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棚
周围江湖客,吃时往往打量着别人,估量着竞争对手,落在薄延身上目光也有一些,但这种或忌惮或刺探的目光,薄延根本就不在乎。
“都是一群菜鸡!”
薄延这次参加比试,刻意隐藏一些实力,一轮下来,对这些江湖客已有了一个认识,除几个王府派出来的人,真正民间的高手,也就是一二个罢了。
别的江湖客在他眼里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值得费心去关注。
想想也是,哪怕权贵鄙视江湖客,民间真有高手,也会招揽一二,连招揽都不招揽的人,哪有多少真金?
“没人是我的对手。”薄延想:“等入了代王府,我想问下,先前你不答应,说有苦衷,现在你为什么去了代王府?你的苦衷呢?”
“难道,你也仅仅是爱慕虚荣的女人?”
羽林卫营地·入口处
到了此刻,仍有人陆续过来,或先前不知情,现在才听说,因此过来看热闹,或是上午有事来不了,此刻才有了时间,人数比上午少一些,可也在入口处排起了长队。
好在经过了一上午的“训练”,门口早就已经被锻炼出来,就算是又排了上百人,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快速收钱、检查一下是不是可疑人员,挥手放行,很快就轮到了排到最后的一人。
“三十文?您请走这。”
这人相貌清俊,身穿着华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出手就扔了三十文,门房对他也很客气,请他在贵宾通道进去。
才进去,就有一个少年迎上来:“真……不,公子,您来了。”
“弘道,情况如何?”男子扫看四周,这时中午休息,有头脑灵活的人,甚至直接租借了擂台变成了戏台,生旦净丑已上装上台。
别人还罢了,偶然看一眼的苏子籍,只能庆幸这时代的花旦,并不是男人扮演,而是女性,已经唱了起来。
小商小贩吆喝着,趁机在作生意。
少年看了看四周:“上午没有什么好看,就算有着高手,遇到的往往是弱者,几息就分出胜负,下午经过初赛,或可入目。”
谢真卿一笑,没有说话,朝着不远处的观看棚去,棚子前几个甲兵守着,二人都是从贵宾通道入内,直通棚子,能来就证明是可以进入棚子的客人,甲兵看了看,也没拦着,二人步入。
这棚子可容纳数百人,几乎坐满,比之擂台附近,这里要安静许多,进来就随便找了两个挨着的空位坐下。
谢真卿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许多人都上午就来了?”
目光落在棚子里一处,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方真。
又看向不远处,正起身外走不知道去做什么的男子,不正是皇城司的人?
再看向别的方向,还看到了齐王的人,此人穿着低调,不知底细怕是会将其当来看热闹的小官。
更不必说参加比赛的江湖客里,有多少被各方插进来的人了。
谢真卿不由哑然失笑:“还真是热闹。”
目光看向了观看台,眸子微亮,离得这样远的观看台,在注视下,清晰可见,甚至连坐在台上正闭目养神的代王眉眼五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嗯?谢真卿看着,突然蹙眉。
“公子,您怎么了?”伪装成少年仆从的道童弘道很是警醒,立刻低声问着。
谢真卿轻声:“总感觉……代王有点不对。”
但要说哪里不对,又看不清楚。
而在这时,入口处又走进一些人,其中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此人是刘湛。
刘湛入内,看着里面这热闹景象,先微微蹙眉,但想到此行目的,又忍耐下来。
自从上次测出代王身上并无妖运,包括他在内的门派,都对代王有了一点别的想法。
刘湛突然想起了上次在山中道观,在漆黑的夜,听着大雪沙沙声,去探望长辈徐庭芝的情景。
山风呼啸,大雪重重,灯光下,道人个个站在走廊里沉默不出声,但徐庭芝却和平常一样喝茶,移时,开目说:“掌教,我要去了。”
“师叔!”刘湛正在剪去油灯的烛心,停住了手,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我大限已到,是能自知。”徐庭芝淡淡一笑,喟叹一声,微仰脸思索着,又说着:“你道法精微,处事也有能耐,我没有啥可说,也劝不动你。”
“只是,对龙气还得敬畏,有些秘密,也得告诉你。”
“历代夺天下者,或七分天命三分奋斗,又或三分天命七分奋斗,都能得其善终,但本朝太祖夺天下,你也知道,尽靠人事,天命或一分也无。”
“如此,子孙必受其祸。”
“这还罢了,关键是第二代多半出生在夺天下前,也并无帝命,相反,第三代朝廷已立,自有王命,其中或有真龙。”
“今上夺太子之命,祸根在此。”
徐庭芝说到这里,脸退了潮红,渐渐蒙上一层灰色,刘湛意识到回光返照,心中一阵悲酸,泪水已迸出,忙说:“弟子在听着,您请说。”
“这些是皇家的事,可我尹观派也牵连入内甚深,更杀妖无数,虽说是与人有功,可杀戮这样重,怕也难逃果报。”
徐庭芝的声气颤抖,听得刘湛心里发疹。
“还得依一真龙,以避劫数呐!”
当时自己只是沉默,等起身,就见人已去了。
刘湛一恍惚,醒转来,但见人声鼎沸,不禁仰脸望着天空,薄云掩着太阳,迈着步子稳稳走着,只是寻思。
也许,代王不仅可能不会成敌人,还能拉拢过来?
当然,说拉拢太不自量,应该说,达成一些同一阵营的默契?
真能如此,那就可以对代王进行投资,虽说代王未必能登基,但是万一,就多了一条真龙。
长辈忧心的劫数,或可化解。
原本没有别的选择,齐王与妖族太近,只能选择蜀王,但是现在有了比蜀王更干净的代王。
尹观派不会将宝押在一人身上,甚至不会大力支持,但表达一下友好还是必须,这样也算给门派留了条后路。
正想着,就要入得观看棚,刘湛似有所觉,转头看向观看台。
如谢真卿能感觉到代王的变化,刘湛身是真人,也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代王身上的变化。
“怎么回事?”刘湛抬眼看了一眼,就是一惊:“代王,似乎在发生变化?”
锣声响后,休息处薄延将手里水葫芦仰头喝干净就背在身后,起身也不整理衣袍,就向外去。
“你的武功不错,风格也有些特别。”一个男子跟着他并排走出休息棚说着。
薄延转头看一眼,此人还真认识,郑怀,江湖上有一号的人,擅长刀法跟拳脚武功,据说轻功也不错,因同样使刀,薄延对其情报有所收集,相比下,薄延一直都籍籍无名,对方倒不认识。
二人四目一对,就彼此有了一个大概的感觉。
“这薄延不是个等闲之辈,难道也是哪家权贵派来?”郑怀心里想着。
薄延则暗想:“难道是齐王派出的人之一?”
他知道的稍微多一点,知道这次比试,光齐王就派出了不止两人,能走到这一步的人里,肯定有齐王的人,难道此人就是?
面上薄延反应冷淡,只说着:“过奖了,兄台武功才是高超。”
“不必谦虚,到最后或你我二人会是对手。”郑怀则呵呵笑着。
四目碰撞出火花,这是江湖客的惯有行为,遇到有着相似武功的人,就想要争一争高低长短。
薄延心里骂了一句“蠢货”,不过也知道,最后名额或也就一两个,不管是不是一个地方派来,都要争个高低。
“真的到最后,那就奉陪。”薄延扯扯嘴角,说。
二人的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别人的也都差不多,随锣声越催越急,都纷纷出来,围拢一起,继续抽签。
跟上午的规则差不多,抽签后,就是十人一批上台,五个擂台同时进行,薄延排在第二批,他一边等着,望向不远处高台,在观看台上,少女还是低眉垂目安静站在代王身后,一动不动。
“她知道我来了?不知道?还是已经看到了我?”薄延抿唇,眼眸中透着冷意,在这一刻,仿佛眼中只有那个人。
但当目光转到少女前面的年轻人身上时,他心情就很难不受影响波动下。
“代王……”薄延轻轻念着,不得不承认,代王可以说是最优质的男人了。
看起来很年轻,听说是十八岁,可要不是神态,说是十六七岁也信,或是不正式的场合,仅仅戴着银冠,身穿月色大袖衫,袍袖翩翩,这容姿并非是自己所能比喻。
更重要的是,就算是江湖人看去,一眼也觉得此人虽笑着,却有种不敢亲近的气质,与他这样的江湖人不同。
“这就是贵人?”
薄延不知道是该庆幸接的任务不是刺杀代王,不必与她成死敌,还是该郁闷那个人的选择。
代王不过是个新封的王爷,就算真要求富贵,又何必投靠代王?
他当初所提的建议,不必此时她做出的选择更好?
薄延自从上次回来,就一直试图给她找理由,可怎么想都想不通,也许,这个问题唯有亲自去问她才能得到一个答案。
“该我上台了。”余光扫到擂台上没了动静,薄延收回看向观看台的目光,整了整衣襟,大步上去。
才一上台,他所站的这个擂台下就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经过上午的比试,薄延这个人,也算是在观众里有些粉丝,毕竟是年轻英俊又武功不错的高手,颇似话本里的少侠,不光是心里对江湖有些好奇的年轻人对他推崇,下注买他赢的中年人也都满脸红光地抬头看着。
跟薄延上了同一个擂台的是个驼背中年人,身材有点走形,武功却因着这畸形的身体反走了“怪”“快”“狠辣”风格,上午跟这中年人一起比试的江湖客就被一拐杖打落下了台,虽没有重伤,可也摔断了几根肋骨,最重的就是被拐杖齐齐打断的腿骨,虽不是重伤,可一个休养不好,怕要落残疾。
所以对这个驼背江湖客,薄延也稍稍留了心。
果然,一打起来,对方虽武功一般,但阴招不少,不是薄延本,怕都要被对方阴到。
观看台上,洛姜紧紧盯着薄延所在的擂台,心微微提起,虽知道薄延是故意藏拙,以真正实力不可能会败给对面阴损手段的江湖客,可到底还有些不敢错开眼。
苏子籍却实在顾不上了,他脑袋昏沉,自两拨人上来又汲取的经验,让他再次陷入到了“吃撑了”的状态。
“又增加了15000的经验值,这次倒有了额外收获。”
盯着擂台上的十个人,苏子籍努力凝神,主要盯着其中两个。
“郑怀是齐王派出来的人,打算做长期潜伏,安插进我的王府?”
“薄延竟也是齐王派来的人,打算刺杀文寻鹏?看来之前刀客就是他,好大的胆子,一次不成,竟然还敢跑到我面前来?”
“不对,他似乎还有别的目的,洛姜?”
随着经验慢慢被消化,除了武学,就有更多东西,犹如暗礁,浮出了水面。
苏子籍的目光扫过台下等着的那群人,谁能想到,入围下午比赛125个人里,竟然有三分之一都是各家派来?
不仅有齐王的人,还有蜀王、鲁王及几个公侯的人,皇城司倒没有再派人过来,是因洛姜已经潜伏在了身侧,还是别的仆人,已经有皇城司约谈过的人?
苏子籍的为政之道已经15级,深刻明白这道理。
弱小势力,想收买强大势力的人,难如登天。
两者相当,只能靠更多利益。
只有强出许多倍,比如说代表皇帝,那无论公侯之家多善待奴仆,一次约谈,就可纳首就拜。
“这些都不奇怪,倒是这薄延,与洛姜竟然还是青梅竹马,真是有趣!”
“主公,刘湛真人求见。”
就在这时,有人上台,在野道人耳畔低语几句,野道人就过来,向苏子籍禀报,打断了随想。
刘湛?
苏子籍忍着脑袋疼,有点不想见,可此时不见,反容易引起怀疑,苏子籍慢慢说着:“请他上来。”
“是!”以刘湛的身份,自然是野道人下去请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道袍的老道就上了高台,向苏子籍行个稽礼:“贫道见到大王。”
“真人免礼。”苏子籍不等行完礼,就态度温和伸手虚扶,请其坐下:“来人,还不给真人看座?”
刘湛倒也不客气,苏子籍让坐,就在仆从搬来个圆凳后坐了下来。
“大王,贫道这次来,一是好奇这比武擂台,想见识一下,二是听闻大王想学炼丹术,其实尹观派对此也有不少研究,大王想看,可到我本观浏览,本观必开阁以待。”
说着时,刘湛借着二人距离不远,更仔细观察着代王。
他这次之所以来拜见,就是为了近距离感受下代王变化,结果上了看台,不经意的目光一扫,似乎在代王身上笼罩一层淡淡紫气。
但细看,又发现并没有。
作真人,刘湛迷惑不解。
“古之望气云,天子不过是紫气,太子不过是青气,因此称东宫。”
“代王就算封王,也断不可有紫气,难不成在他身上,龙气竟浓郁至此?不,不可能。”
当初封王开府,他可见过代王,那时代王可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期间有这样的变化,实让人不解。
而这变化,让刘湛心头火热。
这样的人,就算不能为友,也不能为敌。
想到这里,刘湛继续说:“贫道现在所住的观里有许多藏书,炼丹术相关的书籍颇多,贫道愿与大王,共赏道藏。”
“今天真的要命了。”
苏子籍心里无语,本来这是极好的事,有人眼巴巴送来,当然,这也是刘湛不知道自己能汲取知识,自己再聪惠,能看几本?
心中也不由暗叹,皇家之贵,一至如此,无论是道法还是秘籍,都汗牛充栋。
“可这对皇子又有何用?”
“我本可以利用,可偏偏这老道赶在这时来邀请,不赶紧打发,怕会露馅。”
苏子籍现在头涨的厉害,因灌输了太多经验,还顺便吸收这一百多人的一些秘密相关,恶心感觉一突一突,不是忍耐力过人,怕就要吐出来了。
苏子籍只能笑说:“既真人这么说了,那本王岂能不去?还请真人回去准备,本王这一两日就会拜访。”
刘湛得到了准信,心满意足,见苏子籍目光时不时落在擂台上,就知道他现在并不想再继续聊下去,很识趣起身告辞。
毕竟这高台虽然观景颇佳,可也同样是很多人关注的所在,刘湛可不想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主公,这次选出了32人。”随着又一轮结束,野道人去下面接了最终结果,回转高台,向闭目养神的苏子籍禀报。
苏子籍这才重新睁开眼睛:“32人?”
“是,主公,今日可还继续?”野道人看了看脸色,有些担心地问。
“继续。”苏子籍说着:“这一轮优胜者,按规矩赐赏金,你去代我赏赐。”
野道人想开口劝说,但与主公的目光一碰,顿时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哎,主公这是铁了心要在今天举办完成?
野道人只能继续按照规则,去下面给予这一轮胜出的32人赏赐银子五两。
“休息半个时辰,继续比试。”野道人对这些胜出者说。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32人再次上台时,又有经验倾头而下。
“+200”
“+700”
……
苏子籍脑袋嗡一下,这次虽然获得的经验少了,仅仅5000,可几乎是压上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他脸色煞白,心突突跳。
勉强转移思考,暗想:“薄延还有700,此人武功真是潜力深厚,相比于别人最多200,薄延竟有点像洛姜那样犹可挤用的海绵。”
“可惜,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奸细之流,寻常江湖客果撑不到最后。”
“【紫气东来】16级(12655/16000)”
苏子籍勉力撑着,只觉得脑袋嗡嗡响,无数的武学奥妙灌输入内,不断碰撞出火花,将无用的删除,将有用的升华。
“怎么回事?”已下了高台不远处刘湛,猛一惊,回首望来。
他还是感觉不到什么,但能感觉到高台上的人的确有变化,这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变化!
何等神奇!又是何等不可测!
刘湛望着高台,不由感慨:“潜龙,果然是难以猜测。”
苏子籍这时已经顾不得后面还有经验值没汲取,他脑袋嗡嗡响,突然之间,鼻子有东西流下来,忙伸手去擦,放下来一看,鲜红一片,这是鼻血?
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再呆下去,怕是会出事。
这个念头一起,苏子籍就果然吩咐:“我要离开,快,扶我去牛车!”
野道人本时刻注意,听到这句,心里就是一突,这突发情况,他不能跟上去,还要处理后续,立刻命令洛姜:“快,你和几个贴身府卫,扶主公从特殊通道回去牛车。”
“还有,立刻派人请医师,在府里等候。”
洛姜心知不妙,立刻簇拥着苏子籍往台下去。
野道人心急如焚,虽保持镇定维持场面,交代了话,就也急急追上去。
野道人勉强撑着表情不变,一到了没人处,脸顿时苍白,走路如风,看着是走,其实基本在小跑了,很快就到了牛车里。
“主公!”不等吩咐,野道人就直接钻进牛车,看到主公靠在洛姜的怀里,额有着冷汗,脸色很难看,更被吓得不轻,又不敢大声,连忙低声说着,声音已经有了哽咽。
“怕什么,我没有事,你不要大惊小怪。”
苏子籍努力睁开眸子,看见是野道人,就立刻吩咐:“将这32人全部收下,对外,就说我偶有不适,先回去了……”
说完,就再也撑不住,直接昏迷了过去。
“主公!”野道人惊叫着,立刻吩咐:“快,你们快回府。”
“还有,不许走漏消息,有谁罅漏,杀无赦。”
一边的场上,不止一个人发现高台出了事,似代王急匆匆走了,都有些诧异。
就在不少好人低声议论着时,一直陪在代王身边一个文士走上了高台,朗声:“大王偶有不适,先回府了,不过留下命令,方才选出的32人,尽是录取,比赛照样进行!”
“诸位,还请继续比赛,获得前三者,必有重赏!”
凌晨·代王府
天还黑着,没有亮,前院里一处房间很是轩敞,灯火通明,设着文案卷桌,文房四宝俱全,堆着几摞文书,野道人、简渠、岑如柏三人似乎在办公,几个府兵侍候,都垂侍在院口。
隔窗风吹得树木婆娑,影影绰绰一片,寂静得阒无人声,三人或坐或踱步,不时向隔着垂帘的里间望去。
野道人注视着天棚,似乎陷入了深深思索,突然之间,有人出来挑帘,三人立刻看了过去,就见到一个干瘦老者,穿着青缎衣袍。
“情况怎么样?”简渠发问。
大夫嗓门不高,还微微带着嘶哑:“王爷并无大碍,只是苦累些,或是饮食不周导致,以小人见,今晨就会正常醒转。”
野道人知道这大夫,这人叫杜海涵,本是秀才,科举不成,就学了医,水平是极高,笑了笑说着:“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过你是也知道规矩的人,王爷的身体情况,不可向外人传言,否则谁都保不住你。”
“是,是!”杜海涵蓦冒出冷汗:“小人虽是落第之人,但也是知道规矩,断不敢妄言,自干罪戾,给自己和家人惹祸。”
“那就好,夜深快到天亮了,你不必现在回家,就在隔壁休息一下,等王爷醒了,再把把脉,如何?”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杜海涵忙应着,被仆人引去隔壁休息。
岑如柏眉蹙着,望着他远去,才问着:“就这样了?”
“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杀人灭口,幸大夫说无事,希望天亮后,大王正常醒来吧!”简渠听了说着,众人不由一阵沉默。
苏子籍突然昏迷,那时差不多傍晚,回府就只入了议事办公的院落,请了自己府内专用的大夫过来看诊,虽现在看了后,大夫只说疲劳,别的很健康,但总不能放下心。
可论起医术,他们谁都比不过在这个叫杜海涵的大夫,这可是主公在王妃有孕后,特意花了重金用了不少心思请来的大夫。
不仅有过救回濒死患者的美名,且也对妇科有过研究,虽到时王妃生产,肯定是几个从家仆中挑选的妇人做产婆,但这种大夫也是必须备着,而能让主公放心大夫,可见各方面水平颇高。
这样的人都不敢肯定主公昏迷原因,他们怎能不焦虑?
也就是野道人作代王的谋主,在这时能镇住场子,别人对他也算服气,换一个人,或都会起了争执。
“原来我觉得泰山崩而面不改,现在才觉得,没有大王,我就失了主心骨。”沉默良久,野道人苦笑下,坐在厅里下首位置第一把椅上,问着:“诸位,大王的事,我们先等等,把应该处理的,处理了吧!”
“免得大王醒来,问起来,我们却一问三不知。”
“诸位都是一起辅佐主公的人,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听了这话,岑如柏和简渠勉强镇定了心神,简渠就沉吟着:“昨天下午比赛,三十二人分出胜负,第一名是个叫薄延的年轻人,第二名是郑怀,第三名是庞泗……前三人有些不同,不好与二十九人一样对待。”
“可到底该怎么给奖励,怎么处置,主公还没醒,我们怕是不好做主。”
岑如柏也沉吟着:“大王虽有喻令,要全部收取,但这三十二人来历不明,在招揽前,我觉得应去查一查他们是否身家清白。”
“虽说江湖客杀人不可避免,但真不小心招了臭名昭著之徒,日后曝出来,对主公名声也有影响。”
“况且,主公新封代王,必有诸王以及权贵想要安插人进府,就算真用他们,起码也要做到心里有数,知道他们身后有没有别人,有的话,背后又是谁。”
这话说的有道理,野道人其实也是这么想,直接就点了头:“岑先生说的有理,调查是的确该调查,但也不必过于担心,主公自有绸缪。”
“现在我担心的是,主公突然之间昏迷,当时就必然引起一些人注意,虽然被我搪塞过去了,可眼看着天快亮了,再不醒,就隐瞒不住,天亮前再不想个办法,怕是很快就会满城风雨……”
“别的不说,大王昏迷的事,我们还隐瞒着王妃,要是天亮了,万一王妃问起,我们怎么应对?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野道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担忧,在场的几个人都沉默,这事的确是最棘手问题。
三人刚才封锁了消息,没有告之怀了身孕的王妃。
岑如柏无可奈何一声苦笑,回桌呷了一口茶,这茶泡的浓,又苦又涩,他含着良久才咽下去,突然之间斩金截铁。
“就算天亮了,我们也得尽量掩盖消息,否则要是引得王妃受惊出了事,伤了胎气,我们几人就是摘了脑袋也赔不起。”
“主公现在可只有这个子裔。”
野道人听了,不说话,望着幽幽的灯火,不知过了多久,才说着:“断不到这地步,我观主公,不仅仅是极贵,还是长寿无病之相,怎么可能出事?”
才说着,突然之间一声响,三人吃了一惊,环顾四周毫无动静,正没做理会处,里面有声音传出,又连忙倾耳听。
片刻,珠帘一挑,一个侍女出来,这侍女有点黑眼圈,显是一夜没睡,却面带喜色,对几人一福:“几位先生,大王醒了。”
主公醒了?!
这可真应了久旱逢甘霖的话!三人最担心的事终于得解,三个都立刻起身,向里间走去。
诸人鱼贯而入,就见又一个侍女已小心翼翼扶着代王坐起。
“主公!”野道人满脸惊喜,又混着忧色,问:“您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臣这去叫大夫过来!”
苏子籍醒来,觉得脑袋已清醒多了,没有昏沉,难受的劲也过去,本来应该是心情不错,只是似乎有着郁郁,脸色就带了出来。
“我无事,你不要喊人。”苏子籍说着,只是说完这话,就住了口,似乎有些出神,摆了摆手,说着:“我有些事要想,你们待我片刻。”
主公说了,三人都立刻静下来,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苏子籍。
烛光下,苏子籍脸色有点苍白,但神色还安好,并不像身体出了问题,但此时沉吟细想,似乎是有大疑团在胸。
三人跟了多时了,都是知道苏子籍思略过人,遇事果断,现在一反常态深深沉思,眉蹙的很深,可见必有大事、难事!
三人正思量着,苏子籍已想定,望着窗口处,此时恰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天色比夜更晦暗,怔了会,才干涩问:“昨天我睡过去了?那情况怎么样?”
野道人见状,心里有些不放心,也不好在这时追问,只能将擂台的情况与主公说了。
苏子籍听了三十二人的比武结果,笑了笑:“这问题好解决,薄延、郑怀、庞泗武功高强,我也不能失信,直接授府内教头,享客卿待遇,恩,必须有个资历差距,比洛姜稍次一等。”
“是!”三人听了,觉得这是清理之中,只有野道人心一动,授教头,还是客卿,这是大王有些疑心,并不直接纳入府内编制?
才想着,又听着苏子籍说着:“余下二十九人授府卫,为了和原本府卫资历,出身有所区别,就新编一队,待遇也比府卫稍减一些,问他们愿意与否,愿意的话,就让他们入府,并且直接发给号衣和长刀。”
“让他们换完衣服立刻听命。”
“是!”简渠在一旁说:“主公,这事不如由臣去办?”
“可。”苏子籍点了下头,“就由简先生去办此事。”
岑如柏就说着:“主公,这些人来历不明,必须调查下底细,而且江湖气太重,就算要用,也得打磨下规矩。”
苏子籍转过脸笑了笑:“你说的是正理,不过事急从权,岂能一格拘之?”
“现在府内府卫紧张,要是我在家,还可以基本满足,要是我出去,府内就空虚了,现在王妃有了身子,我不得不多加小心。”
“有了这些新的二等府卫,别的不说,我出去场面就有了。”
“再说,他们是江湖客,打仗不行,但防备刺客,想必是专业,正好用他们。”
本来代王行事,无需解释,这段话说的温馨,三人无不感动。
岑如柏是见过代王的手段,心中就有了想法:“莫非,代王是信不过,但是的确要人,因此就用这些人顶上去?”
“遇到有事,这些江湖人就是不错的牺牲品。”
有了这想法,见简渠还想反对,岑如柏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不要再说,只是低声问。
“主公,您身体似乎还没康复,是不是继续休息?真不用请大夫来看看?”
苏子籍摇头:“不了,此事我心里清楚,不必再看——对了,最近是不是发生了多起怪事?有的话,给我说说。”
代王都这样表态了,三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说到底,三人是家臣,就算有着情谊,也不好强迫,尽本分就是了。
野道人不明白主公突然问这事是什么意思:“您想知道这些,臣回去就令人收集一二。”
他心里知道,主公说话必有用意,心里已有出去吩咐办事的打算。
岑如柏本来准备出去了,听了这话题,想了想,说:“说到了这事,臣还真听说了一件怪事,离京城不到二百里清阳府,有一座庙,香火鼎盛,清阳府知府也偶尔会去行香,结果就在前天,知府带随从去行香,让随从打开大殿,就见到了一颗火球,随后就是爆炸。”
“哦,前天在清阳府发生的事,你现在就知道了。”简渠诧异的问:“难道是炸死了人么?”
“不,这次爆炸连一样东西都没毁坏,庙也没事,没有燃火,也再没出现怪事,仿佛火球和巨响只是突然出现的幻影,半点地方都未烧到。”
“唯当时推门的人,连同着走在后面,还没有进门的清阳府知府昏了过去。”
岑如柏说起这事,也是有些惊讶:“到现在,知府连同着随从也没有苏醒,听说将清阳府名医都请便了,可任谁去看,都说几人身体壮硕,并无疾病。让好奇的人心里犹猫在挠痒痒。”
“百姓娱乐匮乏,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怪谈,受影响还是一府的父母官,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谈论,于在短短时间内,就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连我都恰知道了。”
“坊间都传,是庙里神仙仰慕清阳府知府的人品,特意请主仆去家中做客,您说,这算不算是一件怪谈?”
说到这里,岑如柏不由笑起来了,苏子籍却没有笑,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首:“的确算是件怪事。”
说完,就起身让丫鬟穿衣:“给我送些早点来,不要惊动王妃,还有,你们立刻去办理,并且准备马车和新府卫,就今天上午,我要去道观赴刘湛的约。”
两人都是应是而出,而野道人站在面前没有走,苏子籍也不以为意,换了一身新袍,重新梳理了发髻,戴了冠,这才迈步出去,向正院而去。
王妃有孕,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王爷一般是可以歇息在别的女眷屋里,但现在代王府只有王妃一个女眷,苏子籍这个代王也并非好色之徒,现在也的确没那个时间去忙乎这事,平时或陪着叶不悔,或歇息在书房,这也是今晚苏子籍没过去而叶不悔没怀疑的原因。
苏子籍过去时,天亮了,叶不悔因觉浅才醒。
她醒了,服侍她的丫鬟仆妇只会比她更早,苏子籍一进院子,就见院里已经在忙碌,有的烧开水,有的准备早点,个个都蹑手蹑足十分小心,便不言声上了正房台阶。
野道人就自动留在院子,众人这才留意到来了,屏息一齐跪下,苏子籍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苏子籍脚下速度很快,到了叶不悔屋子,动静才让叶不悔起身,苏子籍一进来就轻轻将她按得重新坐下:“你我乃夫妻,何必多礼?”
看着还穿着里衣的叶不悔,苏子籍拉着她坐在床沿,问:“我静悄悄过来,就是怕醒了你,怎么起的这样早,是孩子吵着你了?”
叶不悔摇头:“不是,就是睡浅。”
苏子籍将手轻轻放在叶不悔的小腹处,又将脸靠过去,听着心跳:“的确不是这孩子吵你。”
大概是月份还太小,什么动静都没有。
一旁一个婆子被王爷这新手爸爸的模样给逗笑了,忙说:“大王,王妃的胎还太小,还没有心跳。”
“再过三个月,才可以听见心跳或胎动。”
苏子籍这才恋恋不舍直起腰,对叶不悔说:“既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也莫要担心,若无要紧的事,我每日都会过来,这孩子什么时吵你了,你告诉我,我自会说他。”
叶不悔掩口而笑:“那可说定了。”
苏子籍站起身,打量了这个婆子,目光闪了一下:“我看你有点眼熟,是贾家的人?你对这个很有经验么?”
这婆子听见都记得,顿时笑开了花:“是我,小人是贾家的女人,我儿媳有三个,生产时,都是我看护,都母子平安。”
“大王这样有福,王妃必生个小王子,我们以后还要巴结伺候。”
这话说的苏子籍都笑了:“你很会说话,来人,给赏十两银子,希望你言出如实,不要辜负刚才的话。”
“谢大王,谢大王!”这婆子笑的眼都变成缝隙了,连连谢恩,等着代王离去,又对叶不悔道贺:“王妃,大王这样爱您和孩子,可是世间少有,将京中女眷都比下去了。”
叶不悔却是极熟悉苏子籍的人,她看了一眼婆子,心里浮现出一丝疑惑,刚才的话有点不对。
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贾家是原本太子府的人,太子崩后一直潦倒,是夫君把他们从泥潭里重新提拔上来,衣食待遇又厚,应该不出问题才对。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才出内院的门,苏子籍的笑意就敛住,更阴沉沉着只是沉思,野道人跟上,一时不敢说话。
在苏子籍昏迷过去,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梦里,不悔有孕,他是新封的代王,又有警示,一直都很好保护着妻子,在第一个预言梦里出现暗杀并未出现,过了第一个预言梦里日子,梦里的自己就暗松了口气。
虽仍小心,不让不悔独自外出,凡事都要由人保护,但也不再像之前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了。
接着,就梦见淮丰侯夫人,也就是方小侯爷母亲发了帖过来,邀请叶不悔去参加游园会,地点就在京城一处私家园子,风景甚美。
那时叶不悔已过三个月的孕期,苏子籍见她在家里呆的烦闷,方真也算是朋友,有着照应,就同意了让她外出游玩。
结果就在这次出游时出了大事,明明没出京城,叶不悔还跟随着几个丫鬟仆妇府卫,更有淮丰侯府的森严戒备,偏偏就离奇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梦里,苏子籍得知消息,急火攻心,立刻调查,结果只抓了几个府内奸细,别的就什么都调查不出。
偏偏就是这个什么都调查不出,才更让苏子籍感到心惊。
这一惊,苏子籍就从噩梦中醒来了。
醒来后的苏子籍,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因有着第一个预言梦的存在,对这第二个梦,苏子籍丝毫不敢怠慢,总觉得这又是警示。
“什么都调查不出,其实就已说明问题了。”苏子籍见王府恰有佩刀府卫经过行礼,他颌首答了礼,目光盯着一颗树的新叶,一时没有说话。
苏子籍不说话,野道人自然也不敢说话,许久,苏子籍才叹了口气:“让我心惊又心凉呀!”
苏子籍为什么会觉得心惊?
别说是现实,就是在梦里,他已猜到了叶不悔的去向。
他在梦里已是代王,不是第一个预言梦里的代国公,在京城根基虽不如齐王,可也有着一争之力,这样的自己,竟然只抓到了府内的几个奸细,甚至这几个奸细还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喽啰,有着这样强大收尾的人,京城有几个?
更不要说,淮丰侯夫人发贴邀请,出事了,自然有责任,一个王爷的震怒,别说是她,就是淮丰侯和方真,都难承当。
并且方真和自己认识很久,能使他沉默,事实上背叛的人,又能是谁?
唯有皇城里那一个!
“还是为了大还丹的药引?”
上次汲取的大还丹消息,虽药方仅仅四味,但七窍玲珑心的功效,自己是知道了——这是主药。
所谓的七窍玲珑心,就是入道之人,灵窍大开,运转灵机的中枢,并且仅仅一年内有效。
叶不悔是新入道之人,时间还没有过,假如消息泄露,的确非常可能。
皇帝连有太子衔的嫡长子都可灭杀,并且干脆利索斩草除根,灭了太子满门,若急需大还丹药引来续命,又知道京城中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怎么可能不心动?
“莫说不悔只是名义上的孙媳妇,就是亲孙女,为了自己能活,下手时也不会手软。”
苏子籍对皇帝会这样下手狠辣毫不意外,他稍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将不悔入道的事情藏得严严实实,连叶不悔的丫鬟仆妇都毫无所察,就算是府内并不是铁桶一片,也总有个告密的人吧?
是谁罅漏了这消息?
又是谁看破了不悔的入道?
不悔现在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眷就算有来拜访,也没有这眼力,是谁突然猜到了不悔的入道?
还是说,不悔遭殃的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
苏子籍边走边想,神色阴郁。
野道人远远跟着,眼皮就是一跳。
这神情,看起来是遇到大事了!
在他印象里,自家主公可是很少露出这样阴郁,很多事在别人看着难,可落在主公手里,几乎都是随手解决,并且手法行云流水,让人看着就觉得敬佩。
可在露出这样神情,必是大疑难。
野道人就小心翼翼问:“主公,可有什么烦心事?”
苏子籍此时垂眸想着对策,觉得这事实在难解,被这话一问,心一乱,眸中不由闪过杀机。
“古人云,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是不是将府里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全都杀了?”
正要对野道人命令,让他去暗中执行,野道人可是脏活干了不少,别说杀几个仆人丫鬟,就是杀个几百上千,也不会有抵触,正是执行的人选。
可话到口,苏子籍看了一眼灰暗阴沉的天空,还是忍住了。
“戒急用忍。”
“这话都看腻了,并且还往往是反派的词,其实真的有真知灼见。”
“人在情绪中,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命令,非常合理,但过了一段时间,会发觉太偏激了,可惜往往无法后悔。”
“这话的意思,就是别在情绪里下决定。”
“府内用人,有些人是皇城司或别府安插的人,这非常正常,我也有着用这些人麻痹敌人的用意。”
“现在这些人还未必就是奸细,再说,就算是,现在我暴怒要全部杀掉,不仅仅这部署前功尽弃,而且,也未必顶用——皇城司约谈,谁顶得住?”
“杀了,没几天就立刻又有,无济于事。”
苏子籍绕着一个小亭转了转,脚步变得有点沉重。
在皇权统治下,除非是绝对死忠死士,否则,被皇城司问话,怕没人能撑住。
谁不怕死,谁没有家小?
不过,自己已经知道是哪些人背叛了,现在不动,反有了优势。
真的把他们早早除了,无非是打草惊蛇,皇城司就会放弃?别人被皇城司约谈而背叛,就是迟早的事。
只要找不出叶不悔暴露根源,下一次出事,又会很快。
对皇帝被动挨打可不行,也许自己得加快自己行动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吩咐:“路先生,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最好不是府里的人,给我监视住几人。”
“内院的贾嬷嬷,府卫里的林康、卓尚,管事里的江义、侯才,这几人一举一动,都要盯住了,不能松懈,也不要被他们察觉。”
说完,稍作沉吟,又说:“还有,派人去监督齐王府,有什么动向,报与我知。”
野道人皱眉听着,心惊不已,监督齐王府还罢了,被主公点名的几人,可基本都是府内骨干,大有前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主公?
如果说为了权势富贵,跟了别的王爷,难道就能比得上主公?
主公现在也封王了,前途可期,换了主子,不是早早跟随,只怕就算用,也有天花板,哪及得上继续跟着代王?
更不要说,反骨仔,向来都是利用完了就过河拆桥,很少有善终。
可主公这样人,向来不会捕风捉影,一旦下达命令,基本就是有着证据,既然主公让自己派人盯这几人,不仅仅是说明这几人可能有问题,或也说明代王府内的别人也未必忠心。
这念一冒出来,野道人的心里就一寒。
“难道是?”
野道人也学苏子籍一样,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灰暗阴沉的天空,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出去,找自己信任江湖人来盯着这几人,尽快揪出问题。
却听苏子籍继续说:“还有,新进的人同意加入,一概直接充我亲兵,随我行动,不得擅自主张。”
“和他们说明,不能守我的规矩,现在可以走,不但无罪,应该给的赏金一分不缺,加入了,违反了规矩,我代王府的家法,可不会轻饶。”
“是!”野道人再次应了。
抬头时,发现主公脸色仍很难看,野道人暗暗叹息。
“皇帝给府内安插刺探么?”
“这就是师门说的成龙之难么?不,这只是最基本的波折,还远远称不上是苦难,如果连这也无法忍耐,又怎么能成龙?”
“不过,主公不是不知道这点的人,仅仅这点,不会脸色这样难看,主公的难题,或没有那样简单。”
“王业艰难,古人诚不欺我。”
野道人心里想着,想到主公之前提到上午要去道观见刘湛,就想着是不是劝一劝,就看到主公抬头望天。
“现在大约是什么时辰了?”苏子籍问。
曾念真几次通过狐狸传递了消息,说已经吞并了七处海盗,现在外面名义是沧海盟,已补齐了500人,还通过这个练了兵,随时可用。
加强实力方面,自己的武功已经绰绰有余,还有就是道法了,刘湛似有善意,不管什么原因,去了可增加实力,说不定还可达成临时同盟。
无论什么恩怨,为了应对强敌,自己必须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力量。
野道人不知道主公的心理,刚才过来时就看过了时间,现在估摸了一下,回话:“主公,大约是刚到辰时。”
辰时啊,这个时间,应该就是辰时初刻左右,用又一个世界的时间来算,那就是早上七点左右。
尹观派在京城内以及京城外都有道观,刘湛也并不是长期待在一个道观里,过段时间就会换个地方,目前住的地方,乃京城近郊的弘祥观。
出了京城的南门,向外走十几里,就能看到这座道观了,没挨着山,挨着一片林子,旁还有一个湖,通着一条小河,河尽处就连着可入海的运河。
因为是活水湖,水很干净,蓝汪汪一大片,上面有着一些水植,微风一吹,颇有些情调,因此这道观虽不临山,却也不缺香火,城中一些文人常常会过去游湖赏景,顺便进去道观拜一拜。
这地方还算有点名气,苏子籍听了禀报,就大致能推断出从代王府坐牛车到鸿祥观要走多远,中午前想要到,就要尽快出发了。
苏子籍吩咐:“时辰不早了,早膳吃过就出发,路先生,你去安排车,府内的事你多费心,这次就不必跟着。倒是新入府的人,你让他们换上号衣,都跟随我出去。”
野道人知道主公对此必然有绸缪,就说:“那臣这就让人去准备。”
走出没多远,就交代过来服侍周管事:“早膳备好了吧?快送过去,记得多上一些清淡的饭食。”
“是,路先生,小的明白。”对这代王身边的谋主,周管事也陪着小心。
见周管事只是几日,就瘦得几乎脱了形,野道人略有些不忍,又劝:“若是身体不适,休息两日,你的事,大王心里有数,定会有为你小儿报仇一日,你总要保重自己,才能等到那一天不是?”
周管事原本还勉强撑着笑脸,听到这话,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滚落下来。
哽咽一声,这位在不久之前痛失爱子的周管事,低头抹了把眼泪,就沙哑着声音:“是,小的会保重自己,盼着那一天早点来,路先生,您别担心小人了,小人都明白。”
“好,那你就去忙吧。”拍拍周管事的肩,野道人说,刚才主公没有点到此人,说明此人相对可信。
周管事随后离开,野道人心里叹一口气,边往外走,边想:“代王府遭到几次袭击,至今也没抓到真凶,主公方才又说了那一番话,难道那几人与王府遇袭的事有关?”
又摇头:“皇帝要对代王不利,雷霆雨露,都是天恩,不必也不会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
“那就是别府的内应了?”
“但林康弟弟,在那一日遇袭死了,兄弟关系不错,他亦非亲情寡淡之徒,除非是皇帝的意识,要不林康不会故意放任弟弟被人所杀,更不会事后也无悔意,这可不像是林康故意装就能装出来……”
“除非,这本就是不相关的两件事……”
但那样一来,岂不是更糟糕?
接连出事,按下葫芦浮起瓢,还真多事之秋。
顺着府中的小路往外走,野道人还顺便招呼两个府卫跟自己一起出去。
到了外院最外面,正好赶上昨日获胜江湖客来王府报道,一共三十二人,没有一人拒绝,都早早到了。
“号衣必须穿,王府一年三套发给,要是不够,和有关的管事说声出钱买,不能私下制作。”
“我知道不少人不用刀,但这刀也是王府制刀,不能不带。”
简渠正在训话,见野道人过来轻声说了代王的命令,简渠皱了下眉,转脸看向在场的三十二人。
“你们赶上了好时候,今日恰好大王出府赴约,你们快去领号衣和配刀,跟随出去做事,望诸位能办好这第一件差事。”
薄延一怔,他是比武第一,自然站在最前,听到这话就心里一突,总觉得这事有点怪。
“难道代王竟真相信新招的江湖人?别说是江湖人,就算是官兵,新招进去,还得考验番吧?”
“还是说,是故意带着我们出去办差,趁机分辨忠奸?”
“不过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这般想的有不少,三十二人里,起码半数是派进来做奸细,而能做奸细的人,心思都多,越聪明人就越喜欢多想。
野道人站在简渠身侧,看着这些人,将大多数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并重点打量了一下前三。
薄延、郑怀、庞泗这三个人,都年轻且武功高强,看着也都算一表人才,这样的人才,之前真没人招揽过?
不过,不管心里是怎么想,野道人姿态总是欢迎,而江湖客都纷纷表示:“我们明白,入代王府是我们的福气,既入了代王府,必会讲规矩,听命令,办好这次差事,绝不会辜负大王的信任。”
这整齐的声音,野道人与简渠对视了一眼,不但不喜,越发提高了警惕。
任何一个群体内的个体,都是性情各异,并没有固定性格,但总体却可打上标签,江湖客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粗鲁卑下的代名词,性情暴虐,行为混乱,所谓的义气只是遮羞布。
现在这些人异口同声,这本身就不对。
“难道,他们受过了训练?”野道人心中一凛,眼神更是一冷。
来到代王府的江湖客,怕没几个是省油的灯,最后能筛选出多少可用可信任,还真不好说。
“快给他们拿号衣和配刀,大王还在等着。”野道人心中有了计较,低声吩咐着跟自己过来的一个府兵。
“是,我这就去找老刘。”府兵应下,转身朝库房而去。
不一会,就有府兵和仆人推着小车,上面有几摞号衣,还有三十二把长刀,快步走来。
“刀都一样,一人一把。”
“号衣有几号,每个尺寸不同,你们先选着合适的换上,等过几日统一量身做新衣服,到时连靴子、腰带、里衣都有,都是新的,府里人人一年三套。”简渠招呼着这三十二人领号衣。
其实就是不用解释,这些江湖客也没什么不满。
虽拿给他们的衣服不算合身,但有几个尺寸,不会小,最多大一点。
衣服大一点算什么?只是外服,套上系上腰带就是,裤腿长了也不怕,塞到靴子里就是。
这些号衣可不是寻常江湖客能穿,别说穿了,往日见了穿这样衣服的人,怕都要退避三舍,现在摇身一变,自己也成有编制的人了!
哪怕其中有一些人怀着鬼胎,但难得站在阳光下,有一个正式的身份,还是有点兴奋。
衣服立刻就能换了,看着换好,野道人就看到后面跑来仆人,冲着挥下手。
这是野道人在路上叮嘱过去备牛车的仆人,这说明牛已喂好,车也套好。
时间过去了有一会,估摸主公早膳也应用好了,野道人拍了下巴掌,在众人安静看过来时,说:“诸位号衣也领了,刀也配了,这就准备出发吧。”
吩咐人将侧门才打开,就见到牛车出来,垂帘就见代王,众人都行礼,车子不停,直接侧门出去,新府兵在野道人示意下,忙跟着出去。
因牛车的速度不快,大步跟着就成,三十二名新府兵,薄延、郑怀、庞泗三人自发跟在了牛车两侧,剩下的人则跟在后面,隐隐成了几块。
苏子籍对这些人的暗流涌动毫不在意,只在牛车内闭目养神。
“那是代王的车驾吧?代王出府了?”
代王府门口有人正靠在斜对角的一个角落里喝水,瞥见代王府侧门出来一辆车,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三十人,顿时睁大了眼。
确定是代王出行后,此人水也不喝了,水葫芦往腰间一挂,飞快朝远处跑去。
在更远停着辆牛车,掀开车帘就跳了进去,对车夫说:“快回府,我要见大王!”
这辆灰扑扑不起眼的牛车,立刻就动了起来。
代王府与齐王府的距离不算近,代王的车驾已行出数条长街了,以最快速度回来的牛车,才抵达齐王府后门。
车上的人直接跳下来,就去叫门。
此人与后门的门卫是熟人,一见就放行,男子急匆匆就进齐王府,并去了齐王所在的厅外。
“人回来了?让他进来。”听到自己派去代王府门口盯着的人回来,齐王放下手里的茶杯,说。
男子快步进来,当即跪倒:“大王,小的方才看到代王乘牛车出了府!”
“此话当真?”齐王双眉紧蹙,有些不甘的追问:“真是代王?不是旁人?”
“大王,确是代王的车驾,后面还跟二三十个府兵。”
齐王听到这里,心中失望。
原本以为代王半途退场是生了暴疾,现在看来,这只是个假消息。
“或就算是真消息,代王真病了,也只是小病,程度很轻,根本不影响。”
还一想,齐王就越发神色不悦。
他这个人,一向不拿手下的人当回事,一旦心情不好,觉得办差事不力,就可能重重惩罚。
报消息的人看情况不妙,怕被大王迁怒,可有些消息又不报不成,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急急寻思,又低声说:“大王,我们收买的人,听说代王妃情况有变,有多个大夫入内检查,还买了些药。”
“据医师看了我们的记录,说这都是安胎养气的药,代王妃似乎……怀孕了。”
怀孕了?!
齐王听到这话,脸色一青,几乎捏碎正握着的椅把。
代王到底怎么回事?
年少,英俊,才学不用说了,能考取状元,连蜀王这自许风流文雅的人,都不想和代王比。
办事也不错,无论是去西南,还是去地方,还是入中枢,都可圈可点。
唯一的缺陷就是太年轻,并且无子。
无子怎么继承大统?可以说,在这时代,没有儿子,就没有被立太子的资格。
不但要有儿子,还得多子,才有被拥立的可能。
代王就没有儿子,这是比不上诸王的事,就连不起眼并且最年轻的鲁王,都有二个儿子了。
可现在,代王一封王,就传出了代王妃怀孕的消息,莫非此人是老天爷的亲儿子,怎么处处都顺利。
好不容易有个劣势,还立刻被弥补上了。
不管这一胎是男还是女,只要怀了并且生下,还是健康的,就说明代王跟代王妃还能继续生孩子,这就不会成短板了!
而如果代王妃一举得男,就更不得了,代王嫡长子,前太子的嫡长孙,这是什么份量?
现在代王封了王,又有了子嗣,在儒家的角度,就无懈可击,那些心里总觉得正统最重要的人,怕屁股又要歪了!
至于还没拿准注意的中立派,怕也要增加投靠代王的可能性,而代王现有的阵营更会信心大增。
这可真是糟糕的消息!
齐王虽一直喊着,这些人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了不起,连公开发声都不敢,并没有可惧之处。
但实际上,齐王清楚,名分不可思议。
这种名分,在逆风时看不出威力,但在顺风时,就会百川归海一样,凭空减了大半阻力。
再说,就算不考虑这个,能少点麻烦,齐王当然也不希望多一群嗡嗡嗡的苍蝇一直在烦自己!
齐王的心里火气不断窜,却还记得文寻鹏的例子,也知道随便对手下发泄怒火,是伤人心的事。
“此人生活在寒门,归来短短两年,就封了代王,与我平起平坐,这可不是个等闲之辈。”
“我可不能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再出几个文寻鹏,别说是我的风评大降,就是诸王都要笑掉大牙。”
而且这只是没确定的消息,齐王于阴沉着脸,吩咐男子:“废物,这么大的事,竟只是听说?还不赶紧去给本王查清楚!下次再这样查不清就报给本王,本王可不饶你!”
“是!小的这就去查!”男子被齐王一脚踹了个跟头,忙爬起来急急应着,心里却松了口气。
夹谷坊
车轮碾着路面,发出细小声音,虽是京城,道路要比许多地方整洁,但也免不了有些垃圾,路上也并不平坦,不时有坑洼。
牛车里坐着苏子籍,靠着改装过的靠椅,倒也不怎么受影响,正沉思着。
他所想的事,还是昏迷后的梦。
“不悔为什么会被发觉?这件事不寻个根源出来,再多防护怕也无济于事。”
越想,就越觉得烦闷,索性掀开车帘,让风吹进来,看看风景。
目光先扫过并排走的几个新府兵,在薄延、郑怀、庞泗三人身上一转,暗暗冷笑:“前三尽是奸细。”
“但我汲取了不少武技,也算是得了不少好处,而且这些人既是奸细,自然要取得我信任。”
“要取得我信任,自然要办事得当,努力表现。”
“以后可以把些难事给他们办,办不成,自然可理所当然的惩罚。”
“办成了,吝啬赏赐是庸主,不但赏银,还可以提高他们的地位。”
“就和吊在驴前的胡萝卜一样,少了驴子不跑了,多了驴子太近了,要出事。”
“不过也没有关系,提拔的近了,就派去执行必死的任务,死了就是好家臣,抚恤荣誉我都不吝啬。”
“要是每年都有奸细进来,那就等于多了一批敢冲敢打的廉价工具人。”
“当然,既想当奸细,又不肯办事,就得提前收网了。”
苏子籍寻思着,目光就掠过他们,看到这一条街有点偏僻,路边房屋有些矮小,因此更远的建筑就冒尖显露出来,苏一眼就看到了。
这是到了什么地方?苏子籍有点好奇,就问离着牛车最近的郑怀:“现在车到何处了?”
郑怀回了一句:“大王,已到小安街了。”
苏子籍哦了一声,心里就明白了,牛车刚刚是远远经过了蜀王府。
作亲王,自然是有资格建造楼阁,这一片街,怕就是蜀王府后门的地界。
放下车帘,苏子籍原本没多想,可突然,就有一道灵光在脑海中乍现,突然之间就有所悟:“这道理本是极浅的事,可我却由于前世的影响,一直没有悟透——这就是知见障了。”
“和前世不一样,不悔有了孕,在这时是加分项,没有孩子的皇子,根本没有竞争力,现在我可能有儿子,还是头一胎,诸王必关注。”
“会不会是诸王刺探不悔情况时,暴露了不悔已经入道的事实?”
“这本是极简单的道理,可我之前偏想多了,果然应了话,很多事,也许根本就没那么复杂?”
本来他还偶尔会笑话一下别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多了容易钻牛角尖,不知自己也有这毛病,果然做人不能太自满,需要时时自省。
“我以前没有想透这层,虽对不悔保护的还算严实,但对不悔怀孕的事,却没有专门注意,别的不说,大夫和购买的安胎药,就暴露了事实。”
“现在怕,应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我预料的不差的话,肯定会借不悔怀孕,产生孕吐或别的事件,因此就假借检查的名义,混入其中观察。”
“此人必是医师。”
苏子籍身一动,有心吩咐人立刻去盯着和叶不悔怀孕有关的大夫,以及大夫接触的人,但想到野道人、简渠都不在身边,跟着自己是自己故意带出来的新府兵,就压下了这事,准备回府就吩咐去办。
不同于别的几人,野道人在这种事情上更好用,苏子籍也最信任。
既猜出了梦中事的源头,苏子籍稍安了些心,重重吐出了口气,就合上了眼养神,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虽昏迷,但全程是梦并没有好好休息,也许是压力大了,总之一闭眼,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出了城十几里,到了目的地时,薄延向里面看了一眼,虽有着帘子隔着,也能看出代王似乎睡着了,心中转着念头,突然想:“我此时突然一刀,可否杀了代王?”
才想着,他也不由苦笑,真这样了,谁也饶不得。
自己这行有着先例,千方百计杀了贵人,回去庆功宴,就是杀头宴,不仅仅有毒酒,还有斧手伺候,当下轻声叫着:“大王,到了。”
道观到了?
苏子籍一惊,醒了过来,下来踩在地上,抬头向道观望去。
道观门是开着,门前候着一个道士,见一行人到了,忙跑进去,应该是去通禀去了。
迎宾道士大步流星进来,道观门内就是一个供着神像大殿,穿过大殿到一个院落,这里是迎客之所,有会客厅,左右两排厢房还可供香客留宿。
迎宾道士毫不停留,快步入内,院落往后房屋渐多,这里就是道士的生活区,靠近后面一个院落有些不同,它相对封闭,平时几乎无人靠近,院内建着一座三层木楼,建筑风格更有些独特,有别于别的建筑的清幽雅致,这座木楼更具巍峨庄严之感。
此时有一个老迈的道人,正立三楼一处半开窗户前,望着远处道观门口的人,右手手指快速掐算。
不远还站着一人,正是刘湛。
但在此时,刘湛也不声,只能站着看着老道,安静等着。
片刻,就听到这上了年纪的老道轻轻吐了口浊气,摇了摇头。
“代王神完气租,并无病患。”
他脸上身上都是衰老平庸,可那双眼,此时仍闪着光,犹如给泥塑的神像开了光,眼波流转间,就能让人不敢直视。
事实上,这的确不是夸张形容。
作为刘湛的长辈、同门师叔,这位老道人最出色就是他那双眼,天赋有之,后天修炼有之,让他这双眼可以看得更准,看得更清,很多东西在别的道人看来可能会被懵逼,在他这双眼的注视下都无所遁形。
刘湛都不敢长久对视,见老道人摇头说出了这一番话,立刻信了,同时还有点失望。
“代王竟并无病患?之前的流言都是假了?”
但失望之余,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也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尹观派并未与代王交恶,就算代王并无劣势,对尹观派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以尹观派与代王的交情,不能趁机拉近彼此距离的话,对方上位,尹观派也得不到好处就是了。
想到这里,刘湛越发下定了决心,这次代王登门,自己一定好好联络下感情,务必让代王对尹观派多一些好感。
“石师叔,那晚辈就先去招待代王了。”刘湛冲着老道行了一礼,说。
老道半眯着眼,皮肉微微下垂的老态尽显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去吧。”
刘湛独自一人下楼,暗暗叹了口气。
“师叔可谓天纵其才。”
石灵秀生于乱世,自幼失去双亲,尝遍人间辛苦,童年时就向往成仙,年十三拜入尹观派,十五就修炼有成。
以后转战各地,历时七年,为尹观派立下赫赫战功,又潜修六年,无论功业还是道业都抵达顶点。
但掌教却没有选择石灵秀,因此无缘大位,更无封号。
更不巧的是,石灵秀一辈子,灵汐处于低潮,就算苦修也难以突破窠臼,现在灵汐复兴,却与他无关了。
刘湛自问,要是自己处于石灵秀的位置,怕也有怨气。
可时也,命也,掌教大位只有一个。
天时更非人能作主。
等出了院子,就看到接客道人焦急的等着,因这里算是半个禁地,闲杂人等不能轻易进入,所以心里再急,接客道人也只能等在门口。
见刘湛出来,接客道人忙说着:“真人,代王已到了!”
刘湛刚才早就看到了,很平静点了下头,吩咐:“你叫人去多备些果点,再让人搬些圆凳,起码四十人份,速速送去前院。”
这就是给那些府兵备了。
“是,真人。”道人应了,忙跑去准备。
这样混杂着一点兴奋与紧张的神情,在刘湛走出去时,在好几张面孔上都看到,可见不止是他,小辈对一个有着争嫡实力的亲王到来,都多少有点激动。
大步流星迎出来时,代王一行人早就被请到大殿后的外院里,毕竟总不能真让人家堂堂王爷在大门口等着不是?
外院早就准备了迎客的地方,守在这里的道童也并不算很慌乱,就算有些紧张,也十分妥帖请人入厅。
刘湛到了时,道童正给厅内的苏子籍上茶,院外站着三十余人,个个看起来彪悍,刘湛路过,能明显感觉到不少人在打量自己。
他又何尝没有打量?
目光从这些穿着号衣的府兵身上扫过,这些人身上的江湖气,就让刘湛心里打了个突。
“这些人莫非都是昨日新招的江湖人?代王竟然全都收下,都充入府兵了?”
这也就罢了,竟然在今天出行全带了出来,以他眼力可以看出,在场这些府兵,竟没一个是老人,全都是新人!
代王竟这么信任这些江湖客,就这么放心?
这种事,实在是想想都奇怪,刘湛觉得自己对代王的想法真是摸不透。
这样想着时,他已走入了厅,就看到一位男子正背对着自己打量着墙上的画,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来。
刘湛向其行稽礼:“刘湛迎接来迟,还请大王恕罪。”
“孤也是才到。”苏子籍笑笑。
道童也赶紧过来给二人上茶,一个在主位,一个在下首,在苏子籍身侧站个青年,表情平淡严肃,很是一副忠心耿耿护卫的姿态。
刘湛快速打量了一下,就知道这跟入厅内保护代王的人,就是昨天比武时的第一名,薄延。
从苏子籍现在坐着的位置,可以看到拉开的木门,三十余新府兵,也都被道士送了茶与果点,这些人,有的就喝茶吃点心,有些还懂些规矩,垂手站着。
苏子籍偏着脸看了看,无所谓一笑,指着画说着:“这是九龙图?”
“大王,这是龙种图,总共有九个,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各有神相和灵异,是前朝戊博裕之作。”
“原来是戊博裕的作品。”
苏子籍心中了然,踱步欣赏,见上面古色古香,押着密麻的印章,知道这是以前自己性喜画作,因此刘湛特地寻来讨好,十分仔细看了这画,嘘了一口气,说:“《长乐问》里载,咸宁四年,戊博裕入京,买斗酒独饮,作画以偿,其实是借机想扬名,入得当时杞王之眼,以图振作社稷。”
“可惜当时前魏大势已去,也难有伯乐,戊博裕一番苦心,只能付之东流了。”
刘湛暗生敬佩,代王不愧是状元,历数古典,这等生僻之事也知道,才要说话,又见苏子籍转脸问。
“自古都是子肖父,既是龙种,为什么这九个都不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