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道烧了船,有人跳水,就难免有伤亡,可猜测是一回事,看到了死尸又是一回事了。
本觉得晦气,想要避开,可瞟了一眼,让郑应慈变了脸色。
他强行起身,此时身体难受,还是踉跄又往前几步,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虽差点摔倒在水里,却什么都不顾,死死地望着死尸。
“难道这是……”
这浮尸身上的衣裳看着颇熟悉,加上郑应慈正想着自己已死,第一反应就是水中浮尸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可随着按下心,理智回笼,就否定了这猜测。
“式样是儒杉,可作工有些不对。”
无它,身郑家的子弟,出身官宦,家中有钱有人又有底蕴,自有讲究,哪会让自家子弟穿着普通布料?
莫说粗布衣衫,就是普通绸缎,不细细加工,郑家也不会让郑应慈穿上身,会显得商贾地主一样俗气,有辱身份。
郑应慈现在一身衣裳,料子不算普通,实际上作工更精致了,有道是,细节处见真章,低调处显奢华,就是这样了。
而水中浮尸衣裳,乍一看,料子与自己相近,再细看,就不是了。
可虽能看出这不是自己,但这浮尸细看,又生出一种不安。
“虽作工及不上我,但料子一样,今日参加棋赛的人,只有寥寥数人衣裳与我相似,其中就有子仪,难道水中的人,是其中之人?”
不等郑应慈再靠近看个究竟,水中浮尸被一阵风浪推着,朝这又近了些,原本逆着光的脸,也歪向了彭公墩。
还未被水泡肿的苍白的脸,让郑应慈只看一眼,就跌倒在地。
“子仪!”
那人看面目,不是陈子仪又是谁?郑应慈顿时就失声。
“怎么会是你,为何会是你!”
这模样,哪里还有救?郑应慈只一眼,就看出好友已死,再无生机。
想到不久之前,他才约好了去茶肆听曲,转眼二人就已是阴阳相隔,这变故,让郑应慈大哭不止,痛彻心扉。
这不止是在哭好友之死,胸中更有着一种悲愤,虽不知因何而起,也随之发泄出来,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仿佛是为了应和悲鸣,耳畔的风也随之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郁气随之消散不少,郑应慈终于清醒,擦干了眼泪,就要起身。
“那面有人!”就在郑应慈打算去将好友尸身捞上,湖面上传来一道陌生男子声音。
郑应慈抬首望去,就见一艘可以容纳十几人的船,正在彭公墩暂停,距离不远,甲板上站着几人,个个身材彪悍,目光锐利,朝着望来。
目光对上一刻,郑应慈下意识抖了一下,几人明显露出失望。
“不是,该死,让他逃了!”
“他逃不掉,已经负了重伤,就算会水,又能游多远?岸上也有人布下天罗地网,上了岸早就被发现,定还在水里,继续追查!”
“可恶,追到这里,竟遇到了画舫着火,连捞了多人都不是,混淆了我们的手段,难道他气数还未尽?”
“胡说,就算气数未尽,现在也要死——继续追查!”
“是!”
船上船夫下一刻划船,这艘船逆着风朝湖中疾行而去。
在那面,火光还是冲天,十几艘船只或远或近停泊着,像在救人。
“不知道张墨东去了哪里,可还活着?”
“这里虽是彭公墩,没人没船,我想要捞了好友上来也不成,难道要喊人?眼下那面正乱,就是有人,怕也不会往这里来。”
看一眼漂浮着的毫无生机的浮尸,郑应慈站着的身体跌落在地,长叹一声。
想着这次到蟠龙湖来参加棋赛,本是一件雅事,无论输赢都没有关系,无论是自己,还是陈子仪,其实都只把今日当寻常一天,哪能想到,这寻常的日子,会遇到这祸事?
脑袋里已乱成一团,郑应慈单手盖脸,心中难过,本已止住了的悲声,再次呜咽而起。
“真是痴儿。”
这时,本空无一人的身后,有人轻叹一声。
这一声,让郑应慈一惊,撑着身体,转身望去,就见距离几步远,立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
这道人容貌不俗,气质出众,真有点是得道的高人的样子。
郑应慈不是蠢人,在这处见到道人,又说了这话,立刻就猜到八九成了。
“请问道长,可是您救了我?那、那您为何……”
为何只救了我一人?但这话到了嘴边,又被郑应慈咽了下去。
真说出了口,岂不是不知恩?
但跟好友结伴而来,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这种难受,实在让郑应慈无法掩饰,说话时,眼圈就泛了红。
道人看着,眸中带着怜悯。
“莫非,你以为这只是寻常火灾?”
“难道不是?”郑应慈惊疑看着道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有人故意纵火?”郑应慈脸色生硬起来,要真是这样,必用着关系人脉,把凶手找出来,死了这样多人,不说千刀万剐,也必要午后问斩,才能消得这口恶气。
道人摇头,叹着:“大妖肆虐,这些读书人,本有大好命数,不泛日后能中举中进士之人,可在这时尽数折断——你,可想起来了?”
明明只是寻常声量,最后一句落在郑应慈耳畔,却滚滚惊雷一样,“轰”一下,直接让郑应慈的脑袋嗡一声,疼了起来。
这疼痛是如此熟悉,脑海中,仿佛有许多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竟是这样?”
“龙君,枉费你受一方祭祀,却兴风作浪,草菅人命,只为了可笑的一局棋!”
“苏子籍,你得胜了也就罢了,为什么回来一声不吭,只要稍稍提醒,船上几十条人命,就不会死——你瞒得好苦!”
抱着头,喃喃自语的郑应慈,痛苦不已,再睁眼时,已闪过了恨意与不甘。
他已想起了发生一切,水府棋局,自己和诸人曾去过水府,见过龙君,还看到了大妖!
“你可想起来了?”道人见郑应慈怔忪,再次问。
郑应慈被这一问,心情激荡,立刻就朝道人拜下。
道人挑眉:“哦,你这是何意?”
郑应慈知道人有这手段,必定不是寻常人,说着:“我都想起来了,此仇不可不报,道长请渡我!”
“哦,你有大好前途,要是入我门墙,就得舍去,你可舍得?”道人眸光一亮,淡淡问着。
这一问重若千斤,郑应慈从小受到教育,是奔着仕途而去,封妻荫子,光耀门廷,名垂青史,一下改成道途,虽道途也有官,但已是旁门,一时间,郑应慈迟疑了。
只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巨大的委屈突袭上心,似乎自己被别人夺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块机缘,整个心都疼的悸缩了。
明明都是棋手,明明都是凡夫俗子,可只有苏子籍得了机缘,得了龙君青眼,甚至叶不悔,一个少女,竟也有大造化?
反是自己,堂堂郑家子弟,官宦出身,熟读四书五经,腹中有着乾坤,被这样戏耍,这如何忍得?
当下就叩下去:“弟子愿意舍得,求师父渡我!”
“诸士于变风之时,各有其主,数百年之兴废,其政教尤大矣!”
“是焉自公卿至列士无不尽其所能!”
苏子籍念的已经不是蟠龙心法,蟠龙心法念七遍,幼龙已撑住,当下就念着四书五经的内容。
读完这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半片紫檀木钿自动浮现:“四书五经7级(0/7000)”
“终于7级了。”苏子籍默默体会,发觉升级后,大的变化没有,但对四书五经的内容,的确更是精细理解了。
当日县试,自己觉得自己文章无懈可击,现在回想,还有着不少偏差。
“朝廷举制,县试一年一次,每年二月,而府试二年一次,每年四月,而省试三年一次,今年八月就有。”
“自古难有县、府、省一次得榜者,不知我能不能?”
别看小说里经常有连夺小三元,大三元,其实按照苏子籍的经验,随着对文章的评鉴水平提高,举人至少是秀才的一倍以上。
不可能有人能在半年内突飞猛进到这个程度,至少隔了三五年。
才想着,贝女上前行礼,声音多了些欢快:“公子,多谢传授,不过龙宫现在没有啥能招待,而且也有人叫你,您就回去吧!”
“不是吧,这样过河拆桥?”还没有等苏子籍反应过来,只觉得一恍惚,环境就变了,有人在喊:“公子,公子,快醒醒。”
“……”苏子籍才醒来,就看见了船家的脸:“什么事,到中午了么?”
“不是,公子,出事了。”船家满是焦急:“湖上多了好几个浮尸。”
苏子籍一怔,迅速爬起,匆匆穿了衣,还不忘问:“没有叫醒我的妹妹吧?”
对外都称兄妹,要不惹人非议。
“没有,女孩家,这种事不适宜。”
苏子籍钻出了船舱,只是一看,只见乌云渐散,湖中碧水荡漾,本是极好的风景,只是不远处一具浮尸,实在煞风景。
“按照我们的规矩,这种是得打捞起来让家人认领入葬,给子孙积点阴德,只是公子,这有点霉气,你的意思是……”
“打捞吧,我不嫌霉气。”
“除了尸体,看看还能不能救上人。”
看着浮尸的衣服,苏子籍就蹙眉,立刻明悟,这怕是画舫上的人,不知道是棋手,还是被殃及的无辜。
船家打捞也不完全是为了积阴德,认领的家人会出笔钱,既是这样,苏子籍怎么可能阻止。
“好,公子坐稳了。”船家自是乐意,点头称是。
水上仍有些风浪,不过不大,捞上了二具,就没有了,看着情况是远处飘过来。
“准备回去吧……”又等了一会,发现湖面上漂浮除了木头,就是狼藉之物,再没有人可,苏子籍扫了一眼,对船家说。
就在这时,一艘稍大的船,从远处飞速而至,顷刻就到了附近。
“这是飞翼船!”
这种船不大,船头小,尾阔底尖,尾阔可以分水,速度极快,但是承载不多,是水警之用,一般人根本用不着。
才接近,就有人跳上了船,是个青衣人,这人身材修伟,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只扫了一眼,就说着:“你们是谁?”
“学生是临化县童生苏子籍,刚才看见了有人浮尸在湖,就让船家打捞。”
“不知贵方是?”
有功名就是好,青衣人脸色和缓了些:“我们是巡检衙门的人,湖上出事了,在巡查。”
说着一挥手,一个人奔上去,查看下,立刻起身摇首。
“里面还有谁?”
“里面是女眷。”苏子籍面露不快。
“我们奉公命行事。”如果是举人,说不定还有顾忌,一个童生就罢了,当下苏子籍不得不唤醒了叶不悔,让其搜索。
“船上无人,船下也无人!”
“怪了,难道这不是贼子藏身的船只?”
有人在低声交谈,离得稍远,叶不悔听不到,唯有苏子籍五感灵敏,听清了这内容。
“他们在找人?”苏子籍蹙起了眉,对这些人是官差,并不怀疑。
贼匪也有杀气煞气,但同样的暴力,没有官差这种我就是王法的堂皇,这种内行人一看就知道。
见这几人毫不犹豫取出长矛探入水中,往小船下面使劲捅,就知道,他们找的怕是犯人,且还是恨不得其立刻就死的那种。
并且苏子籍更感觉到,虽报了身份,船上还有人朝自己扫来怀疑审视的目光,特别是其中一人,看起来是文士,凝视了片刻才移开。
发现找不到要找的人,他们脸色更差,一挥手:“再搜索下。”
“是!”
“苏子籍,这些人怎么这样奇怪?”叶不悔一直沉默,等他们的船远去了,这才低声对苏子籍吐槽:“看上去是一群亡命之徒。”
“不是亡命之徒,虽未必是巡检,是官府的人。”普通的巡检,不过是治治地痞,维持下治安,没有这样大的浓重又堂皇的威煞。
这是习惯了堂皇捕人杀人才有的气质。
“也不知这几天是什么日子,遇到了这样多的事。”叶不悔信了,叹了口气。
“你看,那船上是不是郑家的人?”叶不悔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忽然扯了扯苏子籍的袖子,指了指:“那里,似乎有人。”
苏子籍目光一扫,也发现了不远处水中的异样,有人扶着块木板,在呼救。
“劳烦去那。”苏子籍对船家吩咐。
这时,湖面除还有些风浪,已没有危险,船家也不反对,划着船就过去。
“过去一些,拉他上来!”苏子籍说。
船家拿捏分寸,将船将将停在附近,跳下水打捞,等人捞了上来,才发现,是个青年,看起来比苏子籍略大一些,也没有大很多。
到了船上,连连呕吐,苍白一张脸,向苏子籍行礼:“多、多谢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本来这事很平常,但想起了刚才自称巡检司的人的所作所为,苏子籍目光就略带着一些审视,温声说:“在下苏子籍,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苏兄,在下姓孙,叫孙不寒,却是本府人士,苏兄救命之恩,实在难忘,还请到府城一去,必有重谢。”孙不寒作了揖。
“孙不寒?”苏子籍现在记忆非常好,一说名字,依稀记得,画舫士子中,的确有这人,不过是隔壁画舫,匆忙见过一次,顿时神态缓和了。
只要是有名有姓的人,就不怕救过了人。
时到中午,船家烧的鱼不错,两人对着喝酒。
孙不寒已去了船舱,简单换了衣服,苏子籍看去,见或二十岁不到,并不算英俊,但黑宝石一样的瞳仁顾盼生辉,姿态潇洒飘逸,令人一见忘俗,暗暗想着气度不凡,为什么昨天自己没有留意呢?
才想着,孙不寒又举杯,苏子籍忙举杯一碰:“原来令尊就是闻名全郡的孙探花,小生闻名已久了……”
孙不寒一口喝了,又给苏子籍斟酒笑着:“什么闻名全郡?我父不过是落榜之人,年纪大了,也就不考了,田宅为生罢了。”
这话说的随意,苏子籍有点诧异,说:“令尊虽一字之错,落了进士榜,但先帝朱批‘惜探花之才’,可算是字字千金,虽败尤荣,孙兄有此家传,想必这次府试,是手到擒来了。”
“功名不可不取,不取的话,着实寸步难行。”孙不寒笑着一叹:“我的确有志府试、省试。”
“不过我天资平常,平生所愿就是游历享受,哪怕家有千卷,也是读不进去,就不想着会试了。”
“你去府试,也别住在旅店了,直接住在我家就可,我带你去有意思的地方去转转。”
有意思的地方,难道是青楼,苏子籍惊笑:“孙兄过谦了,住贵府就算了,不瞒你说,我素爱读书,到时上门拜访读书,却肯定有,到时不要嫌弃我太过麻烦了。”
“怎么会,怎么会,必是敞门欢迎。”孙不寒连连说着,就在这时,不远一条画舫划来,还有人高喊:“孙少爷,孙少爷。”
苏子籍循声望去,见甲板上站着一个老人,正在喊着,就听着孙不寒起身:“我在这里。”
“原来是你家人找过来了,四月尚寒,孙兄还是早些上船洗澡换衣才是!”苏子籍更是心一安,很明显不是通牒的罪人,说话之间,画舫已靠过来,船夫迅速搭好跳板。
“那我就先告辞了。”孙不寒一揖,礼毕,跳上了船,两船分开,等离开三十米,再也看不清楚,才入了内。
雾山
山虽不高,一直有神仙传说,并且山道有些陡峭,终年弥漫雾气,只有一些喜欢爬山探险的公子,或山民、货郎前来道观。
这时道观地下一个暗殿,按说是阴气多一些,但不觉阴冷,因在密室中央巨大的长方桌上,摆放密密麻麻一大排平静燃烧着的灯。
这些灯中,有些已熄灭,但更多的亮着,虽有灯芯,却无灯油,虽有火光,却不摇晃,仿若凭空燃烧。
一个青年正在入坐,就在这时,一盏灯突“噗”一声发生变故,这灯本来不亮,灯焰幽幽,周围还有点暗,显得有点森人,这时猛烈摇摆,在青年望过去,却愕然发现,“啪”一声熄灭了。
“沈诚出事了,谁杀了他?”青年站了起来,脸色一沉:“临化县方圆百里都已无大妖,沈诚更会着傀儡术,只要不是惹到官府,能有什么危险?”
“就算惹到官府,道录司的文件,也能给予一定庇护,虽他本人不是正式成员,但沿途郡县都会给点面子。”
“为什么,现在却会身死?”才想着,一只信鸽飞了进来,也不等取,就落下了一封信。
“看来今天不能静心了。”青年叹了一声,拆开信时,开始漫不经心,看时字迹忙站起身来,小心展开细读。
读完,青年沉吟,许久才说着:“既是师尊的命令,我自然前去,可是小师弟,师尊又收了弟子?”
想到这里,脸不由蒙上了阴影:“难道师尊发觉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先杀了坏了我事的狐狸。”
彭公墩
“师父?是出了什么事么?”刚刚拜了师父,郑应慈才站起来,发现新任师父突然之间脸色铁青,不复云淡风轻,心下不解,小心翼翼的问。
他已知师父是尹观派的掌教刘谌,尹观派是有名的大道派,历代受朝廷敕封,眼前这位,更是挂职观文殿大学士。
观文殿大学士是五品衔,关键不是品级,是可以参与中枢,郑应慈得知身份,本是庆幸不已,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可现在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安来。
难道,自己的选择是错?
不,不可能是错,有这样机缘可拜师,谁会放弃?郑应慈这念头才浮起,就被按了下去。
刘谌心中烦躁,可刚刚收的弟子,很合他的心意,未来更有大用,耐心就自然多了一些。
“是出了变故。”刘谌望着湖面:“为师的一个大敌,难得有着劫数降临,要换了命数重生,我想趁机会杀掉它,并且还成功在它身上留了烙印,每次改换命数,就有数年虚弱,谅想它逃不了,不想在刚才,突然之间烙印尽消,再也无法寻到。”
见郑应慈听了面露不解,又说:“此贼逃到蟠龙湖,龙宫就开启,或是冲掉了我的烙印,可叹。”
“不过,大贼不能杀,小贼也可。”
郑应慈会立刻拜师,是知道这道人是个高人,事实也证明赌对了,拜了一个大佬,可是说的大贼与小贼,让郑应慈猜不出是谁。
难道小贼所指的是苏子籍?
郑应慈想到这里,立刻眼睛一亮,等着听师父计划,师父就算杀人,也要讲究个规矩,不能让人抓不到把柄,那自己就可配合了。
但刘谌接下来的话,让郑应慈心中期待破灭。
“切记,我们人族纠纷矛盾,道人不可随意干涉。”老道看了一眼,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告诫的说着:“对妖却不可宽宏,我尹观派,之所以受朝廷信任,就是坚定这立场不移。”
郑应慈一噎。
见郑应慈没了话,刘谌叹了口气。
“大贼涉及朝局,不是你现在能涉及,小贼你可以知道一二。”
“须知这天下,不仅有着人类,还有着妖族。”
“隐藏在偏僻处不害人还罢了,还有着一些妖怪喜欢住在人群中,借人气来遮掩着妖气。”
“刚才龙宫开启,我已查了画舫,却有着妖气。”
“这就是人气破裂后留下的痕迹,我已传信给你的师兄曹易颜,让他迅速处理。”刘谌面带杀机:“本来青丘安分,我也不想竖敌太多,不想竟然有狐狸,敢煽风点火,实是可杀。”
“这还罢了,更可恨的是儒妖,这种妖学四书五经,穿儒服,甚至考取功名当官,为害最烈,以后你发觉了,就得见一个杀一个。”
“是,师父。”郑应慈连忙应着,刘谌这才算是顺了气。
二人说话时,一道白光直接坠落到面前,是一只信鸽,刘谌只看了信鸽一眼,信鸽一张纸无风自燃,就发出一个男子声音:“请师父放心,弟子这就动身,必给师父一个交代。”
“你师兄已接到命令,此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一挥袖,刘谌不以为意地说着。
临化县·胡府
四月,春色已浓,县城中,行人脚步匆匆,人流稠密,能看到南北各地的商旅,集市上遍布着四方货物,种类繁盛。
大魏对女子约束甚少,大郑虽严了点,尚有余风,此时节,良家女成群结队的相携出游,行动不避,而胡家父子相反,由乡下农庄回城,让车夫安顿牛,自往内院而去。
“你最近勤奋读书,很好,这次你没能去府试,不必放在心上。”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胡家光是田产,供你一个,就绰绰有余,只要你用心,明师肯定不缺。”
“孩儿记住了,之前是孩儿想左了,这段时间慢慢想通了。”
父子刚刚从城外农庄回来,看着大片农田,原本因无缘去参加府试的胡家大郎也跟着心情舒畅起来。
就是附近有人考取了童生,可以去府城考秀才又如何?
秀才举人可不比童生,难度拔高了数倍不止,就算有人运气好能过一次,还能次次都运气好?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对科举并不上心的胡家大郎,在堂妹跟二婶回到临化县,就忽然有了竞争之心。
那一家子气派,明明是孤儿寡母,就因是官宦,比大房强出数倍!
还有堂妹,官宦千金,气质、容貌、举止,真是天仙!
若是未来的娘子,能有堂妹一半,他做梦都能笑醒了,跟堂妹一比,几个出身富农的表妹,简直就成了地里的污泥。
可这样的官宦千金,哪是一个普通读书人能娶到手?正爹爹所说,以后想结一门好姻亲,起码要考取举人才成。
对堂妹的过度在意,每每意识到,都会让胡家大郎感到一丝羞耻,不敢往深了去想。
倒是胡大爷,对此不太介意,或者说,相信自己儿子。
他对弟媳孤儿寡母拥有的财富跟人脉垂涎不已,但又畏惧于弟媳娘家势力,只能委婉提点儿子:“对了,你堂妹与你是至亲,你叔母也是长辈,不比我这样需要避嫌的大伯,起码兄妹之间,没那么多事。”
“再说,你毕竟是男丁,你二叔只留下你堂妹一条血脉,无有子嗣,将来你堂妹嫁人,你总要挑起为她依仗的担子!”
就差明说,你多跟她们走动走动,将来好接手那笔绝户财,以及叔母娘家的人脉了。
因着胡大爷还没有目光短浅到只盯着财产,所以才这样提点,盼望儿子能走当年弟弟的路,改换门庭。
按他蠢婆娘的想法,只想着吞下绝户财,那完全不用多花心思,侄女出嫁,弟媳一死,财产还不是归了自己?
这可不是胡大爷愿意看到。
再有财,不到举人,就只是地主,只有家中有人中举,方能称一句乡绅,若有人为官,就是官宦人家了,这区别可大了去。
官场上的人脉十分珍贵,千金难买,得了人脉,推举了出身,才是人财尽得。
胡大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正中下怀,有了父亲叮嘱,娘再说什么,也好搪塞,应着:“孩儿记住了。”
二人说话间,就已定下了徐徐图之的计策。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小厮,见父子在说话,就远远叫:“老爷,有客来访!”
胡大爷不禁一怔,这时哪来的客,天都快黑了,走来口中说:“是谁?”
说着,人已向客厅去了。
客厅处,已经点了蜡烛上了茶,曹易颜的神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的沉郁,却是在想心思。
“何人坏了我的计划?”
沈诚虽不是自己弟子,只是收拢的心腹,但的确是委以重任,寄予希望。
临化县挨着蟠龙河,附近有残余的龙脉,虽龙脉已衰,但操作得当,可以获得大益!
曹易颜不是为了自己才绞杀前朝余孽,而是奉了上意。
本来大郑也不是容纳不了前朝余孽,问题是大魏国祚484年,远超300年,声威也沉甸甸,不少人还心念前朝。
有这土壤,就有祸乱的基础,所以不得不一一清理。
但为了免除青史上的恶名,以及你作初一,我作十五,这种清算不波及普通前朝余孽,而是尚有余荫的人。
曹易颜对沈诚的工作,有很大期望。
现在得知,沈诚突被杀?
要知道,为拔高沈诚修为,让其作临化县附近“活阵眼”,可是投入颇多。
越想越怒,伴随肉疼,曹易颜表情有点狰狞,念了数遍,才将暴怒压下,随后排出了铜钱。
铜钱不落,在半空中旋转,几息才啪落在了桌上。
曹易颜看,冷笑出声:“好大胆!”
这卦象,直指向狐!
不用再细算,沈诚作活阵眼,无法离开临化县,杀死沈诚,与临化县的胡家脱离不了关系。
结合龙宫变故,这胡家简直是胆大包天!
才想着,门开了,胡大爷带着儿子过来,说着:“这、这位道长到访,胡某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您……”
正要询问来意,曹易颜已冷冷问:“胡英光?”
“正、正是。”胡英光心下觉得有些不对,这道长,看起来可不是访客,难道是来寻仇?
可胡家不过是寻常大户,普通地主,有些店铺农田也不太多,哪里就能惹来仇敌了?
除非……难道是二弟方面来的?
本就不蠢,胡英光此时已想明白了关系,正要再说话,看到曹易颜探手入怀,取出了差票。
“你听着,巡检司差票,大盗刘七供称,曾在你家隐藏,你敢窝藏江洋大盗,巡检大怒,既令即锁拿候审。”
这一击,雷霆之怒,胡英光顿时吓懵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冤枉,小民冤枉啊!”
这跪下一求饶,原形顿时毕露,曹易颜冷哼一声,沉声:“果有着一股狐骚味——有冤枉,到大堂上申诉。”
“来人,统统拿下!”就算是曹易颜,也不能轻易捕人杀人,但现在证据确定,虽面前的这些人是人,可已与胡家结缘,享受了好处,在他看来,已属于狐族附庸。
也许沈诚没有被杀前,他可能只当看不到,但此时沈诚被杀,大事崩了一角,胸中恶气难消,这些主人、仆人,男丁、女眷、幼童,都是孽障!
随着一声呼喊,五个真正的巡检司官差扑入,手持拷链铁尺,整个宅地里的人尖叫起来。
“现在想逃,晚了,我在这里,能逃哪里去?”曹易颜根本不看这些人,目光盯在一处,冷冷的说着,身形一闪,消失在这连着的胡家两府之中。
“轰”一声,惊雷响起。
胡家·二房
胡三姨支起了窗,望了望天空,黄昏的余光透过云彩,显得很有意境,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中郁郁。
转身过来问:“夕颜现在在哪?”
“夫人,小姐回来,就回了房,说是想休息会。”
“叫她过来。”胡三姨吩咐。
随身的丫鬟是人,她立刻应着,转身出了去,胡三姨眯起眼掠过了房内,还是心神不宁。
什么事?胡家大房,那是点破事,大凡寄宿的胡家,虽施给恩惠,但人心不足,按照胡家记载,十个有七八个,最后都不怎么样好。
久久,胡家也有一套方法。
施恩而不亲近,寄居而有自产。
不是胡家的事,那是什么事?胡家打点很不错,就算有麻烦也会有关系告之。
才想着,胡夕颜过来了,她未语先笑:“母亲,您有事找我?”
在外人面前,她一向这样称呼。
胡三姨回看去,见着她来了,目光一扫,神色有点复杂。
胡家女人,容貌都不差,差的是那种难以说明的气质和韵味,胡夕颜就有这种妩媚和冷清结合的韵味,虽尚要打磨,却已经初见风华。
胡三姨挥手让丫鬟出去,问:“夕颜,这次去蟠龙湖,可有收获?”
“正要向三姨禀告。”胡夕颜说着:“蟠龙湖出了大事,龙宫似乎重启了。”
说着,把过程一一论述下,又问:“听族里史记,龙君似乎就是妖皇?现在龙宫开启,我族怎么应对?”
胡三姨听了,心神摇晃,难怪自己心神不宁,是出了这大事,蹙眉:“我族原本也不记史,自大魏世祖后才记史。”
“的确,蟠龙湖的龙君,就是妖皇,当年万妖齐聚拜妖皇,只是这妖皇仅仅只当了十年,就失踪了,连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次龙宫重启,整个天下都可能发生变化,毕竟哪怕再短暂,这还是妖族之共主的遗宫。”
“不过听你所说,就算龙宫重启,龙君已经不在,龙女虽是龙君血脉,可一就是太年幼,二就是当年班底基本散去,无人扶持,三她毕竟是龙女而不是龙子。”
“能在蟠龙湖站稳根基就不错了。”她说到这里就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我们准备一份礼奉过去就是了。”
胡夕颜连连颌首,虽她是女子,可也不可能站在一个姬君的立场上,这无关性别,是滔滔大势,送份礼就可以了,人不能去。
才想说话,突脸色一变,手捏住紫檀木钿:“不好!”
给她一说破,胡三姨顿时变色,仔细一体会,就说:“是道录司的法禁之力,已经到了宅前,蒙蔽了我们的灵觉。”
“快,喊上胡星竹,快走!”
三人连一件衣服都来不及拿,才一汇集,就转身离去。
只过了片刻,“轰”一声,内院的门砸开,一行人冲了进去,其中一个老公门目光一扫,看见了三女,顿时一呆,这几个女人,这样美,实在让见多识广的他们都目眩神摇。
这老公门姓谭,毕竟年纪大了,很快醒过来:“你就是胡氏,你们勾结大盗,奉巡检之命,锁拿到案候审……”
“别说了……”曹易颜入眼一扫,微微蹙眉,袖子一扫,只听“轰”一声,对面楚楚可怜的三人直接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了三张燃烧的纸人。
几个公差,见着都僵住了。
“蠢货,这些都是妖精,妖精。”曹易颜呵斥,心中却惊疑,道录司专门负责妖鬼之事,自是有一套程序。
首先就是蒙蔽妖鬼的灵觉,再一举歼灭。
可这几只狐狸,看起来道行并不深,却能提前感知,这实在使人震惊。
“想跑?”曹易颜冷笑,凝望着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又阴了天,这正是天时,而且这房间内,多的是狐狸留下的气机,倒也不必多事,脸上毫无表情取出了一张符咒。
巡检司的老公门一看,似乎还有着官印,不敢多看,连忙问着:“大人,你要行法?要不要我给您搭法台?”
“我从在法台上行法,诛杀妖鬼,哪有时间弄这个玄虚?”
说着手一晃,符咒无火自燃,火苗先一红,接着,只听“轰”一声,远处一声炸雷,整个房间簌簌发抖。
众人吓的目瞪口呆,良久,才有着老公门奉承:“道……道长法力通天,呼风唤雨,实是让卑职……”
话到这里,突哑了,诸人都瞠目看见,曹易颜不知什么时脸色突涨的通红,又瞬间变的铁青。
“轰”滚雷靠近,一道明闪将院子照得一片惨白,院中的树木在电光中瑟瑟发抖,惊得曹易颜浑身激凌一颤!
“好个妖孽,竟然能反噬于我!”曹易颜牙关紧咬,死盯着云层,情急之间,撕下了腰上的玉佩,就丢了上去。
才丢了上去,“轰”一声雷,一道雷光又落下,老公门又觉得自己应该瞎了眼,因为在电光火舌之间,竟然看见玉佩带着龙纹。
“轰”玉佩炸开,曹易颜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几乎同时,躲在屋檐下的一个公差,似乎被雷殃及,一声不响倒了下去。
“大人。”左右的人立刻扶上去,按放在椅上,又有人检查倒下的人,大惊:“谭头,蔡二哥被雷击死了!”
远远的又有人喊着:“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老公门仔细一看,似乎是雷击,这胡宅着火了,这都是什么事?
“我不要紧。”就这一会,曹易颜回转过来,仰视下黑沉沉的天穹,再不犹豫,厉声命令:“给我备马,你立刻奉我的命令,叫起巡检司的人,随我追捕!”
“大人,这调令必须是县令大人……”
“啪”曹易颜在怀中取出一枝令符,这是铜铸,上面刻着“都督府令”四个大字,显示着它的权力。
“是!”谭公门是老公门了,深刻知道什么时应该干什么活,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应着。
“至于殉职的蔡二哥,你放心,不但县里有抚恤,还有别的重赏!”
“是!”所有的公差声音都大点了,曹易颜不再说话,强压着恶心,起身就走,神色却一片铁青。
可恶,这几只狐狸怎么回事?
不但能破开屏障,连雷法都能反噬,逼的自己,拼着牺牲了龙佩才能避过,就算这样,自己也受了内伤,还是伤及法源!
这任务是师尊下达,难道是师尊,疑了自己?
“着火了,快救火啊!”
由于入夜又下着小雨,临化县街上没有几个人了,家家户户都点了灯,享受着家人的温暖,这时在街道和胡同里,更夫敲着铜锣或梆子高喊着,周围人家纷纷出门,就看见胡宅着火了。
这相连两个府邸起火,可不是小事,这种住宅连着街巷,一旦宅子起火,不及时救的话,下一个被烧的可能就是自己家了。
在发现胡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起了大火,周围百姓都快疯了,忙提水灭火。
可让不能理解的是,这次胡家着火,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火,好生奇怪!”
“快看,它们仿佛长着,只烧胡府?”
最初无法灭火,周围邻居都心生绝望,可随着这火一直保持着原样,哪怕起了大风,都不曾蔓延到别家房屋,更有着一群官差把胡家的人押去衙门,这些人看着这火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难道这是……天火?”
难道是胡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引得老天降下天火?
若非这样,为何这火这样大,又有风,却不向两侧蔓延?而且水浇不灭?
这样的说话一流传开,救火者没了,可围观者颇多,都站在远处望着大火染红了整片天,心情复杂。
“开城!”而在城门处,本来关了就不再重启的城门开启,二十余骑集齐上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冲出了城门。
“它们逃不了。”
“就算是使了密法,避过了雷法,也讨不了好。”曹易颜目光直盯着一处,感受到了气息在迅速逃串,不管不顾雨水渐大,命令直追。
“听着,妖孽已负伤,我又以气机锁着,谁能擒杀,赏银百两,官升一级!”曹易颜厉声命令,只是说罢,嗓子一甜,知道咯了血,不敢吐,硬是咽了,心中却一沉。
这伤比自己想象的要重。
而几乎同时,三只狐狸正在疾驰,这三只狐狸模样都有些凄惨,皮毛被焚得黑一块灰一块,不过这时是生死关头,都死撑着快速奔逃。
“趁着夜色,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要停,快!”见有只小狐狸累得瘫在地上,大狐狸立刻急切催促。
见她真的累得不成了,想要起身又软了下去,只能咬咬牙,将它叼在嘴里,再次朝着远方逃去。
“三姨,你这样是逃不远。”一只狐狸开口说话,她回首望了一眼,虽狐狸脸,还是能看出她的不安和凝重。
“我能感觉到,敌人主要盯的是自己。”说到这里,狐狸有些苦涩,在画舫上,自己莫名其妙中了一记,这次又被莫名其妙盯上。
这一记雷法,也主要打在自己身上,要不是紫檀木钿护身,自己只怕当场就会香消玉陨,就算这样,百年道行一日尽消,不知道什么时才能恢复。
这就是接了紫檀木钿而来的劫数?
狐狸感觉到了嘴中一股甜腥,知道其实自己伤的最重,说:“我们分开逃,你和小竹就会无事。”
“那你呢?”大狐狸问着。
“我得了紫檀木钿,最擅灵觉,能心血来潮,不会有事。”事实上,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蟠龙湖。
“那好,等避过这劫,我必要讨个说法,正当我们青丘是软柿子?”大狐狸咬牙切齿说着。
三狐分成两路,扑入了烟雨中。
稍过片刻,马蹄声奔驰而至,这时马队上人人都满是泥,曹易颜突然之间,命令着停止,马队也如斯响应。
“曹大人,怎么了?”有军将问着。
“妖孽狡猾,又分路了——你们追这条路,有这符咒,能盯着跟上去。”曹易颜这时,脸色不是铁青,不是嫣红,而是苍白,他扫了眼:“我去这路。”
军将本不是曹易颜的部下,谁愿意在雨夜奔驰,一不小心摔了就死路一条,这时也不多问,立刻应了。
兵分二路,转眼一队远去,曹易颜收回目光,只觉得头一晕眩。
能使自己伤这样重,这狐狸必有奇异。
现在,支撑曹易颜的,已经不是师命,而是这个。
“驾!”接着,马就向着又一条路而奔去。
蟠龙湖·小船
昨夜连绵有雨,一时移船靠岸,天色笼罩在阴沉的天穹下,本来清清的湖水,也变的有点浑黄。
而小船上点起一盏西瓜灯,船家忙着杀鱼煮饭。
船舱里传出了朗读声。
“棋之大要,当立根源。根源之意,以蒂生为先。。”
“凡争地校利而年均四等者,应化方彼我所获多少,若我权有宜,虽少必取。彼得相匹,虽大可遗。”
“……宁我薄人,无人薄我,此先行之谓也”
一章读完,苏子籍露出了极疲倦的神色,叶不悔睁开了眼,连忙给他端上了茶:“喝茶,你喝茶。”
“你这丫头,懂了多少?”苏子籍见她前倨后恭,不由失笑。
“听你朗读,总觉得懂了不少,不过,已经到了府城,租这船是不是浪费了?”叶不悔说,目光在苏子籍的脸上扫来扫去,心里狐疑,难不成他在龙宫里还混了别的好处?
为什么自己研究,就总有疑难,一听他朗读,就茅塞顿开?
就算这样,她还是不忘记节省小钱钱。
“抠熊!”苏子籍暗暗鄙视,没有好声气说:“懂了不少就好,至于租金,你不必担心,这时是府试,八县童生汇集,去租旅店,也未必便宜多少。”
心里暗想,原来朗读给别人,也能强制增长一点经验,要不是这个技能实在吓人,怕在旅店给别人听见查觉,我怎么会继续租船?
想着,苏子籍目光垂下,就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蟠龙心法1级(999/1000)”
“为什么,我这几天,拼命读谱,一章一点经验,读完全本一遍可得十几点,但到了999,就差1点无法突破,任凭再读也是无用。”
“难道,真的是必须收集妖性,汇成蛟性才可?”
“可我是人,这妖性怎么收集?”
“苏子籍,在水府龙君的事,你还记得么?”就在这时,叶不悔见别人不在,悄声问着。
她醒来就得知画舫遭了火,又遇了风,死了不少人,心里很是不安,可现在看着苏子籍捧着书卷安静朗读的模样,让叶不悔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之前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也不想让人觉得沉不住气,只是熬了两天,她终于熬不住了,必须问个明白!
被叶不悔眼巴巴看,苏子籍也不好逗她,遂将书卷倒扣在桌上,说:“龙宫的事,当然记得。”
叶不悔眼一亮:“真的?”
“嗯,真的。”苏子籍笑了:“你赢的那局,还有我一份功劳,怎么能忘?”
叶不悔怔住,随后就笑起来:“这是,不是有你帮忙,我大概也会做一场被鱼怪吞食的噩梦。”
她醒来,就算是棋手态度恶劣,还是试探了下,发现他们都只是做个噩梦。
“不仅仅是恶梦。”苏子籍对自己人,从不故意掩盖,制造出误会,他的笑容变淡了:“你想问的是,画舫上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吧?”
“我可以告诉你,绝对是真。”苏子籍带着一丝微笑,平平淡淡述说:“那些比赛失败了,逃出大殿的,都被逆风夺去了一切。”
“寿命、气数、前途、亲朋好友,子孙后代,全部没有了。”
“所以,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才这样恶劣,因为他们本能知道,他们什么没有了,而我们还活着,甚至夺了他们原本的造化。”
“郑应慈、张墨东是唯二幸存的人,我试探下,也应该失去记忆,但是就别以为他们会对我们有好感。”
“有时,夺人机缘,杀人父母。”苏子籍下船前,与郑应慈交谈过,当时其实就感觉到他一丝怨气,当时没有细想,可回来一想——自己是重生过,要是没有重生,龙宫开启,谁最有把握解开棋局?
是郑应慈。
因此可以说,自己夺了郑应慈的机缘,但是人在世界上,谁不争,谁不夺?
苏子籍也只是提高了警惕,但并不想挑破这个,只是说:“所以你要小心点,许多时,仇恨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结下。”
叶不悔有许多坏毛病,但能听得进信任之人的话,是极大优点,她连连点首,又问:“刚才接了通知,说棋赛还要重比一次,又是什么原因?”
“太多人死了,死无对证,棋赛还得比一场,才算清清白白,再说,就我们几个活下来,总得查个明白。”苏子籍带着笑,下意识抚着书卷:“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一个人很无聊,我发发好心,陪你下一局,不过只有一局。”
“一局就一局!”知道苏子籍大多数时间要温习功课,就算是一局,叶不悔也不嫌弃。
二人对弈了一局。
苏子籍虽对棋艺没有多少研究,可在水府里,能通过学习蟠龙秘法来教叶不悔,这已被动加了技能。
“围棋4级,3258/4000”
叶不悔有了灵机,天赋更提高,水平精益求精,面对苏子籍更是大杀特杀,每当这个时间,她都笑的开颜,一副捡到了金子一样的表情。
“杀杀杀,我又赢了。”
“你赢了。”苏子籍丢下手里棋:“没想到你进步这样大,这次棋赛,想必你一定能夺魁。”
“上京城也有机会赢。”
“我不及你有天赋。”叶不悔望着棋局,兴奋过后,收拾着说:“你才下多少时间,如果你参加棋赛,十年有希望封圣。”
话说这样说,可她心里酸溜溜,为什么苏子籍学什么都会,难怪父亲这样看重他,女人就真不如男人么?
苏子籍看她的神态,哑然失笑:“术业有专攻,棋艺入门容易,可越往后越难,我没有心思在这方面精益求精。”
“棋圣的希望,就全靠你了。”
这可不是推辞,是真心话。
蟠龙秘法很奇特,奥秘隐含在棋道中,要是棋手,看不到奥秘,要是修者,又不会棋道而入不了门。
但给苏子籍强行消化,不仅仅蟠龙秘法奥秘获得,就连套的棋谱也随之领悟,这等于国手相授,所以才一夜之间,成就4级。
说实际,大概和比赛前的叶不悔一个等级稍逊的程度。
但这种不能长久,要长久,投入的精力,自身天赋以及对棋艺热爱,都是影响因素,这些叶不悔有,苏子籍则没有。
四书五经,可以考取功名,蟠龙秘法,隐含着超越的希望。
这两个都会下功夫,而棋艺能给什么?顶天就是九品棋待诏、八品棋圣,考个举人,都可以当到七品!
叶不悔听出了他的诚恳,哪怕知道苏子籍可能是安慰自己,心下仍暖暖的。
“你怕我懈怠了?”她俏生生瞪他一眼:“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是,是!不悔比我厉害!”苏子籍点头附和。
“那,再下一局?”叶不悔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试探说。
刚才一局,苏子籍已经被杀的不要不要,立刻摇头拒绝:“不行,说好了就这一局!”
见叶不悔的眉已竖起来了,苏子籍忙回去,拿起书卷,冲着她晃了晃:“我回房间看书!”
现在船舱,算是公共区域,有棋盘,风景也好,可以凭窗远望,但眼下为了躲这个小棋痴,苏子籍决定还是回自己房间看,虽只有一扇不大的窗户,但至少安静一些。
叶不悔看到苏子籍手里的书,又恍然记起苏子籍的府试,不好意思再追着对方一起下棋了。
苏子籍回到自己房间后,松了口气。
“在这船上看书,浏览春水,别有一番意思。”推开窗看着,但见湖岸柳色袅袅如烟,水禽盘旋掠水觅食,天光水色一片,苏子籍轻声说着。
“咦,这是什么?”正要关窗坐到书桌前读书,苏子籍一怔,就见望着湖面上,有一道白影快速飞来。
待苏子籍揉揉眼睛再看时,白影已消失不见。
“不是鬼影,倒似动物。”
“不过什么动物能踏水而行,莫非是妖怪?”
苏子籍心里想着,随手关上窗户,回到桌前,就在这时,窗传来了啪啪啪敲窗声,还听到了一阵小小呜咽声。
声音清清柔柔的,明显能听出不是人声。
“狐狸?”苏子籍目光落在窗,正与一只小小、神情看上去十分可怜的白狐对上了眼,它趴在窗户上,正楸楸哀叫望着,脸上带着人类一样的哀求之意。
仔细看,它模样有些凄惨,本来一身上等油滑的白皮,现在皮毛黑一块灰一块,不知道被谁烧到了。
苏子籍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过去,伸手顶了顶它的小爪。
“你想进来?”
“……唧!”小狐狸拱拱手。
苏子籍想了下:“那就进来吧。”
下一刻,白影就窜了进去。
“你受伤了?”看着跳进来的白狐一身的伤,背部有一块被天火烧过痕迹,皮肉翻着,有焦味弥漫,苏子籍蹙眉,“我去借一些东西给你包扎。”
“……唧!”刚走出一步,就被叼住衣摆,它双水盈盈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
“不用我去的意思?”苏子籍试探着问。
“唧!”它轻轻叫了一声。
“那我给你拿一些清水跟食物,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关于你的事,你可以暂时留在我的房间里。”撸了一下狐狸头,苏子籍感觉和撸猫没有区别,温言说着。
这次小狐狸没有阻拦了。
苏子籍脚步轻快出去,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碗热水,加二个肉饼。
“小家伙?”回到了船舱房间,却没有狐狸,苏子籍试探性喊着。
床下一动,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在蜡烛光下,不看它的伤痕,单看它的狐狸脸,这是一张很漂亮狐狸脸。
苏子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了,还好没有,外面可是有很多坏人,来,这些是你的,这些是我的。”
苏子籍笑着将一个肉饼掰碎用油纸包着,放在了地上,又将热水放到一侧,示意小狐狸去吃。
小狐狸低头看看,又看看他,点头道谢,只喝了一些水。
苏子籍喜欢小家伙的灵性,怀疑这是成了精的狐狸。
“是这样的话,倒不好管太多,只需先收留它就好。”
“被发现,就说是我的宠物,也无人说不可带着狐狸在身边。”就在苏子籍笑眯眯看着狐狸喝水时,离着府城不远,曹易颜翻身下马。
才下马,马已嘶叫一声,跪跌在地,口冒白沫,显已经不行了。
同样是湖岸垂柳,水禽拍翅追逐,曹易颜却半点欣赏精神也没有,趔趄着步沿岸走了几步,越是头眩,哇的一口,吐出一口郁血。
吐了这口血,稍清醒过来,才发觉身在蟠龙湖北岸,其实已经算是府城了,四周已黑,曹易颜脸色颇是难看。
“留在狐狸身上的气息,一下消失了。”
“好狡猾的狐狸!竟分兵而逃,真以为这样能逃脱追捕,我必会将你们一个个斩草除根!”
曹易颜恨极,自然一个都不想放过,可惜逃出来的狐狸实在狡猾,不仅分兵而逃,还有一只小狐狸故意拖住了他的脚步。
上次距离不到半里,能利用雷法对妖怪轰击,结果赶到雷火痕迹之地,发现再次让它逃脱了。
这让曹易颜更火大,本就心中憋着一股恶气,此时更誓要将它挫骨扬灰。
“前方就是府城,莫非这孽障是借助人气来遮掩妖气?”
“可是,就算有人气来掩盖,也不可能一下子消除我的雷法烙印。”
“唯一的可能,就是它身上隐藏着法宝。”
已知道胡家是借人气躲过了炼丹士的追杀,曹易颜自然不想让它们继续逍遥,虽然不敢肯定别的狐族是不是也逃进府城,但最后迷惑了追踪术的小狐狸,定是进了府城。
只要抓住这个,顺藤摸瓜,不信别的狐狸能逃!
想着,就想施法。
“哎哟!这不是曹真人么?”
前面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气,打断了术法,曹易颜看去,脸微沉,却笑着:“原来是钱妈妈,你怎么在这里,满春楼生意不做了?”
钱芸扭着腰肢满脸谀笑,说:“真人久久不来,我还以为把我们的满春楼给忘了,我在这里开了下分店,看你这模样有点不好,是不是醉了酒,到我分店里歇歇,明天再进城!”
别看钱芸满脸谀笑,实际上是灰衣卫在府城的重要据点的主持人,曹易颜此刻一点话也不想多说,遂说:“不用了,我以后有空再来拜访!”
“曹真人,我劝你还是听从了,在城外熄一夜!”这时,有人站出来说着。
曹易颜只一看,眉就一皱。
问话的不是普通人,要是苏子籍在场,必会认得这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就是上次中童生时解围的那个,此时拿着折扇,笑吟吟很是可亲,但身上隐隐带着煞气,虽隔得远,可这气息隐瞒不了,必是官场中人,还是令炼丹士忌惮的贵人。
再加上府城隐隐气机,曹易颜收起了轻慢之心,提声:“我是雾山观曹易颜,在道录司也曾挂名,领冲和殿左碧虚郎(正八品),追杀一个妖怪至此,还请速速让开路。”
“曹真人。”
这时又一个中年人过来,打量:“你刚才可是打算直接用术法入城?还想用术法搜捕?”
“我姑且不管你这样办,是不是惊动府城龙气,单是府城百姓众多,你这样打打杀杀,误伤了人,可是不小的罪过。”
刚才年轻人就已让曹易颜心中警惕,这中年人一出现,以曹易颜的灵觉,也只能隐约感受到,心下一沉。
“我杀的是妖,并不是人,刚才是我追妖急了些,并不是有意冒犯,还请这位大人看在城中百姓安危上,让我斩杀了妖怪。”
“毕竟我们虽不是同一衙门,但都是为了大郑,可所谓同殿为臣。”
“曹真人,你是道官,我是命官,这起点就不一样。”年轻人笑吟吟,却是丝毫不让:“现在府城一切事,都以科举为先,这是为朝廷择取贤才栋梁,不许任何人打搅。”
“而且我们奉旨行事,事关重大,更由不得你捣乱,你且离开吧,否则,就不要怪我们不念情分了。”
“罢罢罢,我离开就是!”曹易颜心一悸,恨恨说着,转身离开。
倒不是怕了这几人,而是不想与朝廷为敌。
“呵,这些道官,个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手上都不干净,要不是想借刀杀人,由这些道官剪除前朝宗室,哪由这人放肆?”
望着远去的身影,年轻人看着曹易颜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
“侯爷说的是,更不能干预了我们寻找太子血脉的大事。”中年人接手说着。
船停在了府城城门不远,一刻时间就可入城,大郑立国,经知府陈于成修葺,水深丈余,形成了镇子,上岸铺店堂肆栉比鳞次,很是热闹。
苏子籍无心上岸消费,这时夜深了,雨打得船舱噼啪响,就取了书继续读。
“虽四书五经已经七级了,但刷几遍也无妨,积少成多。”苏子籍对蟠龙心法的999点很是苦恼,刷着四书五经,也有点心不在焉。
不过不要紧,刷一章还是有强迫性1点经验,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长得很漂亮,也不肯吃撕碎的食物,必须完整的才吃,两只爪子捧着咬,看起来有点斯文。
“……”苏子籍看了一眼,不由无语,一开始还矜持的不吃,现在却连吃了二个肉饼。
“矫情的狐狸。”幸亏晚饭时,为怕小狐狸夜里饿,苏子籍特意多要了一个鸡腿,连同着没动的两个肉饼,可以充当宵夜了。
扫了一眼,继续读:“次灵璧之逆旅,面垓下之遗墟。嗟鲁公之慷慨,闻楚声而悒於……顾天下以自负,虽身死兮焉如?”
读完,很是满意的看着【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继续朗读,没有注意到小狐狸一呆,耳朵一转,似乎在倾听。
小狐狸为了应约,学过礼,读过书,对这个并不陌生,只是听在耳里,微微一动,似乎就若有所悟。
“很勤快啊,难怪进步很快,不过,进步太快了吧?”
“……”苏子籍读完一章,这里油灯容量大,可燃上几天,苏子籍虽不至于浪费,可借灯光看书,也会看上一会再睡。
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才看了一会,就忍不住眼皮打架。
“既困了,不如明早起来再读。”苏子籍连打了三个哈欠,不再强撑,觉得今天功课差不多了,将书放下,一转眼,突对上了狐狸专注的眼,不由有点发毛,噗一声吹灭了蜡烛,说着:“休息!”
船舱陷入了黑暗中,只有雨点噼啪,小狐狸这才安心叭下,只是才伏下没有多少时间,突又起了身。
黑暗中,狐眼发着光,只见苏子籍呼吸中,一道赤色虽极细,但形态如虹,并微带彩色的气浮现,并且一闪就消失。
接着,本放在不远处的鸡腿和肉饼,突然之间消失不见。
“……”小狐狸不由张大了嘴,露出了尖尖的狐牙。
“这是哪?”苏子籍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殿内,打量下,觉得这里虽陌生,但看久了也有点眼熟。
“龙君水府?”
“可水府只剩残骸一片,难道我又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
“不,不是,修饰了下,但修饰很朴素。”
苏子籍轻轻咬了一下手指,不疼。
“看来只是梦。”
既是梦,就无所谓,苏子籍见有人进来,也不慌乱,只朝着看去。
“是你?”进来的人看样子仅仅七八岁,有点瘦,不过比上次见到的皮包骨好多了,是只龙角罗莉。
是水府棋局事件中的小龙女,苏子籍心中惊讶感觉更浓了。
做梦梦得这样清晰,还是说,修行人做梦,本就与常人不同?
自修习了蟠龙秘法后,都是一觉到天亮,再没做梦,直到此刻,才猜测起这其中的不同。
小龙女却冲着一礼,起身期待望着:“老师,您今日是来教我么?”
声音奶声奶气很可爱,苏子籍心中狐疑,这似乎不是梦,但不管是不是梦,她既是小龙女,自己就该履行约定。
总不能光得到了好处,不去履行职责,话说自己上次只去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可这实在由不得自己——自己哪知道什么时能到龙宫?
“正是。”虽这样想,可苏子籍还是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上次给你念了七遍,你可记住了?”
看着小龙女绷着小脸,表情不是很好,试探着问。
小龙女皱起小脸,低着脑袋:“我只记住了一点点。”
似乎怕老师误会,她又小小声解释:“我自己看,根本看不懂,只有老师您背诵过,我才能记住一点点。”
苏子籍一个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安慰:“这事急不得,你能记住一些,已天赋极好。”
蟠龙秘法有禁制,本不是普通人修学,哪怕听着朗读,只能记得棋谱,却不能记得其中奥秘,想要参悟,就有着力量排斥。
只有有了资格,才能参悟,参悟了,才能融和一体。
小龙女能在第一次朗读七遍后记得一部分,就是说参悟了一部分,没想到她的天赋这样了得。
转眼一想,她是龙女,又是龙君的直系血脉,自然最锲合了。
当然,强迫性增加经验(感悟)也是一个大杀器,苏子籍只能说,采取这教学模式,是因他并无教授经验,现在这是在摸索阶段,这时暗想:“或我这样教,可行。”
“那我再给你朗读七遍。”苏子籍声音朗朗,和上次一样,只是念着,渐渐淡金色的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对面的幼龙,若有所思的样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只是连忙看向去
“蟠龙心法1级(999/1000)”
“还是没有用,加点加不上去,硬是突破不了。”想到这里,苏子籍有点失望,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念完,告诉小龙女:“今日功课,就是这些了,你领悟的,多多练习。”
“老师,我会牢牢记住。”小龙女一副很努力的样子,只是刚说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
苏子籍恍然,低头去看她捂住的肚子,惊讶的问:“饿了?”
“嗯,贝女没有归来,她说现在祭祀我们的人几乎没有了,也就没有吃得了,我有点饿。”小龙女低声说着,看上去模样很可怜。
“这……”苏子籍没想到小龙女会这样惨,下意识就想到自己临睡前放在桌上的酒食,心想,自己既睡了,酒食放着也是放着,让这小龙女吃了,反是好事。
才一想,就后退一步,桌上突然之间出现了酒食。
这很熟悉啊,他端起酒壶掂了下,不会错了,这就是自己房间里的酒壶。
苏子籍又看了看肉饼跟鸡腿,梦里虽闻不到味道,但这模样,与自己放到桌上吃食,一模一样。
“看来这梦境,果然是以我的记忆为主构建出来。”苏子籍这样想,将酒食推向了小龙女:“我请你吃。”
眼见着小龙君的眼睛亮了起来:“谢谢老师。”
苏子籍含着笑从梦中醒来,醒来时,天已出现了肚皮白,天色转明。
“昨日做了个清晰的梦,倒是有趣。”起床,苏子籍伸了伸懒腰,就要洗漱,结果路过放着酒食的桌子时,动作一顿。
“嗯?鸡腿跟肉饼呢?”苏子籍目光一扫,还是不信,盯向了小狐狸:“小白,多吃夜宵,其实不利健康。”
“……唧!”小狐狸突然之间蒙了不白之冤,扣了黑锅,张大了嘴,满脸不信的样子,它才焦急的想争辩,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苏子籍,你起来么?”
这时天蒙蒙亮,离棋赛还有两个时辰,叶不悔已起来洗漱完毕,并去敲苏子籍的门了。
苏子籍打着哈欠开了门,望着小姑娘,很是无奈:“叶大小姐,我们船其实就靠在府城,过去只要一刻时间,你这起得有点早啊。”
叶不悔上下打量,环胸站在那里,狐疑说:“明明是你起得晚了,往日你不是早早就起来温书了?”
“是、是啊。”苏子籍想到自己昨晚读书逗宠物,上床比平时晚许多,又作了长长的梦,稍稍有些心虚。
叶不悔眼神敏锐,立刻就捕捉到:“哈,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说着就朝着苏子籍身后踮脚看去:“说,是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人?”
这丫头直觉敏锐啊!
苏子籍心中好笑,索性让开道路让她进去:“有没有藏着人,你进去一看便知。”
“哼!看就看!”叶不悔这时反去了疑心,可苏子籍既这么说了,她退开,岂不是反显得更刻意了?
本来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叶不悔后知后觉发现,这口气跟架势,有些是在捉“贼”,顿时脸一热,强撑着进去。
进了苏子籍的船舱,一低头就看到了地上的水碗,忍不住看向苏子籍:“这碗为何放这里?”
“因为我房里藏了一只狐狸……精。”苏子籍半真半假解释。
叶不悔眨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苏子籍是在玩笑,而不是在说浑话,顿时绷起了表情,她打量各个能藏着动物地方,问:“狐狸?”
“对,我养了一只狐狸在这里,你且等一等,我叫它出来给你看。”
“看,这就是小白。”苏子籍正要抱出躲进角落的小狐狸,没想到它这时自己走了出来,想到看到它曾在水上踏行,苏子籍若有所思,这狐狸不一般。
但叶不悔不知道啊,她原本一副要捉贼的架势,此时看到身上明显带伤的白毛小狐狸,顿时蹲下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的名字叫小白?你给起的名字?”
“……是。”
“可我看它似乎并不喜欢!”
“……是吗?”
“苏子籍,它怎么受这些伤?你都不给它上药的么?”检查完小狐狸身上伤口,叶不悔又问。
苏子籍顶着她看渣渣的眼神,也很无奈,解释:“这小狐狸很有灵性,似乎并不想让人治。再者,她昨夜来时,伤得比现在重,今日看着已好了许多,想必自有自己的办法,你我都是人,还是不要插手它的事。”
“小狐狸,你疼不疼?”叶不悔不理他,只低声问着小狐狸。
结果它竟然对她很亲近,还试探着用鼻子碰了碰叶不悔的手指,惹得叶不悔忍不住笑起来,苏子籍看着,有了一些羡慕。
“这狐狸对你很亲近,对我都戒备得很。”
“那说明我跟它有缘!”叶不悔立刻就得意起来。
“对了,它应该是无主吧?你看它这个样子,多可怜啊!不如我们将她带回临化县?”叶不悔越看越觉得小狐狸灵气十足,忍不住生出了想要养她的想法。
苏子籍顿时有点犹豫了:“这个……还是不了吧。”
他暗想:“这狐狸来历不明,虽看着无害,又有着重伤,养个一两日,也就算了,若是带回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过这事暂时倒不用下结论,见叶不悔立刻就不高兴了,他换了个说法:“左右离回去还有一些时间,到时你自己问它是否愿意跟着。”
他的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与它明亮的眸子对上。
“以狐狸的恢复速度,待我科举结束,想必身上无伤,就算真是妖怪,总该走了吧?”
小狐狸看他一眼,就垂下了眸子。
“走吧,我们去复赛。”苏子籍说着,棋盘复赛只是走个过场,距离也不远,并且还在府试考场的附近,算是去踩点了。
“好!”叶不悔撸了下有点躲避的小狐狸,就出了船舱,上了岸,沿着道路走上二百米,就到了城门。
城内更是繁华,又昨天下个场小雨,格外清新,大街小巷栉比鳞次,对面不远就是一家汤饼铺子,叶不悔咽了一下口水,过去买了二个饼,一人一人,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大魏大郑没有那样严肃,就当街咬着,只是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回首:“苏子籍,你有心事?”
“我没有,别乱说!”苏子籍连忙摇首,他指着不远的棋馆:“看,到了,专心下棋吧!”
“一次性通过府棋赛,才能去省赛和京赛。”
叶不悔满腹狐疑,总觉得苏子籍有事隐瞒,只是这时棋馆的确到了,她不再说话,哼了一声。
“郑兄、张兄!”门口遇到了郑应慈和张墨东,苏子籍连忙打着招呼作了揖,而这时,郑应慈和张墨东也没有表现任何异色,还身作礼,张墨东还笑着:“我就估计时光,叶姑娘也快来了。”
叶不悔嘴一撇,想起了苏子籍昨天的话,这唯二幸存的人也应该失去记忆,但就别以为会对自己有好感——可现在一副好友相见的模样,她硬是没有看出暗里的仇怨,哼,总说女人会掩饰,这些大人才真真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