃亏的人。

    说罢,穿着素衣,洒脱无比的少女第三步走出。

    天地已经大变了样,微湍的河水声远去,身后书肆黑灯瞎火,并未开业,眼前的巷子也有些陌生,只遥遥的,就能看到巷子尽头,一块宽阔的白石砌成的空地上,一座石牌楼屹立。

    三间四柱又七楼。

    阴暗的天色下,只隐隐约约见到——

    碑柱雕刻鸟雀瑞兽,元宝铜币,上匾额刻着【天宝通鉴】四个古字。

    与这石牌楼对立的东来街另一头,同样有一座牌楼屹立,碑柱上雕刻着小镇独有的“长生树”一共十二株,象征着小镇十二个传承祖宅,匾额上则同样刻着四字,却是【永镇长生】。

    天宝通鉴,永镇长生,妙哉。

    这两座牌楼便是宝通巷与长生巷的门面了。

    同样,也是两座大阵的阵眼所在。

    上一世,宁无心便仔细观摩过,知道此阵之高深,自己那点微末伎俩,连阵法表面的符文禁制也触及不到,更别说今时不比往日了。

    自然没了兴致。

    况且,她心中还揣摩着其他事情。

    一件是嗤笑傅沧海母子。

    谁说傅老头没有出手?能顺利将傅梨送出小镇,平安到达天玄大离仙朝,拜入竹山教,这每一步都是,都是傅老头精心算计好的,就连傅明镜叛出儒门,堕入魔道,也在他的安排中。

    她们母子俩,不过是狗仗人势的笑柄罢了。

    另一件。

    脑海中浮现书肆地下的墨池。

    她隐隐约约从那一只“黑墨”凝聚的大手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久违的【阴煞魔气】。

    宁无心忽而就勾起嘴角。

    看来,她没有猜错,傅家传承下来的经卷极有可能是【魔道经典】,而傅明镜之所以会出现在大离仙朝竹山教,是因为,她母亲背后之人便是大离仙朝的“大人物”,傅老头正是送她去了结了这段“骨肉之情”。

    至于坠入魔道?

    恐怕啊,傅老头,等的,算计的,就是这一天!

    拥有上古圣人之象的重瞳者,若没有这番人生低谷,没有这番被打入泥潭的遭遇,又如何能够激活内心的魔性?也就是说啊,被那位美妇人贬低到了脚底板的老腐儒,实际上并不迂腐,看似温吞,受各方蔑视,实则深藏若虚,内有诡计。

    傅梨,傅明镜便是傅老头辛辛苦苦培养出来,重新点燃傅氏荣光的“传承人”。

    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这老头为家族也真豁得出去。

    宁无心不为所动,却仍旧啧啧称奇——【重瞳】作为儒门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天赋,结果竟坠入魔道,她忽然就有三分好奇,上一世她死后,傅老头跟他这孙女,到底掀起了何种波澜?

    只因这一世,这一切,就都变了。

    也就很难见到这一幕了。

    她的出现,傅老头脚下的棋盘发生了变动,他这些时日的观望,怕是已经有了新的谋算,也是,如果能够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谁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宁无心只由衷希望,这傅老头别把她当成棋盘中的一枚棋子,不然,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够安居幕后,那……可就难说了。呵呵。

    至于傅老头透露宁无心的命数已如“一团乱麻”这件事,她信,却也不尽信。

    感应着手套包裹下,墨蝉的脉动。

    上一世,她之所以能够蒙蔽天机,靠的便是黑石,她也是经过几番敌人的追杀,这才晓得其中玄机。临死前的布局,也是她主动暴露的行迹,否则,李长风等人如何能发现她的踪迹?

    自然,能够完美隐藏,也有可能是她没有碰到“神道”或者“道门天机一脉”的修士。

    当然,化神后期接近巅峰的修为,也是她的资本。

    只如今,大不一样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说天机一脉的修士,就说普通修真者,能够发现并掌控她行迹的手段太多了。所以,往后她还是得加倍小心,不能松懈。

    而“墨蝉”的变数,就是傅老头谋算她的目的所在了。

    有她作为混淆,傅梨便能暂时脱离那些人的视线,顺利离开这座魑魅魍魉横行的囚笼……

    过了石牌楼进入东来街,尽头,是小镇流传着众多版本,极富神话色彩的墨银湖。

    墨银湖很大,圆形,往北可达长生巷边缘,往南则同样抵达宝通巷尽头,怪的是,一丈三尺宽的石桥,呈曲线状,隔远了,隔高了看,就像是一副——太极图。

    墨银湖的终点,是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老石牌楼,牌楼石匾上,刻着三个古老的文字。

    长生镇。

    宁无心走到这,倒是有些累了,跟这些老狐狸斗法,委实太耗精力,不得不停下,总觉得,自己还有一些疏漏的地方,可却不论如何,也再难以推敲到了。

    “这些活了千载往上的老不死,果然,都成了精了。”黑夜中,稚嫩嗓音悠悠响起。

    在牌楼地下修整了片刻,她才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大约三四里地后,在即将入山前,走进了山道旁边的一座老旧且伸手不见五指的庙宇。

    ……

    宁无心前脚刚离开,后脚,一个汉子从后院走进书肆,身形一般,相貌也寻常到了极点,带着醉酒的微醺劲儿,涨红着一张脸,瓮声瓮气的坐到了少女离开前的位置上,也不开口说话。

    可显然,老人与少女的对话,汉子都听在耳中。

    “阻拦你宁家名宿三日?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咯,你这不是明摆着让我跟你这盘棋扯上关系?果真是伶牙俐齿,口毒心黑的丫头……”老人望着那逐渐隐去的潇洒身影,老脸上颇有些怨色。

    这话宁无心自是听不到,若能听到,必定要狠狠吐他一脸口水——算计她的背后布局者不简单,可算计他傅家的人,又岂是善类?她何尝不是引虎驱狼!?

    好半天,那蹲在地上的老人才忽然站起了身,狠狠踹了一脚汉子,骂骂咧咧道,“没出息的玩意儿,为了个婆娘命都不要了!出的什么馊主意!若最后,傅梨丫头知道自己杀父弑母,就算是证了道,结果呢?你是打算让她恨老头子一辈子?不是自己肚子里出生的又如何?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是她的种!?为了个没干系的死婴要死不活这么多年还不够!?”

    骂完,老头就又蹲了下来,吸了一口烟,颇有些伤感。

    “那死婴跟你夫妻二人没什么干系,却是我傅峥年的亲孙子,那天生重瞳,可是老大的亲儿子……如今换到了你跟你婆娘的闺女身上,你们还有什么不满?你何曾听过老大半句怨言!?”

    结果转身,却见汉子泪眼汪汪,老人顿时怒了,一个烟嘴就往他脸上抽去,“你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以后你也不用来盯着我了,等傅梨走了,你就跟你那婆娘赶快卷铺盖滚蛋,让她赶紧滚回她西漠先天魔宗,少在老子眼前丢人现眼。”

    “晦气!!”

    撒完气,老人转身就回了书肆,被抽了一烟杆嘴的汉子杵在原地,哭的更凶了。

    如释重负。

    ……

    宁无心并不知道她走后,小镇那并不显眼的逼仄书肆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这事她若事听说,也不会惊得瞪大了眼,只会感叹傅老头确实是老谋深算,自己尚且不如,只会在心中嘲讽上一世的美妇人,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作茧自缚。

    这消息,在上一世,若那位“重瞳”天骄听闻,必将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一世,因为宁无心的插手,被抹平了。

    ……

    处理好了老庙的事情,天色已经不早,等回到小镇,恰逢老更夫敲响五更天的梆子,“咚——咚!咚!咚!咚!”随着一慢四快的梆子声回荡,老更夫从宝通巷走出,朝着长生巷走去。

    宁无心沿着东来街街道边缘悄无声息地走着,等老更夫隐约觉得有人影晃过时,她已没入灰暗的街巷。

    等她到了东来街街角,远远就见到了一汉子,蜷缩在安阳一桥桥头。

    汉子浑身酒气,抱着头,鼾声却很“斯文”,不用看那张脸,宁无心都晓得这汉子的来历。

    傅家老二,傅梨她酒鬼兼赌鬼二叔,傅云楼。

    宁无心淡淡瞥了一眼,一脚踢了过去,她已尽了全力,却只将将踢开一截能让她前行的过道,也不理会男人还睡生梦死,自顾自抬脚,头也不回朝着青石巷走去。

    待芝兰玉树的少女不见了踪影,男人才晃悠悠爬起身。

    这一刻,男人脸上早就没了醉熏之色,一改浪子面目——宽脸其貌不扬,乍一看是那种挤入人群就会被淹没的普通人,可再一看,却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锋芒。

    男人脑海浮现少女潇洒的背影,忽然就笑出声,他脸微黑,一口牙却白森森的。

    男人抹了一把脸,甩去醉意,自顾自道,“果然又是一只伶牙俐齿的大虫子,只可惜啊,到底还是嫩了些,或许比我跟我家那口子要聪明几分,可碰上那糟老头子,便是不够看了。”

    而说到大虫子,汉子脑海浮现一个前凸后翘的妇人身影,心头一热,乐呵呵一声猛地跳入了安阳河中。

    ……

    三天时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

    当一场大雨轰然降临,小镇忽就热了起来,属于夏日的虫鸣蝉叫,鸟语蛙声,在一夜间全复苏了。

    时疫逐渐得到了控制,起码,除了那十余人外,也再没有人遭到感染;再者,这一场时疫虽来势汹汹,到底并没有引发伤亡,各方的彻查也没有结果,只传出已经得到控制。

    时疫爆发的第十日,小镇便解了禁,重新活了过来。

    陆青山便是在这个时节回归。

    小镇有明文规定,马与车是不能在白日入街巷的,只能等到深夜子时,方可。

    是以,陆青山只能将车马停在小镇的牌楼下。

    撩开帘子将同门的师兄弟“请”下车,憨厚的汉子望着墨银湖,想着即将达成的交易,笑着打开了伞,甚至因为激动而没了等待的耐心,先一步踏上了曲折的石桥。

    身后的中年男人深深看了一眼陆青山,挂上药箱,迅速跟上。

    宁家药铺在小镇的地位“极高”,颇受人推崇,陆青山本就是小镇名人,这一次“时疫”之后,其师宁老婆子“力挽狂澜”,使得小镇渡过危险,又赢得了一片拥戴与掌声。

    是以,就算瓢泼大雨淹没行迹,陆青山的回归,依旧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陆青山是一路笑着走过安阳一桥的,可一踏入青石巷,那张憨厚的脸,霎时凝重起来,“疫情”的发生是他不曾预料到的,宁老婆子被县衙“请”去,更令外表憨厚的汉子一颗心沉了下来。

    这场时疫来临的太突然,这在小镇,是闻所未闻的,小镇之神秘,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人为?

    还是碰巧了!?

    这是憨厚面相的汉子心中踌躇不安的来源。

    脑海中浮现宁无心那张病殃殃的面庞,陆青山眼神一闪。

    是她?

    还是……

    汉子眼神晦暗,“不会的……”

    以师尊的谨慎,就算被请离,也会提前将一切安排好。

    最不济,也还有阿绫。

    只是,阿绫这个孩子他是从小看着长大,他十分清楚,在九曲巷那几年,她养成的一副“古怪性格”,并不是十分靠谱,这同样令汉子颇不安心。

    而九天十天时间,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随便想一出,都能让汉子冷汗直流。

    陆青山便是在这种情绪中,回到了宁家院子。

    “叩叩叩……”

    ……

    雨幕中,宁家院子响起了敲门声。

    正在收拾堂屋的阿绫闻声目光一闪,极有喜色,也有厉色,可走过院子时,看到略微敞开一丝缝隙的东厢时,少女被迫低头,死死攒紧了伞柄。

    等到,陆青山见到阿绫的一瞬间,阿绫脸上遗留的复杂之色还未完全散去,憨厚汉子其实心生诡异的念头,只在见到了少女脸上近乎已经凝成凤形的紫红色胎记,他震惊了。

    一晃,他才回过神来。

    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没想到,等了十余年,谋划了七八年,栽下的树苗都在今日结了果!

    至于算计跟利用“宁幽”跟阿绫一事,他也曾有过愧疚,但想到记忆中那个孱弱的婴孩,这份本就单薄的愧疚,顿时间烟消云散。

    震惊过后,陆青山一如既往,并没有因此而失态。

    先是跟阿绫打了个招呼。

    他看得出阿绫有一肚子的话,同样,也从那双已越来越复杂的眼眸中看到一丝异样。

    这一刻,他很清楚,阿绫血脉的觉醒,意味着,她不再是一件无用之物,作为“父亲”他态度该更为温和,也该花几分心思去笼络她。

    然而,他更清楚——相比于阿绫以及她的血脉,“宁幽”才是重中之重!

    与那人的交易,比之阿绫稀薄的血脉,重要太多了。

    价值的那杆秤早就倾斜。

    是以,陆青山抬起粗糙的大手示意她不要急躁,眼神给予安抚,“阿绫,你先在堂屋等待,若有事我会喊你……”说完,便不再关注阿绫,引着身后的中年大夫向东厢走去。

    陆青山没有意识到,那“异样”的眼神中的深意。

    他能猜测这一个月来的不平静,却不知,这一个月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想象不到,那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十多年的阿绫,早就不是那个自卑,且极度虚荣的少女。

    她的心机在这一个月如春天的蔓草,疯狂生长着。

    在他们进东厢房后,撑着伞在雨中驻足的少女,“艳丽”面孔上“怨毒”之色,抑制不住地溢散着。

    陆青山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安抚,于曾经的阿绫而言,是蜜枣,是关爱,而今,却是给予阿绫一个信号——陆青山放弃了她,不是因为“宁幽”,而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

    这一刻,阿绫倒不是太恨宁无心了。

    她想到了昨天夜里,宁无心与她“秉烛夜谈”。

    阿绫思想一直桎梏于这巴掌大的小镇,是以,当一个真正光怪陆离的世界浮现在少女的眼前时,她没有理由不震惊,起初不信,经过一夜,她逐渐缓了过来。

    不得不说,她被宁无心说服了。

    可惜,并非在昨夜,也并非是宁无心口才好,完全只是取决于陆青山方才的态度!

    在开门之前,她想了一天,但凡陆青山对她多关注两三分,她也确实能够掂量到自己在陆青山心目中的分量,不是可有可无,确实有感情存在,她便能继续忍耐,帮他们。

    可她从陆青山那“惊讶”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

    在打量货物!?她如何能够忍受这种目光!?

    少女终于清醒。

    她早就该清醒了。

    宁老婆子跟陆青山做的这一切,为的是什么?

    这其中可有为她谋划一两分?

    从来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

    为的,不过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霍绫”,自始至终不过只是牺牲品。

    她的出世,极有可能就像是“宁幽”所猜测的,他们的目的在于——霍氏涅槃真凰血脉。

    就连宁老婆子告知她的身世,其一因为事出突然,没有另外更可靠的人能帮她,另一个也是因为她血脉的苏醒,老婆子觉得她有利可图的份上……

    要不是脸上这块“凤形胎记”的变化……

    她极有可能一辈子都被瞒在鼓里,做一个药铺学徒,终其一生都将平庸!

    她无法忍受。

    阿绫不清楚“宁幽”从何知晓这一切,太不可思议,然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在过了一遍脑子后,竟全都相信了——十四年的经历,不正是在告知她,宁老婆子跟她那父亲,用心不良吗?

    “宁幽”同样是用心不良,然这一刻,相比于将宁无心踩在脚底,她突然就迫切地希望,宁老婆子与她那个“父亲”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想必,一定很精彩吧!?

    少女想到这里,忽然就笑了。

    眼神中带着偏执,如同着魔,脸上那凤形胎记更像是活过来一般——惊心动魄。

    五月的天了,东厢内,火盆却依旧未断,躺在床上还在昏睡的宁无心,更是一派“弱不禁风”之态,睡梦中,一张脸煞白,频频蹙眉,偶有挣扎,显是有梦魇之兆。

    见此,陆青山沉着的一颗心倒是稍有松缓。

    “那就麻烦师兄了……”他看向身后的中年大夫。

    宁老婆子“师门”的后辈名医看了眼陆青山,这才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少女的身上。

    望闻问切,毫无疏漏,每一步的细致与娴熟都能看到几分“名医”的风范。

    只中年大夫的诊断越到最后,愈发觉得古怪,总觉得,这少女的脉象,颇不对劲,他琢磨了半天,却始终也找不到突破,继而在这半日时间内,那奇怪的脉象却缓缓趋于平常。

    又半日,他才收了敷在少女手腕上的轻纱帕子,朝陆青山点了点头。

    宁老婆子通晓丹药,医术却只半吊子,以医术入道的中年名医是真有几分水平。

    他察觉宁无心身上一丝诡异,却不愿声张。

    一个是觉得问题不大,另一个是他此番任务并非是医治这小姑娘,而是将其带回百草门,即算是完成了老祖交代的任务,也算是为后辈谋下一道福音。

    且,这一份诡异,说出来,在这禁绝道法的小镇内也是束手无策,何必多此一举?

    待回到应洲,自有老祖解决,何必急在这一时三刻?

    陆青山不知道这位师门“师兄”的心思,就算知道,在这道法禁绝的小镇,就如同他所想,无济于事。且,只要没脱离,或是偏离局面轨迹,就算有些意外,想来也无伤大雅。

    是以,他松了口气。

    当然,也仅是松一口气。

    自师妹死后,陆青山一切心力都放在了救治亲儿之事上,为此谋划数十载,小事他可做主,大事却早就习惯听从师尊的安排,而今宁老婆子不在,他便觉忐忑了。

    到底,就连他也不完全清楚“宁幽”的来历。

    除知晓她与师尊有稀薄的血缘关系外,其余皆一概不知。

    这么多年来,连宁老婆子这位灵台境名宿都如此“慎重”,不敢走错一步,又多次提点警告,陆青山自是意识到此中牵涉事大,不敢疏忽,且此间交易,到底关乎到亲儿未来,不容有失。

    是以,多年来他也是倾尽心力。

    小镇诡异,用师尊的话来说,就是灵台名宿也需三思而后行,现下,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师尊不在,他何止忐忑?只不知师尊,到底碰上什么麻烦事?

    听完“师门师兄”的话,陆青山深深看了一眼宁无心,转眼才笑着看向中年大夫,此人并不能在小镇停留太久,陆青山琢磨了一下,带着人离开东厢,暂时先将他安置到堂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