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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轰”一声,但与之前闷雷轰声不同,这次伴随火光。

    洛姜微惊,朝着方向看去。

    因不是道人,洛姜只是感觉到远处有着让她觉得不太舒服的气息冲天而起,但是再细究,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只看了一眼,洛姜就放下了册子,沉入了思考:“让方小侯爷失态,是出了何事?”

    虽身为皇城司一员,但此时外面发生了什么,她还真的不知。

    “莫非是与诸王有关?毕竟这几日城内可不太平,我更被传了消息要盯住了代国公。”

    方才她在舞蹈时,已用暗号将自己盯人的结果传给方真,按说任务算是完成得不错,但洛姜也没什么欣喜,只再次捏了捏剑谱,低垂下睫毛。

    代国公府·台阶

    方真从里面走出,脸色本就已不好看,朝着不断传来轰隆方向望去,气息更是冷冽。

    “牵马来!”

    因服务的乃是当今天子,方真在权贵年轻一代中,也算得上是有权有势,并且还巩固了他世子的地位,可这种就犹水中月、镜中花,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就可能被打回原形。

    方真不得不更努力,才能保证自己现在一切不被收回。

    要知道,方真也有兄弟。

    就在方才,过来禀报甲兵告诉,清园寺没拦下大妖,让藏身在那里的大妖跑了,正要突破围墙逃出京城,这情况仿佛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方真的脸上。

    这事虽是由皇城司赵督公主办,还有霍无用这样的道门中人负责,但方真也参与其中,一旦不能将这大妖弄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后果可不堪设想。

    得知赵公公正在前面督战,方真微微松了口气。

    与别的首脑太监相比,赵公公去过西南,也跌过跟头,反在用兵方面比“纸上谈兵”要好得多。

    而且在皇城司里的人脉,对京城的了解,都不是西南可比,在那跌跟头,未必会在京城这里重蹈覆辙。

    “报!”才沉思着,有甲兵骑马飞驰而到,直接跌到地上,又爬起来到了方真面前。

    “皇城司缉拿要犯,已伤亡上百,东大门处请求支援!”

    伤亡上百?

    这可是边塞战场,而是在京城!

    而这次缉拿妖物,去前面缉拿出动也不是寻常甲兵,都是精锐,短短时间,就损失上百人,这已是极严重的情况。

    “清园寺。”方真念着这个名,脸上神情越发凝重。

    这可是重点去搜查的地方,去的人更不少,没将大妖留下也就算了,放任大妖逃去了东大门也就算了,大妖竟然直到现在还能伤人?

    这妖物,竟这样厉害?

    京城对妖族的克制可是最高级,最近在京城的道门高人也不少,难道这样都无法将其拿下?

    一个大妖,何止如此?

    “前方带路!”方真翻身上马,当即命令。

    几匹快马,连同着后面奔跑着一群甲兵,在街道上快速行过,在这关键时,这种应急战备,都已启动。

    而凡是看到路上驰骋着马,跑着一队队甲兵,也必会避让。

    今晚的京城注定不太平,夜里,先一辆辆的牛车飞驰而过,一匹匹马的蹄声在安静的路上相继响起,挨着这几条街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早就已醒了。

    甚至还有远离街道的许多人,都被之前的轰隆声惊醒。

    细听之下,发现不是惊雷声,诡异不祥的气氛让他们连蜡烛都不敢点亮,一家人躲在一个房间,屏住呼吸,倾听着外面。

    偶尔有一二胆子大的,凑到大门口,从门缝向外看去,发现街道上陆续过去的甲兵,都吓得瑟瑟发抖。

    这是要出大事!

    而方真,骑马被引到了距离清园寺十里的东大门,挨着城墙这一片,并不繁华。

    刚才的几拨战斗,也没有造成平民伤亡,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焦尸的味道,却浓烈到了让方真一靠近,就差点吐出来。

    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传说中的地狱。

    只见前面的路上、路边,处处伏尸,很多尸体上还冒着烟,看着焦黑,别说是抢救了,怕是一碰就要碎开了。

    而远处有一片区域,仍有大火熊熊燃起,火中有一道人影,正努力想要突围,跃过阻碍的包围圈,冲向城墙。

    火光,武器的寒光,在黑夜里璀璨生光。

    “吼——!”听着从光圈跟火中传出的吼声,方真表情冷酷。

    一边绕过这圈,朝着指挥处走去,方真问着一见过来就靠近的校尉:“情况如何了?”

    “大人,并不算好。”这个校尉算是方真的熟人,压低声音:“已战死一百二十人左右,若不能杀死大妖,这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不射弩?”方真扫了一圈,发现地上并无多少弩箭,而包围着这一圈的甲兵,也只是手持武器,只偶尔射进去一两箭,给大妖造成创伤,为什么不直接弩箭齐射?

    官府的本质,就是万人齐上,万箭齐放,谁会讲什么规则道义?

    校尉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一些:“这是赵下的命令。”

    下的命令?什么命令?不让甲兵朝着大妖弩箭齐射?

    这是在搞什么?

    若这里情况尚好也就算了,死了这么多人,还没干掉这大妖,就这么眼瞅着对方突围?

    方真脸色铁青,觉得不能理解。

    而等见到了被一群人簇拥着,正站在高坡上的赵公公时,方真就急步上前,问着:“赵公公,事情不妙,何不下令弩箭齐射?”

    这是建议,其实也带上些疑问。

    别看方真平时恭敬,但他到底是世袭的侯爷世子,不是赵公公的下属。

    只是刚问了,突然见到更前一个百户回来,当即跪倒:“报!妖物妖火已使用不出了!必可围死!”

    “很好!”赵公公看了方真一眼,就继续吩咐:“不能让这妖物死,必须活着擒下!”

    百户立刻应声而去。

    为什么?方真心里更不解了,就听到赵公公对他说:“怎么,你不明白?”

    方真此时也意识到了,这怕不是赵公公的失误,而是另有用意,沉吟:“莫非是要查出它来京的目的?”

    或者,皇帝要这大妖有用?

    “不止是这样!”赵公公笑了一声,声音里阴冷:“京城乃一国神器所在,万法辟易,别说是妖怪,就是真人都得俯首称臣。”

    “可现在,竟然出了一个能在京不受压迫,还使用妖法的例子,这何等严重?简直动摇了社稷,咱家奉命查出它为什么能入京,为什么不受压制,无论死多少人,都必须活捉!”



    “原来这样。”方真有点明白,这是为什么大妖还没有死的原因?

    是了,要是万弩齐发,任凭多强都得死。

    但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真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妖轻松入京,死了这一个,以后还会来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有了这一次搜捕,下一次来的大妖怕就要潜伏起来,更难查了。

    别看现在一切掌握中,这是找到了线索围困了,要是没有发觉,大妖真要做什么,谁能防御得住?

    这也是方真虽不屑洛姜,但其实朝廷对武者又是拉拢又是打压的原因。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真的是第一紧要的事!

    想明白了这些,方真再无排斥,而是站在赵公公身侧,看向包围圈内的人影。

    甲兵现在采取的就是“层层围杀”的战术,不断消耗大妖妖力,就算此妖能放出妖火,但人力有尽时,妖力自然也如此。

    人海战术,生生熬得它脱力,那时就可以将其擒下。

    至于伤亡多少,哼,下位者牺牲是给他们的荣耀呀!

    “公公,万一此妖突围……”看着里面的人影不断搏杀,到现在还不曾停下,而困住一圈道法已黯淡下来,方真心一紧,看向赵公公。

    赵公公立刻看向一个道人,这道人立刻说:“贫道已将符纸发给了将士。”

    这就是为了防止突围,带着符纸可以起到一定防御作用。

    方真也跟着看了这道人一眼,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安。

    赵公公似是看了出来,安慰:“小侯爷放心就是,有了这些准备,这妖物必能擒下。”

    “是,本侯也只是觉得……”

    话音刚落下,眼见着那人离城墙不过数百米却始终突不过去,突然就仰头长啸了一声。

    这一声,虽不十分尖锐,却很具有穿透力。

    这下,不光方真,连赵公公跟道人都脸色一变。

    “不好,它有变化!”感觉到了这一声的妖力,道人尖喊。

    虽然个它一直在逃,但显然这一次,跟之前都不同。

    可就算是有人提醒,大家都防备这大妖用特殊法子突围出去,谁都没想到,会有一支队伍,突然从一座安静宅扑出。

    这支队伍人不多,就是百人左右,一下涌出,个个身披甲衣,满身都是浓浓的煞气,一双双鲜红眸子在深夜里闪动着幽光。

    方真浑身一震,一股寒意在心中冒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京城之内,还有上百甲士反戈?”

    这些年,皇帝加强控制,军队中早应该没有隐患才对。

    想法还没有落地,只听一声:“杀!”

    “轰!”眨眼之间,寒光一闪,就冲入了皇城司甲兵的队伍,瞬间,十几个甲兵溅血向四周仆倒!

    只见这些人个个透着满身凶煞,悍不畏死,皇城司的甲兵已经算精锐,一时却打的连连后退,瞬间冲破了第一线,向大妖接应了过去!

    “这些人的路数威猛刚霸,势不可挡,可称精兵,不是江湖路数,是军阵厮杀之阵。”

    本以为是军中,但方真一眯眼,发现这些人非常陌生,要知道,京城的军队都有自己旗号和烙印,熟悉的人都能认出——与其说这是京城的军队,不如说,这是谁家的私兵!

    京城竟有人养私兵,还与大妖勾结?是哪家王府或公府?

    “不,是半妖。”道人冷冷地说:“还以为这妖物会有什么办法突围,没想到竟只用半妖来突围?”

    “放心吧,这点半妖,逃不了!”

    赵公公神色更是阴沉:“想不到京城竟然有一支妖兵潜伏,大妖抓活的,它们直接杀无赦!”

    既然敢在这时冒出来,就要有送死做炮灰的觉悟!

    至于线索,这样多人,生活痕迹就无法清除,没有冒出来就罢了,冒出来了,没有查不到。

    说完,赵公公转向一将:“由你指挥。”

    原本胜利在握,赵公公也可指挥,现在就得专业人士了。

    “是,末将遵命。”这将恭敬受命,起身就变了人,随着一声令下,重重甲兵再次围住,并且立刻一支弩弓队踏步而上。

    “预备,放!”

    一声叫喊陡划破了宁静,只听嗖嗖嗖声不绝,紧接着就是连绵尖锐的呼啸,密集箭雨覆盖下来,溅起一片血花,方真的耳内顿时充满了闷响。

    方真眺望,只见冲入的半妖顿时连连扑倒,鲜血飞溅,惨叫连绵,虽身上穿着盔甲,但弩箭雨一样落下,只一波,这百余人,就顿时折了十数人。

    “再放”

    “三射”

    “嗡”一声,两次号令,二波弩箭齐射,气势汹汹杀出来的这群半妖,已跌翻了一半以上。

    这将久经战阵,就令着:“左队上前!”

    此起彼落命令迅速传递,显出了极高军事素养,就算连绵咻咻的掠过,一支甲兵瞬间结成了排阵。

    随着布置完,一校尉率领着扑上,铁流一样冲锋,恰将缺口补住,前后夹攻起来了。

    “兵法纯熟。”眼见着一道道命令,甲兵和弩弓配合,军队和铁流一样,恰到好处,多面攻击,仅仅片刻,悍不畏死的半妖,或被扎成刺猬,或被砍翻,几波下去,就再无活口了。

    “哼,半妖和妖怪数目少,就算学会了我们人族的兵法,又怎么样?”一瞬间,方真突然之间觉得,朝廷和道门,孜孜不倦绞杀妖族,的确是未雨绸缪。

    数目才是一切,当一个种族的数目锐减了,那无论怎么样英明神武都无济于事。

    “看来,我以后也得多支持道门才对。”

    才想着,可当最后一个半妖倒下,不等着接下来的进攻,原本彻底黯淡下去的阵法,骤再次亮起。

    “怎么回事?”赵公公看去。

    “不,这不是我阵,这是妖阵!”道人看着突然之间亮起的圆阵,惊骇叫着:“快,快阻止,这是献祭。”

    但已来不及了,在他这一声叫出,滚滚血气流入中间大妖,这大妖鸣叫了一声,人形顿时化成了金乌。

    “还通知皇城保护皇上。”赵公公第一想法就是这个,可话还没有落,就见着这金乌转身一逃,翅膀一震,就扑飞出了城。

    它逃了!



    代国公

    围墙内亭榭台阁,在朝阳下,但见春色已浓,绿色浓浓似染,花篱树影花荫清香弥漫,昨夜一夜厮杀,大部分京城人却丝毫不觉,一切都非常正常的样子。

    苏子籍在丫鬟服侍下洗漱去用早膳,叶不悔梳了个发髻,穿着是前段时间陪着买的绸缎所做的衣裳,气色也极好。

    虽“看”不见,苏子籍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正在慢慢收敛。

    用眼睛去看时,仔细些也能体会到这种细微变化。

    “不悔因入道而外漏的神气已在渐渐收敛,假以时日,不戴黑木手镯,也不会被人看出端倪,这是好事。”

    暗暗喜悦,苏子籍嘴角微翘,给叶不悔夹了菜,叶不悔微红着脸,夫妻二人虽没说话,只是眼神交流,让人见羡。

    “你这几日气色好了些,可见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等饭菜撤下,二人用香茶漱过口,苏子籍还故意调笑了一句。

    这下叶不悔便不是微微脸红,而一下子红到了耳朵尖,娇嗔看了一眼。

    “夫君说的什么话,也不怕人听到笑话你。”

    “你我夫妻恩爱,谁会笑话?谁又敢笑话?嗯,你这一身衣裳也衬你,等回头闲暇时,我再陪你去逛街。”

    但等离开了,往外走去,苏子籍微微敛了色。

    “昨夜厮杀,现在一切太平,皇城司管控不小。”

    “只是无论怎么样,不管谁胜谁负,对我来说,已经是全胜。”

    “对我有威胁的大妖,已正式和朝廷撕破了脸,就算是齐王,这时必须和它划清界限——而我反在朝廷重重保护下。”

    “至于齐王,就算根基最深,圣眷浓郁,可一次二次三次都触犯了逆鳞,皇帝又能忍几时?”

    “此役后,或可以放过齐王,再打一打蜀王。”

    蠢货或会一股作气干掉齐王,但蠢货活不长,必要时,苏子籍还会拉一把齐王。

    “本来我不必太急,只是按照我的梦,夫人有孕也就是这几个月,在此之前,必要培养出人手,扩充势力,来保护我未出世的孩儿。”

    绝不能让梦里的悲剧重演!

    “国公爷。”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

    苏子籍停下脚步,朝声音处看去,就见洛姜过来。

    与昨日模样不同,此时出现在面前的洛姜,面容憔悴,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却通红如兔子,一看就让苏子籍猜测,该不会洛姜昨晚一夜没睡?

    见他站住,洛姜忙上前行了一礼,起身说:“国公爷,我是来向您送还剑谱。”

    说着,就将薄薄的一册用双手恭敬递上。

    苏子籍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假装,而是真有些惊讶了。

    “这样快就看完了?”

    “是。”洛姜回话。

    “可有什么心得?”苏子籍才不关心她用了多久看完,真正关心的是这问题。

    洛姜谦虚的说着:“回国公爷,心得没有多少,这剑谱实在深奥,我水平不够,还需慢慢钻研学习。”

    “何必这样谦虚?不过是本与剑舞有关的剑谱,又不是什么高明剑术,让你说,你说就是了。”苏子籍心里明白,面上只这样漫不经心。

    说是漫不经心,可这姿态却再明显不过了。

    洛姜微微抬眸,有些复杂看了面前的代国公一眼,就又低下了头,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她也无法判断出这本剑谱究竟是代国公随便给自己,还是明知道深奥仍交给自己,更判断不出,代国公是否知道这剑谱的珍贵。

    可无论知道与否,此时代国公这样说了,就说明了他并不希望推辞,洛姜也只能顺着代国公的意思,随便说几句。

    要说心得,其实洛姜还真没说假话,对这本剑谱,她的确隐隐有感悟,但却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还没到捅破时,那些感悟,少到了她觉得自己就算是说了,也说不明白的程度,毕竟连她自己都没钻研吃透,又该怎么去向别人讲?

    但于苏子籍来说,这些就统统不是问题,听着她说话,他目光垂下,看见了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获得洛姜传授,【紫气东来】+800,12级(1725/11000)”

    经验增长是一方面,带给自己对剑法的感悟,更让苏子籍觉得满意。

    “洛姜果然是剑术天才,之前只学洛水剑,就凭借着这处于一二流之间的武功就让我不断汲取经验,此刻习得更高深的剑术,从她这里汲取的经验果然变多了,这是个大经验包。”

    “现在她才只看一晚,没有真钻研出来,就已能为我带来800经验,假以时日,或能助我升级。”

    “看来投资她投资对了,有着很大收获,可以继续保持。”

    对洛姜的美色,苏子籍说完全没有兴趣是矫情,只是与叶不悔感情日厚,实在难以多个人,但能让自己不断强大起来,这少女就有了新的价值。

    瞬间冲入的感悟,正在苏子籍处慢慢消化,洛姜对此一无所知,却敏锐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代国公,看自己眼神稍柔和了一些。

    她小小松了口气,暗想:“看来代国公对我方才的回答甚是满意。”

    虽然这种情绪反应,让洛姜心情越发复杂,觉得自己明明是被安插进来监视代国公的,却对代国公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在意,有些过了。

    但想到自己来代国公府,代国公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这种轻视的感觉,让她全身都不好受,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才有。

    现在代国公隐隐改变了对自己态度,又给了她一本高深的剑谱,这种恩情,她作剑客,既是私下偷偷接受了,就不可能当做没这回事。

    以后,怎么对待呢?

    她垂下睫毛,扇子一样掩盖了神色。

    苏子籍没理会洛姜的心情复杂,发现暂时没法从她这里继续挤出经验,就让她退下了。

    等他走出内院,恰看到简渠一身深蓝色衣袍匆匆行来。

    看到苏子籍,正是来找他的简渠忙过来行礼,低声报告:“主上,臣得到消息,昨夜京城似乎有着骚动,但具体情况不明。”

    “清园寺全体僧众,一体锁拿,由天牢关押审问。”

    “任凭谁说话都不行,有个举人抗议,结果被当场打落方巾。”简渠不由咋舌,这就是革了功名,十几年寒窗付之东流。



    清园寺其实体量很大,方方面面的人脉关系不小,少说也有几个王爷娘娘级别,但这时说抓就抓,说擒就擒,苏子籍略有些心情复杂,就见简渠望着自己又说:“还有,罗裴似要被放出来了。”

    “哦?”苏子籍站住了脚步,扫了一眼花园,良久才若有所思轻笑一声:“有点想不到,不过细想,也的确到放他出来的时候了。”

    “三品大员,总得给个说法,不能糊里糊涂一直关着。”

    其实罗裴是个倒霉蛋,他别无罪,就是恰祭祀了龙女,然后就有特殊的星相,这种事,真杀了,算他倒霉,可没有杀,就得给个交代。

    放出来,怕还会官复原职。

    “只是,怕是无缘内阁了。”

    按照普通人的逻辑,办错了事,放出来,应该给补偿才是,政治上却不是那样想,正常审查还罢了,要是这种,或者更严重的,就算查清楚是清白,也属“不可靠分子”。

    苏子籍记得宋太祖有个案件,他自己是黄袍加身,对大将非常敏感,一个禁军爱将被人举报,说他谋反,于是皇帝大怒,命有司严刑拷打,后来发觉是冤枉了,汇报给皇帝知道,皇帝沉默良久,说着:“赐死吧!”

    是个人,被冤枉,不可能没有怨气,自古从无致于死地又查清楚的人能再受重用(除非换了人),文官就罢了,这将掌管禁军,就万万不能还放回原职去了。

    罗裴是文官,不会死,但也因此无缘宰相。

    仕途逻辑,就这样操蛋。

    “你准备下,我这就去探望下。”苏子籍说,声音不高:“我们办了不少事,现在是可以收获了。”

    罗裴关入大狱的这段时间,蜀王为了避嫌,一次都没来过,甚至连王府管事都没来一个。

    这就有些过于谨慎,若罗裴真死在了大狱里,对蜀王来说,这谨慎避嫌,的确避免了被牵连,免得被抓到了把柄。

    可现在的情况是,罗裴不仅不会死在大狱里,很可能还有机会起复,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蜀王之前行为,就不仅仅会让罗裴离心,还会寒了众人的心。

    蠢!

    这可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苏子籍微微摇头,连曾左膀右臂忠臣入狱都不看一眼,这事过去,蜀王党内部怕是也要遭遇一场危机了。

    但这情况对他来说,却很有利。

    苏子籍来到京城时日尚短,根基不稳,党羽根本不可能短期内完成,但如果是去撬别人的墙角,就好办多了。

    “只要锄头挥得好,就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而且,蜀王不问不探,已经亏了心,就算罗裴满口称颂表忠,蜀王会信罗裴毫无芥蒂?”

    “罗裴,是想回都回不去了。”

    “是!那臣就让人去安排。”苏子籍这样暗想,简渠立刻吩咐人备车,顺便让自己人提前一步去大狱,打点好环节。

    对于蜀王党抛弃的罗府的人来说,大狱轻易进不来,可对诸王,对代国公来说,只要提前打点,并不是难事。

    大狱

    牛车在门口停下,已经知道代国公要来一个狱官,忙小步跑下来,向下了牛车的苏子籍行礼。

    “卑职见过代国公!”

    “行了,不必说别的,直接前面带路吧。”止住狱官还想说的话,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狱官忙应是,前面带路。

    这一走,记忆力极好的苏子籍,就立刻发现,这次所走的路线与上次截然不同,与上次臭气冲天的大牢不一样,这处有围墙,但属监狱里的上房了。

    “罗大人换了牢房?”不等苏子籍问,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简渠开口问。

    狱官走着,哈着腰恭敬回话:“回大人的话,罗大人现在的确换了一间牢房。”

    简渠继续询问时,狱官却表示,他也不知道上面为何这样下令,他只是最底层的小吏,只知道听令行事。

    “信你才有鬼。”官府的事,就是有上下其手的空间,不能说抗命,擦边球可以打,说什么都不知道才怪,才要继续问,苏子籍微微摇了下头,简渠这才不再问了。

    “国公爷,这就是罗大人待的牢房,您二位与罗大人先聊着?卑职先出去看看。”铁栅门上,将大锁打开,锁链扯开,狱官就讨好说了一句,先退下了。

    苏子籍环顾四周,一路走来时环境就在慢慢变好,可见这一片区域住的都是受到优待的犯人,并且这间牢房的环境,也同样与之前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同样是封闭的牢房,前面有铁栅栏,有大锁锁着,可栅栏面积却小了许多,从外面朝里面看,竟不能看到全貌,这就给了里面的犯人一点少少的隐私空间。

    简渠上手推开了牢房的门,苏子籍随后走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粗劣薰香味从里面传来,这种味道,莫说是对罗裴这样曾经的大员了,就是七品小官也看不上,可跟之前弥漫着臭味骚味的牢房一比,这里光味道就完胜了。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屋里,甚至还摆了桌椅跟一张木板床,床上还有一套干净的被褥。

    这待遇,已不是简单的有所提升,而是飞天式提高了。

    不仅仅环境,罗裴一身衣服干干净净,脸上神态看去很平静,血色也多了些。

    “难道狱方也知道了要被赦免的消息?”

    苏子籍想到方才狱官说的话,心里念头一动,但只是与过去一样,与罗裴简单一拱手,笑着:“罗大人。”

    “代国公,许久未见了。”罗裴本来坐在榻上出神,见是代国公进来,连忙起身,从容朝苏子籍一拱手。

    说是许久未见,其实距离上次二人见面没过多久,但对大狱里的犯人来说,度日如年这个词可不是说说,而是真实的感受。

    想到自己接到的通知,看着面前这个从自己刚落难时就伸出援手的人,罗裴心中更浮现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难怪许多人都说,代国公为人不错。

    不仅仅为父复仇,照顾钱之栋的家小,还启用太子府跌落泥尘的旧人。

    不经历这么一番起落的人,难以对世情冷暖有深刻感受,而不经历这一番,也难以体会到代国公这种人的可贵。

    罗裴轻叹:“代国公对罗某所做的一切,罗某铭记在心,您的恩德,罗某永不敢忘。”

    简渠顿时露出喜色,三品大员不可能纳首就拜,这已经是明确的靠拢了。



    “罗大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谈何恩德?”苏子籍浮现出一丝笑意,微微摇头。

    罗裴同样笑着:“可向下官援手的,只有代国公您一人而已。”

    “这次入狱,倒让罗某感触颇深,所幸,罗某已接到通知,再过两三日,或就能出了这门了。”

    苏子籍就明白,这是已接到通知,按照朝廷的流程,程序批下来也就是两三日的事。

    罗裴的态度变化,虽称不上翻天覆地,但能说出这话,就已代表了对蜀王以及蜀王党疏远。

    这就是投诚了。

    也是,就凭蜀王的冷漠,足以让罗裴伤心。

    罗裴说这话时,也不是不伤感,并不是一个会因畏惧死亡或贪慕富贵而转投的人,可他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需要温暖。

    一个在关键时躲避自己,连面都不露,甚至连仆人都不派一人前来的主公,还有什么效忠的必要?

    “我在狱中这些时日,从不曾开口说过蜀王一句不是,也如蜀王所想,与他撇清了关系,已算圆了情义,出狱后,我与他再无牵扯了。”罗裴微微伤感想着,看着面前的年轻国公,又觉得心里微微一暖。

    未成年人才谈用心,成年人只谈实际,至于用心不良?七岁小孩?

    虽蜀王一次都不曾来,但这个代国公来过多次,这起码说明,代国公求贤如渴,而自己也没差到了被人所弃的地步。

    被蜀王所弃,不过是投错了人罢了。

    听到罗裴这话,苏子籍一丝担心也终消散,筹谋这么久,为的不就是将罗裴收入自己的阵营?

    蜀王不知道珍惜罗裴,苏子籍却没这么“奢侈”,罗裴愿意投诚自己,他很是欢喜。

    简渠中途出去了一会,这时回来,见自家主公正与罗裴低声交谈,上前在主公耳畔悄声:“主上,刚刚收到消息,方小侯爷追杀大妖时受了重伤,已被送回淮丰侯府,大妖跑了。”

    “什么?”苏子籍微微变色。

    本以为皇城司出动,尽起精锐,起码能将周旋的命留下,可没想到,事关皇帝的大还丹,皇城司都这般重视了,还能让周旋逃出京城。

    这可是大事,比留在这里与罗裴联络感情更急,苏子籍只得说:“罗大人,我还有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等你出狱,再去相请!”

    说完,就匆忙而去。

    简渠朝着罗裴一拱手,也跟了上去。

    他们的脚步声远去,狱官也回来,慢吞吞给这牢房重新上锁。

    罗裴慢慢走回到椅子处坐了下去,眉微微皱起:“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他眉宇多了些阴郁,身是大员,他太清楚不过了,别看许多事铁板钉钉,一旦有大变,立刻就是天翻地覆,什么都不算数。

    大狱外,苏子籍一出来,就快步走向牛车。

    “去淮丰侯府。”

    他与简渠一上去,牛车动起来。

    现在的这位淮丰侯就是方真父亲,虽认识方真的人大多尊称方真小侯爷,但真说起来,方真只是世人眼中的下一任淮丰侯罢了,老淮丰侯不死,这侯爵就落不到方真头上。

    淮丰侯传到方真父亲这一代,已第二代,第一代淮丰侯开国没有几年就故去,一方面的确是避开了开国旋涡,但也因此没有为后代子孙多博一些资本。

    现在的淮丰侯算不上无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怎么出彩,但仅仅这不出彩,泯于一众勋贵,就足以让门第渐渐没落。

    毕竟,现在大郑已建国三十余年,勋贵多,皇亲国戚也不少,再加上科举选士,朝中再不缺人,就算爵位世袭罔替,没了势力,没有权力,就只能流落到二三流了。

    也就是方真长大,钻营了些门路,特别是走通了宦官的路,让淮丰侯府终于有了些起色,假以时日,等方真接了这侯爵,或还能再保侯府几十年的风光。

    “可方真受了重伤,有了万一,就未必了……”

    苏子籍眯起眼,要是别人,他也不可惜,这种事见多了,可方真却不一样。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第一次与方真见面时场景,那时,自己才仅仅是童生,被临化县的地痞流氓逼迫,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在当时伸出援手,借给苏子籍一笔银子。

    以后更是屡有善缘。

    无论是哪方面考虑,不能不去探望,不能不去援手,苏子籍吐出一口浊气,对逃出京城的周玄,心中陡然起了杀机。

    与自己有害,还有能力在皇城司追捕下逃出京城,此妖若放任,必是心腹大患,必须尽快斩草除根才成!

    “老爷,淮丰侯府到了。”不久,牛车慢慢停下,车夫提醒。

    简渠先跳下车,然后扶着苏子籍下来。

    抬头看着“淮丰侯府”四个金字,苏子籍轻轻叹了口气,迈步上了台阶。

    在他抵达时,淮丰侯府外面已停了一辆牛车,正有管家将人送出去,看到苏子籍亲自过来,已认出苏子籍身份的管家顿时一愣,就忙上前行礼。

    “小的见过代国公!”

    “小侯爷可回了府中?”苏子籍让其起身,直接问着。

    管家忙说着:“大公子已被送回来了,就在里面,您是来看大公子的?还请这边请!”

    随后就引着苏子籍里去。

    简渠跟着,到了正院,却没有立刻见到方真,苏子籍先遇到了闻讯迎出来的淮丰侯。

    淮丰侯大约四十余岁,白面短须,看上去文雅,但看着仍有些粗犷之感。

    “见过代国公。”二人爵位相差不太大,互相见过礼,苏子籍就问起了方真的情况。

    “代国公关怀,实是感恩不尽。”淮丰侯似乎动了些情,声音有些哽咽:“只是犬子情况,实在有点不好。”

    苏子籍蹙眉,从淮丰侯口中,他得知了更详细的内容。

    原来,方真跟赵督监让周玄逃出京城,这责任实在不小,就算是两人都难担当,当下就发兵追了出去。

    结果周玄心性沉着冷静,在自己负伤,党羽死尽,又在京城附近的情况下,不但不仓皇逃亡,反趁夜袭杀。



    皇城司本就已经在城中折损不少,出城受周玄反袭,甲兵当场被杀一百余,损失惨重。

    不仅方真重伤,连赵督监也负了轻伤,不是又有甲兵赶至,怕是方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这孽子,却惹了大麻烦。”

    淮丰侯此时表情带着焦急,更隐有着恐慌,苏子籍也不奇怪,就算方真为了追击敌人受了重伤,可办事不利就是办事不利,恐怕就算老皇帝看在他重伤的份上不治罪,圣眷也要减少了。

    “不知可否让我去看看方大人?”苏子籍心中一叹,问着。

    这自然是可以,淮丰侯忙带苏子籍进了房间。

    还没进屋,苏子籍就先闻到了一股药味,门口有着几个丫鬟仆妇站着,进了屋,发现一个中年美妇人正在一个大丫鬟、一个嬷嬷的陪同下,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垂泪不语。

    听到脚步声,妇人抬头看过来,见到苏子籍,知道这是来访的客人,忙起身,还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这是?”

    “这是代国公,来看真儿。”淮丰侯说。

    苏子籍只看淮丰侯夫人,就知道方真相貌随谁,显然更多随了母亲,才没长成淮丰侯这样略显粗犷的模样。

    侯夫人要向苏子籍行礼,苏子籍虽是国公,比侯夫人高,但她到底年长,他过来又是探望方真,不好让方真的母亲真给自己行这个礼,忙避开些,只受了半礼。

    简单寒暄两句,苏子籍就来到了方真的床前,就见方小侯爷躺在床上,嘴唇发白,额头跟脸颊又透着一点红,双目紧闭,虽是上了药,包扎了伤口,却仍昏迷不醒。

    “大夫可说了什么时醒?”苏子籍问。

    淮丰侯看向妻子,淮丰侯夫人声音微带哽咽:“大夫说是要等退了热才能醒。”

    苏子籍的目光扫过方真的脸颊,这是受了伤引起的发热,有些时,外伤再严重都未必真致命,引起死亡往往是炎症。

    “老爷,夫人,药煎好了。”正说话间,一阵脚步声近来,众人看去,是一个丫鬟捧着放着药碗的托盘进来,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大夫。

    “服侍大公子服药吧。”淮丰侯夫人本想自己亲自给方真喂药,但她一向养尊处优,试了试,发现根本很难将药给方真灌下去。

    于是她交代了有经验的贴身嬷嬷问药,苏子籍就询问了。

    就见大夫脸色有些忐忑,说着:“只要按着小人所写的方子熬药,吃上两回,若是退了热,最晚明日就能醒了。”

    苏子籍微微眯眼,看向他。

    一旁的淮丰侯,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问题,表情一冷,问:“若退了热?可若退不了热……”

    大夫忙回:“回侯爷,小侯爷只是腿骨折了,人无事……若发热暂时不退,只要用药得当,也不会危及生命,只是……”

    这话苏子籍倒是相信,只是断了腿骨引起的发热,又是侯门贵子,不缺药材不缺好大夫,就算情况再差,在京城好好治伤,性命还是能保住,但一个腿骨折了能提到性命无碍这词,必有蹊跷。

    “只是什么?说!若有隐瞒,本侯可不会饶了你!”淮丰侯也是聪明人,眉尖一跳,立刻逼问。

    在淮丰侯的逼问下,这大夫再不敢瞒,小心翼翼回答:“侯爷,小侯爷他……他恐怕以后……以后……”

    知道今日怎么都躲不过去了,大夫将牙一咬,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以后右腿会有些瘸!”

    话音一落,淮丰侯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意识倒退两步,还是管家手疾眼快扶住了他,才没让这位侯爷摔倒在地。

    而一直拭泪的淮丰侯夫人更同样一个踉跄,差点瘫倒在地,脸色一下难看至极。

    “???”

    苏子籍一时还不得要领,隐约感觉到有人呼吸紧促,朝着看了一眼,发现在不远处二人,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美妇,以及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这二人在苏子籍望过去时,脸上还有着没有压下去的喜色,但转瞬间又消失不见,妇人更用手帕掩住眼睛,像是因这个消息而难过。

    淮丰侯府·门口

    苏子籍从里面出来,跟在他身旁的简渠,却看出了主公心中有困惑。

    “主上可是在不解方才的事?”简渠跟上来,轻声问。

    苏子籍心中的确纳闷,听到简渠这样说,就说着:“我的确有些不解,方真虽是受伤,却无性命之忧,他们怎么会这样反应……”

    “主上,你有些糊涂了,这断腿是小事,瘸了可是大事。”简渠低声提醒:“自古选官,身言书判。”

    “现在虽科举取士,可身容也少不了。”

    “方小侯爷伤到了腿还不要紧,但无法恢复如初瘸了腿,这事就麻烦了。”

    苏子籍立刻醒悟了。

    文理优者,不一定能任事,身言书判,从后面开始说,要懂得法律,要书法优美,要能言善辩,要体貌丰伟。

    当官要有官体,你瘸了腿,伤了面,岂能为官?

    因此古代真要害人,只要借地痞之手,把面划破,把腿打折,就断绝了仕途。

    “我只听说科举取士对这方面有要求,难道继承爵位也有要求?”苏子籍很确定,郑律对袭爵并无这方面要求。

    简渠叹着:“虽是如此,可除非迫不得已,仅仅只有独子,否则哪有公侯的继承人是瘸子的道理?”

    “前面数朝,曾将嫡子继承刻在律法里。”

    “本朝太祖就是庶子,深受其苦,因此在大郑,虽嫡子继承还是常道,袭爵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可凡有着健康的庶子,嫡子又瘸了傻了,是继续让瘸了的嫡子袭爵,还是让庶子袭爵,就不好说了。”

    与嫡庶同样严重的问题,就是世人对身体发肤的重视。

    “更何况,换往日,方小侯爷有着圣眷时,或还不至于因腿伤被弃,但这次缉拿要犯不利,皇帝怕也不再会为他做主。”

    甚至淮丰侯府的人也许还会担心这位大公子为侯府惹来麻烦,综上种种,方真的前途不妙。

    “真因腿伤不能袭爵……这算不算辛苦多年,一日为人嫁衣?”苏子籍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远处。

    远处,一股凶煞之气冲出,隐隐如刀逼近。

    大妖不可辱,周玄受此挫折,人皮尽脱,只剩兽性,势必不死不休。

    攘外必先安内,或许,现在时候到了吧?



    皇宫·长定殿

    偌大的殿里,此时只就能听到一个人的咆哮。

    跪在殿中的乌压压一群人,都低垂着头,屏气凝神,听着皇帝的怒吼。

    “……还要调查?调查什么?你们之前几日都在做什么?朕给你们俸禄,是让你们每日像猪一样待在府里吃吃喝喝?无能!废物!”

    “妖怪都能进京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有妖族闯入朕的皇宫,站在朕的面前了?啊?”

    “这么多的官员,朕平时养着你们,也不指望你们有多大能力,可无用成这样,简直令朕震惊!若朕是你们,哪还有脸跪在这里求朕宽恕?”

    咆哮着的皇帝,杀伤力不小,就这一张嘴,吐着“利刃”,让官员都把头低得挨着了地,羞愧到恨不得当场撞死在柱子上。

    但真这么做了,自己死了,一死百了,怕家人会被迁怒获罪。

    所以,皇帝在上面咆哮着,下面跪着的一群人,都低垂着头,谁都不吭声。

    一眼看去,这些人里,还混着几个道人,其中就有刘湛和霍无用,这两个首当其冲,也挨了喷。

    霍无用已不奢望能通过炼丹的事得到皇帝赏赐,让自己宗门能发扬光大,只求着自己接连两次失利,别让皇帝迁怒就是了。

    刘湛同样低垂着头跪着,一个在外可斩杀大妖的真人,此时也不得不在皇权面前低下头颅,颜面全无。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将领,也是这次参与到了追捕周玄的人,同样都挨了训斥。

    一通发泄过,憋在胸口的郁气消退了一些,皇帝也骂得气喘吁吁,冷着脸一转身:“还都跪着当木鸡,还不快去给朕查明此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朕查清楚了!再闹出这次的事,你们也别想着丢官回乡了,到时连脑袋一起搬家吧!”

    随着一声“滚”,这些人都灰头土脸退了出去。

    刘湛和霍无用走在人群中,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透着挫败郁闷。

    刘湛还好一些,药藏被毁的事要追究,首当其冲就是霍无用被定罪,但这也不能说,他就真的安然无忧了。

    就算真的安然无忧,这有什么用?

    他忍辱负重,为这皇帝做这些,为的不是功过相抵,与私,是尹观派发展,与公,是打击妖族。

    他可是清楚,尹观派这些年,与别的温和派不同,是斩杀妖族炼丹养其洞天,这对人族来说,当然是功勋,可对妖族来说,就是滔天罪孽。

    要是妖族兴起,别人还有生机,手上染满了妖族鲜血的尹观派,断无生理。

    想到这些,刘湛眸光一闪,这大妖能入京,能在京使用妖法,还能逃出,到底有着什么法宝或秘密?

    要是妖族兴起的预兆,就大不妙了。

    哪怕不是为了皇帝,尹观派也要全力追捕,誓必剥皮抽筋,把这秘密扒出来。

    而霍无用的心情,比刘湛更糟糕,如今之计,也只能是让师门派出精英,对出京的大妖追杀,若能赶在别人前带回此妖头颅,或能功过相抵,不至于被皇帝重重处罚。

    众人各怀心事,往外走时,匆匆而过,甚少交流。

    大殿内,背对殿门,皇帝一动不动,直到殿内官员道人都退了出去,才转过了身,阴沉沉的问:“齐王和这事可有牵连?”

    这问的,就是站着一侧的赵公公。

    因从手掌到手臂都被烧伤,关节也断了,赵公公此刻也很狼狈,手用布带吊在胸前,脸上也有几片淤青。

    听到皇帝发问,他低声:“回皇上,皇城司没有查出齐王与这事有多少联系,只是……”

    “只是什么?说!”

    “只是,齐王的确与这大妖见过一面。”

    “见过一面?”皇帝扯了扯嘴角。

    “是,事发当日,他们曾在酒楼见过一面,大妖有所察觉,出了酒楼就乘坐牛车逃离,而齐王则从暗道离开。”

    没听到皇帝出声,赵公公将头低垂着,想也想得出皇帝表情是什么样。

    说起来,不光是皇帝怀疑这大妖与齐王有关,就连他也怀疑这只大妖是齐王派去毁灭药藏,拖延炼丹。

    若非如此,事情哪这般巧?

    妖族就算深恨姬家,也不会知道炼制大丹的事,再说,就算知道,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毕竟当今的生死虽重要,却与妖族并无太大关系。

    唯有跟夺嫡有关的皇子,皇帝生死和寿数,才会更重要。

    赵公公这样想着,好一会都不见皇帝出声,就悄悄抬眸看了一眼,下一刻就忙又垂下眸子,不敢再看。

    此时的皇帝,表情已平静了下来,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怒容,最多能看出眼神冰冷,没有什么表情。

    连怒极反笑都不曾有,此时模样,让赵公公不由打了个寒颤,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京城血腥味最浓的那段时间。

    那时的皇帝,与现在何其相像?

    赵公公情不自禁心里发寒,这些年一直伺候这位主子的他,再明白不过,这才是皇帝真正暴怒的神色。

    大殿内,唯有拘谨的浅浅呼吸声响起,片刻,皇帝才再次问:“清园寺可与此事有关?”

    对清园寺涉及入内,皇帝略有些意外,但他登极多年,深深知道,就算是利国利民的政策,也有不少人百般作梗。

    说穿了,无非不安本分,清园寺难道也想更进一步?

    赵公公忙回:“皇上,别的也没有查出多少,但有一点已查明,那就是清园寺的确收留了那只大妖,令其在居士园居住。”

    顿了一顿又说:“莫非,此妖能进京,和清园寺,甚至梵法有关?”

    梵法虽未显圣,但有志有识者,研究过梵理,都知道别出机杼,算得上深奥,并不比道门差。

    也许,这是梵法干预现世的开始?

    不怪赵公公这样想,他不信清园寺就没有看出大妖底细,在知道此妖身份的情况下,还容忍它居住到居士园,若说里面没什么事,打死他也不信啊!

    听了这话,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青气,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到殿前,站在殿门处,朝着远处望去。

    见着背着手站在这里的皇帝,赵公公屏气凝神,立刻将头垂得更低了,心跳声都能清晰入耳。

    不知道过去多久,赵公公听到皇帝转身,神色淡淡,显是有了决断:“传朕的旨意,将清园寺的和尚严刑拷打,务必撬开他们的口!”

    “监督齐王的人再增一倍,还有……”

    皇帝有些犹豫,还是将最后一个命令下达:“替朕拟旨,封姬子宗为代王!”



    是!奴婢这就去办!”赵公公应声,见着无话:“那奴婢退了。”

    “嗯。”皇帝不置可否漫应一声,粗重喘了一口气,而殿内四个太监不敢动弹,一言不发都垂首,用眼光觑着皇帝。

    皇帝站在原地,神色阴沉沉,看着赵公公离开,凝视良久,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气:“齐王、蜀王、这已是朕给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想到齐王蜀王一直以来的小动作,他这个父皇容忍良久,但自己先是皇帝后才是父亲,这两个孽子要是始终不知悔改,不珍惜这次机会,那他也没必要继续容忍了。

    想到最后一道命令,皇帝心里免不了仍有一点后悔,却努力让自己忍下。

    “这也是给你,姬子宗的一个机会。”

    药藏的毁坏,已使皇帝积蓄了满腔的怒火。

    相互牵制,然后斗而不破,不要阻碍了朕,这样对谁都好,你们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殿外,赵公公则退了出去,一丝风袭入,明明不冷,袭得微微打了个寒颤,只听着风铃叮咚响,赵公公沿着东廊漫步,在一处停了停,呆望片刻。

    只见一处宫殿,大门紧闭,只有几个小太监扫地,这是东宫(青宫),心中感慨不已,不禁想起当年,自己才见了太子,相互不认识,现在想来,似乎还是昨日的事……

    才想着,抬眼似乎看见一人正走来,目光平静,仿佛对流淌着一家血泪的皇宫并无多少怨恨,又或者只是不在乎了。

    “太子!”赵公公忍不住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一切幻象顷刻消失不见,只余下空空一片。

    “殿下啊。”赵公公不由跨了一步,叹了口气。

    这就是轮回?

    太子,你的儿子也封王了。

    封王,意味着正式加入战圈,可以去竞争太子或太孙的位置。

    为什么代国公之前执掌羽林卫,虽揭起了风浪,但百官很少有人投靠,反投靠了二王,甚至连鲁王都能分一杯羹,就是妾身未明。

    非宗室不王、非王不储,国公还是人臣能抵达的爵位,它可没有继承权,与亲王之间虽相隔仅仅一步,却可能终其一生也迈不过去。

    封了王,不仅仅是地位可与诸王平起平坐,更是向天下宣布,太子所出皇孙姬子宗,许其争嫡。

    有了这许可,才有百官赌一把,投靠过去。

    要不,谁敢?

    哪怕知道这是皇帝的制衡之法,只是太子血脉,终还是再次有了走入这座巍峨宏伟的皇宫的可能。

    赵公公重重吐出一口气,情不自禁为死去的太子感到一丝欣慰。

    齐王府

    一阵低低的丝竹声,从一处侧院传出,这里是齐王府幕僚们平时谈诗饮酒之处,府里养着的几个舞姬、乐师正在助兴,负责斟酒的侍女容貌俏丽,几个年纪不小了的幕僚,一个个眼神迷离,看似正经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们的手里也没闲着,揽着一二侍女,互相喂酒。

    这样的侍女,本就是为供幕僚客人取乐而存在,都不会被齐王收用,虽相貌不错,可也爬不上榻,反若能让哪个重用的幕僚看中,哪怕是妾,都是最好的出路,因此讨好起来也格外的卖力。

    这就越发显得唯一被冷落的幕僚显眼,可这位身上满满都是酒气,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也不在乎别人眼神,只低头喝酒。

    “哎,我说文兄,你现在怎么越发清心寡欲了?”有人仿佛看不惯他躲在一旁“清闲”,故意搂着一个侍女,让她给自己剥水果,笑呵呵说。

    文寻鹏这才慢悠悠抬眼皮看了一眼,这一眼,竟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让王轩下意识一抖,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几位先生,这是新传回来的消息。”

    就在王轩反应过来就要发怒,一个小厮忽然从外面进来,看到这几个幕僚,忙过来行礼,手里还捧着一封密封着的信。

    “哦?新传回的消息?这次就由我送去给王爷吧!”

    王轩冷哼一声,将怀里侍女猛一推,微微摇晃着身体就站起来,手一伸,示意将信交给自己。

    “可是……”小厮忍不住看向文寻鹏。

    今日不该是文先生值班?

    几个幕僚也都看向了一旁坐着仍在低头喝酒的文寻鹏,露出看戏的神情。

    按照规矩,今日本该轮到文寻鹏去侍奉王爷,可这已经不是文寻鹏去王爷跟前冒头的机会第一次被人抢了,前几次文寻鹏就没反对,这一次,看这架势,莫非也会任由王轩抢了?

    “可是什么?”王轩不耐烦再次催着。

    小厮看了看王轩,又看了看文寻鹏,发现文先生根本不理会自己说的话,只好将信交给了王轩。

    眼前的这几位都是在王爷身边做事的先生,内部有什么矛盾与自己无关,不管是谁,只要有人能将消息报告给王爷就成了。

    顺利截胡让王轩志得意满,瞥了一眼文寻鹏,就拿着这封密信去报告。

    等王轩出了院子,原本安静下来的小院就再次热闹起来。

    “文兄现在竟像是个老先生,每日只是喝酒酣睡,实在自在得不得了。可你总这样也不成啊,难道就不想去王爷跟前露露脸?”有个三十余岁的幕僚忍不住问。

    立刻有人接话:“这样还不好?万一惹怒王爷被处罚,还不如现在自在,起码不露脸就不会犯错。”

    真让文寻鹏去了王爷跟前,还有他们什么事?

    别人不懂,几个幕僚还不清楚,文寻鹏是自己这群人中最有本事的人。

    这话让人立刻醒悟,忙改口,见文寻鹏根本毫无反应,一副充耳不闻,几个幕僚暗暗鄙视:简直就是一坨烂泥。

    但同时,又都松了口气,毕竟文寻鹏曾是齐王的谋主,所有幕僚曾经都要看其脸色行事,文寻鹏得势时,根本显不着他们的本事,现在文寻鹏似乎真泄了气,不争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啊。

    “红梅,你看文兄一个人喝酒多闷?不如你过去陪他喝一杯?”还有幕僚故意对自己怀里的侍女笑说。

    侍女自然是不愿的,凡是这府里的人,谁看不出这文先生早就前途暗淡无光了?

    跟着他,哪有好日子可言?

    于是,自然就是不依了,嗔着:“张先生,我对您是一片赤诚,您竟然这样对我?”

    说着还挥袖抹泪。



    张栩又连连哄着。

    文寻鹏听着调笑,也不言语,酒喝光了,就自己拿起酒壶再倒上,吧嗒一口小菜,滋溜一声小酒,若不是曾看过文寻鹏落魄的样子,旁人怕是都要觉得这是文寻鹏自愿如此了。

    “来,我敬文兄一杯,愿文兄年年如今年,日日如今天。”张栩又看不习惯了,举杯说着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挖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了一声女子尖叫。

    下一刻,同样是数人惊呼,接着就是喧哗。

    出什么事了?

    在场几个幕僚,包括文寻鹏张栩,都愣着站起身,乐师停下,舞姬跟侍女也不安望过去。

    “啊!”下一刻,就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侍女在门口尖叫一声,手里的托盘也直接落了地,水果滚得到处都是,面色煞白,原地站着,微微发抖。

    看到这一幕,幕僚们再也忍不住,忙朝外面而去。

    就在这个院落的门口,他们站住脚,看见不远处路上,两个府兵正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路过。

    犹如死狗一样的人,明显已死了,被拖着,一动不动,而路过地方,留下了长长的血痕,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这、这不是王轩吗?”有人眼尖,认出了这具死尸的身份,低呼一声,声音嘶哑,透着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在这齐王府,还有谁能伤到自己这样的幕僚?

    答案不必说,也知道了。

    以往时,就算齐王性情再暴戾,也不曾对幕僚明面动过手,杀的多半是侍妾或仆从,今日这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刚才还喝酒作乐的同僚死了?

    几人都脸色煞白,伴君如伴虎,若不弄清王轩是如何得罪王爷,那么今日是王轩,焉知明日不会轮到自己?

    张栩胆子大些,咬了下牙,就走了过去。

    “两位,不知这是什么情况?王轩犯了何事?”

    没敢直接拦下拖死尸的人,更没敢去看死不瞑目的王轩,张栩颤抖身体,跟着拖人的府兵,同时低声问。

    两个府兵看了看他,王轩的死也不是什么不能讲的事,其中一人就解释:“他呈递给王爷的消息不好。”

    不好?有多不好?

    “不知……是什么消息?”

    本以为府兵不打算说,没想到还真回答了:“跟代国公有关,代国公受了圣旨封王了,封了代王。”

    “代王?”

    这消息,别说是齐王,就犹一记雷,轰一下砸在了这幕僚的头上,让他失魂落魄折返了回来。

    见张栩转眼间就回来,远远在门口等着几个人,这时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情况。

    “代国公封了代王。”

    这个幕僚就将得到的消息说了,众人哗然。

    “代国公封了代王?这、这可如何是好?”

    再是伴君如伴虎,这些幕僚的性命和前途,都是与齐王挂钩,原本齐王最有夺嫡的可能,代国公虽是太子之子,但只是国公,并不是真正竞争者,但现在连这个短板也被补上了,这以后岂不是要让王爷多一个劲敌?

    或者说,已超过蜀王这个昔日劲敌的威胁?

    而且,在这时给代国公封王,是不是也体现了皇上的某种倾向?难道下一步就是给代国公封太孙?

    在这里的几人都是脑子聪明,这种弯弯绕绕都能理解,想通了这一点,俱是脸如白纸,惶恐不安。

    一旦争嫡失败,以王爷的所作所为,至少也是幽禁,而自己等人更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这如何是好?

    “文先生。”一个小厮趁众人六神无主,低声窃窃私语时,走到文寻鹏身侧,十分隐蔽将一个纸条递给了文寻鹏。

    文寻鹏看了看这小厮,立刻记得此人,等小厮走了,才走到一旁将纸条展开,这一看,刚才还勉强保持镇静的脸色,瞬间煞白。

    “文兄,王爷受了刺激,有些喜怒无常,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张栩抬首看见文寻鹏脸色煞白,不觉得奇怪,毕竟在场的幕僚,哪个不脸色如白纸一样?

    不仅仅是因代国公封了王,又一方面对齐王的心狠手辣也感到了心寒。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以往时,齐王虽暴戾,那是对别人,对幕僚还算礼遇,文寻鹏这样跌下来的人,也能在府里有一席之地,顶多受到了冷遇罢了。

    可现在有幕僚因呈递了一个消息丢了性命!

    虽然这消息让人骇然,可王轩又有何错?何至于就被迁怒到丢了性命?

    要知道,前途再重要,也得有命享,代国公封王,王爷受到了打击是很重要,但眼下自己的命更重要。

    文寻鹏似乎在沉吟,想不出主意。

    “这简直是拿我们比作了家奴,岂有此理……”一个幕僚不满说。

    这牢骚却吓到了旁人:“曹肃,你不要命了?快住口!”

    往常或许还不会因这种事就害怕,可现在有着王轩这前车之鉴,再面对齐王时,必然加倍小心,绝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不仅仅是为了避免失宠,更是不想因此丧命!

    恐慌在他们之中蔓延,文寻鹏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但他此时捏着纸条,垂下的睫毛遮掩住眸光,却透着一种狠戾。

    “这时,要我去干这事,真是把我当成了草芥?”

    “哼,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别说了,看,谋主出来了。”正沉吟着,有人眼尖,看见了人,立刻喊了停,众人停了话,果然见得现在的王府谋主孙伯兰出来了,就蜂拥而上,眼巴巴看着。

    孙伯兰脸色也有点煞白,神态还撑的住,目光一扫,在文寻鹏脸上稍停,说着:“诸位先生,不必着急。”

    “刚才王爷酒醒了,也大是痛惜,说自己醉了,把王轩王先生当成了贱奴杀了,实是悔恨。”

    “特命我立刻传令,将王先生以宾客之礼厚葬,还赠银一千两抚恤家人。”

    “王先生有个儿子在京当差,王爷也说了,立刻给个百户衔,奉缺就补。”

    这话一说,众人喜笑颜开,个个称羡,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搪塞的理由,可他们要的也仅仅这个搪塞,这证明齐王还没有疯,还得看重礼遇自己等人。

    这就足了。

    “居养体,移养气,孙伯兰不过一介小人,不想也混出点气度来了。”文寻鹏暗暗想着。

    “竟然给文寻鹏逃过一劫,真是走了狗运。”孙伯兰神色一冷,他转眼看着女墙上的爬藤,微微冷笑:“不过,在我手下,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谁?”

    夜中,齐王府一处角门,一声轻轻开门声惊醒了门房,没有应声,细听时又没了动静,只细雨声响成一片,以为是耳误,倒头再睡。

    文寻鹏闪了出去,一阵风扫了进来,袭得一个寒颤,摸了摸纸条,轻吁了一口气,仰头看看天,这处附近很偏远,偶尔才会有行人经过,与大门的繁华热闹截然不同。

    不过,明明不远处有府兵把守,但不知道是否是凑巧,他出来时,恰就是换班的间歇。

    没撑伞,雨丝飘扬而下,这时早就不冷了,文寻鹏也不理会,就任由雨丝淋着,走到街头,见有车把式在拉活,就走过去。

    “去代国公府。”

    “这位客官,您坐好!”车把式忙请进去。

    等文寻鹏坐稳了,车把式一扬鞭,老牛就拉着车子慢悠悠前行。

    这种牛车有些简陋,文寻鹏也不在意,摇摇晃晃了许久,听到车把式喊了一声“到了”,才稍活动一下身体,从车上下来。

    丢给车把式一把铜钱,文寻鹏抬头一看,发现虽夜了,还下着细雨,但面前的这府邸十分热闹。

    但见牛车足足有二十多辆停在空地上,朱漆铜钉正门开着,两尊大狮左右站着四个亲兵,管家正在接待着来客,正与数人在说话。

    “这几个应该都是羽林卫的百户吧?”文寻鹏眼毒,扫了一眼,就大致能判断出来客身份,尤其羽林卫也是齐王府重点关注的势力,这一看,可不是来了几个百户?

    哟,再往旁一看,下车是羽林卫千户。

    “羽林卫指挥佥事毕信已经投靠了代国公,余下不过四个千户,这人不是万桥、娄元白,加起来就是三个,已经全面掌控了。”

    “之前听闻代国公陷在羽林卫里,可现在看来,也不像是没掌握这支军队,可能是听闻消息,前来攀附。”

    文寻鹏这样想着,就抬步上前。

    他没有直奔着正门,而悄悄拉住了一个在外面维持秩序的代国公府仆人,低声说着:“这位,我要求见代王,还请替我通禀一声。”

    这仆人打量了一眼,见着穿一件半旧不旧青绸袍,白净面皮,深邃的目光中闪着神气,不敢怠慢,无奈解释:“先生,非是小的不愿,实在是今日我家老爷封王,来了许多客人。您若想见我家大王,也需去门口等着,由管家接待,小的如何能做主让您这就进去?”

    文寻鹏却笑了笑:“你也只需通禀一声,就说,齐王府的幕僚,前来拜见王爷。”

    齐王府的幕僚?

    这话一出,仆人明显吓了一跳,再次打量面前这位年纪不算小的文士,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就连他这样的仆人,也知道齐王与自家代王不合,甚至这已经算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如果眼前之人真是齐王府幕僚,不管是因何而来,的确要比外面那些前来庆贺封王的客人更值得重视了。

    “不知您如何称呼?”仆人问。

    文寻鹏说了自己名字,仆人就说着:“您且稍后片刻,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说着,就快步走了进去。

    不远,一个青年正拧眉从牛车上下来,脸色微沉,抿唇望着面前热闹景象,心里呕得慌。

    “既来之则安之,他封代王,更是羽林卫指挥使,我低一低头也并不可耻。”

    正给自己做着心理辅导的是徐卫。

    这位邢国公家的嫡次子,羽林卫两个指挥佥事中的一个,在过去没少暗搓搓给代国公找麻烦,可现在也要心不甘情不愿前来道贺。

    没办法,虽对这个空降的指挥使很不满,可连一向窝着不参与羽林卫权利斗争的指挥同知都来了,毕信这个后来升上来指挥佥事也成了代王的亲信,剩下的千户、百户,不管心里怎么想,摆出来姿态也是亲近,他今日不来,就过于显眼了。

    “那是谁?”因着心里别扭,纵来了,徐卫也有些磨蹭,环顾四周的这一会,忽然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有点眼熟的人影,似乎正与代王府仆人说话

    不过,再看时,人已不见了,等在前面的宾客这时又进去了一些,徐卫不好在这时去查看,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台阶。

    没多少时间,文寻鹏等到了仆人出来。

    “文先生,请随小的来。”这仆人表情严肃绕过人群,到了跟前一礼,示意文寻鹏跟着自己走。

    文寻鹏点头跟上,就见仆人一直引到了一个偏远角门前,在门上敲了三下,里面才有人将门打开,放二人进去。

    打这小门一入内,先穿过了一个院子,随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顺着走廊拐过两个弯,引路的仆人停了:“前面院落有人领您进去,小的就送您到这里了。”

    说完,就有一个府兵过来交接,也不言语,带着文寻鹏继续前去。

    “有些相似,又似有些不同。”

    文寻鹏在走廊就注意代国公府与齐王府的不同,虽都是面积大且院落众多,也都是雕梁画柱,带着威严。

    可齐王府明显要么让人瑟瑟发抖,要么放纵享乐。

    这府邸,处处井井有条,人人眉眼间虽有警惕,却并无惶恐,这是当家主人带给仆人的安全感。

    起码能证明,这一家的主人,性格并不暴戾,但也并不柔绵,恰到好处。

    “请。”

    想着时,他已走进了院落,这里应该是正院旁一处,能听到不远处热闹,府兵将他带到了厅前,示意他自己入内。

    文寻鹏几步进了厅,就看见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站着,手里拿着铺放在桌面上的一件华袍,屋内灯光照得袍子璀璨生光,不必细看,侍奉齐王多时的文寻鹏就认出,这是一件冕服,是封王才有。

    这几乎闪花了文寻鹏的眼,垂眸,站在门口处一礼:“文寻鹏见过大王。”

    虽代国公还没有正式封王,但旨意已下,就差一个接旨的程序了,文寻鹏自然改口。

    苏子籍其实在听到通禀,说是齐王府的幕僚文寻鹏来找自己时,就有了好奇,好奇这位齐王府幕僚过来见自己是为了什么,难道如岑如柏一样,是来投靠自己?

    但岑如柏投靠自己时,林玉清早就完了,现在齐王可还坚挺着,哪就需要立刻投诚了?

    但要说是诱饵,引着自己掉坑,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