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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改

    ——

    生而知之这种天赋,便是宁无心也不免啧啧称奇一番。

    就像此时,宁无心不过才问了小孩一段话,小孩便似有所悟了。

    特别是宁无心嗤笑傅老头那一句,小孩似斟酌了不过几息时间,便已经抓住其中要害,再一次木讷出声,“你是说,就算我不动手,我叔父一家也是会死吗?”

    此时,小孩声音,也不算太僵硬了。

    宁无心不予回应,反倒问她:“你恨他们吗?或者说,你觉得这几年苦吗?嗯,这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就是好奇问问。”

    小孩,也就是傅梨,那双重瞳之中,有着浓浓的悲凉,她也在想这个问题——恨吗?

    至于说到苦,其实在小孩心里,最难捱的不是这几年,而是她母亲还在的那几年。

    傅梨其实是真的天生眼瞎,眼珠还在,却没了生气,一出生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印象中,自己是被丢到了柴房里过活的,母亲也对她爱答不理,还是疯疯癫癫的婶婶时不时给她送吃的,只是,送饭食之时,过程并不太友好就是了,但好歹,她活了下来。

    她是一直到了两岁的时候,才突然间能够看到了,但,噩梦似乎就是从那一日开始降临的,对她不冷不热的母亲,突然热情起来,将她迁出了柴房,嘘寒问暖,傅梨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齐齐盼盼了很久的“好日子”到来了,却从母亲那副嘴脸上看到了“虚伪”。

    当然了,她当时并不懂这些言辞,只觉得打从心里不想靠近。而外面传言傅家的厄运,也似是从那一日开始发生的,整个家里都笼罩在母亲婶婶的打打骂骂,弟弟的哭声之中。

    打骂之中,有时不免就会牵扯到她,她也只能是忍着,护着弟弟。

    有时母亲吵赢了,对她的态度便好些,吵输了,就会拉着她到大堂里,继而冷嘲热讽,原本已经平息的傅家,又一次陷入吵闹之中,一开始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后知后觉意识到,一切似乎是因为她一双古怪眼睛的缘故,也不记得是一天开始,她就再不敢睁眼了。

    为此,母亲打骂她不止一两次,还将她重新赶回了柴房。

    她也不太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

    有一天夜里,她双眼突然一阵刺痛,还不到三岁的小孩知道自己就像婶婶冷嘲热讽说的那般,有娘生没娘疼,喊了也是白搭,说不定,还会招来一顿打骂,竟也不敢叫唤半声,她忍着疼痛在柴房的泥地上翻了一整夜,等她清醒时,惊悚发现,自己似乎多了某种了不得的能力。

    不只是能够在夜间视物,就连闭着眼睛,也能看见,不止如此,她能够察觉到旁人对她善意与恶意,只这一次,小孩不敢再告诉任何人,更不敢透露,某一天,她与母亲对视时,母亲心中其实想要她死的这件事。

    一直到傅梨母亲带着弟弟投河,逼着她发下毒誓,要杀了叔父一家替她报仇,小孩虽然也很难过,但似乎是吃了太多苦的缘故了,只记得哭了,那恶毒的嘴脸,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寒。

    小孩被逼着发下毒誓的那一刻,她心中其实早已经凉透了。

    她突然就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作为母亲,表面嘘寒问暖,实际却对自己充满恶意,而表面上是一副恶人嘴脸的叔父婶婶,其实在打骂自己之时,却心如刀割?

    等着母亲死了,她竟然不是太难过,反倒觉得,世界终于安静了,哪怕是其后的几年里,叔父婶婶动辄打骂,但随着那一股股心如刀割之意传来,她竟然就这么忍了下来。

    至少相比于母亲,对自己动辄打骂的婶婶,从来没有饿自己一两天不给饭吃的时候。

    “恨吗?”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小孩开口质问自己,到底恨吗?她摇头,不,不恨啊,相比于自己身体的痛,几句没有任何意义的谩骂,其实出手打骂自己的婶婶,似是更痛一些。

    从小,傅梨就觉得自己的身上,或者说,整个傅家,就像有一团疑云,终日笼罩着。

    小孩其实知晓,自己怕是被蒙在鼓里,但清楚一点,就算自己开口问,那个面目狰狞的婶婶,也不会告诉她,也就忍了下来,至于苦吗?譬如,被小镇顽劣不堪的孩子堵在巷子里逼着她从脚下钻过,最后拳打脚踢;又或是被堵在窄巷里,将她辛苦抬来的水桶打翻。

    这些事,似乎是有点惨,但也就是皮肉遭点罪,心里却是无所谓,再大的苦,她都挺过来了。

    一直到宁家少女的出现。

    一切疑团才似是有了合理的解释。

    诚然,这个给她解惑的宁家少女,同样不安好心,出于利用她的心思,但她多少能够从中察觉到一点善意,很是莫名其妙的善意,这也是她之所以愿意给予一部分信任有关系。

    宁无心大概能晓得,此刻小孩心中千回百转,抬起手抹掉脸上的雨水,也不再继续往她伤口上撒盐,揣摩着掌心跳动如雷的墨蝉,脸色逐渐惨白,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至少也得感谢我,不是我的出现,这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要为了你,为了你们傅家,死在这囚笼里了。”当然,她耍了点小心眼,没有告诉她,这两人就算是死了,神魂也仍旧不得以保存,终有夺舍重生的一日。

    小孩呼吸声,瞬息间就发生了变化,略微急促了。

    宁无心笑意未减。

    天生宿慧者,心思必然极重,就算小孩从小经历过很多事,心性颇有几分坚韧,但到底说起来,也就是个七岁稚童,表面上无所谓,但内心之中突然的一阵翻腾,必然是有的。

    只是她却不打算给傅梨将心中的某股波澜平息的时间,接着问道:“我想,你见过你们傅家那位了吧?嗯,也就是你的嫡亲祖父。”

    若没有,很难解释,小孩身上某种被开发的潜力,有点超乎想象了。

    那一番身手,竟完全不逊色于施展了武道技巧的宁老婆子。

    傅梨脑海中不禁闪烁一道很是糟糕的身影,一个很窄的书肆,一口诡异的枯井,她眼睛闪烁了一下,不说话,就意味着默认了。

    其实到了现在,以傅梨的头脑,很多事已经相当于摆在了明面上,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

    只是有些事,宁无心不得不墨迹一番,来此之前,心中便有了腹稿,如今挑明了最为重要的一点之后,便只需要挑挑拣拣一些,也就够了,“既然见过了,那大概也就知道,其实,你们傅家并不像外人想象中的那么破落,至少,不是只有你们这小猫三两只的模样,至于你那位在小镇之内,堪称只手遮天的祖父为何要躲躲藏藏在宝通巷的书肆里,大概跟他密谋的某件很‘惊世骇俗’的大事有关,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你得自己去问了,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你,不方面跟你接触,也许跟这一点挂钩,又至于为什么通过我,那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就着傅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宁无心说了不少,等着雨停了,她也刚好说完了。

    傅梨则全程处于一个面色惨白的状态。

    当然了,照脸色而言,依旧是要比宁无心多一丝血色。

    而蹲在院墙上的黑猫更是只能用“满目惊悚”来形容了。

    宁无心预估着小孩大致消化完这些陈年秘辛,说到了元澄,“以元家小孩的脾气,不会太轻易接下那块牌子,大概就是你送到了元家,那元家那温婉的举人娘子已经告诉你牌子的来历与作用了吧?”

    小孩也不愧为“傅明镜”,待宁无心此话一落,便已经顺着她的思路,琢磨到了她后续所要说的事情,问道:“这就是你今晚来找我的另一件事?”

    冷静的完全不像个七岁的孩子。

    宁无心笑道:“再过两个月,小镇便要迎来一场风云变幻,我除了因为跟你祖父有一场交易,答应要带着你离开小镇以外,也有自己的私心,不久以后,仍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当然了,我不是强迫你离开,一看切你自己的选择,只是,我得好心劝告一番,因为你那双眼睛的缘故,你祖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糟蹋’了,而你母亲与她背后的人,也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至于为什么你非得跟着我离开,才能把握住最大的机会,这大概也跟你叔父一家能免于一死,有几分联系,具体的,我不能告诉你。”

    “而作为,我护持你的酬劳,你只需要帮我完成一件事,帮我谋夺到一件东西,你就可以自行离去,到时候,天南地北,你爱去哪,就去哪,与我再无干系。”

    说完这一番“肺腑之言”后,宁无心也不管小孩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站起身,将剑匣上的水迹抹去,抱着剑匣便抬脚离开,当然了,在离开傅家之前,她忽然转身,与小孩那双不知说是诡异还是神秘的重瞳对视一眼后,勾唇笑道:“一个月后的今天,在小镇牌楼等我,记得提前到,要是晚了,我会直接离开,过时不候……”

    ……

    转身的一瞬间,少女面色发生了变化,淡淡的笑里,有着真正的愉悦之色。

    将小孩算进去后,这一趟寻找“天阶道经传承”之行,也就多了几分保障。

    毕竟小镇之外,所讲究的规矩太不一样了。

    诸事安排完毕,宁无心也不用再分心琢磨,可以安心修行,至于跟傅梨所说,譬如傅老头其实在谋划一场大局,或许暗藏惊天的“阴谋”,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都互有顾忌的地方,都有需要对付的敌人,只会在暗地里行“同舟共济”之事,至少在没有不可避免的利益纠葛以前,仍然算半个盟友,互相利用还来不及,岂会互相拆台呢?

    出了小镇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多加防范一二也就是了。

    等宁无心回到宝通巷,老人正蹲在书肆抽着旱烟,看着黑暗天幕,黄家祖宅内发生的一切自然瞒不过他,至于为什么不亲自出面,一个是觉得愧对孙女,另一个是确实不方便出现在九曲巷。

    他一旦踏足,就会引来某些目光的窥视,是以这么多年,他是半步都不敢靠近。

    见到少女抱着剑匣远远走来,老人感叹少女眼光毒辣,笑问道:“你可是知道这木剑匣的来历?”他跟黄家那老祖宗可不是那高大少年,一番纠缠下来,若还不知她就是冲着这剑匣而去,就是白活了几百上千载了。

    宁无心先点头,继而摇头,笑道:“我只知道这剑匣材质才是极其罕见的‘大椿木’,至于剑匣本身来历,我并不清楚,怎么?傅老前辈知晓?”少女有三分好奇。

    结果,傅老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摇头了,说是过去的事了,说了没有意义。

    当然了,老人不至于太吝啬,还是给这木剑匣说了一番评价。

    譬如这剑匣虽然只剩一颗空壳,本身也没有经过炼制,不过一普通木剑匣,只材质极其难得,拥有一口“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的火气,使其长存至今,其中温养的飞剑虽不知去向,然依旧价值连城,拥有极强的温养飞剑的能力,若是能够寻到一炼器大宗师打磨炼制,未必没有晋升灵宝的契机,成为一温养飞剑的“外丹田”,届时,此物之价值,足以使世间剑修眼馋。

    说是灵宝,实际价值比之一件道器也不差了。

    毕竟大椿乃是上古的仙树,这世上纵还有,也不会太多,拥有的无不是震慑一域之势力。

    看着老人那艳羡的神色,少女撇嘴,嗤笑道:“这还用你说?”

    很是不满他说了一堆废话。

    侃侃而谈之后,一老一小先后进了书肆,高瘦的牟家少年并不在书肆内,宁无心随便问了一句,老人没瞥一眼坐在石凳上的少女,不满道:“不省心的黄毛小子,让我给赶回他牟家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是在给宁无心让道,这一点两人都很清楚,但谁也都不拆穿就是了,见此,宁无心笑了笑,嘲笑老人,“老前辈还真不打算一棒子给他敲醒了?突破情之一字,换了旁人,他可能三两下就破了,到了我这里,我觉得他想跨过去,大概不容易。”

    道途之上,情之一字,不想世俗里那么简单,也可为之情劫,有时候,有的人轻轻松松就迈了过去,有的人,直接困死在这一字上,若是有修为高深的长辈给予当头棒喝,之最简单的,而自己想要跨过去,最好的办法,便是跟她一般,一刀斩乱麻!

    老人又瞥了一眼她,没好气道:“就你这瞎了眼的歪瓜裂枣,心又黑,这小子能看上你,怕也是跟你一样,瞎了眼了。”

    但也只说了这些话,跟宁无心所言,半点不沾边,显然不想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看得出来,老人很自信,也很无所谓,毕竟这一关终究是自己破镜好处来的更大一些。

    或者说,这就是老人给少年的一场考验,用以考量与历练他这弟子的心性。

    一场雨后,初夏的风一吹,天井下的青石板就干了大半,老人干脆坐在地上,待宁无心将手中的“大宝贝”小心翼翼放到一旁,这才正色道:“已经决定好离开的时间了?”

    宁无心点头,淡然道:“一个月后。”

    老人闻言,突然就有些伤感,呵呵一笑,“一个月后好啊,提前走,省的夜长梦多……”

    沉默片刻后,老人将视线收回,看向少女,“你选这剑匣,是打算想走剑之一道?很好,干脆利落,一切不顺,皆可以以一剑斩之,原本我还琢磨不定,该以什么东西交换,既能令你满意,我又不至于破财太大而心疼,眼下倒是有了决定了。”

    说着,老人蹭了蹭衣摆,等着再抬首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酒酿”,以及一块玉简,也不等宁无心反应,玉简出现的一线瞬间,手指一挥,玉简便化作一道流光贴在她眉心上。

    随着其中信息快速摄入脑海,老人眯起眼,缓缓道出玉简来历,“这是我年轻历练时,所探秘过的一处上古剑修的洞府,曾走到了最后一关,只可惜,我走的并非剑道,跟这份传承无缘,也就没能带走,如今几百年过去了,我也不清楚这份传承是否被人得到,但你这小丫头也别以为我这是在占你的便宜,上古剑修传承,此世间都不多见了,要是传出去,别说崖山剑宗了,就连天玄中洲东元剑宗也要眼馋,若是被人取走了,就只能怪你命不好,要是还在,皆大欢喜了。”

    这还没算上试炼中蕴藏的危机。

    总而言之,一切就看运气了。

    宁无心脑海闪烁这处“上古剑修传承洞府”信息的刹那之间,心湖涟漪忽而荡漾。

    她不禁再一次感叹世事巧妙的缘法,实在是狗血至极,老人所道出的这一处传承之地,正是她谋算的最有可能出现天阶道经传承之地,而就在她七分心思沉浸在傅老头指出的一些传承的关卡与过关技巧之时,老人已经将手里的酒酿丢到了石桌上。

    宁无心立即就回过神,看了一眼老人,讥笑道:“傅老前辈就这么将我打发了?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

    老人忍不住一顿笑骂了,终了才没好气道:“说是不知道被人取走没有,可这传承试炼之苛刻,又是在南烟这小地方,剑道不显,武道不存,能够在金丹之前将肉身淬炼至武道第三境的修士,不说屈指可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在南烟,百年都难得一见,你还有什么不满?!”

    傅老头眼见着少女还欲要胡搅蛮缠,从他身上扒皮抽筋,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指了指酒囊,“小镇酒肆听说过吧?这酒能够帮助你扛过三次扒皮抽筋,割肉碎骨的危险,当然了,你若是能够自行扛过去,将这酒留着作为踏入剑道淬体之用,将有无穷妙用,往后受用不尽。”

    “这两样,一个作为你替傅梨隐瞒行迹的报酬,另一个则算是赔礼的添头,至于你宁家老名宿的神魂,我愿意出价,帮你换取另外两个小镇机缘的名额。”

    闻言,少女脸上的嬉笑才逐渐收敛了,淡淡看着天井之外,稀疏天星,最终点头,算是应允了。

    ……

    离镇之日既定,一切便可以有条不紊的进行了。

    除了牟家少年,傅老头也搬到了书肆里,给宁无心腾了地方,平日只有给她送吃食时才出现。

    宁无心好生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素白麻衣。

    这同样也是傅老头早就命牟家少年安排好的,早两天以前就给她弄了几套换洗衣裳,不过也不知道牟家少年抽了什么风,给她弄来的衣裳都是少年人的款式,不过胜在干脆利落。

    老庙后,大概是基于真凰涅槃之血洗礼之故,宁无心的个头在一夜之间,窜了半尺有余,而今比之牟家少年也不弱丝毫了。

    一袭素色麻衣,一头乌发绑成一束马尾模样,若不是瞎掉的右眼碍事,任谁也要眼前一亮,不免发自肺腑赞一句:好一个气质卓绝,风度翩翩的俊俏少女。

    而在修行前,傅老头有意要给他称量一番根骨重量,被她婉拒了。

    一则前世之故她清楚自己根骨之重;另一则墨蝉觉醒后,她除了能够察觉自身寿元外多寡,自身根骨与灵根同样察觉得一清二楚,大概仍因为“真凰涅槃血脉”的缘故,虽然可惜,没能借此衍生这道血脉,然体质与根骨重量,却在这一场洗礼之中,都得到了提升。

    前者她体质已经摸到了武道第一境的边缘;后者根骨因此提升了三成,也就意味着,她根骨天资从七鼎,增加到了七鼎三成重,别看三成似是不算太高,却并非微不足道,要知道就连小镇的“醒灵之地”能够提升的根骨极限,也只有两鼎之重,可两者之间的代价却完全不一样。

    对于根骨之事,宁无心并不着急,她不怕根骨没有提升的一日,就怕根骨提升一下子太大,从而使得她的根基为之不稳,借由外物提升,还是得遵循一定的规则,过犹不及。

    有墨蝉在。

    还怕没有达到九鼎之日?

    至于灵根则决定了修士修行的某一道门槛,一般而言,修士灵根大多天定,只仍有不少例外,譬如灵物与环境的影响,会使得灵根发生或大或小的变化,但这种几率并不多,且一般人要么不知道,要么不敢随意去改变这一点,毕竟事关道途,没有几个人敢拿自己道途开玩笑。

    当然了。

    改变的条件也很苛刻。

    宁无心都不知道究竟是墨蝉还是真凰涅槃血脉的缘故,总而言之,她灵根确实发生了变故。

    她也有些吃不准,这种变故究竟是好还是坏。

    墨蝉觉醒之时,她能察觉到自己确实还是如同前世一般,乃是水木双灵根,可一夜之间,水灵根不复存在了,就像是被那一股“血焰”烧成了灰,连灰烬都没留下,而木灵根中,则多了一股与之木灵根生生不息之势相对,她起初觉得难以臆测,这几天逐渐便似有所悟了。

    这也正是宁无心不愿意让傅老头称量根骨的原因,以傅老头的手段,未必觉察不到她灵根的变化,她直觉,这并不算好事,这种变化,很容易引得老人将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

    关乎墨蝉,她不敢大意。

    修行剑道,便意味着要先淬体,只宁无心眼下也没有更多的手段去进行,且她体质增强后,筋骨韧劲已是勉强算是不错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上古剑修传承”的试炼。

    据傅老头所言,试炼中有好几个阶段需要金丹以下的修士,肉身强度达到武道第三经方能破关,酒囊中的清酒虽然能够使她渡过三次危机,但就像傅老头点明的一点,若清酒能留下,用以踏入剑道的淬体之用为最佳,她倒是想现在就用了,却也要顾忌破关时的意外,只能先搁置。

    剑道有上中下之分,下等剑修以法入道,中等剑修以武入道,上等剑修以剑入道。

    以剑入道乃是上古剑修之道,唯天阶道经有迹可循。

    这也最为贴近上古剑修传承之路。

    至于这三种“剑道”的分别,不过是“外力”“纯粹”“自身”。

    所谓外力是指所,法剑之道凝聚的剑气,剑意,建立在法修灵力的基础之上;

    而所谓纯粹是指,武道剑修凝聚之气与意,皆是建立在纯粹的武道真元真意之上;

    这两者,其实都算作外力,有高低之别不过一个纯粹之上,法修到底所习甚杂,灵力比不过真元纯粹,肉身又不及武修,自然也就弱了一筹,当然世间之事从无绝对,但十有八九都是如此。

    至于所谓的自身,自是修一剑,一剑开天一剑辟地之剑,至于到底是什么“剑”,说实话,宁无心也是从傅老头这里,“道听途说”,就连她前世待过的崖山剑宗也不过以武入道罢了。

    诚然,也许有,但与她无缘。

    宁无心不是没想过退而求次,以武入道。

    只世间有云:穷文富武,修道破家。

    修儒道自然最为方便,只需苦读诗书,养一口浩然正气,先且不提宁无心不喜儒道,就说一口浩然正气养起来,少则三五载,多则数十年,剑儒者有,可显然,宁无心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而富武,她几乎孑然一身,哪里来的钱财购置大量的灵草灵药洗礼打磨肉身呢?就算有,小镇内也没有这诸多的基础灵物,至于就算傅老头愿意拿出一些惊世骇俗的灵药赠予她,然对她而言,就如以往宁老婆子之计,只会是一记猛药、毒药,也只能搁置。

    修道破家是真理,然则道修与武修恰好相反,武修开始需要大量的灵药淬炼肉身,后期却多是要放在领悟武道真意之上,重在真意力量,往往靠着一个拳头打遍天下。

    道修却不然,入门极易,只要天资根骨足够,不限门槛,只是,修为越高,所需要消耗,除了提升修为的灵石灵药外,防御与出击的法器法宝阵法符箓更是如一个无底洞。

    有着前世五百年记忆的宁无心自是不怕的,当然,凭她自身,前世也不曾短缺过就是了。

    结果,宁无心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如前世一般先以法修入道,选一门温养反哺肉身的功法,作为上古剑修洞府之行的敲门砖,待她得到上古天阶剑经,再散功重修就是了。

    既然选择剑修之道,自然是要走那最为上等的“以剑入道”之路了!

    再者还有琴之一道,也就意味着,法修之路同样是不可能断绝,只能两者兼顾之。

    最终,宁无心选定了一门达到了地阶道经名为《肉身成灵》的功法。

    ————

    PS:大家该看粗来了,《女修》剑修的设定与一般凡人流剑修有一定的出入,我为此琢磨过一段时间,有借鉴,也有创新,但我很期待,希望大家也是。

    ……

    早年,宁无心得到这一门功法时,也误会过,这难道不是一卷武道或者炼体的功法?

    一开始倒是有点兴趣,毕竟炼体的功法不多见,能达到地阶道经程度的,更是少有,只翻阅后才得知,这《肉身成灵》根本不是武道或是纯粹炼体的功法,而是一位既想着走武道路子,却碍于没有武道天资,又吃不了炼体那种剥皮抽筋之苦的前辈高人所创之法修功法。

    有炼体之效罢了。

    数千年前,这功法也曾扬名一时,只可惜,太过鸡肋,也就“埋没”了。

    由此地阶道经修炼灵力反哺之肉身,强则强矣,却到底比不过武道中人。

    说是法修,然修炼之灵力大都作用于“反哺肉身”,肉身似是纯粹了,修炼速度却缓慢了,灵力更是单薄,就连丹田也比同为修行道经之辈小了一大截。

    失去了修为的优势,又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可不就意味着在道途上失去了立足之地。

    一个没有了“立足之地”的法修,还能算法修吗?

    正因如此。

    此功法即便是晋入地阶道经之流,却被批以“不伦不类”四字,久而久之,就被束之高阁。当然了,鸡肋也是相比于同为地阶道经,人阶道经之流,可跟地阶秘典一比,仍是稍胜一筹的。

    《肉身成灵》这卷道经宁无心早已是刻在了脑海,然在修行前,仍不厌其烦,一次次默读其“引气”“炼气”两篇,重回道途这一日,她已经等了一两个月,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待心中万般杂念尽去,灵台一片清明,脑海中便只剩下默念的经卷符文之声。

    这一刻,那种清风拂面,万物动静皆能听闻的感觉似又回来了,即便仅有短短一瞬之间,也足够令人身心愉悦了。而若是她睁眼,便能够看到自己眉心处,一道灵光同样是一闪而逝。

    前世引气入体,宁无心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约两个时辰的时间,而今重生,她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小雏鸟了,故此,全然保持着灵台的清明。

    当察觉到身体周遭,一股股各异的灵气一点点靠拢,继而围绕在她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浮上心头。

    她蓦然睁开了独眼。

    《肉身成灵》引气入体篇,在她脑海不知被默念了多少遍,早已融会贯通。

    睁开眼的一瞬间,眼前一片清明,各色灵气如海潮环绕,而宁无心对于吸纳天气灵气的摄取,早已已成了吃饭喝水般,心念一动,那与她灵根属性十分契合的青色灵气,顿时毫无芥蒂,顺理成章的钻进她周身毛孔,继而窜入窍穴,经脉之中。

    头顶心更自行凝聚一青色漩涡,灵气冲撞之下,灵台顿时一震,宁无心顿时扣紧手心脚心,避免这大量的灵气摄入体内之后,没有来得及疏导而流泻出去。

    而就在宁无心扣紧手心脚心的一瞬,手心跳动如擂鼓的墨蝉顿时似得到了安抚,逐渐平缓,反倒是右眼中,那只血红色的幼鸟有了动静,竟然借机“窃取”自百会穴涌入的部分灵气。

    好在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摄取太多,显然是怕宿主发威,将它碾成渣滓。

    此时的宁无心就像是一个不知极限的瓷瓶,大肆掠夺着小镇阵法禁制笼罩下的灵气,三里范围内,清风如潮,小镇高天之上,道道雷光隐现,只是在靠近宝通巷这书肆之时,顿时无踪。

    书肆内的老人脸上顺着门缝,能够见到,漆黑夜色下,少女白瓷般的肌肤一点点涨红,至于这引气入体的声势,似是颇大,但老人显然见过更大阵势的,也就淡淡一笑。

    褶皱衣袖一挥,一道禁制便由着书肆蔓延整个小镇,起初某些个还在惊异于小镇灵气发生波动的老怪物,顿时收敛了目光,一阵大风刮过,小镇“平静无波”,何来的波动?

    由于灵气摄取之势颇大,便是经过“真凰涅槃血脉”洗礼,也不免有一阵阵涩痛,宁无心倒不至于因此而忍不住,脑海早已经浮现《肉身成灵》炼气篇,顿时进入另一种状态。

    显然,她是打算一举破镜,直接越过引气入体,踏入炼气一层。

    引气入体,只能算是初入道途。

    待经脉蓄满灵气,最终压缩出一丝灵力,勾动丹田,才算是踏入了炼气期。

    从此仙凡有别。

    不知过了多久,当“瓷瓶”再也容纳不下一丝多余的灵气,早就等待着这一刻到来的宁无心,心念一动,便开始运转炼气篇,开始压缩灵气,而随着她不断压缩,空余出来的空间便又在瞬息之间被填满,这种吸纳压缩的过程不知反复轮转多少次,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肉身越发灵动,经脉也似是得到了增强,就连眼前的黑夜也似是更亮堂了。

    当灵气压缩到了某一个临界点,一丝液态灵力的出现,尘封已久的丹田终是爆发一阵轰鸣!

    至此,宁无心缓缓闭上了眼——

    炼气一层,水到渠成!

    ……

    重生后,一切果然大不相同了。

    在清明意识与数百年经验引导下,宁无心此番突破炼气一层,只用时三个时辰,俨然不弱于,那些或有长辈“醍醐灌顶”,或是自身根骨卓绝到了八鼎乃至堪堪达到九鼎的天骄之辈了。

    犹记得上一世,她引气入体就已是花了两个时辰,踏入炼气一层更是花了两天,这意味是个好兆头?这还不算在体内流动时,有近五成的灵气在功法作用下滋补肉身的缘故。

    最关键的,依旧是她意志力使然,支撑着她灵台清明,这一点宁无心不会忽略。

    这个念头一闪过后,便又将沉思沉入功法运转之中了。

    随着又一大周天的运转,在功法的运转调度下,大量灵气先是分拨出去一部分滋养肉身筋骨,剩余另一部分,才一点点被压缩成一丝暖流在经脉中流转,最终汇入丹田。

    一切如吃水喝饭般简单。

    直至运转了五个大周天,宁无心已察觉到肉身有了明显的增强,这远比一般修士修行时,不过一成灵气滋养的肉身强的太多了。

    这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十分之鸡肋,大量拖延了修行速度,宁无心却觉得,若是可行,她甘愿将所有灵气先用以滋养肉身,可惜,功法有功法的限制,五成已经是极限了。

    到了此时,宁无心灵台清明也逐渐散去,一丝浮躁陡然升起,却是在提示她不能再继续修炼下去了,这同样是修行中的一种限制,长时间的修行,不免损耗精力。

    宁无心意志力,较之刚踏入道途的修士必然强太多。

    可惜,除了意志力外,神魂的强大与否,在修行之路早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宁无心重生了,神魂却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就算经过真凰涅槃血脉洗礼,也不过增强了一丝。寻常修士初入道途,看个人天赋高低、心志强弱、神魂强弱、以及功法的高明程度,至多能将功法运行两至五个大周天,她却靠着意志力修行,强行运转了五次,达到某个程度的极限。

    这已然惊世骇俗了。

    但世间事,各有规矩,宁无心终究也不能越了界限,否则不单修行事倍功半,也会极大损耗精神力,这无异于是寅吃卯粮的行径,长此以往,只有反受其咎之果,未免得不偿失。

    想要改变这一点,一则待修为增加,开辟了识海,神魂强大,修行时间便随即延长,二则是换一门更为高深的功法,譬如天阶道经,届时或可打破常规,延长至六到七个大周天的时间。

    最后便是提升根骨重量了。

    这也是正是天赋根骨卓绝者的优势之一,至于优势之二,便是在于吸纳灵气的多寡,打熬灵力纯度与速度了,而优势三,乃至四,总之还有很多。

    当然,终归还是有一个极限摆在那里的,传闻根骨重逾十鼎,又身怀天阶道经的天之骄子,能够在初入道途时,运转九个大周天,而这便是初入此境界的极限了。

    正因如此,方才有百日筑基这等妖孽的出现。

    宁无心对此倒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因这类天之骄子而心生嫉妒,也不因自己只能运转五次而妄自菲薄,相比于上一世,不过三次而言,此番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

    能运转五次功法,便意味着,她此时修炼的速度,即便被截去五成,却并不比上一世慢多少。

    且她并不认为,百日筑基便是衡量一个修士高低的标准,每一个修士都有自己的一条路,十鼎天骄优势之大,能在修行之初一骑绝尘无可厚非,然,究竟谁能够走到底,犹未可知。

    毕竟,道途之路太长了。

    根骨只是衡量能走多长的其中一种,剩下的“悟性、心志、福缘”都不可或缺。

    长生大道五百载,宁无心见的人太多了,有的人天赋异禀,一骑绝尘,在修行之路上从未遇到过瓶颈,可终于等到瓶颈到来了,就这么一次,却一辈子都跨不过去。

    这说的便是“陆青山”之流了。

    九鼎根骨,何其不凡?

    结果如何呢?

    当然了,根骨差的人,依旧很难有出头之日,但不妨有的人,悟性、心志都到了某一个了不得的程度,即便根骨极差,一路上也是跌跌撞撞,每一境界所横埂的瓶颈,都似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关隘,如同天堑,但一道道咬着牙挺过来以后,道途却越发顺畅,后来者居上,未尝不可。

    后者说的便是“元烟罗”了。

    三鼎根骨,却在五百年间,一步步走到了灵台之境,走到了“须弥佛境”佛光寺佛子的位置。

    她又岂敢妄自菲薄?

    此刻,宁无心还无法做到内视,无法看到那一座被修行中人誉为“紫府”“丹田”“造化炉”的所在,却能清晰察觉到那一小滴“灵液”的存在。

    此液体,谓之灵力,是法修立足之根本。

    待这些灵力增长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引来一道瓶颈,能突破这道瓶颈,便能引来一次质变,修为境界也会随之增长,丹田为之扩张,继而由此反复进行,摄取与压缩灵气。

    等压缩了六七次次,也就是炼气六七层,总而言之,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便可以尝试着冲击上丹田的灵台所在了。若是将上丹田开辟出来,便算是踏入了凝神境。

    无疑,越早踏入凝神境对于修行之人,优势会更大,也有更多的时间在筑基前跨越凝神三境,当然了,这是炼气期最大的一道瓶颈,跨过去,便有机会冲击筑基,跨不过去,无法开启识海,终生只得困死于炼气一境。

    凝神境离眼下的宁无心虽说不远,也可以考虑一番了,却也无需刻意着急,眼下的重点仍是要放在修炼肉身之上。

    思及此,宁无心顺势睁开了眼。

    已是正午。

    仲夏至阳覆盖在经过灵气滋补的身上,也不过微微一暖,没有了往日那股子火辣灼热。

    少女抬起手,似是要抓住那“温和”的至阳之光,抓到底是抓不住的,之阳光透过指骨缝隙打落在她脸颊时,少女随之一笑——重新踏入道途的感觉实在很奇妙。

    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并非是感官下的世界清晰了。

    而是,修炼黄泉之道魔经下所吸取了两百载的“血煞之气”终于从她体内剥了个干净。

    倒不是宁无心看不起魔门一道,只因为,她总算不必与上一世一般,只能被动等着幕后布局者出手,而是终于有了主动出击的资格。

    至于魔道,她虽是不修了,然“只修本心,不问因果”之行事,仍是刻在了她骨子里,魔道很好,却终归不是她要走的路,仅此而已。

    引气入体,踏入炼气一层后,该是有一个洗精伐髓的过程,只大概仍是那场洗礼的缘故,她体内杂质,多半被“血焰”所洗净,少部分,则不是眼下的简单的洗精伐髓能够祛除的了。

    ……

    书肆里视线昏暗,老人放下了烟杆子,手持一泛黄古籍,只目光显然没有落在书籍上,下一刻,寂静无声被打破,老人用一种只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运转了五次?”

    寻常初入道途者,只能运转两次,根骨七鼎及以上每增加一鼎重量加一次,意志力卓绝者加一到两次,天阶道经增加一到两次,也就意味着,这小丫头根骨至少也重逾七鼎。

    不算太好,也不至于太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刚好能入他眼。

    却也侧面证实了,少女乃是某一道修士转世的事实。

    若是一般宗门下的弟子怕是要被洗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道途再长,只要守住本心,终有踏破的一日”之言了,只可惜,道途几种标准,没有了根骨根骨优势,还想从其他地方找补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却凤毛麟角,无一不是身怀大毅力,大气运者。

    重要的是——这也就意味着,醒灵之地对这小丫头并非就全无吸引力了。

    两鼎根骨,足够是人为之疯狂了。

    至于老人为何非要选定了少女,不过是看中了潜力罢了。

    要知道,宁家那位老名宿曾一只脚踏入洞天境,天资出众,灵胎更是孕育到了极致,只差临门一脚,结果遭数个天荒禁区的家族忌惮最终联手扼杀,能够得到这位驰骋沙场千载,力压几代天骄之人都要为之俯首之人看中,并某以惊天布局,可见其本身之隐秘,必然不凡。

    若是成长起来,未必不能替他开一条大道——

    当然,若是死了,全当他没做此打算过也就是了,只要不伤筋动骨,也就小赌怡情罢了。

    至于根骨,或许在外界看来,提升一成都难如登天,但在小镇,只要出得起价,便有机会。

    老人愁着的眉头,顿时松动不少,又一次自言自语——天玄大世界沉寂了三十余万载,也被压制了三十多万年,加上某一脉又涸泽而渔,这条长生大道终有一天会干涸无水,被沦陷。

    幸而在他接任小镇镇守者前,师尊曾预言,未来三千年,将会迎来一场,井喷式的“生机”。

    便如同干旱依旧的庄稼地终于迎来一场沛雨甘霖,各势便是要接下这股甘霖,准备迎接一场反攻之势,这样一个大争之世下,别说一个根骨七鼎的天才了,就连九鼎之天骄,若无足够的意志、福缘、悟性,也大有可能淹没在这场群雄并起的狂潮之中。

    就像是一盘赌局,赢则赚个盆满钵盈,输了便是摔个尸骨无存,只这场赌局关乎整个天玄大世界,所有人都涉及其中,他总得为了自己,为了傅家谋算一番。

    总而言之,谁也别想置身之外就是了。

    ————

    书肆里老人的自言自语,那放出去必然能使得南烟,天玄震动的话语,宁无心全然不知,她一门心思早就放在了磨炼肉身之上。

    前世踏入崖山剑宗时,宁无心已至筑基,早就渡过了神魂孱弱无法保持长时间修炼,也需得保持正常休息,以回复精力的尴尬处境。故此,早在选择了《肉身成灵》这卷道经之时,宁无心便了然修行之初会面临的这一个空窗期,也早就有了安排。

    崖山两百多年修武道之剑,宁无心对于如何锤炼肉身,打熬筋骨,多少能做到心中有数,故而,从修炼中退出来后,她便直接练起了马步桩,也就是俗称的扎马步。

    此为练武练剑的第一步,当然还有第二步,第三步,而能否在未来执剑道路上,将肉身的意识开发到与心中所动之剑招完美契合,或者说,肉身与剑能否与做到与心念一动一般快,除了自身天赋意外,这些修炼之初的基本功,有至关重要的增益作用。

    两百多年的记忆,对于扎马步,宁无心已是熟烂于心,当初为了矫正她这徒弟的固有思维,她那位“师尊”用了一两年的时间,将她固有思维打散,继而重新雕琢,可谓煞费苦心。

    思忖至此,宁无心略微嗤笑一声,便将身心皆用在打熬筋骨的基本功上了。

    由于对自身身体素质了然于心,宁无心便也尽量在不越界,不对身体造成无法负荷的负担下,做了恰当的安排。

    比如最开始扎马步的时间定在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便停下舒缓筋骨。

    当然了,傅老头早早给她泡的茶,她是不会客气的,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灵茶,却多少能补上一口气,之后便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待天色暗淡后才停了下来。

    这已然是她眼下能够打熬的极限了,甚至于,此刻,她双腿已经略微颤抖的不适之态。

    此时傍晚,天色尚未还有些明亮,傅老头见她停,便将饭食送了过来,也不说话,就喝着茶,看着天井外的暮色,待宁无心狼吞虎咽,三两下便解决了吃食,他这才带着食盒离开。

    其后宁无心便打算沐浴一番。

    当然傅老头可没有体贴入微到给她备好热水的程度,而以她眼下的炼气一层的修为,其实一道净尘术还是能施展开来的,完全没有必要洗澡,但她另有心思,也就做起了烧水的功夫。

    厨房中的水自是她修炼前就打好的,当水烧热,装入浴桶,宁无心随即撒入了一小撮茶叶。

    茶叶是她向傅老头讨要的,一小袋,不算多,却足够她这一个月使用了。

    这茶叶中蕴藏的灵气也许并不算多,然配合着热水,多少有那么一些舒缓经络疲劳的作用。

    宁无心并非没想过用普通的药材,但宁老婆子死后,小镇药铺还暂时没有人接手,原先的药材也大多放在青石巷,而今根本不适合去取,且这茶叶之效,其实更甚,也就不必舍近求远了。

    在洗浴的过程中,宁无心也没有闲着,直接在浴桶里打坐修炼起来。

    这么一大下午的时间,她精神多少回复了一些,即便扎马步有所损耗,却不算多,多累在筋骨之上。而在修炼之时,宁无心运转功法更是不同于此前,即便《肉身成灵》这功法已经很是滋养了,她仍是极有耐心的调度灵气,去冲刷筋骨的酸涩,特别是腰腿之间,着重关照了一番。

    她此番打熬,却是比上一世多了两个时辰,负荷更重,犹记得上一世,打熬之后的状况,惨不忍睹,如此这般,显然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前世双腿抖似筛糠的感觉了。

    一番修正后,宁无心并没有如苦修士般当即再一次打坐修行,修行到底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恰恰相反,这是一场如水打磨,滴水穿石之功,着急往往没有益处。而对于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睡眠无疑是回复精神力最快的办法,且她还想趁着这个时机,让个子再往上窜一窜。

    大长腿挑长剑,耍起来,更帅不是?

    拂晓时分,宁无心便醒来了,也许是昨夜那场“茶浴”之故,也许是《肉身成灵》的功劳,一夜醒来,一扫精神浮躁与肉身的疲惫,周身只遗留下一丝酸痛,整个人精气神却达到了巅峰。

    滋养肉身,卓有成效。

    宁无心趁着天色尚早,先去宝通巷的水井处打了几次水,又料理完了俗事之后,便呆在院子里开始打坐修炼。院子的枯井与那几棵苦竹另有秘密,调动着书肆九成的灵气。

    凝而不收,聚而不散。

    当然,在小镇阵法镇压下,地下的一条灵脉早就用作调度阵法所用,是以灵气没有浓郁到凝成液态的程度,然在两者中修行,显然要比旁的地方,效果要更强一些。

    傅老头没明说,宁无心也不提。

    皆心中有数就好。

    只此时,宁无心此时经脉尚且还“孱弱”的缘故,每一个大周天的运转都需要消耗一个时辰的时间,五次运转下来,已经是下午未时末。

    略略吃了饭食,喝了几盏茶,小憩片刻,这才又扎起了马步。

    修行本来就是一件反反复复的枯燥事,好在宁无心并不真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否则,也很难将这件事持续下去,若没有长辈敲打,怕是要叫苦不迭,继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而宁无心也并不知道,就在她全然进入修炼的过程中,牟家少年不止一次偷偷跑回书肆,偷偷张望,一开始是被傅老头打跑的,后来的半个月,便是看着看着就沉默了。

    但此后,该来却还是来,只是,也不用傅老头敲打,就坐在书肆里静静看了个把时辰,便兀自离开了。只有傅老头,偶尔皱着眉抽着烟,竟吃不准,这究竟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难不成真要一语成谶,被宁家那小姑娘说中,想要渡过她这一劫,真是殊为不易?

    世间事,情之一字的变数,就是看尽人事的老人,也无法说清楚。

    起初老人觉得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没两天就做了某种决定,在少年离开前,先一步走出了书肆。

    ……

    越是靠近大赦之日,小镇便愈发安静,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沉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

    ————

    一个月的时间,宁无心修为堪堪突破炼气三层,眼下丹田中又是只剩下不到一成,境界晋升后被重新压缩的灵力,不算如何精纯,却远比炼气二层巅峰时那两成灵力来的凝实,强大。

    毕竟宁无心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滋养肉身与锤炼筋骨之上了,实在是还没有抽得出时间去打磨灵力的纯粹。而一月时间提升至炼气三层,也算是勉强达到她所定下的标准。

    毕竟修为越是往上,需要耗费的时间便多月,在没有资源,又需要分出近五成灵气滋养肉身,她还能够达到这一步,本身是不容易的,也就是她对待自己极其严苛罢了。

    至于与上一世对比,宁无心则认为不需要了,两世为人,立足点,出发点都不一样了,目光却还放在往昔,在她看来,实在是很不成样子。

    除了修为以外,肉身滋养与筋骨的打熬,也初步有了成效,肉身无法完全吸收的灵气遗留,在打熬中得到挥发,原本便已靠拢武道第一境肉身强度,而今更是到了临界点,只是想要突破,需要准备的东西还不少,也需要一个契机,宁无心已经是在琢磨着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宁无心扎马步越发显得游刃有余,在修行半月之后,她便增加了另一项任务:挥剑。作用一个是打熬手腕手臂的力量,另一个是想要寻找练剑的感觉。

    剑,自然没有,在经由傅老头同意后,她斩了一根宽约两指,高至眉心的苦竹,以作剑用。

    挥剑前三天,每天一千下,当然,是扎马步的状态下,而三天之后,从一千锐减到了五百,出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然而,精准度却越发一毫不差,五百挥剑下,能够两百次达到近乎一致之效,五天后再减到了三百,等半个月过去,她已是能做到三百下丝毫不差的程度了。

    整个人陷入一种“忘我之境”,脑子里便只剩下修行二字。

    ————

    宁无心全然忘我修行到了十五天,也就是她斩苦竹开始练习挥剑之日,眼看着牟家少年越发沉默,身上那一分锐气一点点减少,傅老头既是宽慰却又有一丝担忧。

    宽慰是指,宁无心的出现,使得老人省去了一番打磨少年锐气的力气,令他在初入道途之前,便遇上一生最大的一道难关,破之则能磨砺其心志,算是跨过道途最为“难以琢磨”的一道大瓶颈,至此前路无忧,若是不能……

    用老人的话说:少年人的情意,就像是梗在心头的一口气,有时候说散就散了,可有时候,却淤堵其中,说不得三五年也就看开了,而修行中人,三五十载,三五百载,也就淡了,可有的人堵得的一口气,终生都难以化开,与日俱增。

    这便是老人担忧之一了。

    担忧之二则是生怕他这一口锐气被情之一字磨了个彻彻底底,往后少年若是为情所困,无法走出这一关隘,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若是不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一滩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有此变化,不过是少年人被少女那副全然忘我之态所影响,也许是担忧往后以自己的天赋根骨,心性悟性,很快就被少女甩开,拼了命也难以望其项背罢了。

    可老人总不能告诉他,以你的天赋根骨,加上天生带来的一口“浩然正气”,若少女无天大的际遇,若他没有跨不过的瓶颈,合该是少女难望其项背才是。

    到时候,也许看着少女在山脚下挣扎,少年心中那一口气便自然而然也就消了。

    这正是老人为何不当头棒喝敲醒少年的缘故,只是,想是这般想,算是这般算,有些事却还是要做的,譬如他既然为人师,自然要尽到为人师表的责任不是?

    再者,既然要打磨少年的心性,眼下的情况,正是适合添砖加瓦,添上一口火气的时候。

    故此,在少年走出书肆前,老人便早在书肆外等着了,等着少年沉默走出,老人将烟杆放下,吐出一口浓烟后,便朝着小镇之外走去,少年自然不傻,很快就领悟了他这位师尊的想法。

    老人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有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只将自己的责任尽到了,至于少年能够领悟多少,能够从中得到多少的益处,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老人带着少年在小镇外的山头悠悠走了一大圈,几十里地,少年从一开始入山前的轻松,到爬山涉水中途,步履维艰,磨到了深夜这才走出了大山,待回到小镇时,原本白净的祥云靴子除了泥巴,便大半都是血迹了。

    但少年却一声苦也没叫,他并非不懂世事的小镇少年。

    其后十五天,风雨不歇,路途依旧很艰难,少年却咬牙跟了上来,从一开始双脚痛到险些哭出来,到后来,一点点缓过劲,就算一脚一步走的极慢,却从没有轻言放弃。

    每当有放弃的念头,脑海中便闪烁天井院下,少女挥动苦竹的模样,且不止如此,除了少女,他牟长生还背负着牟氏一脉的未来,还有那个不知道未来的妹妹,便又顿时有了动力。

    这时的傅老头便在前方闭着眼睛,慢慢悠悠的走着,不是没察觉到少年的神情,也不是猜不出,然而,此前的担忧却全然没有了。

    短短十五日,少年整个人的气质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少年人的气焰被压在了心口,多了一丝成熟稳重之态,多了一丝担当,而只要他这徒弟能一直保持这股气,终有破镜的一日。

    纵然情之一字愈深,愈难看破,然破镜后的好处,却也大的惊人。

    只便是如此,这“走山”一事,往后却再没有断过……

    ————

    PS:这一两章主要讲的是“心性”二字,当然少年往后的具体安排我还没有想好,现在就是拿他练练手,毕竟不论“修仙”还是“修真”,除了力量,还要讲究一个“心性”,我写的很开心,你们,我就不知道了【无奈摊手】。

    ……

    自上次交易后,九曲巷黄家少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前来过几次书肆,打着与宁无心商量一起离开小镇的目的,只结果,都吃了闭门羹,宁无心连见都没有见他。

    两人终归不是一路人,少年帮她制造了杀宁老婆子的机会,又以木剑匣为交易从她手上拿到了两块“特赦令”的报酬,这笔交易,他从中获利之大,怕是他黄氏这一支脉将数千年生机火种送到那座战场,以尸体堆起起来的战勋,也无法赚到,两人既钱货两讫,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只要他黄俞安守住那张嘴,宁无心便不会找他麻烦,他若是想不开,要自寻死路,她也不拦着就是了,她对黄家那一件传承至今的圣物,还是颇感兴趣的,与自己之道不合没关系,拿来交换一卷天阶道经正本,或是一件合适自身的绝品灵宝,乃至是下品道器,并非难事。

    但宁无心相信一点:小镇之人蝇营狗苟千万载(虚指),脑子绝不会像外界修士那么简单,特别是被自小培养,作为肩负一脉崛起重任之人,顾忌太多了,他黄俞安不担心宁无心暴露他的来历,暴露他黄家那件圣物之罕见,便要求神拜佛了,哪敢主动找她的麻烦?

    他们之间关系说复杂算不上,简单也能,总而言之,就算心生恶念,也仍需要投鼠忌器。

    少年来了几次,最终大概知道无法打动宁无心,便也就放弃了。

    颓然离去。

    ————

    离开小镇的前一天傍晚,宁无心提前了一个时辰结束修炼。

    沐浴更衣,梳理完筋骨的疲惫后,便主动泡了茶,待香气四溢,老人便循着茶香在宁无心对面落座,笑问道:“怎么,准备要离开小镇,总算知道孝敬一下前辈了?”

    暮色下,少女看着老人言笑晏晏,一派和气,然重回道途后,宁无心那种对危险的感知,一点点清晰了起来,这还只是老人收敛了属于灵台修士的威压,否则,即便泄漏一点,她怕就是要匍匐在地,七窍流血了,哪里来的这般悠然惬意。

    更何况,老人的和气,终究只是表象,她到底不是拎不清事的天真少女。

    结果,宁无心笑了笑,倒茶前没说什么,将茶水倒上,递给了老人,这才拆台:“慷他人之来用以孝敬,晚辈在前辈眼前,便是这等人吗?”

    老人笑了笑,再不再这个话题上多周转,正色道:“明天便要离开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可是还需要老头子帮你点什么?”显然,老人门儿清宁无心摆的这一盏鸿门茶宴的目的,也不避忌,既然与少女的交易到了这一步,再替她多做一些不牵涉利益,顺手而为之的事情,他并不会心生厌烦,到底无伤大雅,也想借此,再让少女多承他一两分情面,好多照顾傅梨一些。

    诚然,他其实觉得自己那小孙女的心性,多半不需要人照拂,然作为家人,他不免要多用心一两分的,否则,心中那种浓厚的愧疚,不知何时才能消散一空了。

    而宁无心同样很清楚这一点,是以,老人既然主动将话说开了,她本身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两枚储物戒指,笑着道:“就是想麻烦老前辈,替我抹掉这两枚储物戒内遗留的神识印记。”陆青山跟刘重台虽然死了,可储物戒内神识却不会因此而刹那溃散,而想要自行溃散,至少也是三五十年后了,而其中即便只残余了一部分,到底是筑基后期与大圆满留下的,不是如今还未开启识海的宁无心能撼动的,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傅老头能帮她了。

    两个筑基修士的身家比化神修士自然不过九牛一毛,却是宁无心重生以来第一桶金。

    之后探索“上古剑修洞府”,能否将肉身提升至武道第二境乃至第三境,很大程度便要借助于这“第一桶金”,可以说,这便是她晋升的资本了。

    这两储物戒指神识未散便落入宁无心手中,不算是小镇的“私产”,可以随意带走,可惜的是,宁老婆子死前,大约被背后布局者那位“大道之敌”算计了,取走了身家,不然,她想要锤炼武道,或者说炼体大道第三境的程度,轻而易举。

    当然了,没能得到很可惜,但绝对是福不是祸,一则,这是之所以她在那一战,能够赢得远比想象中要轻松的原因;二则,一个灵台境修士可能留下的后手,绝非她眼下能够应对的。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罢了。

    而除了这两件,宁无心还将那灵器匕首摆在了上边,算是顺带。

    结果老人瞪眼,道:“你给我摆了桌鸿门茶宴,就为了这芝麻大点的事儿?”

    显然有些气愤,这何止牛刀小试?简直是拿解牛刀砍蚂蚁腿啊。

    然老人嘴上虽然不满,却还是一个拂袖,抹去了两储物戒,与灵器上残余的神识,同时让少女取来木剑匣与那一节七寸长生木。

    随后手中烟杆一点这两件灵物,两道古老符文随之被剥离,当木剑匣与七寸长生木与小镇没了瓜葛,彻底成为了宁无心的囊中物,少女脸上的笑意,顿时浓了一两分,拱手朝老人道谢。

    老人见此,顿时唉声叹气道:“这么多年攒下的老底,可都给你这小丫头徒做了嫁衣啊……”

    却只迎来了少女的一声嗤笑——能信你的话,才有鬼了。

    至于那个“酒囊”则是需要消耗特赦令牌的一个机会了,等着走出小镇的一刻,会自行消耗,同时,老人淡淡一笑,警告少女,不要试图带走不该带的东西,否则,便是他也救不了。

    这一点宁无心很清楚,当然不会自寻死路,她吃饱了撑的?却仍谢过老人提醒。

    其后宁无心也不管老人还在侧,毕竟以老人的修为手段,随意一扫便能了然戒中所有,再者这其中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东西,径直打理起这第一桶金。

    ……

    手指触碰的瞬间,青色灵力顿时这两枚储物戒包裹起来。

    不过须臾,储物戒便被她初步炼化,能够供她简单使用,使用的过程中需要驭出一道法印,而若是想完全祭炼,做到心意相通的程度,还需等到开启识海,步入凝神境后。

    陆青山的储物戒颇大,约是刘重台储物戒的十倍,但其中藏品不算多,天阶道经口耳相传,陆青山戒中显然没有,这也是当初宁无心完全没将任何心思放到这边的原因。

    而他虽然是宁老婆子的徒弟,可显然,修为还低,很多东西对于他而言是福不是祸,不利于道心的磨炼,且近来数十年,又寸步不离宁老婆子,需要他动手的机会,大约也不多。

    是以,身家其实也就一般,不过几件法器,几件灵器。

    其中价值最高乃是一件黑羽状的飞行灵器,达到了极品灵器的程度,至于各类典籍,也都是些不堪大用的粗俗货色,或许放到一般的筑基金丹,乃至是元婴修士眼中,都极有价值,可宁无心只略看一眼,确认并无太高价值后,就丢到了一旁。

    反倒是储物戒角落,堆放的灵石引起她的注视——

    八块上品灵石,千余块中品灵石,下品则只有寥寥几十块。

    修真界灵石比例,上品与中品一比一千,中品与下品一比十,上品与下品则是一万了。

    而她也很快便翻完了刘重台的储物戒——东西很多,乱七八糟,但宁无心还是习惯性扫视一遍,确认不论是典籍,还是丹药,草药,眼下对她有用的,没有几件,顿时就丢到角落里了。

    至于那堆成小山的两万余下品灵石,则被她取出了九成,一股脑丢到了陆青山的储物戒。

    而不论是灵器还是法器,宁无心仍旧麻烦傅老头替她抹掉了上面残余的神识印记。

    当她在盘查灵石总数时,老人忍不住嗤笑:“不用数了,十万下品灵石倒是够你踏入武道第二境了,但是,踏入第三境所需要的灵药,也就够买个三五副,这还不算一二境所耗……”至于老人说的第二境,必然是完美无缺的,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眼里,要么不做,要做定然要做到最好。

    否则,普普通通的武道三境,那里需要的到这么多的钱财?这还是两个靠近了金丹境界的修士的全部家当,而能有这么多,其中一人还是灵台境亲传弟子的缘故,不然,看刘重台就知道了,寻常修士,至多身家,也就他这般罢了,那里耗得起傅老头说的那般钱财。

    当然,宁无心也知道,老人所说的“上古剑修洞府”的试炼,想要度过,所需也是武道最强的三境,而非寻常三境,不然,以他的眼界,以宁无心给他的感觉,必然不会提着一茬。

    只宁无心并没有搭理老人的讥嘲,这位老前辈一般而言,不会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一旦说了,必然是有所图谋,就算她不搭茬,这位老前辈,也会主动说。

    除了灵石,宁无心还将法器灵器,以及木剑匣,七寸长生木与酒囊都撞到了陆青山那一枚灵蛇衔尾的黑玉储物戒中,并拿出了早就备好的细麻绳,牵起挂在了脖子上,藏到了衣裳里。

    至于另一枚则绑在了手腕上,狡兔三窟,或者说用来,迷惑试听。

    老人见少女这副架势,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是吃定了自己会主动吐露,最终呷了一口茶,观察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了,老人大约了解眼前这少女的脾性——有什么话直说,你若是打算绕圈子,那你就自己绕,若是抓不着她的短处,她是绝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只有她给你打弯弯绕绕的份!

    女子小人呐,被这少女都占完了,大英雄遇到也是要气短的,他一把老骨头,惹不起!

    只能认栽。

    老人吐出一口烟圈,怅然道:“你就不好奇那个所谓的战场吗?”

    见老人总算不藏着掖着,打算讲话挑明,宁无心自然要给老人一个面子的,笑着接了句,是她宁家那位祖母,那位老名宿纵横驰骋近两千载,最终却栽在了自己人手里的那一座?

    笑中逐渐多了一丝讥嘲的意味。

    老人默然了。

    少女所言一针见血,但实在说的也没有错,很在理,这也难怪少女大约听到一丝风声,颇为好奇,却暂时没有打算揭开这幅弥漫着烟雾的,血色沙场庐山真面目的原因了。

    只即便如此,老人依旧没有放过劝说少女的打算,少女自带一道“烟幕”,便是他,在小镇,作为小镇东道主,操纵小镇阵法,仍旧揭不开这烟幕的一角。

    这一道神秘“烟幕”,正是他加入的那场赌局中,有望胜出,且是不动声色,不着痕迹,无声无息胜出的最厉害的底牌,他自不可能就轻易放过了。

    没办法出出手,便只能以利益诱惑,此前少女不为所动,只是他出价不够,或者说,还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当然了,多的他也不可能给,更不可能摆出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

    做买卖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价”,没得说,一下子就将自身掌握的筹码开诚布公的。

    这就不是做生意,而是在散财了。

    再者说了,少女的加入,顶多是能让他在这场赌局中赢的神不知鬼不觉而以,但到底,对于能够在这场赌局中胜出这件事,老人的把握,还是很高的。

    他图谋太久了。

    ……

    老人酝酿了一番措辞,最终正色道:“天荒战场,是整个天玄大世界的一道界壁所在,你若是死在了长生之路的门槛上,我这一番话,就相当于白说,但你只要修为到了某一步,终究要面临这座战场。我能泄露的一些内情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绝不会是在外界中成长起来的,而天玄五大圣境更是以‘天荒战场’为磨砺宗门天骄的试炼场!

    也就意味着,除非你甘于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成长,若是不甘心,更是想与背后算计你得人对抗,这战场便是你提升自身最快的地方,否则,你想追上那一位的速度,难如登天。”

    有一句话老人没有说,但少女必然能够自己领会其中的意思——

    危险与机遇并存。

    天荒之外,天玄之内——

    机缘很多,遍地都是!

    但修为愈高,想要继续往上爬,除非是得到了足以改变命数的机缘,否则,寻常一星半点的机缘根本无法左右,无法支撑长生道途再进一步,否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杀人夺宝之事出现了。

    而回到正题——至于背后算计少女的人,具体是谁,老人没有说,当然,也是他还没来得及察的原因,但能够令宁家那位老名宿出山,就可以想得到,并非常人了。

    而听完老人这番话,老实说,宁无心有一丝动摇,但还在斟酌,脑海中忽然闪烁元烟罗的身影,以及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的多。

    这一刻,宁无心说不动摇是假的,毕竟五百年的光阴,比之悠悠的岁月长河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水花,且背后之人的强大,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更狠一些。

    只宁无心暂时没回应老人,两人交易完毕,她将那存着宁老婆子真灵的穗子放到石桌上后,看着天井外,暮色里,湛蓝天空里的星星点点,起身走向了阁楼。

    老人心中却已觉得是尘埃落定了。

    他们都不是那种愿意逃避现实的人,既然躲不过,便是要迎难而上,这就是长生之道了。

    剑穗之中包裹着一枚“拘魂珠”,老人拿起来后,只看了一眼,随即就丢到了口袋里。

    老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如同一潭不见底之水,没有半点人情味,沉默半晌,最终回了书肆。

    这大概是宁无心重生后的第一个不眠之夜了,她也不是没想过等到有朝一日,定要去那战场闯一闯,但绝对不是眼下的这般情况,她知道老人只是将情况告知罢了,心中却仍有些吃不定。

    其实老人说的也没有错,且他少说了一点,除了幕后布局者,还有宁老婆子的孙子。

    至于傅老头为何没说,便是这老家伙在使心眼了。

    避重就轻。

    她背后布局者,必然是存在,不可能抹除的,他却绝口不提他那师尊,与她那位“兄长”,若是与他合作,也就意味着,自己暴露在,他与他师尊眼下。

    却将一切都推给了“危险与机遇并存”之上,果然是老家伙,算盘倒是敲得噼里啪啦响。

    只她宁无心要面对的危险,却也许要远远大于所得到的机遇!

    只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不是眼下要面临的,她还有至少一百四十年的时间去准备。

    至少,在傅老头那一场所谓的赌局之前,他都还要将自己当成菩萨一般供着。

    引虎驱狼,现在狼死了一匹,驱狼之虎却对自己虎视眈眈,宁无心寒意自是大盛,只好在,她手中还有“墨蝉”作为筹码,底牌,不至于全然处于被动的地步。

    只是这种被堂而皇之算计的感觉,实在有些不那么美妙,她也早就料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出现,但,无可奈何,可谁叫她弱呢?好在并非死局,她便就接受了又如何呢?

    她是宁无心,不是傅明镜。

    况且,若给足傅老头利益,她可以把自己给卖了,自己又何尝不是?

    在这种关乎生死的“大是大非”上,可没有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小原则”了。

    当然了,眼下他们,总归还能算得上“盟友”短时间内,不会拆伙就是了。

    ————

    拂晓时分,宁无心推开阁楼的窗户,傅老头已经在天井下坐着,悠然茶香飘来,宁无心顿时精神一震,一扫一夜未眠的一丝头昏脑涨。

    见到少女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出现,老人也笑了,一老一小依旧是一派言笑晏晏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一场谈话后的沉重与算计并未发生,或者一夜间烟消云散了。

    当然了,谈笑自若下,仍有针锋相对的麦芒之势隐藏在暗中。

    两人就着昨夜未谈完的话继续谈了起来,而既然老人将这算作一笔买卖,宁无心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价,终了,宁无心退了半步,老人则退了一步,凭空取出一“鬼面面具”,据说老人所说,这乃是那座战场为潜入敌方的探子所炼制。

    而每一个探子,都是经过重重筛选,确认不会背叛天荒之人。

    此面具,具有捏造身份的能力,可以捏造一个已存在的人,也可以是凭空捏造的,而不论是身形面容,还是修为神识,乃至是元神都能通过面具进行改变——

    总而言之,用来掩饰宁无心的诡异再合适不过了。

    当提到面具来历时,老人之笑笑,宁无心也不深究,心中却多少有一番猜测。

    当然了,傅老头也没有那么慷慨,道出,这面具只是暂时作为抵押,借给宁无心使用,若两百年后她能够达到预期,能够出现在那座战场之中,最终替他从中取出所需要的东西,这面具便可作为这场交易的一个“添头”,当然了,她想要全然得到面具,还有另外的一个条件。

    而说到条件。

    傅老头又一次缄默了。

    转而再道,若是没能达到,他到时候会将此物收回,两人这场交易就此作罢!

    对此,宁无心只笑了笑,这老家伙显然是吃准了她的某个心思,但这或许是她被算计之后,最平静的一次了,她正是缺这样一件能遮掩她身份,遮掩墨蝉存在的东西。

    老人给她送到了面前,她再不接下来,便有些不识相了。

    晨光下,少女淡淡一笑,眯着的眼睛里,诡异莫测。

    老人同样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