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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籍说的这几个朋友,就是余律、张胜等人。

    当年微末之时,他们对自己帮助颇多,现在自己虽依旧还在往上爬,依旧算是小人物,可是已能给予他们一些回馈了。

    这对苏子籍来说,这不过是占用一些海上空闲时间,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这回答,让邵思森觉得不敢相信。

    为了朋友?

    “这种文章,是你读书以及科考心得,学了这些,只要有些天赋,考取进士不敢说,举人有过半把握,你居然就这么……这么交给外人?”

    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邵思森简直有一种对方在暴殄天物的感觉。

    要知道,在邵家,这样的读书心得,多半是嫡支传承,庶出孩子,除非很出色,得到了承认,否则想要看到这样的心得,也基本不可能。

    就更不用说,将这样的珍贵心得,随便给一些朋友看了。

    这可是能传承后人的东西,是极其珍贵的家族财富,难道苏子籍就一点都不觉得传出去,是让别人白白占了便宜,给别人的家族添砖加瓦?

    后来者只需要读懂这些,就能轻松考取秀才,而苏子籍当初自己苦读时,可是需要一步步自己摸索过来,不知道耗费多少心血。

    自己辛苦所得的经验,给无关人铺路,光替苏子籍想一想,邵思森都会生出一种不平。

    苏子籍自己竟真的不介意?

    就见苏子籍仰着脸怅望海面,回首笑着:“你说的,我都懂,双叶府其实有个姓孟的耕读世家,有1300亩地。”

    “这地不多不少,前朝中过五个进士,本朝中过一个,举人就不得了,单是本朝三十年,就中了四个举人,数量居双叶府榜首。”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孟家前后数百年,名人辈出,文风鼎盛,原因许多人感兴趣。”

    “有的人喊是官官相护,当然当官的人家很多,为什么人家就这样鼎盛,更有人归于风水祖德。”

    苏子籍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这风水祖德,他还是不信的多。

    “我其实知道,就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读书方法。”

    “懂得读什么,怎么样读,哪怕子弟平庸,也能中秀才不堕家风,稍有点出色,就能中举,至于中进士,就不仅仅天赋和方法,还得运气。”

    “可岁月多了,子弟又努力,每隔二三十年,总能出一个,所以归到官官相护或风水祖德都有点虚妄。”

    苏子籍平平淡淡说着历代家世真正不传之密,真的学霸都会明白,方法论在学习中至少占一半重要性。

    “只是人不能忘本,当年我读书时,家境贫穷,靠朋友才有后来,现在我既有了些能力,怎能不回报?”

    “论心不论迹是不对的,先论迹再论心才对。”

    这是苏子籍的真心话。

    虽在很多人看来,最先考取功名的那个,是摸着石头过河,十分艰难,而后面得到了经验,只需要按着经验走过去,就能轻松过去,这样的便宜让给外人来占,很多人会觉得不理解。

    就邵思森,哪怕听了苏子籍的话,也觉得有点恍惚。

    他有点惶恐,因他知道苏子籍说的对,为什么历届进士都有上百,但能延续的寥寥无几?

    就是因为有没有总结这种方法论——并不是所有进士都有这觉悟,许多人想都没有想到,或者说,九十九个都想不到才是事实。

    凡想到的,除非运气特别差,要不都能成为耕读世家。

    邵思森结交过这么多朋友,可还真没有人敢将家族内部才能享受的“道法”,传授给外面的朋友,哪怕是换帖的“世兄弟”!

    难道是因苏子籍是寒门出身,虽理论上理解它的珍贵,但由于现在还年轻,没有后代,所以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价值。

    一定是这样!

    邵思森忍不住这样想,跟着苏子籍前去见尚书大人,沿途有不少亲兵以及低阶武官与苏子籍打招呼,而看到他,或是敷衍也打了个招呼,或装作没看到,本就受到了冲击的邵思森,就更心情复杂至极了。

    “难道人缘好,靠的就是真心来换?”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嫉妒苏子籍人缘远远好过自己这个官宦子弟,甚至觉得,是因苏子籍出身低,为人粗鄙,才能被那些同样粗鄙的武夫看重,但现在,邵思森就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是不是这段时日自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导致变成了曾经最看不起只会腹诽别人的小人?

    抵达尚书大人处时,崔兆全正眺望着远方的海面,海风吹过,卷起寒气的同时,也让崔兆全看上去冷硬了许多。

    但听到二人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又恢复了苏子籍与邵思森惯常会见到的和善亲切的模样。

    “你们来了,这里风寒,不易久待,进去说话。”崔兆全招呼苏子籍进船舱,边走边说:“本来预计着,年前能靠岸,结果到现在仍旧在海上,要是再不靠岸,就只能在船上过年了。到时你们都过来,我们一同吃个宴,也算是过年了。”

    又拣了两本书,各递给苏子籍与邵思森一本,看起来不偏不倚。

    “不过是本杂书,与西南的地理风情有关,是游记,我这里每一样有着几本,你们各一本,回去可以翻翻看,虽是多年前我一位友人所著,可能跟现在的西南有着不同,但也可以有些帮助。”

    这种藏书,还真不是轻易能买到,苏子籍跟邵思森都道谢。

    “这次去西南,圣上有很大期待,我们身是臣子,不能辜负圣恩,你们是太学生,但也是未来官员,提前些学点东西有好处。”

    崔兆全与说着,就要让他们回去,在这时,外面甲板上,有人大喊了一声:“是港口,看见安州港口了!”

    三人同时听到了,都精神一振。

    邵思森这段时间,过得尤其艰辛,从来没吃过这种苦的公子,此刻听见要靠岸了,说句不夸张,真有一种眼眶湿的冲动。

    苏子籍不经意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嗯”了一下,有点无语,转身看向了崔兆全。



    崔兆全也满脸喜色,笑着:“这是好事,总算这年不必在海上过了,你们且先回去,收拾了东西准备着上岸,到时可莫要有所遗漏。”

    “是!”苏子籍跟邵思森答应。

    擦肩而过就是来报信的亲兵,苏子籍还没有离开钦差船,就看到一艘只能容纳几个人的快船从钦差船后面窜出去,先一步朝海岸冲去。

    “苏贤弟,我就先回去收拾了。”离开前,邵思森主动过来,与苏子籍说了一声。

    神色爽郎,仿佛又回到刚认识时的模样,比前段时间一直都有些不阴不阳强出许多。

    苏子籍也不好奇邵思森是不是想通了些,对着点点头:“好,邵兄请自去就是。”

    他没有立刻走,是因看到了过来的赵督监。

    赵督监过来时,邵思森已回了自己的船,苏子籍原地等着,对着一礼:“赵督监。”

    赵督监没敢受这一礼,中途就拦了,在外人看来,是首脑太监,一脸笑意拉住了苏子籍的手,场景让人看了牙酸。

    实际上,赵督监拦下后,就只是虚扶了一下,就松开了。

    除了跟的两个小太监,周围并无外人,赵督监直接低声问:“马上就要靠岸了,公子可有什么想说么?但凡有要求,咱家都可助你一臂之力。”

    苏子籍心中一凛,有点惊讶赵公公会主动来找自己说这些,一时摸不准是何心思,问这话,有什么目的。

    沉吟片刻,苏子籍说着:“人不可能无私,要强求无私,或者是假大空,或者就是刻薄寡恩。”

    “但人也讲究个主次,西南的事,现在平定叛乱才是最要紧,我个人的事,在这方面都得让步。”

    “当然,能赶得急回去科举,自然最佳了。”

    赵督监点了点首,是听明白了苏子籍的话,不过还是有点疑惑,苏子籍真的这样先公后私?

    要知道,两人都和太子案有关,以现在的记录,苏子籍正在为父报仇,一个个剪除对太子背叛或落井下石之敌,这些都已经汇报给皇上。

    说不好听点,这对儿子来说,是春秋大义,皇上派自己来,其实是观望,必要时帮一把,毕竟二个臣子,与太子太孙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而且现在秦凤良跟钱之栋战败,互相推卸责任,还没有给这事定案,只要一句话,就能有所倾向。

    可现在这话,明的说是回京科举,实际上是说暂时搁置仇怨,先解决了内贼外敌再说。

    这顾全大局,许多人觉得很容易,可觉得容易的人,肯定都是身份低贱的小人,就如前贤所说:“士卒千万易赴死,权贵殉国难有一。”

    身在高位,有着权柄,顾全大局实是千难万难,毕竟有力量有权柄,很自然只有“我就是大局”!

    我为国家计,岂惜小民哉?

    也许这是苏子籍还不是真正太孙的原因,但也难得可贵了,赵督监按捺住自己复杂心情,提醒:“公子可知,就算是西南的人都配合,想要很快解决这里的事,返回京城,时间上也十分困难?”

    意思就是说,两人都是拥有重兵的大将,错过了这事,别说妾身未明的太子血脉,就算是真太子,也未必能轻易奈何。

    苏子籍一蹙眉,笑着:“倒不是没有办法。”

    这下赵督监顿时明了,这是人家早有办法了。

    可这种情况下,又能有什么计谋可迅速了结西南局面和这个案子?

    赵督监很惊讶,直接就问了出来:“公子可有什么计谋?”

    苏子籍笑着:“公公,其实这些日子,我也看了兵部的仔细档案,要是二年前,任凭军神下凡,都没有办法。”

    “可现在,无论秦凤良跟钱之栋有多大错,这二年在西南叛贼区反复厮杀,我军固是疲惫不堪,但敌夷号称一百七十寨,现在又损失多少?”

    “敌酋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谁一推,就可胜利。”

    这还是学的乾隆,乾隆的倾向性很强,在位的13次战役,都一个原则。

    开始时打,必是汉将、汉军旗人,等到打到差不多了,就换成满将去,赵督监、兆惠、福康安等都因此功成名就,而张广泗、柴大纪等不识时务,不肯让功,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姑且不说,乾隆能屡次成功,就说明这强弩之末,大有文章可作。

    “莫非你有这一推之力?”赵督监目光一闪,小人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原来是这样,太简单,谁都会!”

    可说话前,谁都不会。

    越是高明的人,层次越高的人,越会明白战略上的对错才是最重要的,战略对了,越打人越多,战略错了,越胜越势穷。

    赵督监想到西南,就觉得举步艰难,现在听到了强弩之末这四个字,却立刻劈开了闪电,把整个局面照的雪亮。

    他舔了舔唇,又问:“这个一推,到底怎么推?”

    “这也不难。”苏子籍迟疑了下,其实说到这里,已经足了,再多就算自己是太子之血脉,祸福还是难说。

    君王的猜忌,可是深不可测。

    只是要是继续打下去,两方死个几万十几万还是小事,草原已经蠢蠢欲动,会不会趁机一击?

    一旦局面转坏,亲王领军就变成了可能,蜀、齐两王,会不会趁机争夺,撕破面皮?

    现在自己要的是相对和缓的环境来发育,无论为了国事还是自己,还是试探一下比较好。

    罢了,要是真的不行,算我年轻不懂得冲动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再不迟疑,笑着:“学生就给公公说破了这窗纸,让公公搏个大功,只是跟你约个定,人办事就会有错,有一日我办事出了差错,公公也给我说情一次。”

    “可以,咱家记在心里。”赵督监更是惊异:“你说说看!”

    “敌酋平心而论,是西南土人之不世雄主,我看资料,此人精明强干,分衣分食,与士兵同甘共苦,据说上次围剿,还先让部下家属先退,而让自己儿女留下。”

    “要是换了天时,或就是一条蛟龙。”

    苏子籍的神气多少有点感慨,见赵督监听得专注,又说:“可这等人杰,到底是极少数。”

    “无论是恩义,还是威慑,一次次失败,眼见着山穷水尽,手下各山各寨之主,岂会没有想法,可不是人人都觉得,黑夜过去就是黎明!”

    “所谓的神通不及业力,这恩德也不及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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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敌酋和朝廷谈不拢,是要价太高,别说是独立,就算是封个西南王,也超出了朝廷的底线。”

    “可是敌酋要价这样高,敌酋下面,已经损失惨重的一百七十寨呢?”

    “而且不需要招降全部,有三分之一就可以,到时战后,不但要杀一儆百,死硬者就要株连,要不,怎么能儆后来者?”

    “而且,不杀的人就要安抚,有叛徒和不叛,矛盾重重,官府可分而治之。”

    “要是全降了,反不好处理。”

    苏子籍的话没有说完,赵督监已犹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打到现在,不知道死了多少山寨儿郎,敌酋是骑虎难下,要不能争个西南王的帽子,这口心气一散,手下山寨的反噬就会到来,到时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都是死,为什么不死撑着,说不定有转机。

    但损失惨重的一百七十寨,就没有这必要了,打到现在这地步,大部分山寨都只想回到以前,要价已经低的不能再低。

    要是绕过了敌酋,与各个寨主接触,只要许其平安,又或加一官半职,只怕许多已经抗不下去的山寨,立刻反水降了。

    敌酋形容的好,就是这“强弩之末”四个字,手下山寨一散,他就死路一条,连想打都不能打了。

    至于后面两句,全降和部分降之的处理,更是着眼于治平,不仅仅是军事了。

    苏子籍这几句话,句句精辟入里,仿佛大势都在心中。

    赵督监当年在军营,才初入宫(阉割),曾见过这神态一次,太祖在火把下,虽一时不利,被敌方大军重重包围,可镇定如恒,来回踱步,谈论大事,胸怀必胜,可所谓气吞山河如龙。

    不肖今上,不肖太子,更肖太祖。

    苏子籍见他怔得发呆,暗自懊悔把话说得太直太深,正思挽回,赵督监已回过神来,竟向苏子籍一揖,说:“真正受教了,有此阳略,敌酋再难有活路了,西南也可速平。”

    “不想公子心怀韬略,擅长兵法。”欣喜过后,赵督监又沉思良久,才再次开了口。

    他望向苏子籍,目光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虽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压下,可能让一个首脑太监当着面就这样失态,可见苏子籍的身份、才华以及行事糅合到一起,带来冲击有多大。

    “公公,崔大人毕竟是正钦差,公公欲有作为,还宜与之沟通下才好。”苏子籍又作了揖。

    “好,我就拿这策略与崔大人和军中大将说。”

    因着心情激荡,连自称都由“咱家”不自觉变成了“我”,至于为什么不以苏子籍自己名义,这都不需要问,是官场基本的常识。

    说完,所乘坐的大船已是快要到岸了。

    望着已能看到一些黑点的人影,赵督监对苏子籍说:“快靠岸了,公子先回去收拾,这些事,咱家回头,若有后续,会再找你。”

    苏子籍应了一声,转身走到船边,跳回自己的船,直到走进船舱,他都能感觉到被人一直注视着的感觉。

    “赵公公是皇帝的亲信,可似乎对我又有着很复杂的观感,既像是忠于皇帝所以看待我这个所谓前太子血脉有着尊重跟忌惮,又有着更复杂……莫非,他曾经也与太子有过牵扯?”

    “不,真是如此,皇帝不会容忍他活到现在,就算曾受过恩惠,大概也是些小恩小惠,算不上什么。或只是这时代的人,对正统的态度,自然而然的流露。”

    越是这种所谓忠仆,在太子没倒台前,对太子,与对皇子,大概都会有着微妙不同。

    “所以,是敌是友,眼下还不一定。但皇帝没打算对我下手前,起码他还算是友军,可以谨慎对待,恰当时利用一下。”

    “哼,赵督监或以为我是大局为重,可是大事要办,私人恩怨也不可少,秦凤良和钱之栋,都得付出代价,一个不少。”

    “不争十年,只争朝夕。”

    “我回京之日,就是钱之栋死期,至于秦凤良,唉,再看罢!”想着,苏子籍已将自己的行礼收拾好了。

    上船时本就只带了一个包裹,海上也不能买东西,除从崔兆全里借阅的书,再没什么别东西,所以,下船时,依旧只提着一个包裹。

    小狐狸他没法带着,再次托给了野道人照顾,毕竟等下了船,要跟着钦差,周围会多上不少眼睛注视,带个小狐狸就不方便,而且野道人跟小狐狸重归暗处,想要时再见面,这样要方便许多。

    “终于到岸了。”与野道人并肩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清晰了的岸上景色,苏子籍轻声说。

    “公子,西南的人,已在迎接钦差,看着倒挺隆重,之后怕还会给你们接风,等我找地方安置好了,再去见公子。”野道人和苏子籍想的一样,抱起小狐狸说着。

    小狐狸虽然有些排斥,但回想一下它吃金色橄榄醉了后干的事,顿时有点怂了忍了。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闹腾了,不过是给苏子籍添麻烦而已。

    苏子籍见小狐狸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手痒了又戳了下它的鼻子,在它怒视过来时,叮嘱:“上了岸,先不要急着去找你的狐朋狗友,等我的消息,知道吗?”

    “唧唧。”小狐狸懒洋洋回应着。

    苏子籍无奈摇头,这时所在的这艘官船,也终于靠了岸。

    才上去,就听鼓乐吹打细细传来,便站正了身子,而在前面,钦差船上亲兵按刀侍立在两侧,这还不算,岸上更是士兵列队,旌旗帅旗,森肃威严。

    一眼看去,是多个武将黑塔一样站在前列,全部是三四品的总兵大将,后面跟着的是一排文官,都是五六品的郡县命官。

    须臾间三声炮响,崔兆全和赵督监不言声,一前一后下了船,才下船,所有武将和文官,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崔兆全说着,这是代天(皇帝)受礼,接着本来神色稍随和了点,只是目光一扫,又冷了脸。



    苏子籍在后面很远,听不清话,也见不清人,与野道人告别,在亲兵的带领下,跟着前面的队伍上了岸。

    邵思森所在的船只上岸,也被领了过来,二人汇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小心。

    无它,只看靠近时,崔兆全与赵督监的脸色,就知道,这岸上的人虽迎接的很隆重,但肯定是有什么惹怒了两位钦差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看仪仗和礼仪,并没有多少纰漏呀?”

    苏子籍若有所思,他并不认识钱之栋和秦凤良,但对于大郑的武将什么品级会有什么穿戴,已有了一些认知,所以暗暗靠近了些,朝着前面的人一扫,就心中有数了。

    别看岸上甲兵林立,还有大将迎接,看着十分尊重钦差,实际上,大帅钱之栋竟并不在场。

    他竟敢不来迎接钦差!

    一位三品大将,憨厚的脸上带着歉意的惶恐,正对两位钦差解释:“钦差大人,大帅因军情紧急,上次督战时受伤,这次卧榻不起,不能亲自过来迎接,还请两位钦差大人恕罪。”

    这话说的很客气,又在赔罪,实际上,是相当桀骜嚣张,钦差都来了,就算卧床不起也得来,这算什么意思,赌气给钦差下马威?

    崔兆全跟赵督监的脸色都微沉,崔兆全还没说话,赵督监现在得了计谋,要成就大功,就已轻笑了一声:“原来是督战时受伤,情有可谅。”

    一侧隔着一段距离的一位大将,周围带着亲兵,皮肤微黑,身材魁梧,剑眉朗目,看着就很有些猛将雄姿,这时开口:“大帅既督战时受伤,不如让末将来招待两位钦差,钦差代表皇上,代表朝廷,末将敢不恭敬?”

    这话一出,岸上的气氛顿时就僵住了。

    苏子籍都不用猜,就知道此人身份,西南大将之一秦凤良。

    秦凤良虽名义上受着钱之栋管辖,实际上,钱之栋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因秦凤良也是宿将,品级并不差多少,又独领一军,除非火拼,根本无法压制。

    就看他带着亲兵,敢不甩几个大将脸色,并且虽然恭敬,但还语带嘲讽,而来迎接的这几个钱之栋营中的大将,虽面带怒容,没谁真站出来去怼,就知道这几人对秦凤良,也是有些发憷。

    “难怪是能跟钱之栋较力这么久的人。”

    “钱之栋打仗是打疯了?虽然我理解拥兵十万,生杀予夺,对人的思想的偏移是不可扭转,但现在面对的是钦差,是朝廷的威严,竟然倨傲至此?”

    “难怪朝廷不肯撤换秦凤良,更不用说问罪了,不是说秦凤良没有问题,而是哪怕有问题也要用。”

    “要没有秦凤良的牵制,钱之栋岂不是成了事实上的西南王?”

    “并且更理解为什么朝廷上次督促决战了,打仗已经二年多了,消耗巨大朝廷还可忍受,甚至不是真正理由,而是作战时,将军的权力是号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钱之栋掌军已久,每过一天,对军队的掌控就深一分,再拖下去,这西南大军,怕是要变成钱家军了。”

    “现在钱之栋是对案子迟迟不决,甚至袒护秦凤良不满,所以摆了架子?”

    “本来杀一个二品,甚至战后可能挂衔从一品大将军的人,就算是太子也难行事,何况是我。”

    “我也能理解钱之栋,说不定上次与秦凤良冲突,真不是钱之栋缺理,可他的赌气,使我的难度下降了一个等级。”

    苏子籍把这一切看到眼里,忍不住想着。

    钦差以及随行人员的帐篷,就扎在距离安州港口不足十里的地点。

    地势虽只是一片坡地,但是进可攻退可守之处,既能洞察周围动静,真遇到无法抵御的敌袭,也能很快退回港口上船。

    虽不是住在船上明晃晃表示不信任,算是披上了遮羞布,但这态度已是两位钦差对钱之栋的警告了。

    钱之栋穿戴整齐来见两位钦差时,看到的就是这种明晃晃的不友好,环顾左右,见戒备森严,甲兵林立,心中既有一丝忐忑,也窝着火。

    “可是都准备了?”借着咳嗽歇息,钱之栋问了亲兵队长,这明是亲兵队长,实际上是族人。

    亲兵低声回:“大帅,您放心,都准备了,凡是跟着钦差来的人,我们都派了人盯着,崔尚书处是陆佰跟张河,二人都是做过细作,带着手下混入百姓中,在附近监视着,万无一失。”

    “赵公公处,多少有些邪乎,但咱们也有能人,姜六是江龙帮出身,身上都是市井气不说,自有打探盯梢的手段,让他带人盯着太监,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算真有问题,到时我们也可不认账。”

    “我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里又是大帅你一亩三分地,别的不敢说,一举一动都在大帅您的掌控下。”

    钱之栋摇头:“话虽这样,可到底来了两位钦差,赵太监是皇上的一条狗,逮谁咬谁,全看皇上的意思。”

    “而崔兆全,则是硬骨头,软硬不吃,很难对付呀!”

    不过,虽话是这么说,脸上并不带着多少不安。

    正手下人所说,这西南大半的疆土都被他掌控,西南将领,更泰半听着号令行事,除非钦差能拿到实锤,否则,就算自己有着少许不恭敬,也不敢因此治罪自己,免得引起哗变。

    “对了,我记得,你们回禀,说是崔尚书处,有二个年轻人,可是他带来的崔家子侄?”钱之栋继续前走,突然想起了些,又停下来问。

    亲兵顿时笑了:“嗨,什么子侄,就是倒霉鬼罢了。”

    钱之栋挑眉:“哦,怎么说?”

    “大帅,您有所不知,这次随钦差来的人里,竟有两个太学生,还是马上就要去考会试的太学生。”

    “据说是安排人手时出错,让他们加了进来。”

    “您提到的人,名苏子籍,小户出身,是从广陵省这一届解元,可再有才,这明显得罪了人,被人借过年放假塞进来阻了前程,怕没什么了不起。”

    “还有个邵思森,倒是官宦人家子弟。”

    “只是太学生?”因没见过苏子籍,钱之栋没多想,还是说着:“就是太学生也不能懈怠,派人过去了么?”

    ()



    亲兵忙收敛笑容:“派了,简先生说,他想要会一会这两个太学生,简先生学富五车,又是举人,他去与两位太学生接触,应该能博得好感。”

    说是先生,似乎并无官职,但实际上这位简渠简先生,掌握机要,是钱之栋的幕僚之一。

    不过三十余岁,依旧年轻,风度颇佳,对简先生出马是否妥当,就连钱之栋也没异议。

    他满意的点首,不再多问。

    这时,再过一箭之地,大帐就到了。

    其实崔兆全和赵督监二人都不是直接住在大帐里,而是住在旁帐,为的就是二人的身份一样,换成谁来住主帐都不好,二人同住,也都并不愿意。

    但这大帐,可以作办正事的地方。

    已见亲兵站列两侧,个个按刀林立,钱之栋在帐口定了定神,大声报着:“西南抚讨将军钱之栋求见。”

    帐内突然一片死寂,没有人答话,钱之栋的亲兵,虽面上带上一些不忿,但也忍住了。

    钱之栋半点被冷落模样也没有,恭敬立在帐外,看着就很恭敬,不知情怕会觉得这浓眉大眼的伟岸男子是个忠臣良将。

    论“卖相”,与秦凤良还真不分伯仲。

    “钱大将军,两位钦差大人请您进去。”良久,崔兆全的亲兵出来,对着钱之栋说。

    钱之栋没用别人撩起帐帘,而自己一掀,迈步进去。

    这大帐支着木柱,足有大厅大小,一进去,就看到上首位置,一个带些文气,又夹杂少许冷硬,身着三品官服的人居中而坐,正看着他,态度冷淡。

    右侧面白无须,中等身材,年纪不算小,保养得当,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身处高位,再细看又会发现,习惯了笑,似乎极和气。

    这必是崔兆全和赵督监了。

    钱之栋在这时,却丝毫不迟疑,恭敬拜下:“臣恭请圣安!”

    两个钦差都不说话,底下座位上已是坐了一些人,都是将领,见钱之栋进来,立刻有些坐立不安,似是想起来迎接,又发现这大帐内气氛不对,只能忍住不动。

    “圣躬安!”

    终于,崔兆全开口了,钱之栋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后又行礼,歉然:“钱之栋没能及时迎接两位钦差,还请两位钦差大人治我怠慢之罪!”

    崔兆全轻咳一声,并不说话,而赵督监端详了下,笑呵呵说:“钱大将军请起,我二年前看过你一面,现在看来,是清减了许多了,还面带憔悴。”

    “虽勤于王事,但身子骨也要注意啊!”

    赵督监对着左右说:“你们还不快扶钱大将军起来?还有你,小丁子,还快去请钱大将军落座?”

    立刻就有人上前,扶的扶,搬了椅子请落座,钱之栋见状,能感觉到赵督监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微凛。

    相比兵部尚书崔兆全,他其实更忌惮这脸上带着笑,但笑不抵眼的笑面虎,向来阉党都不好伺候,喜怒无常,且还深得皇帝信任,更难对付。

    “既人到齐了!”崔兆全目光一扫,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不疾不徐说:“这次召集你们,就是为了询问西南的军情。”

    “秦将军因着今日轮值,警戒边塞,我让他先回去了,但他走前,也提过一些西南的情况,我和赵公公,现在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西南之役,看似才二年半,但其实在本朝开国时就有乱子,或抚或剿,到现在还没有平息。”

    “皇上虽高居九重,可在京屡次垂询军情,我此次带来了八十万两的军饷,一文不少,还有包括重弩在内的军械。”

    “朝廷屡次加饷增甲,就是为了战局,这仗,到底还能不能打,要打到什么时候?朝廷可一直盼着你们捷报,投入这么多军需物资、后备补给,你们总要给朝廷,给皇上一个说法才是!”

    将军不禁面面相觑,把目光看向钱之栋。

    “钦差大人,还请允许抬上沙盘再议。”钱之栋起身拱手说着。

    这沙盘前魏时就有了,崔兆全点点头:“准了。”

    片刻就有几个亲兵,抬着一面颇大沙盘,小心翼翼安置在了一张大桌上,只见着沙盘上山丘林立,道路曲折狭窄,看起来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那是游山玩景的观点,要是用兵,真的是步步艰难。

    两位钦差连同将领,都围在沙盘处。

    钱之栋指着沙盘:“两位大人请看,这就是西南地形,我军屡次兴军征伐,耗资二百余万两,没有寸步之功……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身为大将、尸居素餐,扪心徘徊,真是愧惶不能自已,只是非我等敷衍朝廷,不肯出力。”

    “实在是西南境内多山,而贼军多盘踞在深山各塞,不仅占据有利地形,易守难攻,而且春夏秋三季,多有毒蛇毒虫,至于到了冬日,大雪封山,连路都不好找,更不用说是进山剿敌。”

    “之前的战事,伤亡都是拉锯战,我也曾诱引贼酋到平原地带,偶有所得,但贼酋不可能次次上当,吃了苦头,就不肯再出来了。”

    “而一旦他们龟缩进了这些大山,想要将他们逼出来,谈何容易?西南军,本就不多啊。”

    “现在伤亡已有三万,是我无能,愧对皇上,愧对朝廷,愧对在座的同僚。”

    说罢钱之栋一揖,声气里竟然带点哽咽,整个大帐内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

    “大将军说的是,两位钦差大人,我等驻军人数上优势并不大,贼军是全民皆兵,熟悉地形,个个狡猾,要尽快了结这仗,需要朝廷再派数万大军才行。”

    “标下复议!”

    “末将也有话说,非是我等无能,实在西南地方太大,遍地是山,山山相连,有些地方,甚至渺无人烟,贼酋能去,可我们派人进去,多半就要困死在里面了。”

    “这个沙盘只是大要,实际并又无详细地图,除非用人海战术团团包围,困死贼酋,否则维持现状,已是大将军费尽心力成果,请两位钦差大人明鉴。”

    崔兆全见诸将连连发言,几乎一个口气说话,不由脸色更冷。

    赵督监冷眼旁观,越是理解了苏子籍的话,倒并非诸将都是站在钱之栋阵营,而是的确难打。

    朝廷一味逼迫,只会使他们心有戚戚焉,反而同情熟悉军事,尽心尽力的钱之栋。

    可还是这话,要是二年前,军神都难迅速解决,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赵督监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说着:“咱家和崔大人商议后,倒是有了个谋略。”

    “虽说贼酋上下一百七十寨,实际上男女老少一共算起还不到八万人,这二年打下来,虽朝廷损失三万,可敌酋呢?”

    “敌酋不过八万人,现在还有多少青壮,多少粮草?”

    随着赵督监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帐内,渐渐深入,本来虽装着恭敬,实际上不以为然的诸将听了,渐渐神色凝重起来,不由面面相觑。

    这虽是阉党,可说的好象很有道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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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渠一身布衣,跟着二个亲兵,已到了苏子籍暂住的帐篷外。

    此时太阳落下去了,天穹在袅袅炊烟中渐渐暗下来,能看见几只帐篷的中央有着篝火,吊锅里散发出肉香。

    眼看要到了,看了看四周,一切正常,就是不远有四个亲兵巡查,俱是彪形大汉,腰牌佩刀威风凛凛,想必是巡查营帐的钦差侍卫。

    只是才想进去,突然觉得心里一凉,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环顾四周,一切很正常。

    因并不是潜入进来,而跟着钱之栋的亲兵一同过来,就算是被人看到,也不是什么罪名。

    怎么想,也不觉得会有危险。

    眼见已到了地方,因莫名的不安而离开,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于是,简渠按捺住不安,挑帐进去。

    一炷香前

    苏子籍环顾帐篷,发现两位钦差虽给了优待,但冬日住在帐篷中,还是不会很舒服。

    幸亏给了简单的木板,以及桌几。

    “苏贤弟。”才在木板上铺了毯子,就有人挑帐帘进来,是帐篷安在隔壁的邵思森。

    自上次想通了,邵思森对苏子籍的态度就亲近了些,不管怎么样,都是同窗,甚至可能是同年,以后天然亲近,要是闹了生分,就是自找没趣。

    “邵兄,你不收拾一下,整顿下帐篷吗?”苏子籍扫过邵思森手里拿着的东西,发现竟是笔墨纸砚。

    邵思森笑着:“这个不急,我突然有些灵感,想与苏贤弟你探讨一下,不过你既然还在忙,我就在一旁写着文章,等你忙完了,再让苏贤弟你点评,如何?”

    除了答应,还能如何?

    苏子籍只能叹一口气,任由邵思森坐着写文章。

    他则清理帐篷内壁灰尘,又捏着微凉的床褥,陷入是否再要些木炭的思索。

    “还是算了,我又不畏寒,虽木炭勉强可用,但船上带着日常补给,估计也就是维持着基本生活。”

    除非西南送了木炭过来,但就算有这样孝敬,基本是给两位钦差……

    “唧唧!”有细细的狐狸叫声传来。

    邵思森并没有听到,苏子籍耳朵动了动,借着扔东西出了帐篷。

    一个小小的纸团,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轱辘过来,直滚到苏子籍的脚下。

    周围无人,苏子籍低头整理鞋子时,将纸团捏起,藏在了袖中。

    等回到帐篷,见邵思森正低头在奋笔疾书,背对着展开纸团,发现上面是野道人路逢云的笔迹,写几个钱之栋的简单资料。

    “钱之栋本人以及部下的基本资料!”资料有多有少,但基本上很简略,苏子籍也不嫌弃,都一一记在心里。

    这样短的时间,野道人能查出,实在很厉害了。

    想着,手中一簇火苗冒出,将纸团烧干净。

    苏子籍见邵思森还在写着文章,也将自己在船上写一篇文章取出来,先推敲下,打算一会拿来与邵思森探讨。

    “可惜的是,邵思森的水平已经完全不能给我带来经验了,强迫性经验除外,只是我现在智力已有18,每次推敲文章,也有+4的经验值,很不错了。”

    才想着,帐篷外突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让苏子籍手就是一顿。

    原以为是巡逻的兵卒,可这脚步声明显虚浮,不像是当兵,且在帐篷前又停下,似有着犹豫。

    “莫非还真让我说中了?有人上门拉拢?”苏子籍就一挑眉。

    “你是何人?”苏子籍装作不知,背对着帐篷门继续收拾东西,片刻就听到了邵思森惊讶的询问。

    苏子籍这时才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穿一身浆洗的雪白的衣袍的中年文士,虽是冬天,还执着纸扇,正站在靠近帐帘处,一抬头,正与四目相对,显的落落大方。

    和中年文士望过来的目光一碰,苏子籍心下已猜测到了来人的大致身份。

    身带书卷气,看着文弱,应该是个读书人。

    “在下简渠,奉大帅的推爱,目前在帐下作事。”男人含笑说着,只是目光一扫,两人就落在眼中。

    在邵思森身上只一扫,就又落在了苏子籍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青衫,脚下穿着一双半旧皂靴,这些都平常,但一眼看去,只有四个字“顾盼生辉”可形容,只是站着,气质更沉稳静气,令人一见忘俗。

    男人心里不禁暗想:“这样的少年,难怪……要是有姐妹,必是女仙了。”

    发怔之间,苏子籍看了一眼,简渠,这不是他刚刚从路逢云里得知的幕僚之一么?

    倒是巧了。

    对有用之人,苏子籍向来不介意给予春风一样的温暖。

    邵思森面对着简渠,不由蹙眉,他是官家子弟,面对想结交的人,自然是态度爽朗,面对着看不起的人,自带着一种冷淡。

    简渠的话,他能听懂,所谓的帐下办事,就是幕僚或文吏,无论哪种,哪怕是钱大帅的幕僚,还不入邵思森的眼。

    最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是钦差队伍的人,与钱之栋的人不宜有私交。

    邵思森落直接开口问了:“不知道这位简先生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又或者是钱大帅有什么事吩咐?”

    简渠也不介意这冷淡态度,含笑说:“冬日天寒,各位又初来乍到,大帅派我来,就是想问问随行的各位大人可有什么需要,若有,尽管提出就是。”

    又感慨:“西南运输不便,又打仗消耗厉害,多少物资都运到前线给拼命的将士去了,若有缺乏,还请体谅。”

    一个大帅,竟越过钦差,跑来收买人心了?

    邵思森一凛,就要微笑回给一句敷衍,打发了这人。

    却不料,一旁苏子籍说:“先生既这么说了,那我不客气了。”

    “哦?”没想到突破口这样轻松出现,简渠顿时精神一振,看向苏子籍。

    不理会邵思森讶然看向自己的目光,苏子籍继续说:“我们初来乍到,有些畏惧此地寒冷,每日都需要炭火,先生能不能多送来一些木炭?”

    “还有,毯子也有些薄,多给一条就差不多了。”

    虽然是简渠先开了口,但苏子籍这样不客气,邵思森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忍不住想轻咳一声,提醒苏子籍注意一下。



    谁料,简渠不但不觉得厌烦,哈哈一笑,对苏子籍说:“你这样直爽,很合了军中的脾胃,难怪会派到军中。”

    说着,立刻冲着外面说了一声:“听到没有?立刻去给两位大人准备木炭和毯子。”

    “是!”外面传来回应。

    “对了,再去准备一些酒菜,我与两位大人一见如故,要请他们吃酒!”简渠又说着。

    这吩咐下去,就不好再赶人了。

    邵思森有些无奈看了苏子籍一眼,暗想,难道是苏子籍到底是小户出身,不懂得里面利害关系?

    苏子籍只作不觉,邀请简渠入座。

    帐篷内有着一张八仙桌,这既可以当书桌,也可以用来吃饭,还可以在议事时围坐,苏子籍就请这位来意不明的简先生落座。

    而他也拉着邵思森坐下。

    说话间,竟然很快就有人进来,端了一些菜肴及酒水,虽简单,无非是切牛肉和羊肉,但分量足。

    邵思森看着这明显提前就准备好的酒菜,若有所思。

    苏子籍该吃吃,该喝喝,与简渠聊开了。

    简渠像刚刚才知道他们身份一般,听闻他们竟不是官员,而是随行的太学生,苏子籍还是一省解元,不由得惊讶说:“这从何谈起?”

    “据我所知,太学的上舍生可以直接参加会试,而苏公子你乃是一省解元,若是参加会试必然得中,这样的高才,竟然在会试前被塞入随行队伍,到了我们这西南,这不是存心让你二人错过会试么?”

    “是啊,兵部竟然出这样的差错,学生实在不敢相信!”苏子籍愤愤不平,借着喝酒,掩下了嘴角的笑意。

    “这简渠倒有意思,不,应该说,是钱之栋有些意思,这打算拉拢对朝廷有怨怼的人,来做这钦差队伍的内线?”

    “看来钱之栋、秦凤良之流,被朝廷忌惮,并不算冤枉,在西南盘踞久了,是真起了一丝野心。”

    “未必敢公开反对朝廷,但借着朝廷之势,来壮大自己却是真的。”

    “之所以打了败仗,是真的打不赢,还是不敢打赢?担心被卸磨杀驴,所以宁愿拖延?”

    “现在大郑正鼎盛,立国已有三十年,并不是乱世了,不管是哪一种,都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想拥兵自立,也要看看手下的人是不是愿意跟着一起掉脑袋。”

    “有着这心思,就算这些人有着一些忠心,可在足够利益下,也会背叛。”

    “还有这简渠,看着三十多岁,实际上已四十岁出头,郑朝刚建国时,就考取了举人,可这都考了快三十年,竟然还只是一个举人。年龄上算不上是老举人,但资格上绝对算得上了。”

    “其实举人也可以当官了,虽是从九品的小官,但明显嫌小,所以投奔了钱大帅想搏个前途?”

    “对这样屡次不中举、怀才不遇的举人,我可以以同样的办法回敬。”苏子籍看破了简渠试探的想法,心略一动,眸子里异光一闪而光,就同时感慨:“小门小户就是这样,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科举,又何尝不是如此?”

    “多少有才华的人,或因挡了别人的路,或被小人嫉恨,就屡次落榜,甚至是被剥夺了考取功名的机会。”

    “非是没有才华,而是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说的好!”简渠酒量颇好,才只喝了一杯酒,但不知道怎么,听到苏子籍这抱怨,竟顿生知己之感,只觉得这些年不如意,都有了一个发泄口。

    他十五岁就中了秀才,那时何等风光,当时甚至被乡人认是奇才,是未来必定前途远大、必定可以做高官的读书种子,可随后二十年,眼瞅比他晚进学的人纷纷中了童生、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而他就像是被人嫉恨了一样,硬压着不准出头。

    自己举人的功名,还是投靠了大帅,又获得了推荐,在西南考了一场,结果就中了举。

    “此真不可忍。”

    那时大帅才初抵达西南,断没有能量干预科举,简渠就认定,自己在原本省里无法出头,是受了迫害,是有人嫉妒自己才华出众,嫉妒自己少年就有才名,是为了排挤自己,好让那些有后台人脉或钱财的人占了自己的名额。

    此时听见苏子籍也同样待遇,不由心有戚戚焉,目光一瞥,恰好看到榻上放着文稿,就问:“可是苏公子的手稿?”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起身,走过去,将这手稿拿起,仔细看了,顿时心生惊艳之感,对苏子籍被人陷害一事,已十足十的信了。

    这样的才华,真参加了会试,就算不能中状元榜眼探花,至少二榜进士出身肯定有,再联想到自己的过往,更是心中酸楚,长长叹了一声:“有如此才,难怪……”

    也不知是在叹苏子籍,还是叹自己的半生坎坷。

    等重新落座后,简渠话就越发多了,说到朝廷科举不公,连连叹息。

    苏子籍自然是应声,说得比简渠还悲愤一些,因他的才华与遭遇,不仅不显得虚假,还更让简渠认同,颇为感同身受。

    一旁坐着的邵思森,听着他们左一嘴“官家子弟嫉贤妒能”,右一嘴“书香门第不过是欺世盗名”,再横批“官官相护舞弊取人”,嘴抿了起来,心中很是不服。

    若不是他之前刚刚被苏子籍折服,此时怕早就已经开口反驳了,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说起来没完没了,邵思森也受不了了。

    “就算真有欺世盗名之辈,哪有他们说得这般夸张?言过其实了啊!”

    他这样想着,就冷淡说:“官家子弟都是嫉贤妒能之人,这话得未免过了些吧,不知道简先生见过几个官家子弟,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说,我大郑才开国,正是吏治清明之时,哪有这样多舞弊的空间?”邵思森自己是官宦之人,岂不清楚,在县试郡试时,或可以影响一二,要影响到省试,就算是三品以上的人家都难。

    与其舞弊,还不如入太学培训,这更有效,更合法。

    结果话一出口,小腿就突然被人踢了一下。

    邵思森微微皱眉,顿时看向苏子籍,却见苏子籍微微摇了摇头,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好闭上了嘴。

    ()



    简渠似乎没有注意到邵思森的神色变化,手里捏着酒杯,露出少许狂生姿态,继续叹着:“所以说,像苏贤弟你这样的才学,耽误这次科举,实在是令人心痛!这该死的世道!”

    不过是一会的交谈,他与苏子籍之间的称呼,已亲近了不少。

    随后他自斟自饮,又喝了几盏酒,抬头看一眼这苏子籍,突然就起了一念:“我在大帅帐中,并无盟友。”

    “别的幕僚都有军中或官宦背景,算是大帅的支持者,只有我,是靠着自己打拼上来,又靠运气才辗转到了大帅这里。”

    “要是苏子籍将来能被靠拢过来,无论是否明着到大帅这里共事,都是自己的一个盟友。”

    “难得遇到这样的知己,若是别人,或不能理解我,可这苏子籍与我同病相怜,都是孤立无援,想必会很高兴多个后台。”

    这样一想,看苏子籍的眼神就更热络。

    “苏贤弟,若你不嫌弃,以后可多多来往,西南虽偏僻,也有好风景,等你闲着时,我带你四下转转!”

    邵思森忍着气忍着,斜瞥一眼,发现苏子籍也似乎带上一点醉意,在简渠喊着以后多来往时,竟同意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在简渠终于走了,邵思森看着苏子籍问。

    “这个简渠明显就是来者不善,你竟还这样配合,要是被两位钦差知道我们与之来往密切,岂不是要误会?”

    苏子籍看他一眼:“不然该如何?”

    “邵兄,你莫非还看不出现在形势?我二人虽是跟着钦差到了西南,是代表着皇上,他们不敢拿我们如何,但这里不是京城,得罪了地头蛇,他们总有办法令你我难受。”

    “要是抓到了真辫子,钦差不敢杀,杀我们两个还不是官的随员,你当真不敢?”

    “大将军掌四面杀伐,八面威风,你当这是说笑?”苏子籍推开了帐门,指着一看,只见稍远处甲兵林立,杀气凝聚不散。

    “官官相争,先杀敌人的威风,要杀威风,先杀小卒,你当我们闭门不出就可自保?错了,在两大对峙时,你我这样的身份,最容易借人头一用,当成试探的牺牲品。”

    “试探了,妥协了,合作了,你我就白死了,就算有一些抚恤,又和你我有什么干系?”

    “我就不信,你身为官家子弟,会不知道这点。”

    邵思森一噎,细想了下,竟然不但无话可驳,还冷汗直冒,一时间,自家大人偶然不经意说的东西,串连起来,真正是一字没错。

    以前自家父亲到任知府,有个同知有点倨傲,父亲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这同知的一个文吏,同知立刻只得叩首谢罪。

    杀鸡儆猴是常态,只是现在想来,这个莫名其妙被杀头的文吏何辜?

    苏子籍见邵思森额上渗出了冷汗,知道吓唬住了他,拍肩笑着:“我这不过是与之虚与委蛇,免得被人看上,成了相互出招的牺牲品。”

    “过程也必会禀告二位钦差,可并不会泄露什么机密,再说,你我二人也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邵思森这才醒悟过来,回首深深一躬:“受教了,苏兄你的提点,实在使我受益非浅。”

    钦差队伍中,就自己两人最好拿捏,要有争斗,说不定真的是第一牺牲对象。

    就算有些嫌疑,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邵兄何必这样隆重,你我同舟共济,相互提醒本是理所当然。”苏子籍笑的说着,其实他说的话是真心,要不是自己有着太子血脉的名号,说不定真被彼此当成了试探品。

    “邵思森似乎有点改变。”但通过这大礼,苏子籍看出邵思森现在对自己并无恶意了。

    这人吧,要说心胸宽广,的确是不算宽广,不然之前也不会总是阴不阴阳不阳地与他说话,可这一旦被说服了,倒也算磊落。

    “至于过程的话,我不过是敷衍,可不是真心话,你难道当真?这个简渠是钱大帅的幕僚,总不能得罪了。”

    “他是酸溜溜的人,愤世嫉俗,我就给他倒醋。”

    “再说,我虽不是官家子弟,焉知将来子孙不会成为官家子弟?看不起你,岂不是连我后代也一起骂了?”

    邵思森脸色更是缓和,点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那些说着酸话,若给机会,怕是恨不得做得比他们骂的人更过分,谁嫉贤妒能还不一定呢。”

    这是信了苏子籍的话。

    但等离开了苏子籍的帐篷,回转自己帐篷,邵思森坐在椅上才休息了一会,就忽然咦了一声,无语:“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刚才那番话,苏子籍这厮,占了我的大便宜……”

    与此同时,简渠离开了钦差队伍安营扎寨所在,乘坐牛车,回转了大帅所在。

    大帅府当然不在这里,这是本地的一处乡绅别苑,因看中了,就寻个罪名收了,改建成了大帅府。

    虽是临时,可看着也很令人敬畏与羡慕。

    简渠是幕僚经常过来,但许在苏子籍里发泄了一番心中怨气,此刻抬头看着这大帅府的牌匾,忍不住恍神:“以我的的才华,竟侍奉一个粗莽武夫,而不是货卖帝王家……”

    心中的委屈,一时涌了上来。

    但到底是历经了坎坷的人,转瞬就掩饰了这种情绪,笑对迎上来的甲兵说:“大帅现在可在府里?我来向大帅汇报事情。”

    “大帅也刚回来,已吩咐了,若简先生您来了,不必通禀,直接进去就是,请随小人来。”一个亲兵回着。

    因着经常过来,简渠早就被当做了自己人,大家都很熟络,也就没有那么多戒备。

    钱之栋从钦差大帐回来也没多久,此刻正阴沉着脸坐在厅中,听到先到一步的亲兵说了简渠到了,很快,就看到了简渠进来。

    对待自己相对信任的幕僚,钱之栋还算客气,哪怕并无品级,可他一见,还是直接请着落座上茶。

    然后钱之栋才问:“简先生可有什么收获?”

    简渠回话:“大帅,此次去接触两个太学生,的确有些收获。那个邵思森,是官家子弟,虽接人待物还算客气,却难掩倨傲,对朝廷也很忠诚,看着就很难拉拢。倒是那个苏子籍……”

    此时情绪有点冷下来,简渠沉吟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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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籍的确是有才华的人,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可文章已不止花团锦簇,还言之有物,作平民之子,这样才华,足以名列二甲,可被人陷害,塞进随行来西南的队伍,这委屈是实打实,不太可能是有意为之。”

    “目前看,不是两位钦差的人,这人倒可以拉拢。”

    “哪怕得不到机密,但当个内线,知道钦差情况也是好的。”

    其实当时在苏子籍处喝酒时,是真正有了惜才之心,希望钱之栋重视苏子籍,将其拉拢,不止是当内线,而是当自己人培养。

    但现在,情绪冷下来了,简渠话一转,就仅仅是内线了。

    只是这番话说完,不见钱之栋有反应。

    坐在上首位置的钱之栋并没有说话,气氛就僵住了。

    简渠抬头看过去,就发现此刻大帅反应不对!

    他说的那番话,就算大帅不认同,也不该是现在这副阴晴不定的神情,简渠有些懊恼,看来在他进来前,大帅心里就不痛快,自己这个往日受重视的幕僚没能第一时间洞察到大帅的情绪不对,这可是失误!

    “大帅,可是出了什么事?”斟酌着,简渠比刚才更小心了几分,柔声问着:“还是两个钦差对您不敬?”

    钱之栋这才叹了口气,仿佛将胸口的郁气一股吐出来。

    “你看看这个。”

    说着,就将一卷纸递过去。

    刚才这卷纸就在桌上放着,素来细心的简渠,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此刻就收敛了心神,展开仔细观看。

    这一看,脸色大变,腾的站了起来:“这、这、这……”

    他抬头看向钱之栋,钱之栋回给一抹苦笑。

    简渠就沉下气,再细细的看了,看完,神色也同样阴晴不定,甚至更甚于大帅,关于苏子籍的小事,立刻丢在脑后了。

    “大帅,这招简直就是阳谋,按照这个打,万无不胜的道理。”

    顺利的话,甚至一两个月内,就能将战事彻底了结,但这与大帅打算显然背道而驰了。

    真一两个月就能了结战事,彻底平息了西南的大患,还有钱之栋什么事?

    真的就这么班师回朝?

    这一二年,虽并无大错,但可挑剔的小辫子不少,到时等着钱之栋,将是什么样的处置?

    就算只是想一想,就会让人冷汗直冒。

    简渠心头发冷,沉默良久,才干巴巴地问:“大帅,诸将怎么说?”

    如果诸将能支持,就算是钦差也不能一言堂。

    钱之栋按着额,露出了疲倦之色,叹着:“诸将,支持者众。”

    简渠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算是更多智的人,在面对这样阳谋时,大概也只能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毕竟,这并不是以一人或几人的命令来推行,而是以着诱人的利益来推行。

    大郑立国三十年了,早就不是乱世时候,朝廷渐渐深入人心,就算大帅掌握着西南军,再有驾驭的能力,也很难私将化。

    之前不过是利益驱使,加上少许忠诚,这才拧成了一股绳。

    可有机会能打下胜仗,得了功劳,封官加爵,这些将领哪有反对的道理?

    跟着钱之栋混,不过是在军中得到一些庇佑和晋升,可得了大功,回去升官发财,朝廷能给他们,是钱之栋的十倍、百倍。

    跟朝廷比施恩,一百个钱之栋绑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更不要说底下的中下层军官,别看现在大帅雷厉风行,一道命令立刻决定千百人的生死,无人敢违抗,但是要是想谋反,能拉出几十个亲兵听从,就算是威望过人了。

    怎么办?

    简渠心中快速闪过一些念头,终于迟疑看向钱之栋。

    钱之栋不等他开口,就突然一抬手,止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钱之栋再次吐出一口浊气,表情难看:“事已至此,就算我不打,拦住了诸将不打,可秦凤良以及他那一军,绝对不会听我命令。”

    “两位钦差明显已跟秦凤良通过气,秦凤良已向他们靠拢,必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既然他必会去打,除非我明着对抗,有着此略,胜利不过是迟早的事——那就打吧,这仗打了两年,也应该结束了。”

    “真胜了,结束这战事,回去后你我也能封妻荫子,倒比继续待在这西南边陲强得多。”

    钱之栋仿佛认命了,这模样显得真诚。

    可简渠对钱之栋何等熟悉,岂会不知钱之栋并不是这样容易妥协的人?

    论起骄横傲慢来,钱之栋比秦凤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二人行事风格不同,钱之栋更阴狠内敛,秦凤良则给人的感觉更直接。

    实际上,这两个老狐狸,都是披着一层假皮。

    “好了,你刚才汇报的事,你自己处理就是,现在是准备开打更重要,你先回去吧。”

    钱之栋看向简渠,挥挥手。

    见简渠要退下了,又喊住,钱之栋在厅内徘徊了几下,说着:“先前二年,我或有不妥之处,你给我从头到尾想想,列个条陈。”

    “然后或解释、或修补,或收拾,道歉也没有关系,总之先给我一一把屁股擦干净了。”

    “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屁股干净不干净,还是有很大区别。”

    这话简渠懂,不干净,随便找个罪名就可处置,干净的,就必须额外花费资源和力量,他连忙应了声,静等下,见大帅没有再说话。

    “那我就先告退。”简渠本来还想说什么,可看着这样钱之栋,心中发冷,竟有些张不开嘴了,顺势就告退离开。

    一直到走出院落,朝着外面行去,简渠才下意识擦了额上的冷汗,面对着这样的钱之栋,他感觉到了一种令人心惊的阴寒。

    “虽然大帅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时也手段狠辣了些,但这次让我都觉得阴寒畏惧,有些不对。”

    “哎,可惜,我虽是幕僚,并无官阶,平时信任我时,自然可以听我意见,若是不愿意听了,我也无可奈何。”

    “罢了,随他去吧。”心中也多了一丝沮丧的简渠,决定回去平复一下心情,再思索下一步怎么做。

    只是就算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无关重要”的苏子籍,还在思考内又流了过去——此人,现在干什么?

    ()



    万旭山

    入口附近一处陡峭高坡上,特意换身灰绿色短打的野道人,正坐在唯一能落脚的石块上,拧开一个葫芦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在身上还有一个葫芦,里面同样是烈酒。

    身上带的干粮只有肉干,并没带着清水,只有烈酒既解渴又驱寒。在这寒冬日子里,山里气温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眼下是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怕气温会再次骤降。

    这是要人命的事。

    “小狐狸啊,你再不回来,咱们可就要在这里熬夜了。”野道人念叨,就在这时,下面突然在远处传来脚步声,听着似乎有三四个人,野道人一惊,忙将身形躲藏,这一身衣服躲在带一些积雪的杂草从里,并不容易被发现。

    很快,几人就到了藏身高坡的下面。

    有人忍不住说:“快些,这里附近有高坡,万一有埋伏……”

    “你也忒小心了一些,别的相似地势,倒有可能有伏兵,但你也看看这坡,又陡又窄,最多也就是藏着一人,多了,怕要直接挤着滚下来了。”有人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这二年打仗,天天就是跟这些地形打,所以看见了这种地形就发毛——多少兄弟死在这情况下了。”

    “这些寨子,贼的很,不肯和我们正面打,都使这些手段。”

    “现在我们可不是打仗,是使者。”原本的一人说着。

    “你说的对,不过我这心里始终没底,咱们去前面的寨子劝降,万一不仅不降,还把我们……”

    “住口,富贵险中求,你小子要是怕了,就趁早滚回去!”这时,一直走在前面的队长,听到不吉利的话,终于不耐烦了,回头骂了一句。

    后面的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路逢云看得分明,别看他们说得好像心中畏惧、不乐意,可此刻眼睛里冒着的,都是野心跟跃跃欲试,明显是乐意进山,好立功,搏一场富贵。

    “这是开始进山劝降了?第一天就动作起来,钦差倒是果断。”野道人心里这样想着,望着他们进山的身影,猜测绝不止这一批人进山。

    光是西南万旭山的东面,也就是他脚下的这座东旭山,就有着几个寨子,别的大小山头上就没有空着的,万旭山虽有个万字名号,其实是一个有着十几个山头的小小山脉。

    而在万旭山的附近,更有着千秀山、百香山等山脉,山区各大小山脉,连绵在一起,整个西南百姓都填进去,怕也填不满。

    要是趁秘密没泄露,当机立断,几日内就劝降大半山寨,这仗,还真就不用打了。

    “唧唧!”就在野道人想着这计策是否是自家公子所出,之前跑了小狐狸,白影一跃,就再次出现在了野道人面前。

    野道人见了,直接就将酒葫芦塞好背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任由小狐狸沾了墨水,在纸上点点画画。

    等大大小小的点点都点缀好,野道人再拿起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小狐狸时不时发出唧唧声,用爪子指着,让野道人修改。

    一人一狐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对方意思,在半个时辰,终于将整个万旭山的地图给画了出来。

    而在野道人的怀里,早就有了两处山脉的地图。

    这换成人类自己去实地踩过后再画,耗费时间绝对不止这么短,可对小狐狸来说,它只需到了一个地方,去联系本地的动物,从它们口中得到情报,再回来,让野道人绘成地图。

    经此合作,野道人再看向小狐狸时,自然不会将它当是有些灵性的普通狐狸了,这样的智慧,已是与人无异,甚至超过了部分平庸之辈。

    “没想到,我路逢云,竟有与狐狸精合作的一日。”野道人心中感慨。

    “努,小狐狸,你带着这几卷地图,以及这封信,送去给公子,我还要去与附近的几个马队和帮派结交,打探下情报,就先不回去了。”

    野道人将几份地图都包好,又将信也跟着一起密封好,交给小狐狸。

    见它叼着,很快就跳下这坡,跑远了,野道人乐呵呵起身,拍了拍身上草屑,也跟着跃下去,朝山外行去。

    虽现在辛苦些,但这都是苦劳和功劳,野道人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他若有所思:“我要办的漂亮。”

    “这山寨利用地形,使官兵疲于奔命,这当然是极高明的事,但公子提点过,就算这样,也有弊端,就是困守在山里,许多物资短缺。”

    “而通达山里的,运输物资的,就是这些马队了,要查个清楚。”

    “富贵在于险是没有错,可如果被发觉了,就要有抄家灭族的准备。”

    夜晚

    钦差营帐一个接一个,都被附近的火光照耀着,时不时还有甲兵巡逻,不仅是钦差带着的人,大帅的士兵,也跟着一起巡查。

    苏子籍坐在自己帐内翻看游记,这西南各山各寨,竟也有着一些与中原不同的习俗,有些在外人看来还很奇葩,苏子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对外面时不时巡逻经过的士兵,他也没怎么在意。

    虽然大帅钱之栋未必安着好心,但也不会公然刺杀,两方面的甲兵又都巡逻着,明显别着苗头,反更安全一些。

    “唧唧!”这时,一道细小又熟悉的叫声,竟从帐内一处地面传来。

    苏子籍掩卷看过去,发现很平整地面上,竟在他的注视下,很快里面钻出来一个小脑袋。

    细碎的土块落在四周,小脑袋一转,眼睛滴溜溜看到了苏子籍,顿时一跃而起,从地洞里跳了出来。

    “小白?”苏子籍轻声叫着,有些意外。

    虽然早就知道狐狸会打洞,但它这么快就打了个洞找自己,倒是很迅速。

    “据说军营因煞气重,百邪不进,它来了两次,都不想见惧怕,莫非是没有完全成精?”

    但就摇摇头,它这样还不算成精,成精了却脑子不聪明的妖怪,岂不是被比到了尘埃里?

    见它这样警惕,晚上才进来,还是自己挖了地洞,在地下绕过弓手的区域,直接到了自己的帐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测算距离。

    现在脑袋上还顶着一根杂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沾上去,苏子籍又觉得它这样聪明得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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