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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干预血煞,害的我受伤……”沈诚咬牙切齿,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你这妖道,竟然也知道愤恨不平么?”

    “谁?”沈诚闻声,警惕看过去。

    就见火把光亮中,一道让沈诚觉得有些眼熟的身影,从虚掩着门中走了进来。

    张老大来时就没有将门关严,这地下又是秘密之地,等闲没有人来,沈诚也没有留意门是否关着,眼下见到竟然有人进来,顿时眯起了眼,杀意一闪而过。

    不知道刚才一幕,此人究竟看到了多少,不过不管看到多少,也不管此人是谁,知道了自己秘密,都必须得死!

    只是,现在自己受了重伤,却还得使些计谋。

    “你是何人?为何闯我洞府?”借着火把,发现进来的只是一少年,沈诚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蹙眉冷冷说着。

    沈诚虽相貌普通,可气质出众,更兼身材高大,有一双明亮双眸,让人一看,就容易心生信任。

    这也是沈诚在桐山观一众香客中有着不少簇拥的原因,实在是卖相不错,要不,也不可能由专门干脏活的旁支,走上前台,与观主分庭抗礼,更和有着朝廷背景的曹真人搭上了线。

    此时沈诚一蹙眉,正义凛然,若寻常人见了,哪怕看到制住十几血尸的画面,怕也要惊疑不定,觉得自己是误会了好人。

    但来人是苏子籍。

    苏子籍本就是为报仇而来,虽不知道桐山观道人里,有几个与自己遭遇有关,但只扫一眼十几个静止不动的人中的熟悉面孔——张老大,就知道,自己这次并没有找错人。

    更不要说,此时自己魂魄,得了元神之性,灵觉较普通魂魄超出数倍不止,这地下室内血腥味刺鼻,或普通人只能闻到被熏香遮住的味道,可他进来,就忍不住屏住呼吸。

    哪怕自己前来,实际上并不是肉体,也不需要呼吸,但这里面的味道,实在是恶臭。

    对方惺惺作态,在苏子籍眼里,简直可笑至极。

    偏偏苏子籍冷笑不语的姿态,让沈诚越发觉得来人可以哄骗一番,说:“我是桐山观道士,受过官碟,你说我是妖道,莫不是受了人哄骗?”

    “你莫见我现在这模样,就以为我在害人,岂不知这些人被妖物附体,我这番行事,是为了救下这些人!”

    “你要不信,上前一看就知。”

    沈诚状似在解释来龙去脉,一副无辜,实际上手慢慢掐动法诀,准备一旦这个少年近前,就将其制住。

    苏子籍看一眼这装腔作势的道人,忍不住嗤笑一声:“妖道,到了此刻,你还想哄骗我?你看看我是谁?”

    沈诚听这话就是一惊,忍不住再次端详少年。

    初见时没有多在意,是因这少年虽相貌不错,但并无炼丹士气息,一看就是个凡夫俗子,纵然脚步轻盈,是个练家子,但对沈诚这样的道人来说,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难逃法术。

    可此时再看少年,惊愕发现,少年的面相不对!

    面相虽会随着人事改变,但有着一个缓慢过程,以年为单位,少年之相,看上去不过是小运之相,最多达到举人,当一任地方知县,有些田宅钱财就到极限,可现在一团青气在孕育,虽淡不可见,却贵不可言!

    这是王侯之气,这个少年,竟有这样格局?

    更不要说,相貌的轮廓有些熟悉。

    “你是……”沈诚紧紧盯着面前少年,最终说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名字:“苏子籍?”

    仔细一看,其实他与以前的面容没有改变多少,但这点改变,似乎整个变了个人,才使沈诚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正是!”苏子籍站在距离静止不动傀儡十几步远,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道人,语气冷冽:“你这妖道,指使张老大与野道人陷害设计我,可想过有着今日?”

    又冷笑:“你既知我名字,就不要说此事与你无关,我且问你,我与你有何冤何仇,让你处心积虑地害我?”

    这其实也是苏子籍明知时间短暂,也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他一直不明白,自己连同父亲,都只是普通人,既无值得垂涎的家产,更无多少功名,仅仅是秀才之家,在临化县内平静生活,虽说祖坟家宅比周围邻居的强些,也不过能多卖几十两,怎么就值得一个道观的官碟道人这样记挂?

    张老大虽只是帮会头目,在临化县也是个人物,手下地痞不少,光收一些保护费就可以风光度日,居也听这个桐山观道人的指使,费了不少力气,只为了引自己入套。

    林林总总,这里没有隐情的话,实在说不通。

    苏子籍既找上门来,自然是想彻底搞清楚,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道人虽极可能就是收买指使张老大的人,但背后必还有着人,不搞清楚这个,解决了这个,还会有别人,防不胜防。

    沈诚初时惊愕,此时已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小子,你就别想着从我这里打听到内情了,知道多了,也不过是做个明白鬼,有何用处?要怪,就怪你没有投个好胎吧!”

    这话刚落,持咒已成,对着一指,只听半空中“桀桀”一声,不知何时,一张张狰狞鬼脸,或怨恨,或咒骂,或绝望,伸手就要压住,要是成功,就如一块磐石压在苏子籍的身上。

    这是魇镇之术。

    苏子籍瞳孔一缩,心中蓦升起一股怒火,喝着:“你敢用这种法术,不怕罪孽报应么?”

    “哼,我办事为公,一切罪孽自有公门承担。”

    “去死吧!”

    眼见着魇镇之术已成功,沈诚喝着,取出剑就要上前刺杀——魇镇之术,只是魇镇,不能立刻致命,还是用剑杀的快!

    不过,沈诚才举步,只听“轰”一声,魇镇突然崩解,鬼脸惨叫后退,后退不及者,立刻灰灰。

    沈诚呆住,心中惊骇,这苏子籍,不是仅仅只是书生么?

    虽曾杀过两人(被沈诚调查),但被杀者不过是普通地痞,就是被杀,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但眼下,苏子籍竟然能力抗魇镇,可偏偏此子身上并无一丝一毫修士气息,更不是贵人之运反噬,实是奇怪!

    十拿九稳的一环,被苏子籍轻松化解,给沈诚带来不小的冲击,沈诚脸色一沉,手一握,小旗落下,就此一挥,厉声:“列队,诛!”

    下一刻,十八个静止不动的血尸,再次动了起来,列成了阵。

    这是沈诚的底牌了。

    持有小旗,不但可以控制这些血尸,甚至沈诚与血尸之间,还能建有一丝联系,虽不是化身,但沈诚心念,也能命令血尸。

    随着命令,血尸很快瞄准了目标,朝苏子籍围了上来,怨气被扭曲,似乎眼前苏子籍才是陷害它们的死敌,势必与之不死不休。

    似看出了苏子籍的迟疑,沈诚突提高了嗓门:“就算它们被我控制,实际还是活人,你杀了他们,就是杀人!”

    “苏子籍,这可是十几条人命,里面有大部分都是无辜良民,你能下手么?”

    沈诚恶意满满的话,不能让苏子籍有一点动摇。

    苏子籍不信沈诚这番话,里面有多人不认识,但张大措手上至少有多条人命,和无辜没有一点关系。

    其次就算是沈诚所言,都是无辜,哪又怎么样?

    两军相争,士兵听命上阵,谁会留手?

    沈诚以原来苏子籍的性情来揣摩,实是可笑。

    尤其这些“人”里还有张大措这样掘墓之敌,就是没有今日的事,有机会,苏子籍也必手刃此再,现在机会来了,岂能放过?

    见着苏子籍神色冰冷,沈诚转了颜色,喝着:“苏子籍,我原本还想留你活几日,既你自己上门,就不要想离开,你的命我就收了!”

    “给我杀!”

    只听一声号令,血尸就和猿猴一样,直扑了上去。

    “可笑!”要论武功,对付这些血尸,可不易,但此时有元神加持,一切都照应在手中。

    只见下一刻,苏子籍手中多了一抹亮光,这是短刃。

    就算是短刃,可自上向下一斜,只听“噗”一声,扑至的张大措闷哼一声,半个脖子就断开了一半。

    “嗷!”让苏子籍挑眉的是,张大措恶风一闪,直扑而来,半个腔腔露出,也无半点鲜血。

    就似是张大措体内的血,早就已蒸发干净,只剩下残躯。

    “你还敢说它们是活人?”这虽超出苏子籍的意料,但并不震惊,只是一闪,就避过了扑击。

    “死!”又一个血尸扑至,刀光一闪,眨眼间,一条胳膊切下,并且只听“噗”一声,刃尖自心脏处,直透到后背。

    这血尸发出含糊的一声惨叫,可以看出,还是有痛觉,但不管不顾,伸出手就抓,只见指甲闪着寒光,带着乌黑,一看就知道有剧毒。

    苏子籍一闪,抽出白刃,已经闪过,就听到一声轻笑:“莫要白费力气,除非它们化为灰烬,否则哪怕只剩下一副白骨,也会与你死斗到底!”

    沈诚说着后退一步,冷笑停止,一股腥甜在嗓子眼涌上,却被按下,他不敢在苏子籍面前再露破绽,虽放了狠话,实际上这是在赌。

    血尸虽如他所说,的确哪怕只剩白骨一副,都能继续作战,但也需要沈诚用自己法力操控,一旦呕血昏迷,围杀苏子籍的这些血尸,立刻会反戈。

    最重要的是,就因为法力操纵,所以血尸负伤,看似无妨,实际上就会有部分伤害反应到自己身体上。

    感觉到身体内又一痛,沈诚快速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把丹药塞进口中。

    这些丹药是补元气所用,多吃对修行有碍,阻塞气脉,但眼下关键时,实在顾不得许多了,沈诚只想速战速决,再慢慢养伤。

    在他看来,苏子籍就算有些诡异,也不过是普通人,在这些不知疼痛血尸围攻下,迟早力竭身死。

    “虽这次出了意外,大伤元气,但苏子籍主动送上门,将他击杀的话,也算有了收获了。”

    可就在沈诚这样想时,战场突有了变故。

    苏子籍的刀刃一转,只觉得在元神加持下,自己所学的苏式拳术突醍醐灌顶一样,许多奥秘迅速解开,虽十余血尸扑击,硬是来去从容,刀起刀落,就算是血尸,只听惨叫连声。

    “怎么此人武功,就突飞猛进了?”沈诚也连连闷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几乎是几分钟,怎么一个三四流的武技,就有了一二分高手的韵味?

    “不可能,不可能!”沈诚再也无法维持震定,第一次产生了超出控制的恐惧。

    “去死吧……”他也是坚毅果决之人,突一咬牙,对着舌一咬,“噗”一声,一口心血就对着小旗一喷。

    十几个血尸,顿时眸子一亮,冒出了红光。

    “杀,给我杀!”话还没有落,场面上刀光一闪,只听“噗”一声,膝盖断开,虽血尸连连吼叫,但再也无法速行,只能在地上爬行。

    血尸无魂,不知惧怕,自然也不会躲避,还是前赴后继的扑了上去。

    “噗噗噗”连声,不消片刻,十余血尸都摔倒在地,咆哮连连,却只能用手爬着,杀伤力大减。

    “你……你竟然破了我的血尸!”看到这一幕,沈诚捂住了胸口,苏子籍竟然转眼就找出了血尸的弱点?

    不过是打丧实的诀窍,再怎么不怕打,失去了机动力,危险就等于零了,苏子籍这时正要说话,突天空一声闷雷,这闷雷并不大,苏子籍却全身一震,打了个寒颤,喉咙口也一甜。

    “糟了,龙君说过元神之性,一旦暴露就有逆风。”

    “却不能和此人纠缠了。”

    当下不由分说,直逼上去,顿时杀气弥漫。

    “啊……你敢,我是官碟的道士,是朝廷的人!”这杀气一冲,沈诚立知不妙,全身毛孔炸起,惊叫一声,就向后退去。

    可就在这时,双腿一阵疼痛,却是血尸受的断腿之反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听噗一声,喉间一凉一冷。

    “蓬”一大片鲜血喷出,眼前世界就已变的血红。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死?

    我还要立功,我还要成为桐山观的观主,我还要……虽脸上满脸不可相信,肉体还是很老实,跌翻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就算身体还在抽搐,但大蓬的鲜血飞溅,只一分钟不到,沈诚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快快快!”苏子籍这时,直接扑到沈诚怀中,一摸就摸出一叠东西,还来不及仔细看,就直奔出了密室。

    一奔出去,只见大半天已经乌云遮住,云缝中一亮一亮,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天威已迫在眉睫,不远的竹林、巴蕉、果树都似乎在瑟瑟发抖。

    “龙君,快带我回去。”真正感受到了杀机,苏子籍再不敢有任何迟疑,只是一转身,人影消失不见。

    接着,一道闪电落下,将道观内外照得一片惨白,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密室簌簌发抖,一处碗口粗的树木,应声炸开。

    府城·教授府

    虽已入夜,可李宽还在书房办事。

    按照朝廷的规矩,郑继魏制,立国初,在全国府、县设官学,县试仅仅是资格试,县令汇集县教谕(正九品)就可进行考试。

    府试涉及正经功名,是知府、府学教授(正八品),还有朝廷派来的学政联合主持,李宽身是府学教授,任务当然很重。

    批完一份文件,算算日子,离府试还有半个月,一切均安排了,可从容应付,李宽这才松下一口气。

    一松懈,就觉得乏了,才想安睡,突一阵滚雷袭来。

    “虽说春雷阵阵,这样猛烈也让人惊疑。”李宽揉了揉眼,推开了窗,就看见黑沉沉天穹,雷声滚滚,闪电在云层游动。

    “轰轰轰”就在这时,一道明闪,将书房照得一片白,震得书房簌簌发抖,就算养气甚深,李宽还是浑身一颤!

    “这是蟠龙湖的方向?”李宽皱眉:“这样大的雷雨,难得一见。”

    有仆人见他出来,忙上前躬身:“老爷,风大雨寒,当心着凉了!”

    “不要紧。”李宽仰视着雷光,转身吩咐:“我记得棋赛,就在蟠龙湖上举行,不少学子都在上面。”

    “等雨一停,你和衙门联系,派人去查看,有无出事。”

    “学政大人就要抵达,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免得抹黑本郡文事。”

    “是!”仆人立刻应着。

    此时,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整个蟠龙湖,只见本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也有着惊涛巨浪,庞大的画舫在摇摆。

    画舫上甲板处,“啪”一声,苏子籍身体落在上面,却是硬的赶了回来,就算这样,反心中生出一股不安。

    “轰”还没等念头转动,一道雷霆直直对着击下来,才击下,苏子籍只觉得自己锁定不能动弹,毁灭直达神魂最深处,几乎冻结了思维。

    “我命休矣!”

    苏子籍这念才一起,突然之间,顶上浮现出一点金光,直直而上,一出顶,就化成一个人影。

    这人影面目看不清楚,却不是幼龙的模样了,身着冕服,气度威严。

    “轰”

    受此影响,雷霆立刻偏转,而人影叹着:“天威何其速也!”

    似乎也知道根本不能逃脱,也不躲避,只见着“轰”一声,闪电落下,空中顿时炸起了一团火光。

    不仅仅这样,雷火还不罢休,雨打芭蕉一样响成一片,却是对元神爆出火花一一歼灭。

    等一团雷光闪过,雷光立消,虽还是黑云连绵,雨点立刻缓了下来,变成了丝丝落下。

    “雷消了,雨越来越小了。”苏子籍等了片刻,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受到牵连,这才镇静下来,想起一事,连忙进了船舱。

    “呼……不悔也没有事。”

    船舱的小床上,她安静睡着,不仅仅她,似乎整个画舫都静悄悄,人人都横七竖八躺着。

    苏子籍也没有叫醒的意思,船舱很暗,于是点了蜡烛,淡光照了船舱,看见桌上有竟然有一卷书,展开一看,却是才子佳人的小说。

    “这种书果然最对读书人胃口。”苏子籍笑了下,这才检看怀中的东西,这是刚才在沈诚怀中获得。

    “是书信!”看上去有四封,其中还夹着一张见票就兑的银票。

    魏朝银票最高是一百两,郑朝取消了百两,有五两、十两、五十两三种,这是一张十两的银票,至于说千两万两级的银票,历朝并没有过,也没有钱庄能兑现——开玩笑,整个朝廷才多少银子?

    得了点收获,苏子籍心情好了些,就随意拆开了一封,一目十行快速看完,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又快速拆开别的书信,一封封看过去。

    这些书信是不同地点寄来,笔迹也不是一个,但在信中都谈及了一些事,虽由于谨慎,哪怕是写给自己人的书信,都说得隐晦,或换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会看了一头雾水。

    可作为一个受过迫害的人,苏子籍立刻敏锐意识到,同时被这个神秘组织盯上且被害的人,并不止自己一个!

    “这些信中,都提及了找到前朝余孽,难不成我还和前朝有关?”哪怕已将沈忱手刃,可看着这一封封的信,苏子籍还是忍不住身体发冷。

    “可我姓苏,和前朝国姓不同,难道是改姓,又或者是前朝臣子?”

    “不管怎么样,我要是不曾觉醒记忆,不曾有金手指,现在怕也会成这无声无息消失的一员,这些人胆大妄为,毫无忌讳,难道真的是奉了当朝之命?”

    “不,要是奉了当朝之命,不必这样迂回,配合官府,直接找了理由拿下就可以,何必这样鬼祟?”

    又细细读了信,苏子籍看到了一个词。

    “炼丹士?”

    因信中提到的这词,苏子籍顿时想到刚才的事,冥冥中似乎抓住了些,但下一刻,灵感就又和泥鳅一样逃去。

    “这世上,不仅有妖怪,还有炼丹士?”

    不得不说,对一个从始至终都生活在普通人环境里,这些事实在有些遥远,想找人了解都找不到人。

    苏子籍有点怀疑野道人也是其中一员,虽野道人畏惧桐山观,手段不厉害,但应该也是知情。

    “不管了,这些都太远了,现在之计还是脚踏实地为好!”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

    “四书五经6级(5937/6000)”

    心中有些惊喜,只差一点点就可抵达七级,去府试前,绝对能赶上了。

    “苏式拳术提升5级(3379/5000),资质+1,资质13→14(10)!”

    接下来这项,虽刚才元神附体,早知道自己所学的苏式拳术醍醐灌顶一样突飞猛进,但亲看见还是惊喜。

    “原本才2级,一下冲破5级,这元神之性,真的是大补。”

    “这还是一点点影响,要是能消化……”苏子籍想到这里摇首,消化是不可能消化,百分之百会变成龙君的分身,附体重生了。

    还有提升资质,看数据我的资质竟然比读书素质还高点,可原本区区一个秀才之子,哪有可能有机会,当下目光垂下,看向最后一项。

    “蟠龙心法1级(587/1000)”

    仔细体会,种种心得浮在心中,这才是自己这次最大的收获。

    “这是真龙之道?”

    苏子籍神色古怪起来。

    按照心法,自己要吸取灵气,粹炼万妖之性,并且在各种各样妖性中提炼出本命神通,融会贯通,才算是蛟性,但还有妖气未净,要行云布雨,积累功德,才可晋升真龙。

    可自己是人,哪有什么妖性,更不要说万妖之性了,至于行云布雨,积累功德更提都不用提。

    “或者吸取灵气,可以一试?”

    苏子籍看了一眼叶不悔,见她虽还在沉睡,眉还是微蹙,不由暗叹,当下闭目,按照心法,引起吸取灵气。

    “……”良久,苏子籍睁开了眼,脸露苦色。

    “不能说一点效果也没有,但那一点点灵气,太过微弱,只怕还不及吃一碗饭的吧?”

    “这样杯水车薪,又有何用?”

    才寻思着,突听着远处“啪”一声,这声音非常轻微,但在寂静的画舫上,却清晰可闻。

    “是有人醒了,咦,是胡家那位小姐。”苏子籍立刻缩了头回去,这少女很是神秘,还是不招惹为妙,而且,随着这声音,叶不悔也睫毛一动,似乎就要苏醒过来了。

    隔着两间,胡夕颜惊醒了过来,一看,眼前哪有水府,哪有大妖,只有胡十九的小脸靠着自己,在榻上睡的正香。

    “我这是……晕倒了?”胡夕颜忙起身,环顾四周,见又一张小榻上的丫鬟还在酣睡,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难道刚才一场,只是幻景?

    不,不对!

    胡夕颜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忙转身重新看向铜镜,只见着画舫上很是奇怪,处处有人睡着,但并没有少掉任何人,更不是直接躺在地上,而是找了合适的睡觉之处。

    似乎是棋赛结束累了,自己找着地方休息一样。

    不对,不对,胡夕颜寻思细想:“刚才我明明看见风雷所至,龙宫最后大殿都摧毁大半。”

    “当时我还觉得必无幸理,不想却在这里醒来。”

    “难道……”她不由摸了摸半片紫檀木钿,若有所思。

    “现在想来,刚才血煞攻击,有点微妙啊,似乎原来不是我,打到时微微改了下,难道我是妖,所以被锁定了。”

    但细想,也想不出具体是什么原因了。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起了疑心了。

    龙宫开启,这肯定不是寻常的事,而在里面解开了棋局的叶不悔以及苏子籍,必不寻常。

    叶不悔就罢了,她是女性,不可能是“有缘人”,苏子籍就太过了疑了,可是偏偏紫檀木钿没有任何感应。

    “十九,你醒醒。”胡夕颜想了想推着她。

    “啊,好累,姐姐你怎么这样早就醒了?”胡十九被推醒,打个哈欠,似乎很是奇怪的意思。

    “你刚才怎么睡的,记得了么?”胡夕颜问。

    “……”胡十九没有明白姐姐的意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就是棋赛结束,然后大家休息?”

    “……”胡夕颜一惊,她冰雪聪明,立刻想到了,莫非除了棋手,别的人全部觉得这是正常棋赛结束后休息,并无一人疑心?

    这就很让狐害怕了。

    大规模修改记忆,岂不让人害怕?

    “小十九,你可听说过蟠龙湖水府龙君的事?”胡夕颜开口问着,观察着她的脸色。

    胡十九打了个哈欠,虽是狐族中的小辈,但胜在她入了青丘,吸取到了灵气,得了种子后,因受宠爱,所以一直在画舫工作,倒真听说过不少关于此地龙君的故事。

    “这个我知道!”她哈欠打完,立刻说着,作幼狐,她还是很想显派一下自己的渊博:“蟠龙湖水府原本有一位龙君,在数百年前可成了蟠龙湖之主,不光是湖中妖族,就是与蟠龙湖连接的水妖,也听令行事。”

    “有狐说,日后建了妖廷的妖皇就是它,不过我觉得不可能吧!”

    胡十九说着,就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又想起正德扒鸡了,为什么自己觉得这样饿,难道睡前没有吃东西?

    不可能啊,自己什么事都会忘记,但这不会忘。

    可肚子还在饿!

    姐姐却没有注意这点,她只得拉长了声音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位龙君就不再出现,当地水族没了束缚,久久,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姐姐,你饿不饿?我们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吃的吧!”

    “龙君、妖廷……”胡夕颜注意到了她的恳求,怔忪片刻,叹了口气,其实她知道的也就是这样多,但是由于亲身经历,她几乎可以确定,龙君的确是日后,短暂建立妖廷的妖皇。

    不应该是灵气消退,那是个缓慢的过程。

    而妖皇失踪是短时间的事。

    龙宫开启,和有缘人有什么特殊联系么?她百思不得其解,看着胡十九可怜的目光,她突然听见了点动静,若有所思的起身:“我也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去厨房看看。”

    外面的人是苏醒了吗?

    这样可以探察下,是不是都修改了记忆。

    那些被咬死或被逆风吹拂的人,是不是没事。

    “好耶!”胡十九立刻翻身下了榻,与她下榻几乎同步,画舫本安静一片,可随着一声轻轻呻吟响起,陆续声音与动静,让这座陷入死寂的画舫重新活了起来。

    画舫船舱内,躺着十几个棋手,同样陷入昏睡的旁人,都陷入到一种集体头痛的状态中,眉紧皱。

    苏子籍见状,心中已有了猜测,给叶不悔使个眼色,二人走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现在是黎明时光,但还是乌云阴沉,并且有着丝丝细雨,叶不悔欲言又止,显然对之前发生的事,也是有些惊疑不定。

    “你还清晰记得往事,但我所料不错,这些人,怕是记忆会被篡改。”苏子籍低声说。

    “那我们……”

    “我们得了机缘,自然不在此列。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被改的记忆是什么,又或者是不是我想差了,所以不要声张,静观其变,试探下就清楚了。”

    就在二人说话时,船舱内沉睡着的人已陆续醒来。只是一个个,并不是立刻就恢复了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头这么痛?哎哟,疼煞我也!”一个棋手捂着头,皱着眉,面现痛苦。

    “我的头,哎哟,我的头……”身侧又一个棋手同样捂着头呻吟。

    这群人中就有着郑应慈,但他与别人有一些不同,虽脑袋疼痛,不得不蹙眉,可脑海中有着一幕幕快速闪过。

    虽在疼痛下,记忆中的这些景象正在迅速替换,可自制远比别人强悍,一时竟能与无形力量较力。

    想要说什么,喉咙同样疼痛,一声也说不出。

    当疼痛终于消除,郑应慈也放下手,再次睁开眼时,面上先是迷茫,随后恢复清醒,环顾左右。

    “这些人在干什么,宿醉?”见输了比赛棋手,个个面色憔悴,面带着难受,郑应慈有些看不上。

    无非就是一局棋赛胜负,又不是府试,一副憔悴失意的模样给谁看?

    可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竟也扯不起来,挤不出一个笑容。

    这可不是自己!

    虽获胜的人是个小姑娘,的确挫伤了郑应慈的心,可人家小姑娘有着真才实学,棋赛一道本就是能者居上,不看年龄,不论身份,难道就因一个小姑娘赢了比赛,进了十六赛,自己就要耿耿于怀?

    “叶姑娘呢?”这样做着心理建设,郑应慈听到有人找起了叶不悔。

    说来奇怪,比赛刚结束,叶姑娘怎么不在船舱?不仅仅叶姑娘不在,连带苏子籍也不在这里。

    郑应慈蹙了下眉,按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事,兴许人家刚刚出去呢?

    可就是突然觉得一股闷气油然而生,仿佛被苏子籍背叛了一样,可苏子籍与自己关系平平,就是认识,也没有道理因他的妹妹赢了比赛,就恨上啊?

    郑应慈对自己的这种突然生出的奇怪情绪,很是不解——郑应慈啊郑应慈,你的器量就这样狭窄?

    别人似乎也对苏子籍与叶不悔有着敌意。

    有人就冷笑:“刚刚进入十六赛,就不见了人影,莫非是去了甲板上吹风?倒是好兴致!”

    “哎呀,人家可是要去京城的人,要乘风而上,说不定未来还能在京城赢个名头回来,自然与过去大不一样喽,哪里还会将我等看在眼里?”这说话的人,更是带着十足的酸意,让郑应慈听到了都一皱眉。

    “我看,叶姑娘并不是这样的人。”郑应慈心中虽不喜,还是解释了一句。

    本来郑应慈大家都认识,都给几分面子,但这时,这个棋手嗤笑一声,很不给面子地说:“你看?你很了解人家,这样替人家说话?莫非,你看上了那个小姑娘?”

    “休要胡说!”郑应慈顿时沉下了脸。

    “难道我说的不对?”想到郑应慈与苏子籍相识,这棋手心中愤恨,憋着一股郁气,此时也顾不得郑应慈的家世不好得罪,一股劲发泄出来:“大家都是冲着去京城赛来,难道被个小姑娘赢了,你就真不介意?真不介意,我倒要向你道一句心胸宽广了!”

    这年,棋道赛虽不禁女子参赛,可能拔得头筹的女子是少数。

    单是学棋的女性人数就少了不少,再有别的因素影响,能获得棋圣封敕的女子,五百年来,才仅仅三个。

    不止这棋手觉得女子赢了丢脸,别的棋手也多面露不忿,这本该是被压在心底的龌龊,不知为什么,这些人都压抑不住,顾不得脸面与风度,直接发泄出来。

    郑应慈蹙眉,自然看出这些人的状态似乎有一些不对。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起来情绪过激了一些,与自己此时心情有些相似,仅仅是自己更能控制罢了。

    郑应慈虽家世不错,可在这时也不好再多说,免惹了众怒,只能淡淡说:“棋道赛本是以胜负论英雄,二十不成国手,终身难求,何时要看年龄与性别了?”

    说着,就朝外走去,身后还是一些争论声。

    步出船舱,来到甲板,外面虽乌云密布,细雨连绵,但基本上风平浪静,水光一色,远处还有别的船只不远不近跟着,吹着略带潮湿味道的湖风,郑应慈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解。

    “奇怪,总觉得我忘记了重要的事。”弓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太阳穴,郑应慈觉得这种感觉实在莫名其妙。

    他仔细将今天发生的事捋了一遍,发现的确没有缺漏。

    棋赛进行到了深夜,结果决出胜利者,十四岁的叶不悔,夺得了第一名。

    “许是输了比赛,心情低落,被他们的话给影响了。”郑应慈给自己找了这个理由。

    “郑兄。”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郑应慈一转身,就看到刚才大家没找到的两个人——苏子籍跟叶不悔,就站在他的身后。

    “原来你们在这里。”郑应慈一见这二人,刚刚压下的情绪,又有抬头征兆,忙压下,微笑说着,只是表情还是略不自然。

    苏子籍望着郑应慈,也在心里一叹。

    在不久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学子,纵有着金手指,也只是帮着自己学习,科举之路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

    可经过水府棋局一事,事情已脱离了正常轨迹,朝令无法理解的方向飞驰。

    苏子籍轻叹一声,面上不显,对郑应慈说:“是啊,船舱内太过憋闷,便出来透透气。”

    “叶姑娘,刚才没来得及向你道喜,这次你进入十六赛,可去京城,以后定然前途无量。”郑应慈点头而笑,对着叶不悔一拱手,微笑说着,不愧出身良好,光是这气度就胜过了不少人。

    见他对自己恭喜,叶不悔忙回谢,心中已经恍然,哪怕取得第二名的郑应慈,也不记得真相了。

    “眼看着就要散场,不如与人道个别?再者还要取去京城的文书。”郑应慈看看天色,知道这画舫之旅即将结束,想到别人对苏子籍与叶不悔的态度,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苏子籍此时五感已灵敏了许多,方才讨论争吵声也听到了一些。

    郑应慈这样提了,是一片好意,虽心中有事,可看一眼叶不悔,觉得她既要在棋道一门走下去,就不能太孤僻,起码风度还是要有。

    “理当这样。”苏子籍连连点首。

    叶不悔对此倒无可无不可,她性情更直爽,没有弯弯绕绕,对这棋道赛,其实也只是对下棋有兴趣,交际之事,她不懂,也懒得去应付。

    但有一点优势,她还是能听懂好赖,别人对她好,她就能牢记在心,并且在合适的情况下听从。

    苏子籍略耳语两句,叶不悔有些不快,又不是自己的错,凭什么自己还得先给他们打招呼,不过想了想,还是点了点首,转身进舱。

    这本是小事,苏子籍也没有跟去,想到一件事,就问:“郑兄,你熟悉人,可知本画舫上,有姓胡的小姐么?”

    “本画舫有几个女眷,不过只有令妹是棋手,姓胡的小姐,却没有听闻。”郑应慈想了想,应着。

    没有么?这很可疑啊,苏子籍一蹙眉。

    才说了几句话,船舱里就喧闹起来。

    苏子籍不由诧异,还没有进船舱,叶不悔就气呼呼的出来了。

    “怎么了?”苏子籍还没有问,就听见了棋手的吆喝声,只听了几句,他的脸色冷硬了起来。

    虽然说为了和谐,打招呼很正常,但这并不是受委屈受咒骂的原因。

    只听听“唯女子和小人难养矣”这些话,已是好听了,有的甚至破口大骂,甚至直接攻击叶不悔没有闺秀品格。

    这些棋手,素质怎么这样差,就算是对她获得胜利,心怀不忿,不恭喜也罢了,这满脸扭曲,就要原地爆炸的狰狞,又是怎么回事?

    相反,不是棋手的人还相对从容,一脸尴尬的拦截——他们也很迷惑,之前不是没有女棋士,为什么这次反应这样大?

    “不悔,我们走!”

    见着画舫管事一脸尴尬给叶不悔写好进入十六赛文书,拿着这文书,就可以直接入京城赛,叶不悔忍不住松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这,她哪里愿意忍着性子,听那些人说酸话?

    “好,苏子籍,我们走。”叶不悔也不想停留,立刻应着。

    苏子籍扫一眼众人,只对寥寥几人,包括郑应慈在内的棋手道别,带着叶不悔走了出去。

    他们乘坐的船只,跟别人的船只一样,都围绕在画舫附近,苏子籍出去时,就已是朝着远处船打了手势,现在立刻就能上船离开。

    临行时,他还是忍耐不住,回首对郑应慈说:“这些人,亏还是童生甚至秀才,有一点挫折,就一脸愤恨,要是学正和教谕看见,还敢取他们么?”

    当官要的是官体,这种态度,是想拉着官府一起死?谁敢任他们当官?去黑帮也不一定要这种。

    丢完这句话,再不停留,上船走人。

    “这个……”说实际,听了这话,郑应慈是很尴尬,看了一眼黑着脸,表情狰狞,似乎要咬死苏子籍跟叶不悔的表情,这实在太奇怪了。

    可理智这样想,望着苏子籍跟叶不悔上船,郑应慈皱眉不语,刚才压下的奇怪情绪,又再次涌了上来。

    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苏贤弟……”郑应慈下意识就跟了上去,有着欲跟上船,把事情弄清楚的冲动,结果被人一把拉住了。

    回头去看,是结识的一个学子正不解看向自己:“郑兄,不是说好一会去喝酒么,你这是?”

    “哦,无事。”

    想到自己已答应了这几人,要与他们去喝酒,他们家世虽不如自己,也有着出彩之处,郑家素来愿意结交这样的人,拉拢了,不谈可为郑家所用,也可以成为郑家的羽翼,郑应慈再不耐烦,也不能真丢下他们,继续追苏子籍问个清楚。

    而就是这一怔神的时间,苏子籍与叶不悔乘坐的小船,直接离开了十几米,并且朝着远处快行。

    再想唤住也有些来不及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远去,望着背影,郑应慈怅然若失。

    不仅仅是这条船,还有一条画舫直接离开,这是胡夕颜的画舫,是双层大船,每层有十个船舱,有独立的厨子,胡十九喜滋滋的坐着等着上菜,虽现在没有扒鸡,但有肉,这对本狐宝宝就足了。

    天空虽阴沉,细雨连绵,很明显已经是早晨了,三条河道在这里交汇,水流却平静缓和,风光独秀,胡星竹不由问着:“小姐,您答应小十九去府城吃正德扒鸡,这不好吧?”

    “小十九修为太低,去了府城,怕是有麻烦。”

    “不让她抛头露面就行。”胡星竹是三姨的大丫鬟,跟着胡夕颜不但是伺候,也是监督她不要越过红线,胡夕颜还是要给她一点颜面,这样回答,说着,用手抚了下发丝,眸子里却一片惊疑,又有点理所当然。

    刚才一眼看去,整个画舫死气萦绕,除了一二个,每个棋手都黑气罩面,死相毕露,受他们的影响,连普通人都染上了凶兆。

    “这就是逆风么,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胡夕颜根本不敢改变天意,但是别人也就算了,胡十九必须带走。

    幸亏带走时,一点波折也没有,看了自己等人,并不是这次劫数的目标。

    只是又航行了几百米,胡星竹突然之间惊叫一声,指着湖面:“小姐,你看,有异相。”

    胡夕颜回首一看,心神不由为之牵引。

    平静的湖面上,一片金光,前面是一批金色鲤鱼,鱼鳞金黄一片,鱼眼灵动,而在后面,就是各种各样鲤鱼,只是成色就没有那样纯粹。

    更远处,是一批批别的鱼种,甚至虾鳖都凑数,整个湖泊看上去,一片鱼群,怕有十万之数。

    湖面波光粼粼,万鱼浮出水面,涟漪圈圈,鱼尾摆动,甚是壮观。

    “这是万鱼来朝。”胡夕颜第一时间就看向水面:“难道……难道是蟠龙湖的龙宫在苏醒?”

    直向沉下数十米,本是淤泥,但穿过一道膜,就可以看见一片废墟,到处是支离破碎的宫殿,但在这时,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金光浮现。

    这金光沿着一条线迅速流动,渐渐扩散,终于形成了阵图,而一形成,核心一处废墟,就渐渐升起了淡淡的水波,似乎一个小小的天幕撑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贝壳游了进去,它的贝壳上满是痕迹,似乎受过不少伤害,艰难的游到了里面,它似乎受到了滋润,一转眼,化成了一个宫女。

    要是胡夕颜还在,当然能看见,她就是原本遇到的贝女,只是现在她穿着破烂,原本装饰的玉佩也消失不见,但她全数不顾,进入其中,对着一个石台叩拜,声音激动:“少主,您醒了。”

    石床上,睡着一只额上长着小巧玲珑双角的幼女,看起来大体上是龙君所用的形态,只是瘦的皮包骨,简直成了骷髅。

    “饿!”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是这个。

    要是在以前,几百人伺候,吃食更不缺少,现在贝女摸了摸,却只摸出了一只包子,羞愧的说:“少主,主上失踪后,龙廷就散了,听说部分迁移到了远海,而神祠也没有了香火。”

    “只有这一只,不知谁奉上的包子,您先填下肚子吧!”

    小小幼龙也不说话,直接接过,一口就吞了下去,看的贝女眼睛一红,几乎哭出声来。

    堂堂幼龙,竟然落到这个下场,要不是封印解除,只怕再过几年,就真的要饿死了。

    幼龙吃了包子,扫看四周,面现茫然之色。

    她是父皇封印,沉睡前一刻,还是一座万千妖怪往来的繁华水府,可现在只是一片废墟,跟随的妖怪,只剩贝女一只了。

    “好冷清。”

    “不过不要紧,师父一定会来看我!”

    春风微拂,草木摇动。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山道一侧慢慢过来,此时正是下午,虽不炎热,可走久了也会喉咙发干,想喝些水。

    “师父,您看,前面有个摊子,不如我们过去歇歇脚吧。”掂量一下水葫芦,里面水还剩了点,可去前面一坐就更好了。

    惠道看一眼徒弟,笑着:“你啊。”

    “师父?”不知师父为何这样看自己,道童眨眨眼,脸上表情更无辜。

    就知道这孩子不容易开窍,惠道也不再提醒,只说:“过去歇歇脚也好,不过到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一切看我的眼色,不可妄动,知道么?”

    “师父,您这么说,徒儿有点怕。”道童也不是白痴,听到师父这样直白说了,哪还不知道前面摊子有问题?

    “前面那个摊子,莫不是妖怪所开?”道童朝着前面仔细看,不过是用木头支起来的草棚,一家三口在忙碌,煮着茶,淡淡茶香弥漫,混合着一些食物味道,令有些饥渴的肠胃,跟着咕噜噜叫了两声。

    这场景再质朴不过,可有了师父提醒,一旦脑子有了怀疑,再看时,就容易挑出各种毛病。

    反正道童怎么看,都觉得这摊子透着诡异。

    “也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人也少得可怜,在这里开摊子,能有几个客人?”道童嘀咕:“又没有客人,能忙些什么?哎呀,看着这忙碌的程度,该不会是……”

    在磨刀霍霍,拿路人开刀,煮卖人肉?

    想到偷听的妖怪故事里,那些妖怪诓骗路人的事,道童小脸都吓白了。

    惠道面色如常,斜了一眼:“你念叨什么?有为师在,还怕不能护你周全?”

    对哦!师父可是顶顶厉害,就算有妖怪也不怕,道童立刻就直起了腰杆:“师父说笑了,徒儿才不怕!”

    “哟,两位仙长,难得贵客,进来一坐?”待走近了,老汉从棚里出来热情招呼着,惠道叹了口气:“既这样,就叨扰了。”

    用目光看一眼道童,道童立刻明白,紧跟身后进了小棚。

    “你就坐在为师身侧吧。”既来人要装模作样,惠道也装作不知,让道童直接坐下,左右看了看,问:“不知这里卖什么?”

    老汉从肩拉下手巾,走过来轻轻抹了下桌,回说:“自是茶水和一些吃食,仙长带着孩子赶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怕早就饿了吧?要不要点些吃食和茶水?不是小老自夸,这里的东西可是独一份。”

    “当真?”惠道挑眉。

    “当真!”老汉笑眯眯回着。

    “既是这样,就上一些招牌饭食吧。”惠道淡淡说着,而老汉笑眯眯应了声,就过去帮忙。

    道童压低声音说:“师父,我们还要在这里吃呀?”

    “既对方想留客,就这么走,岂不是辜负了一番心意?”惠道说,片刻,面前就摆上一壶粗茶,四样菜蔬,一盘牛肉。

    老汉说:“年景不算好,无甚相待,唯有一盘牛肉还过的去,贵客可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惠道笑着:“粗茶淡饭就很好,更不要说有牛肉了。”

    说着就筷子夹着就吃,道童大惊:“师父,你还真吃呀?”

    农业社会,耕牛很重要,牛是主要耕作工具,养牛的成本很高,为了增加牛的数目,大魏颁制,除诸侯以上以及军中,官民一概代步用牛。

    大郑继承了此制,这就是为什么看见都是牛车的原因,以增加牛的数目,就算这样,未经允许私自宰牛,或判一年徒刑,或罚做3年的苦役。

    有牛肉,怎么可能?

    “味道不错,你也吃吧!”惠道说着,道童见着吃了无事,就忍不住,也狼吞虎咽起来,等吃完,暗想:“原来根本没有事,师父却在吓我。”

    只是才吃完,惠道手一挥:“不过,也就是点吃食是是真,说我等贵客,可看您这做法,哪是待客之道?拿这种东西糊弄?”

    老汉见状哈哈一笑,道童就觉得眼前一花,再揉眼去看,这周围顷刻间大变,草棚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空地,连桌椅都消失不见。

    低首一看,坐的哪是椅子,分明是一块块巨石!

    难怪师父让自己紧挨着坐,不说面前妖怪是不是会随时出手害人,就说坐到了别处,岂不是屁股一空,直接出了丑?

    道童这样想着,再看面前的人,也不是三人,老妇跟汉子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道人,看穿着,与师父有些相似。

    难道不是妖怪,是同道中人?

    道童可知道师父有真本事,而师父同门,有些专门学法就更了不得了。

    沈诚师叔虽与师父不对,并且总有点使自己毛骨悚然,但是对他的法术,道童还是很羡慕,只是师父却不肯教,说这是“旁门之术”。

    惠道其实早猜到了人是谁,此时露出本来面目,也毫不意外,只是起身稽首:“原来是尹观派的刘道兄,这手幻术,以及搬运,实在让人惊异。”

    “不过道兄身承大派气数,又在京任职,此番下山,还到了这里,实是难得,不知有何吩咐?”

    说起来,虽惠道是桐山观观主,可淡薄名利,并不怎么管理俗事,可面前这人是刘谌,是尹观派的掌教,当然尹观派也就是大小猫十数只,可影响不小,更是有着官职,前面没有看破就罢了,看破却得表达敬意。

    刘谌的突然出现,让惠道有些无奈,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自己是不想趟这浑水。

    刘谌看了看惠道神色,暗暗感慨,多年不见,惠道的性情竟丝毫没变,可这样淡泊,别打搅道爷飞升的结果,只是会使所在道派迅速泯没消失。

    想当年桐山观还威风赫赫,可现在呢?

    刘谌摆了摆手,说着:“道兄不必如临大敌,我并无恶意,此番也不是为你,我是追杀大敌到此,在此守侯。”

    “既是追杀大敌,道兄竟还有空闲,在这里捉弄与我?”惠道轻笑一声,明显不信。

    刘谌笑着:“毕竟多年未见,摆弄一二,不想道兄果不愧是当年怀慧师叔的弟子,任凭我觉得天衣无缝,你一眼就看穿,这天机之术,怕是炉火纯青了吧?”

    就知道刘谌前来,没有好事,惠道亦轻笑一声:“道兄术法越发精进,我远远不如,刚才不过是凡人之智——谁会在这处开棚店呢?”

    “道兄这样胸有成竹,想必所作必成,我就提前恭喜了。”惠道明显不一副并不想蹚浑水的姿态。

    眼见惠道这态度,刘谌暗暗感慨,却也知道,当年大郑立国,桐山观也是扶龙庭,七人战死,可谓牺牲惨重,可不但没有多少酬功,还牵连到太子斗争中去,结果怀慧还被赐死。

    桐山观因此立下规矩,以后弟子不许参与扶龙。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刘谌有些遗憾,要是有着此人帮助,再有烙印,必可找出大敌,趁着大敌最虚弱时杀之。

    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刘谌随口说:“说起来,本郡也算是人杰地灵,难怪桐山观定在此地,时隔几年,越是人才辈出了。”

    “哦?道兄可是看中了哪个?”惠道其实也有过类似感慨,不想素来谈不到一处去的刘谌,在这件事上有了个共识。

    刘谌随意说:“郑应慈根基不凡,我顺便过来看看,是不是可收在门中。”

    惠道微微挑眉,没想到刘谌注意到了这人。

    就在刘谌还想说什么时,突脸色一变,朝着府城所在方向望去,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就连惠道也不例外,朝着注目。

    只见得“眼”中,原本死水一波的蟠龙湖,有一道赤虹冲出。

    “何人坏了蟠龙湖的封印?”刘谌阴沉着脸,连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走,只是几步,人影就消失不见。

    “师父?”三人中唯一看不到这景的道童,不解扯了扯师父的袖子。

    惠道望着良久,才轻轻一叹:“龙宫开启,炼丹士猎杀妖族就会受到遏制,整个大势或要更改,这天数,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清,道不明。”

    “哼,就是这样,我才越发不想介入,师父临死时才明悟教训——首先扶龙廷只可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碳,一切官府都会过河拆桥,其次分果果,从来不是功劳,而是实力。”

    “就是这原因,下代,我连密法都不想传,只授炼气之道。”

    “泯于众道,也就没有人时刻窥探本观了。”

    想想,惠道就觉得心寒,桐山观付出那样多牺牲,立了多少功劳,不但没有恩赏,还猜忌赐死,这还罢了,自己修行天机,岂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朝廷隐隐监视的气机?

    就连自己好师弟沈诚,也与朝廷有着一丝联系——不是直接联系,可隐瞒不了自己。

    经此赐死和这些年监视之事,惠道对朝廷和万民再无半点感情,他也知道,自己有这觉悟,可下代没有这切肤之痛,自然会忘记,说不定又投靠朝廷——别说下代了,沈诚就满怀忠心,这也是朝廷为什么肆无忌惮的原因——反正下代记不住痛。

    因此,就把那些密术,付之一炬吧,等自己死后,就再也没有懂了,日后弟子想投靠也无门了。

    想到这里,惠道目光越是清冷。

    杀其父(师),用其子(徒),想的真美!

    “听说绿柳阁最近来了姑娘,琵琶弹得极好,嗓子也和莺啼一样,不如一会请她过来?”

    “甚好,只在船上喝酒,实在有些枯燥,有几位姑娘弹些曲子,雅事一件,才符合我等身份!”

    “是极,是极。”

    “要我说,就算是刚才那个丫头,哪比得过绿柳阁姑娘?芍药姑娘的棋艺就胜过这丫头多矣,不如一会也请芍药姑娘过来,与我们下几局?”

    “好主意,兴许,还能拔得头筹也说不定,哈哈!”

    几个读书人说到兴致,只觉得郁气消了些,仿佛占占嘴上便宜,输给一个小姑娘,就不再是丢脸的事。

    有一个童生见郑应慈仍面带郁色,不由得心中不悦,走过来问:“郑兄,你怎么看?”

    “啊?”被惊醒了的郑应慈看向童生,这人脸色就有些不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事。

    郑应慈一听这话,本就郁闷的心情,就更差了一些。

    这都是些什么货色!

    原想结交的苏子籍,有清风明月之风,可滑不留手,并无依附郑家的意思,而这几人虽有些才学,可还没考到功名,竟就想着这种享乐之事,实在让郑应慈有些看不上。

    更让他觉得丢人,是这几个人心思龌龊。

    哪怕心胸狭隘也好,用这种事来羞辱赢了棋赛的叶不悔,这哪里是羞辱她,分明是羞辱自己!

    郑应慈的神情冷淡了下来,也不虚与委蛇了,直接说:“郑某还有事,就不去了,几位兄台自便就是。”

    说着,不去看诸人反应,就走向自己在这画舫上唯一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陈子仪。

    “陈兄,我们回去吧。”既然已是放弃了结交,不如跟着陈子仪分船而下,自寻消遣。

    陈子仪并没有参与棋赛,也没有听到刚才的谈话,见他神情郁郁,以为是棋赛输了的事郁闷,安慰:“贤弟,以你的才学,以后必是要走仕途,棋之一道,只是消遣,你不必太过在意。”

    “我明白。”郑应慈哪是为了棋赛的事郁闷,他是觉得自己识人不清,错把垃圾当成可结交的人,觉得丢脸而已。

    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令人难以释怀。

    最重要的是,在画舫,自己就觉得压抑。

    不过,为了不让陈子仪担心,郑应慈勉强笑笑:“以我棋艺,纵是进了十六赛去京城,也难拔得头筹,反不如将心思都放在科举上。”

    见状,陈子仪放了心。

    二人乘自己的船而去,瞥一眼画舫上的人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恼怒,陈子仪再次叹一口气。

    “这次棋赛输给了一个少女,看来对贤弟打击还是有些大,平时贤弟可不是这样会得罪人的性情。”

    “不仅仅是贤弟,就是画舫上的诸多学子,也都变了脸,看来打击不清。”这样想着,陈子仪打算回去,好好开解。

    两人乘的船,自然比苏子籍跟叶不悔乘坐的大,虽比不上画舫,也只是小上一些而已,船上不仅有着几个船舱,更有家丁数人。

    这本就是郑家自己的船,虽不直接经商,可郑家有着一条自己的船,再正常不过,就和牛车一样,不过是代步工具。

    “话说,赢了棋赛的叶姑娘,是跟着苏子籍来,苏子籍不是与你关系不错?”上船进了船舱,倚窗而坐,陈子仪喝了一口端上来的热茶问。

    刚才没问,是周围都是人,这等事不好当着外人问,现在船上都是自己人,陈子仪就没这顾虑了。

    郑应慈表情一僵,在陈子仪的注视下,笑了下:“只是同县之人,相互认识,说起来,他与方惜关系不错。”

    更确切地说,与方家的关系不错。

    想到这里,郑应慈找到了无法招揽苏子籍的原因。

    “这苏子籍,既搭上了方家,或就觉得,没必要再依附郑家。”

    “虽只是寒门学子,听方惜说,才学不错?”陈子仪好奇的问着:“不过县试排名十一,不算很高啊!”

    “公允的说,苏子籍的文章的确不错,这名次给的有点低了。”郑应慈看过苏子籍的文章,按照规矩,中了童生的卷子都抄录贴榜,以后秀才、举人、进士也一样。

    这样考官虽可偏顾,但水平太低,还是不能上榜。

    “罢了,不说了。”想到这些,郑应慈突然之间心生厌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情绪,直接对陈子仪提议:“听说蟠龙湖畔有一家酒肆极地道,不如我们过去一品?”

    “善!”

    船向岸行去,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迷得眼睛生疼,几乎睁不开。

    等这风穿窗而过,郑应慈和陈子仪再次睁开眼,才觉察到天阴得重了,星星雨丝又洒了下来。

    陈子仪不禁失笑:“这几天天气一直很怪,又下雨了,不过雨中观景,也是一番雅事。”

    才说着,突然之间有仆人指着后面,惊骇大喊:“少爷,不好了。”

    “什么少爷不好了,会说人话么?”郑应慈本是心情不快,顿时大怒,要不是他养气其实不错,随手摸着东西就要砸破眼前这颗狗头!

    “贤弟,是不好了,你看……”陈子仪变了色,指着湖面。

    郑应慈看过去,顿时让惊呆了。

    “画、画舫着火了!”耳畔一个家丁指着不远处精美绝伦的画舫失声喊。

    就见承载着棋手对京城赛向往的画舫,此时已火光冲天,允许是刚才天阴,不知哪个冒失的家伙点了蜡烛,结果失火。

    透过火光,能看到画舫早就乱成一团,更主要的是画舫为了棋赛,勾结在一块,这样火一串,画舫通体都是好木,在大火下串的极快,顷刻间,就焚得周围一片红。

    船上的读书人,连同船夫,都或惨叫跌落水中,或主动跳下。

    偏偏又一阵风吹过,让刚刚被压下些的火,再次猛蹿起来,还在救火的人,这时再顾不得别的,纷纷跳入水中,以求自救。

    而离得稍远一些小船,都受了惊一般,朝远去划去,生怕步了画舫的后尘。

    “救命!救命!”呼救声此起彼伏。

    这时大火已烧透顶蓬,大梁坍塌落下,将船舱堵死,熊熊烈火,粉碎了一切逃生的希望。

    “快去救火!”郑应慈命令的说。

    听着这命令,跟着郑家仆人心里就是一沉,郑应慈素来名声极好,令自己等人过去救火救人很正常,但眼下这情况,靠近不得!

    “不行啊,公子!”见目光都转过来,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别人都是普通家仆,违抗不了命令,但自己为郑家服务二十年了,还是有些颜面。

    “田伯,为什么?”郑应慈听了,阴沉着脸问着。

    “公子,就这样火与风势,一旦挨过去,别说直接两船相连,就是沾上点火星,我们的船也要步画舫后尘。”中年人指的说着,众人看了过去,只见画舫烧的极旺,不时有风吹着残骸,带着火焰喷出十数米,不由连连点首。

    中年人见郑应慈脸色不好,知道走的早,离的远的人就罢了,没有责任,可偏偏这里很近,公子不能背负见死不救的名声,有这名声,文章再好也没有用,当下说着:“公子就算要救,也不能救船,可以救跳到水里的人,这里距岸太远,别说不会水的人,就是会水的,都很难保证能游到岸。”

    这话说的有理,陈子仪连忙说着:“贤弟,你有好忠仆啊,这话的确是金玉良言,画舫火极大,要救人也必须救跳到水里的人。”

    有着这话,郑应慈点了点首,应了:“陈兄你说的对,将船划快些,绕着画舫快去救人!”

    “是!”仆人立刻将心落在肚子里,划船绕着喊话救人,如果遇到人,就伸出了竹篙过去,把人拉上来。

    由于靠的近,看的更清楚,只见画舫处,突冲出了一个人!

    这人满身是火,还不甘心去死,拼命挣扎爬到了甲板上,已是奄奄一息,然而见到了画舫,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伸出手:“救我,救我……”

    但画舫根本不能靠近,就这一迟疑之间,他的身体烧成火团,惨叫声尖锐又变低了,面对这惨烈的景象,郑应慈一闭眼。

    郑应慈虽好名声,可以称得上是厚道,但冷静了下,现在去靠近热浪扑面的火船,是断然不可。

    感觉到热浪扑面渐渐减轻,船只正在朝远去移去,郑应慈松了口气。

    看到这一幕,实在对他的心,是严重考验。

    “多谢郑兄援手。”这时,一个落水的书生爬了上来,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哆嗦,上来道谢。

    郑应慈一看,还是认识,是讥讽过叶不悔以及自己的一个童生,也是棋手。

    不过这点小事,当然不算什么,连忙回揖:“不敢当,不敢当,遇到这种事,任何人都会……”

    “公子,不好了!”又一声尖喊,郑应慈暗叫一声不好,转身看去,眼前的一切,顿时让他脸色惨白。

    就见湖面上的风,突然之间转向,一艘变成火船的画舫,与主体脱裂,快速朝着自己船所在撞来。

    “快!快避开!”郑应慈大惊,喝着。

    但在水上,哪是陆地那样容易转向?

    更诡异的是,画舫借风而来,撞得极快,可郑家这艘船,任凭水手拼命操作,似乎纹丝不动,钉在了湖水一样。

    更不要说船为了救人,靠的很近,不过十米左右。

    “轰”火船重重撞了上去,不仅仅这样,撞时,对面烧的极旺的帆木飞起,就重重落下,只听一声惨叫,一个家仆被火团压住。

    火迅速串起来,几乎一眨眼,原本郑应慈跟陈子仪站着的地方,就已经被火焰吞噬。

    见势不妙就朝着船尾跑去的郑应慈等人,连声命令家丁救火,自己也没闲着,用着木盆舀了湖水,朝甲板处的火泼去。

    可是,根本无法挡住火势的蔓延。

    “公子,快抱着木桶跳下来!”先一步跳下去的家丁大喊:“我等会水,公子快跳,保你无事!”

    郑应慈不会水,心中忐忑,可随热浪逼近,知道再不跳,会死得很惨,而陈子仪会水,更不迟疑,抱了个木桶,就跳了下去。

    “贤弟快跳!”

    听着呼喊,郑应慈一咬牙一闭眼,也抱了个木桶,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本想家丁有人会水,自己跳下去,必有照应,但跳入水中,突觉得身体一冷,随后,就感觉到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钻了进去。

    “哎呀!”心中一声不好,郑应慈来不及喊一声,就觉得自己变成石头,手都抓不住,朝下面直直沉了下去。

    别说是等别人相救,这种情况,分明连稍浮都做不到。

    四月的水有这样寒?

    心头浮现出这想法,郑应慈拼命挣扎,可是脚一痛,竟然抽筋了,顿时心中一寒,满是悲愤,难道自己竟然要命丧在这蟠龙湖?只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这何等荒唐的事!

    自己是郑家精心培养的子弟,还不曾考取举人,不曾考取进士,不曾入朝为官,不曾为家族谋利,不曾青史留名,就要死在这地方,成湖底的一捧白骨?

    心中的不甘,无法阻止身体往下沉。

    透过模糊的水光,郑应慈看到有人落水,似乎是朝自己游来,才产生了点希望,就见这人一把夺过了原本自己拿的木桶,拼命向别处游,根本不伸手。

    是刚才自己救的童生棋手。

    还没有来得及悲愤,一根烧的很旺的木梁落下,重重打在了这人脑袋上,半个脑袋都凹了下去,沉的比自己还快,嫣红散了开去。”

    “难道是这个棋手引来的祸端?”在生死关头,莫名其妙,郑应慈突然有了这感觉,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痛苦与窒息,让他几乎想要立刻失去知觉。但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父母期盼的面容,浮现出苏子籍,浮现出过去认识的许多人的模样。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原本放弃挣扎的郑应慈,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升起,再次挣扎了起来,也就在这时,他感觉抽筋缓解了,当下拼命想浮出水面,一把抓住了烧了半截,却已经被水熄灭的木梁,就死死抓着不放。

    接着,连呛几口水的郑应慈,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几乎同时,离了很远的小船正在缓行,墨绿湖水荡漾,远一点还有一艘画舫带着欢歌笑语在湖面上缓缓游弋,能听到清丽婉转的唱曲声,一副盛世游湖盛宴的样子。

    苏子籍不由心旷神怡,又觉得一阵疲倦袭来,转身一看,叶不悔也打着哈欠,说着:“昨夜没有睡好,不,没有睡着,我们补会觉。”

    说着大了点声:“船老大,弄条鱼,中午喊我们起来。”

    “是,公子。”船老大远远看见了烟,只是这距离看起来,就淡淡了,因此连惊讶都没有,只是应着。

    自己租的船小,可人也小,苏子籍见着船老大开始准备午饭,就对着叶不悔说着:“大家忙了一夜,休息一下吧!”

    也许修改了记忆的人以为自己休息过,没有修改的人知道熬了通宵,叶不悔也累极了,连连打着哈欠点首。

    当下去了别的船舱,没几分钟,就听见了可爱的呼呼声。

    “睡的真快,也对,才十五岁不到,正是渴睡时。”苏子籍这个身体也才十五岁,才歪到床上,就迷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似乎穿到了水中,涟漪层层叠叠,只是一瞬间,苏子籍张大了嘴,一下惊醒了。

    还是淡金色的天穹,只是小了许多,周围也根本没有宫殿和园林,只有一片片残石坏阶,满目疮痍。

    “呼——”苏子籍长长出了一口气,龙宫变成了这样了,以至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声音。

    “罢了,不是我的责任,不必去想。”按捺下因占了龙宫便宜而愧疚的心情,苏子籍沿着一条路径,到了一处残骸前。

    这是附近算得上最完整的建筑了,但也只是原本一半不到,目光落在一处,是一个滚落在水藻间的玉杯,边缘有着缺口,配合着只剩下碎了一半的大殿,凄凉就浮在心中。

    明明不久,还在跟龙君说话,再见连绵宫殿,只能看到残景了,苏子籍不禁有些怅然。

    才想着,一个少女在废墟中转了出来,她看起来有点眼熟,到了面前也没有多少言语,只略一行礼,示意引路。

    苏子籍就跟了上去,看了下,虽看上去还是少女,戴着贝壳,这是贝女,不久前在殿上看见过,只是现在贝壳上满是伤痕,有的还崩了个口,这还罢了,更重要的是以前看见,精神抖擞,而现在发髻容颜依旧,可目光惶惑,就算在安全地点,也不时睨视左右,似是一只受惊小兽。

    “龙宫,过去了多少年了?”

    “四百十七年了。”贝女回答,说到这个,声音已有点哽咽,泪水扑簌落下,低语:“自君上失踪,宫里就散了,原本还有不少守候,这些年就只剩下我了,幸等到了少君苏醒。”

    苏子籍沉默了,四百十七年,树倒猢狲散,最终坚持的仅仅是小小的贝女了么?单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那要我干什么?”苏子籍沉默了下,问着。

    “封印既破,龙宫已立,少君血食,我会照顾,只是还请公子把龙君的蟠龙心法,传给少君。”

    “这容易!”苏子籍说完,就不再说话,径跟着抵达一处月台,月台崩了大半,但还能看见一处大殿,总算保持了完整,一进殿,立刻觉得内外迥然不同,就见玉床上躺着一只幼龙。

    她看上去很瘦,两只可爱的角都有点褪色,还在沉睡,苏子籍不由诧异。

    “少君这些年亏损太大了,刚才食了些血食,又得龙宫(境)灵气滋润,在沉睡修复。”

    “但是这并无大碍,公子只管授学就是。”

    这简单,苏子籍也不需要抽出书卷,只是站定,就念了起来。

    虽仅仅是棋谱,但随着念诵,声音朗朗,渐渐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玉床上的幼龙,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稍后,又是【经验+1】一行字飘起。

    “果然是这样,蟠龙心法和四书五经一样,念一遍,就可强迫性增加一点经验,这虽是水磨功夫,但似乎也可以通过这方法提升?”

    想到这里,苏子籍的声音越是清郎起来,他没有注意,随着他的声音,整个蟠龙湖的水面,有节奏的荡漾起来,一波接一波。

    芦苇丛

    一阵风吹过,带着凉意的水波,重重打上来,趴在芦苇滩上的郑应慈,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受此惊醒,还束缚在沉入湖中的噩梦里无法脱身,直到又呕出一口水,终于有了动静。

    眸子乍一睁开,就露出惊恐之色,但转瞬就被面前景象给惊住了。

    “我、我没有死?”发现自己虽满身泥,但并不在水中,而是趴在芦苇滩上,不由松了口气。

    抬首看去,乌云散了大半,阳光从云缝中洒下,刺得不得不低下头。

    湿漉漉的衣裳,蛹一样紧紧缠裹在身上,重若千金,实在算不上舒服,而胃里、喉咙里,更仿佛塞着东西,难受至极。

    可这些痛苦,又提醒着他,自己好生生活着,并没有死去。

    郑应慈慢慢撑着,想要起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动作一顿,瞳孔也一缩。

    看来自己昏迷并没有多少时间,起火了的郑家船,正分崩离析,倾塌于火中,在望过去时,恰“轰”一下塌落,以极大声势沉入了水中。

    这惊骇人心的一幕,倒映在眸里,让郑应慈身体直接僵住了。

    “我要是逃得不及时,眼下怕是或葬身于火海,或丧命于水中了。”

    郑应慈没有收回视线,死死搜寻着湖面上的动静。

    “别人呢?陈子仪、田伯呢?”郑应慈仓皇迷茫,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的地点了:“这是彭公墩。”

    彭公墩是蟠龙湖一个小岛,与其说是小岛,不如说是淤泥堆,湖中不单有天然的淤泥芦苇带,还有人工淤泥芦苇带——在二百十九年前,前朝总督彭元疏浚了蟠龙湖,挖出的淤泥在湖中堆成了一座小岛,仅仅50米方圆,后人纪念,将它取名叫彭公墩。

    由于面积太小,又太过松软,自然荒无人烟,只有芦苇长的茂盛。

    此刻,这里只有一人,鸟鸣声从芦苇中腾空而起飞远,空空的一片地里,再无别人。

    郑应慈不由陷入到一种自我怀疑中。

    “莫非,我已死了?”

    “要不是这样,如何解释我前一刻沉入水中,转眼间,就移过了上百米,在彭公墩醒来?”

    “有人相救也有可能,可既看不到救我船只,也看不到救我的人,难道是神仙救了我不成?”

    郑应慈怀疑自己命丧湖底,而现在不过是一缕幽魂到了彭公墩,自以为得救了罢了。

    目光投向湖面,近处没有东西,可在望过去时,就那么巧,一具尸体就从水中漂了上来,让郑应慈吓了一跳。

    “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