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姜听到这话,转过看他,神情淡淡,但细看,就能看出神色好转许多,没有什么悲色了。
“人总要向前看。”这在众人眼中刚刚丧母的少女长长睫毛垂下来,略白的小脸就更加惹人怜惜:“我只能生活的更好,母亲才会放心。”
目光在薄延脸上打了个旋儿,洛姜就收回来,不管怎么样,代王救了母亲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母亲还活着,就已是大幸,绝不能在节外生枝。
皇城司受郑高祖之命而建,直接编制仅仅四千五百人,但权柄极大,掌刺探监察,“高祖尝密遣人于伺察外事”,不受内阁辖制,直接向皇帝负责,是直属皇帝的机构,虽不可能无孔不入,但一旦流露出了风声,却很难再掩盖住。
到时,必有大麻烦,涉及母亲的性命,就算是薄延,她也不能说。
但她平静的目光与冷淡的语气,还是让薄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说不出了。
能说什么呢?她既放下了,这对她是好事,自己该为她松一口气,但想到洛姜之所以神色好许多,可能与代王有关,又有些难受。
沉默了会,洛姜再次开口,这次却是问:“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薄延心一紧,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在代王府好好干了,现在我已是从九品副队正,是正经的官身,只要熬下去,总能有好日子过。”
他这话,却让洛姜嗤笑一声。
“你骗别人可以,骗得了我?脚踏两条船,可是要翻的。”
见薄延的神色一下冷了,望过来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洛姜叹一声,有些无奈地与他对视,说:“你在担心什么?觉得我会举报你?”
薄延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
洛姜叹着:“你我小时候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举报你?可你的事并不算秘密,别的不说,你几个小兄弟都知道,秘密不传二耳,传了就不再是秘密,这道理,你会不懂?人一多,代王府迟早会查出来。”
薄延听了,就是一怒,冷声:“我和我的兄弟出生入死多年,彼此可以交付性命,断然不会出卖我。”
但这话听着很有底气,但实际上在足够利益下,到底会不会被出卖,想必薄延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洛姜也不反驳,只继续说:“共患难易,共富贵难,何况你独享富贵呢?”
“你要仍旧是他们的头,领着他们出生入死,身当先锐,我相信你们的兄弟还能继续下去,可你现在已经超生了,他们仍旧在江湖过着舔血生涯。”
“一年二年或还能理解,五年六年,八年十年呢?”
“如果在执行任务,死了兄弟呢?一方面你富贵安享,一方面他们草席裹尸,他们还会理解你,认可你么?”
“再说,你不是谁的人,就算为谁做事,也只是雇佣,仅仅是接了单。”
“你现在已受代王重用,已是官身,以后更是有前途,为了一二笔不长久的单子,就放弃得来不易的官身,你不觉得可惜?孰重孰轻,你自己想想吧。”
薄延听了,薄唇抿成一条线,洛姜的这番话,等于直接将他这段时间的心事给掀开了。
他最纠结的,的确是这点。
作江湖人,他讲究江湖道义,齐王下了单子,他接了,就应该完成,这为的既是银子,也是因为他看中了齐王,打算以这机会攀上齐王,能得个前途。
可接了单子,与他联系的只有齐王跟前的红人孙伯兰,他连齐王的面都没见过,反倒是潜伏进了代王府,不仅被代王重视,还意外得了从九品的官身,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
莫要小看从九品官身,想要做官,就需要履历清白,现在又不是乱世,就算是西南的军将招人,也不会愿意接收江湖人,谁知道是不是服管?是不是被别人收买了?
背景不清白,考武举也没机会,除了攀附贵人,或混成一方山大王,就再无别的途径。
而混成一方山大王,被直接剿灭的可能性,远远大过被招安。
薄延轻松得到从九品官职,若是被别的江湖人知道,怕要羡慕得眼红了眼。
兄弟们,真的能接受和理解么?
“洛姜,你似乎长进不少,以前你说不出这话。”薄延收敛了神色,看不出多少表情。
“人总会长大,代王府的府库也不小。”洛姜睫毛似乎在眼下蒙了一层浅浅的影子:“薄延,我们为了一本刀谱或剑谱,付出多少代价,你也清楚。”
“可现在,虽不是随便可以拿,但只要付出忠诚,获得并不难。”
“为什么要给人干这些脏活呢?”
“都活不长的。”
二人正说着,薄延耳朵动了动,听到小厅里议事已告一段落,一行人簇拥着代王出来,而洛姜似有所觉,说:“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我此言是出于真心,你再想想。”
说着,起身面对着小厅,转眼就看见代王出来,就走过去见礼。
“真心么?”薄延心中苦涩,要说洛姜没有情分,他能看出她的关心,但是她的关心,未必是他希望的那种,这时容不得多想,同样向代王行礼。
苏子籍不知道两人的暗流,让着平身,就问洛姜:“对了,之前孤给你的剑谱,你练完了没有?若是练完了,孤再给你一本。”
这洛姜可是天生的学武胚子,几本秘籍给她,就能练得精髓,而自己就可喜滋滋的汲取,不可不培养。
洛姜忙说:“大王,之前已练完了。”
再抬头时,就见代王手里已有一本新秘籍,随手递给她。
这秘籍,也是剑谱,封皮是靛蓝色,上有几个黑字,写得颇飘逸:“疾风剑法?”
薄延目光一凛,这本《疾风剑法》,虽说名字很普通,但凡是江湖人,基本就都听说过。
这可是一百多年前的顶尖剑客叶问柳所写,现在算是叶家的绝学,怎么会落到代王手里?
他曾与叶家后人交过手,对方应该就是习学的疾风剑法,很难对付,现在这剑谱却和杂书一样随便赏赐?
这就是帝王家么?
再想想上次他与洛姜交手时,洛姜的表现,他又恍然:难怪洛姜武功突飞猛进!
薄延心乱如麻。
江湖人,哪个不想成绝顶高手?
有道是穷文富武,指的是穷人想出头,读书最实际,书本虽然也昂贵,但并非真就一本买不起,咬咬牙,普通人也是可以念书,就算科举不出头,有这心思,做个账房也能度日。
可想学武熬出头,就麻烦多了,不光每天要吃饱吃好,让身体素质跟上去,还要拜名师学绝艺,寻朋友多切磋。
没有绝学,修炼一辈子都难抵达绝顶。
薄延出身也不算贫苦,家资不弱,但因不是武学世家,就算和皇城司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也只能学到二流的技艺。
谁家有了绝学不是当宝贝一样藏着,他根本求不到,只能靠天赋和实践,一点一点磨炼打磨,寻求某一刻的突破与顿悟。
说实际,他的刀法,硬是从二流磨砺到了一流,可这是极消耗天赋和心血的事,到了现在,他已经感受到瓶颈了。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就是前面没有路,或自己走不动了。
是,江湖人中,也有人是天纵奇才,哪怕学的仅仅是粗浅武功,都一点就通,触类旁通,最后汇集成汪洋。
可这万中无一。
再看看洛姜,曾经比他弱,现在竟与他可以打个平手,甚至一二招领先,怎能不让薄延感慨?
苏子籍将秘籍给了洛姜后,就看向了薄延,见薄延神情微变,就知道已是时候,随口说:“薄延,你上前,孤有事吩咐你去做。”
“薄延听侯大王吩咐!”薄延丢掉了感想,立刻上前几步,恭敬回话。
苏子籍似乎是随口说着:“倒也不是大事,你外出时,听听外面对孤的评价,回头告诉孤。”
这实在是再轻松不过的任务,薄延自然没有二话,立刻应:“遵命!”
见薄延答应,喏喏连声退下去,苏子籍转脸笑谓文寻鹏:“别的先生都有人手了,文先生初任,你可在府内挑选些人手办事。”
代王交代了就往外去,薄延望着背影,竟意外没在文寻鹏身上多停留,文寻鹏虽是刺杀目标,但现在他的心已乱了,到底要不要按单杀人,已心生迟疑。
“我先回去了,方才的话,你好好想想。”洛姜也望着代王离开,转过头,面对着薄延,神色淡淡说。
也不管薄延是什么表情,说完这话,洛姜就捧着秘籍走了,看架势,是等不及了,要回小院研读。
薄延站在原地,等到人都走远了,才用手抹了把脸,努力打起精神,向外去。
“这不是薄队正吗?你这是要出去?”
因现在还不是下工时,一般来说,府兵及管理府兵的队正,都不是出去溜达的时候,不过薄延是副队正,穿着官服,门口的人也挺客气,只这一问。
薄延解释:“我奉大王的命令出去办差。”
他既说了这话,门房就笑着放行。
等出了代王府,站在路侧,此刻六月,栉比鳞次的店肆都开了,就算是上午都炎热起来,远处的一家老店里,店老板和三四个伙计都袒胸纳凉。
本来是认识,就要打招呼,见着薄延一身官衣,吓了一跳,急抓衣服穿上,连忙招呼行礼。
“前天我还在这里买东西,不是这规矩。”薄延说着。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您现在是官人,我不能不敬呐,我在后面井里冻了只西瓜,要不要吃一口?”
“不了,我还有差事。”薄延薄延下意识整了整官袍,沿街而行,自从得了从九品的官职,他还是第一次出府,更第一次穿着外出,不仅仅是熟悉的店老板,对面走过两人连忙避开,向他投来的目光,让薄延觉得有些陌生。
那是夹杂着一点好奇、敬畏跟艳羡的目光,而过去薄延,纵刀法出色,是个高手,可也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目光盯着看过。
“居然有人会羡慕我?”
薄延慢慢朝着远处走,等被人看得多了,渐渐的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消除了,换之是一种新奇的情绪。
“我是江湖客时,因有武功,也有一些百姓看着我与兄弟就畏惧,可那种畏惧,却与此时的敬畏不同。”
“百姓们恨不得与江湖人撇清关系,可能与官员成朋友,甚至结亲,却巴之不得……这就是江湖人与武官最大的区别?”
普通人对当官的都有敬畏,毕竟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薄延若有所悟,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
这种身份转变,在代王府里待着时,感觉还没有那么明显,可现在出了代王府,就让他再也没办法蒙骗自己了。
“以前我也和兄弟们大骂狗官,觉得江湖潇洒,可现在,我问问自己,的确更喜欢现在被人敬畏艳羡的感觉。”
“我所求的,不就是前途,不就是改换门庭?”
“做武官,能清清白白做人,将来让祖先因我而荣耀,这不就是我努力拼搏的目的?”
“现在我已实现了……可惜……”
可惜,自己进代王府别有目的,若代王府查出了此事,他到时该怎么办?
舍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身?
舍不得……薄延心里叹着,看着四周,就算是陌生区域,路边的商贩见他望过来,都个个点头哈腰,带着讨好,这种感觉,是过去从未有过。
“哎哟,这位官爷,您来了!”等他终于抵达一家小茶馆时,伙计见是个武官进来,顿时吓得立刻去叫老板,老板亲自迎出来,殷勤将他迎进去。
“不必过于麻烦,给我先上一壶好茶,再来几样点心,一会还有人来,别的到时再说。”薄延淡淡说着。
虽说京城官多的是,可这家小茶馆却很少遇到,老板立刻应了,不一会,就给坐在角落处的薄延亲自擦了桌子,送了茶点。
薄延抿了一口茶,目光一扫,见这茶馆非常的普通,现在有五六个人在喝茶纳凉,有点不自在。
“这虎皮真好,兄弟们快来吧?”薄延出来后,就找了个人去给几个兄弟送信,估摸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果然,过了一会,就有几个人从外面进来,扫视一圈,终于看到了坐在角落处的薄延,立刻惊喜喊一声:“大哥!”
“七哥!”几人皆喊着,热情奔过去。
“七哥,你今日让人叫我们过来,可把兄弟几个高兴坏了!”
“是啊,七哥!”一个汉子打量着薄延这身,连连说:“贵气,这身衣服,真是衬得七哥你越发英气了!”
“怎么这样客气?又不是第一天见我,快坐下说话!”见他们嘴上说着,却没立刻落座,而站在面前,薄延立刻就看出这几人竟拘束了,忙请他们落座,同时还调侃了其中一人:“熊义,你是我们中读过书的,怎么也扭捏起来了?”
又说:“是不是跟姜波学的?”
姜波是一个瘦小个子,立刻说:“七哥,你这么说我,我可不依!”
故意捏起了兰花指,逗得别人都笑了,气氛顿时比刚才要活跃许多,原本的拘束,现在也没了。
姜波放下兰花指,艳羡望着薄延:“从九品的武官,一入府,这才多久?就能得了官身,几个江湖客能有您的运道,我和邓云星都着实羡慕!”
“七哥,王府是什么地方?要不是您这次出府,我们甚至都见不到您!”
“就是,七哥您发达,可不能忘了兄弟我们几个,您吃肉,我们能喝汤,也心满意足了!”邓云星连忙说着。
“你们太夸张了,我们可是连正八品的百户都杀过,我现在不过是从九品。”
“七哥,不是那样说,是,我们杀过名捕,杀过官,但正因这样,所以没有了出路。”熊义长叹一声,已红了眼:“七哥,你还记得大哥燕纵云么?”
大家立刻沉默了,大郑开国后,首先处理是呼啸一方的山大王,一个又一个山寨被破,聚云寨的燕纵云据说本是官宦家的子弟,见着不对,丢了山寨想洗成白道,后来又想入军效力。
结果投效的胡大人不过是个百户,要考验,一考验就是三年,眼见着糊弄不过去,就“宴客”了燕纵云,所谓的摔杯为号,真的涌入了大批刀斧手。
燕纵云率聚云寨兄弟杀出重围,也死了大半,自己中了六箭,第二天就在破庙里咽了了气。
薄延后来设计杀了这百户,临死前问缘由,这百户呸一声:“不过是盗贼,也想洗白,作梦去。”
虽杀了这百户全家七口,连小孩都没有放过,可这聚云寨彻底混不下去,因此改头换面,后来也想过有个正途,可次次碰壁。
“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处境是脚踏二条船,还不安稳。”因附近没人,薄延声音低沉着,将洛姜的话复述了一遍,叹:“你们说,这该如何是好?”
“能得官身,被代王看重,也是我以前不曾想过的事,偏偏发生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接了这单生意。”
他的话,让几个江湖客都沉默了。
好在街上人声嘈杂,叫卖声不断,就算这桌突然安静下来,也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好一会,熊义眼睛闪了闪,说:“的确,我们接齐王府的生意,是有人知道,虽不多,可随时泄露,就越发要收手了。”
“就算按单子,刺杀了那人,您肯定会暴露,到时京城就待不得了,只能逃去外地,您好不容易才得了官身,可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姜波也说着:“七哥,洛妹子的话,我觉得有理!现在代王府就很好,代王对您看重,这就是您的运道,我们又不是齐王的人,何必给他卖命?”
“是啊,七哥,您就算是做成这一单生意,齐王也不会因此看重您,在他眼里,你就是个替他杀人的江湖客……”
“不是兄弟我贬低您,想要投靠齐王的江湖客还少了?可真能进了王府,入了齐王眼的江湖客,又有几个?您就肯定,帮了齐王做事,齐王就能如代王一样看重您?”邓云星也劝着。
薄延被这几人说得哑口无言。
邓云星的话,更直戳在了薄延的心上,这也是生了迟疑的原因。
这历来权贵,都瞧不起江湖客,能被吸纳到自己党羽里,无不是江湖闻名的绝顶高手、一派宗师,像他这准一流,在权贵眼中,就是可用但毁了也不可惜,必要时充当炮灰的马前卒。
人家根本就不会拿他当一回事,如代王这样,能举办擂台招人,事后还给予他机会,让他有了官身的王爷,不说百年难遇一个,起码本朝的几个王爷,都做不到这一点。
莫说是王爷了,就算是官,又有哪一个能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
想要从别的府邸往上爬,难度太高,放弃现在官身,焉知这辈子还有没有别的机会再披官服?
几个兄弟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
他们明显是希望他答应毁约,几个兄弟根本不讲所谓的江湖义气,这让薄延心里欣慰,又有点难受。
他感到欣慰,是知道,兄弟们明显是站在他这方,目前说的这些,也是为了他好,而难受,则是因毁约了,就违背了薄延的一向原则,让他觉得自己竟成了过去最看不起的小人。
再说,就算选择投靠代王,可这把柄……
想到自己曾经手刃了代王府的好几个人,府兵死在他手里的就有几个,以代王的护短,知道了这事,这能饶了自己?
到时,别说是维持现在的官身,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都未可知。
薄延只能冲着几个兄弟微微摇头,提醒:“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可是杀过代王府的人。”
薄延入府杀了一些,兄弟们当初在代王产业处也杀了几个,还烧了房子店铺,这些事被代王府的人查出来,就算想投靠代王,也不能了。
几个江湖客愣住,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后悔。
早知今日,这单生意就不接了!
可世上难买早知道!
还是熊义读过书,眼睛转了转,压低声音说:“七哥,代王府现在用人之际,规矩就没有那样严,可以将功赎罪!”
“不如……把给我们任务的孙伯兰杀了,那是齐王府内的先生,听说还是齐王跟前的红人,杀了他,肯定可以将功赎罪,让代王原谅和接受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对啊,他们之前仅仅是被孙伯兰雇佣,就算与代王结仇,也只是充当“刀”,现在只要毁约杀了孙伯兰作投名状,代王未必会翻脸。
熊义先开了口,别人也都一下子兴奋起来,纷纷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也都出谋划策。
“七哥,外人都觉得我们呼啸江湖,吃香喝辣,可谁知道我们的苦处,刀头舔血,久在河边走,谁人不湿鞋,加上朝廷渐渐稳固,能腾出手处理我们,江湖越来越不好混,当初我们上京,还有十三个兄弟,现在只有六个了。”
熊义见着薄延迟疑,拭泪不胜感慨,声音都有点颤抖。
“就是这原因,以前的燕大哥想给我们找个出路,当年狗百户许给燕大哥,就是从九品的副队正,一辈子都没有成功,不想七哥你成功了。”
“七哥,办了吧!”姜波尤其羡慕薄延,此时说:“七哥,你可以把我们兄弟都介绍进代王府,到时,我们兄弟互相扶持,肯定能做一番事业!”
“是啊,七哥,赶紧杀了孙伯来,我们兄弟共谋富贵!”
听着几个兄弟展望,薄延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就算想按道义继续履行这单生意,几个兄弟怕也不会同意了。
他这几个兄弟虽未必背叛他,但因一单生意就与兄弟几个断了交情,这也不是薄延愿意看到。
薄延沉默了,其实真论收入,一行人的收入不低,别说从九品,正八品百户都捞不到那样多。
收入不低没有用,见不得光,江湖无十年运才是真,每年总要折损一二个兄弟,有多少兄弟可继续折损下去?
因此燕纵云每年交的款子很丰厚,能使百户升官,所以才有信心,不想这百户就要升职前,还是过河拆桥。
这次代王会不会过河拆桥呢?
可望着兄弟们的神色,薄延面前又不由浮出了燕纵云临死时的面孔,长叹一声,下了决心。
“燕大哥,我自己对不起你,总得把你最后的兄弟给安置了。”
他点了下头,说:“知道了,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又说着:“光杀了孙伯来,也许还不够,我还知道几个府内的几个奸细,到时也可以一起报告。”
说话时,心里浮现出郑怀和庞泗的面孔,他暗叹:“为了我与几个兄弟的身家性命与前途,就只能对不起你们了。”
熊义几人听了,都很高兴。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畅想,等入了代王府,该如何立功,又该如何让代王看到他们的忠心与能力,只要能被看重,升官指日可待,他们闯江湖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这个?
给谁卖命不是卖?能给前途的人,就敢跟着!
“卖报了,卖报了!今日新出的文林报出来了!新鲜的时刊!一文钱一份!”
恰在此时,茶馆外响起了卖报人的喊声。
大郑的报刊,在京城发行的有许多,知名的就几个,这文林报就是其中之一,创始人是前朝大儒,战火时曾停刊,后来大郑建都在这里,又有文人聚拢在京城,没两年,文林报就又复刊了,正当红。
一文钱对于京城普通百姓来说,不算多,但愿意看报的普通百姓其实很少,毕竟看报需要识字,但老百姓大多是不识几个字。
所以这报刊,一般都是卖给讲书人及文人。
讲书人看了,就可以在茶馆、酒肆讲了报刊上内容,无论是去喝酒的、喝茶的,都能听一听,也可以因此知道报刊上的事。
文人识字,一般住在京城的文人也不至于穷到一文钱的报刊都买不起,再者,报刊上的文章,往往也是文人投稿,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之间较劲比拼,文章一篇篇,也像是打擂台,热闹起来,“围观”的人自然就多。
听到外面喊着卖文林时刊,茶馆内就有几个靠门坐着穿着长袍的茶客,出去了一个,买了一份报刊进来。
薄延原本没在意这事,但架不住他们看着议论,尤其提到了“代王”,让薄延立刻就竖起了耳朵。
“前阵说代王没有动静,不想昨夜竟直接派顺天府拿下水云祠,端了这个淫窝,不愧是代王,换成别人,未必敢这样做!”说话的人压低声音。
同伴也说:“张兄说的极是,早听说代王从民间来,嫉恶如仇,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听说水云祠还用弓箭反抗,死了好几个官差。”
“什么,这不是杀官造反么?”
“所以才说水云祠是淫窝,是贼窝,听说还窝藏大盗沈三。”
“嘶,原来沈三和水云祠勾结,难怪虽手上有人命,还糟蹋不少姑娘,却一直拿不下。”
他们低声议论,但熊义几人都是江湖客,耳力比一般人强,薄延更不必说,一听说起了代王,都停下了话,只听他们聊。
因很快又有人拿着报纸进来,评价着上面的文章,先前一桌的人,也放开了胆子,声音渐渐大起来。
薄延想着打探一下情况,回去了能向代王复命,就走过去,仔细听了,笑着向他们一拱手,问:“这么说,代王剿了水云祠,竟是好事?”
几个人正聊的兴起,一抬头,见与他们说话的虽不是文人,可是一个穿着武服的青年,这是做官的,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容长脸的男子忙说:“当然好,要不,留着淫祠,还要祸害多少女眷?”
薄延听了,若有所思。
“不知您怎么称呼?在哪个衙门高就?”因怕薄延不高兴他们讨论这事,几个识字的茶客中,就有人小心翼翼问。
薄延客气一笑,回答:“京城讨生活的人罢了。”
见几个人还有些惴惴不安,他现在也习惯了自己这身官皮带给普通人的震慑,就越发和气说:“你们继续聊,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回了自己一桌,对几个兄弟说:“走,事不宜迟,我们把这事立刻办成,别节外生枝了。”
说着,用手指轻轻比了个划脖子的手势,熊义几人对视一眼,皆看见同伴眼中的兴奋,立刻起了身。
“杀了孙伯兰这狗贼!”
夜晚
天上星子黯淡,明月当空,因雨后放晴,地面又闷热,知了叫声一声接一声,让人听着就心烦意乱。
薄延没有回府,离开了茶馆,换了身衣服,又陆续去几家酒馆,当夜幕降临时,他已走到第六家酒馆前。
“哎哟,这位客官,您可来了,快请进,请进!楼上还有雅座,您看,您是上二楼,还是在一楼为您寻一桌?”
迎客的伙计一看是个青年进来,上前让入。
薄延神色淡淡:“雅间就不必,大堂给我寻一桌就是。”
“好咧,请官爷随小人这来!”伙计见他很好说话,心里一松,忙在前面带路,找了一桌靠里,用肩搭着的白毛巾仔细擦了一遍桌子,才说:“官爷请坐!您打算吃点什么?咱们小店的酒不错,最好的就是梨花酿!”
“你这里的招牌菜,上两道,再来一小壶梨花酿,别的就不要了。”薄延意不在吃饭,就随便一点。
“好咧!客官请稍后片刻,小人这就让后厨准备!”伙计立刻应声离开,片刻又先送上来一壶茶,一碟花生米。
此时的酒馆内,因正是晚饭点,除了他现在坐的这一桌,基本都坐满了人,白天时的几家报刊都卖得火热,基本都有关代王围剿水云祠的文章,此时这事已传开了,许多人知道且议论着,几乎所处都能听到这事讨论,尤以酒肆最多,毕竟人一喝了酒,就容易大了胆量,口吐真言。
他之前去的几家茶馆酒肆,已有讲书人开始讲这新出的报刊,即便是大字不识的人,很多也都知道报刊上的这件事,知道代王派人围剿了水云祠,已将水云祠这座淫祠给封了。
薄延坐着,附近就有一桌恰在讨论着围剿的事,这一桌坐三人,似乎都对这事很赞许,其中一人就忍不住说:“我以前对代王也有些看法,现在看来,的确是条汉子,为我们京城人办了好事!”
“可不是嘛,这淫祠能废除,可是救了许多女眷,免得她们被坑害,是好事一件,但我也有些担心,听说水云祠信众有一些达官显贵,并不都是女眷,万一这些人记恨代王,代王怕会有些麻烦。”
“瞧你说的什么话,代王那是什么人?是皇孙,难道还还会怕那些达官贵人?论贵,他们还能比皇孙比王爷贵重?”
除了这一桌,也有同样在议论着这事,但也不是都是赞许,有个看样子是老举子的人微微摇头,说:“才办了这一件事,就有邸钞和文林吹捧,不恰当。”
“手段也不稳重,动不动就是刀兵,造成了流血事件,要不是皇天庇佑,事情办成了,出了纰漏,怎么弥补?明明可以不动声色就解决。”
“而且虽废除了水云祠,可水云祠毕竟是老祠,香客很多,不泛贵人,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同伴也点首说:“可不是,再说,这事曝光了,让那些女眷还怎么活?这不是害人么?”
恰好有人路过,听到这桌人说话,顿时不乐意了:“晚痛不如早痛,这事痛一下就过去了!要是不把这事解决,以后还不知道多少女人受害,你们觉得这样不对,那按你们的意思,就该将这事继续捂着?”
“是啊!你家女眷也信了淫祠,你就不会觉得此事不对!”
说来说去,就往对方女眷身上说了。
不远处的薄延默默喝着酒,听着:“我都听了六家,都是大部赞许,少数质疑,这已不容易。”
“代王这是声誉顿起!”
之前虽有着太子之子的名声,但靠着所谓先人名声,总会让人觉得自身不强,让人觉得再多名声都是借光,而这次围剿水云祠,却让更多京城人知道代王的手段,就算是因此得罪一些人,也未必是坏事。
只是,围剿水云祠这事,虽不小,但闹成现在这样,却让他心里突然之间觉得有点怪怪。
“这事虽不小,但是不是过火了些?”
薄延觉得不对,又想不出有什么蹊跷,毕竟这事的确是百姓自发传播,百姓也的确乐于讨论此事。
就在这时,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馆,很快就到了跟前,正是熊义跟姜波。
二人坐下,熊义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头喝了,对薄延说:“七哥,我们传出了消息,要见面,只有半天,孙伯兰就来了,就在半里外的冯家酒楼。”
“看来,孙伯兰的压力也不小,也是,我听说他在齐王府,没有以前那样得意了,急着作出些成绩。”
“有护卫没有?”薄延颌首问。
熊义回话:“有,不过仅仅是两个。”
两个,薄延手指敲了敲桌,两个王府护卫倒不多,而且两个护卫,也算是投名状之一。
“七哥,干吧。”姜波生怕薄延最后时刻后悔,忍不住低声说。
薄延已不打算反悔,听了说:“兄弟们,按照以前规矩,我去见孙伯兰,你们就把护卫杀了。”
说着话冷冷:“既准备干了,就绝不能让事情失败,不能让他们逃了!”
姜波跟熊义都咧嘴一笑:“是!”
像他们这样的江湖客,其实与亡命徒也没不同,之前不敢杀,是考虑后果,现在孤注一掷,只要给好处,别说是孙伯兰,就算是权贵也敢杀之。
既是准备动手,这酒菜就没必要吃了,恰伙计刚刚上了菜酒,薄延随便喝了一些酒,就往桌上扔了一小块银子,让伙计收了,带人外走。
还有兄弟就在冯家酒楼盯着,薄延一到,几人就彼此递了个眼色,都心中有数,薄延没让熊义姜波跟自己一起上去,怕引起两个护卫的警惕。
他自己先上了二楼,二楼走廊处,就看到两个穿着王府护卫服的男子正靠墙站着,见他上来,也不说话,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朝着尽处的雅间汇报。
薄延恭敬站着,心里冷笑:“不过是齐王府不入流的府兵,竟还看不起我?我可是从九品队正!”
而在走廊尽处一处雅室里,孙伯兰正坐在椅上等着,桌上酒肉只动了一些,因最近一直办事不利,他也受到了齐王呵斥,这让他心情很不好,此刻可眼皮直跳,心里有些不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要出事?”
孙伯兰有些坐不住了,就拿起刚才在门口顺手买的一份《邸钞》,展开打算随便看看。
才看了几篇文章,就看到了让他猛睁大眼睛的内容,啪就将时报扔在地上,喊着:“蠢猪,竟然给代王说话,蠢的脑子全部是水!”
邸钞的报房是林庄,有个举人功名,老京人,科举不利,就办了保房,一向对齐王还很恭敬,不想却还是刊登了水云祠的事。
更不要说,写稿的人是向奉之,这人自己记得,是个老秀才,比林庄更惨,一辈子都中不了举,自许清高,现在却满嘴奉承,歌功颂德,给代王唱赞歌。
“混蛋,打水云祠是对的?那可是代王的成绩。”
孙伯兰又耐不住拾起来,翻开了几页,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恨恨的又丢了下去,这些文人,也不知是真的投靠了代王,还是脑子进了水!
但不管是哪一种,既为代王说了好话,就不能被王爷所用了!
“还有,别的还罢了,《一扫腥风》这稿,简直其心可诛!虽未明着贬低诸王,可却一味吹捧代王,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不能放任下去,让别人看了纷纷效仿,事情就麻烦了!”
“代王的声誉,不能再高了。”
孙伯兰明显觉得不妙,只是沉思。
“代王入内阁听政,这是诸王的常例,又是皇帝旨意,阻挡不得,但齐王和蜀王,已经在朝堂里布局,只要代王敢发声,就立刻雷霆一击,不管有理无理,先打闷了再说。”
“第一声就打了闷棍,谁还敢靠拢代王?”
只有傻瓜才喊着后发制人,这先发制人的战术,是孙伯兰苦思冥想的计谋,哼,没了你文寻鹏,难道就不吃猪了?
可惜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代王入了中枢内阁,硬是不出声,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他发声。
他不出声,外面却连连出事,齐王被大妖牵连,蜀王被边疆小国牵连,都受了皇帝的呵斥。
鲁王更惨,卷入了水云祠,听说因卫妃上香之事,还被皇帝怀疑不是亲子,最近接到了消息,虽查清楚没有问题,其母卫妃还是被赐死,本人更是降为郡王,可谓已经出了局。
想到这里,孙伯兰一丝莫名恐怖骤然袭上心头,想站起来,又咬着牙关坐稳了,猛喝了一口酒。
“这次水云祠事件,更有着给皇家灭口的含义在内,却是无法阻挡,可正面无法阻挡,这邸钞的事,却大是不妙。”孙伯兰似乎发觉了新的天地。
“我回去就得汇报王爷,找人将这写稿的人揪出来,杀一儆百。”
“不仅仅这样,还得控制这些报纸。”
孙伯兰才想着,门外响起一个府卫声音:“孙先生,薄延来了。”
“这也是头蠢猪!”
孙伯兰正是气头上,想到进入代王府这样久,都没能杀了文寻鹏,忍不住骂:“交代的事,现在都办不好,蠢猪!”
但不管怎么不满意,他被齐王几次催促,必须要尽快办好此事,只能忍着气说:“让他进来!”
“孙先生让你进去。”汇报的府卫冷淡对薄延说,目光在他身上轻蔑的扫过,虽此人没有穿官服,但是府卫也听说了他已经得了官身。
可恶,我都没有官身,这条贱狗竟然能得?
薄延脸色有些阴沉,不但是这府卫的神色,孙伯兰刚才在屋内骂的,他耳朵灵,已听到了,本就下定决心要杀此人,原还有些道义上的迟疑,现在已没了。
孙伯兰既将他当奴仆,那自己杀了孙伯兰求个好前途,又有什么不对?
薄延推门进去,反手关门,目视坐在椅子上的人,恭敬作了揖:“孙先生。”
孙伯兰根本就没让薄延坐下说话,脸色阴沉得比薄延的还难看,直接“哈”了一声,说:“我说呢,为何你迟迟不肯办好差事,原来竟披了件虎皮?怎么你没有穿过来给我看看?”
孙伯兰起身,围着站得笔直的薄延转了一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骂:“你要记得,你不过是个草莽!是我,是我帮你在王爷面前说了好话,你才有这个脸面替王爷办事!”
“不然,凭你一个贱民,有什么资格在京城立足?知不知道,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臭虫没两样?”
用手拍了拍薄延的胸膛,孙伯兰面带嘲讽,更尖利喝着:“别以为披了虎皮,就可以做个清白人,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人命,说出任何一件,都够你去法场转一圈了!”
“你可有把柄在我手,再说,就算没有把柄,齐王府要剥了你的虎皮,砍了你的头,就和杀一条野狗一样容易!”
先是骂臭虫,又骂是条狗,之前在齐王跟前受的气,孙伯兰都翻倍给了薄延。
在他看来,薄延就是一条被自己抓着绳子的狗,把柄在自己手里捏着,敢不从命,立刻就能让薄延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薄延受到代王重视又如何?薄延可是潜伏到代王府的,这样卧底,代王知道了,难道还能信任?
既当初跳了坑,现在想反悔也晚了!
说完这些,孙伯兰就去看薄延的脸,他也清楚,自己的话,就算薄延这样低贱的江湖客,也必受不了,可觉得耻辱又如何,还不是要忍着,要服从?
但让孙伯兰意外的是,他没看到薄延耻辱又不得不服神色,却见薄延仰起了脸,点了点,冷笑一声说:“所以,才要一了百了。”
“不好,这是要狗急跳墙。”
孙伯兰脑子“嗡”一声,就冒出了“危”这字,眼前薄延,原本是狗,突然这一仰脸,却冷不丁变成了狼!
虽立刻有所悟,但孙伯兰作文人,脑子够用,身体反应却迟缓,只来得及后退一步,张口就欲喊。
这家酒楼人不少,他就不信,薄延敢公开杀人,只要喊了声,必不得不退去。
“等着,我回去必发动齐王府,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思想快,而薄延的速度也快,就在说完话,就唰一下入怀,取出了短刀,两手一分,刀鞘分离,几乎就拔刀瞬间,刀光一闪,只听“噗”一声,就在孙伯兰的心脏处穿了过去。
啊!
孙伯兰犹脱水的鱼,睁大了眼,可惨叫还没喊出,嘴才开,一块肉被塞了进去。
这肉,正是桌上的肉,直接捅到嘴里,血和声音含糊而出,别说外面的人听不到,就是近在面前的薄延,也只能从他瞪大眼的扭曲表情,看出他此刻的痛苦。
“唔唔……”血顺着嘴角溢出,孙伯兰用手指着薄延,脸上满是不敢相信。
一条永远翻不出手心的狗,竟咬了自己?
难道这贼就不怕齐王府追杀?
薄延冷漠看着,心中浮出快意,手里不停,直接一搅,一下,孙伯兰嘴里的肉再也塞不住,直接就被一股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拱出。
随着薄延拔刀,噗通一声,死尸倒地。
“啊!”门口这时也传来短暂的惨叫。
薄延回身,几步到了门口,将门一拉开,几个兄弟就拖两具尸体入内。
姜波细心,拿了雅间桌上的酒水往门口泼洒,擦了擦,酒味遮掩血腥,只要不推开门,外面的人就不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
“走,割了人头,我们回代王府,先去拜见文先生!”薄延直接吩咐,他是知道文先生和孙伯兰有仇。
屋内稍稍整理了一下,刀光一闪,一颗人头被斩落,用盘子盛着,上面罩着油布,装入食盒,由薄延提着,几人就这么走出去,还把雅间的门关上。
“客官,你们这是要走?”伙计在楼梯处看到,笑问。
姜波也笑着回:“是啊,我们兄弟先下去,雅间还有人在吃,不要打搅。”
“好咧,客官放心,小人知道规矩,不会进去打搅。”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伙计忙说。
几个人竟就大摇大摆出去,从容不迫离开了。
代王府
文寻鹏的小院,原本是前魏国公的读书之院,靠着绕院的水渠,沉沉一片修竹,虽六月,一入就觉沁凉,文寻鹏很是满意。
“什么?”文寻鹏本要歇息了,却突然听见被派来保护的府卫说,薄延求见。
“这么晚,莫非有急事?”可有急事,按说也不该找他,他现在负责的事与薄延可关系不大。
“唔……倒也不是完全不沾边,之前主公似乎派他去外面打听事情?与今日报刊发表文章的事有关,倒也该来找找我。”
文寻鹏寻思片刻,觉得有点理由,匆忙穿好衣袍,就对府兵说着:“请薄队正,到小厅说话。”
说着,就也入厅,见着府兵也跟着,不由笑:“在自己府内,何至如此?”
“大王说了,还得小心为上。”府兵连忙应了声,文寻鹏也就不再多话,踅进了小厅,尚有丫鬟垂手侧立让路。
薄延这时得了准,拿着食盒到了,见廊下挂了只鸟笼,听里面声气:“是薄队正么,请进来说话!”
“我在!”薄延应一声就进去,见着二个府兵在侧,不由一笑。
“我真的动手,怕是这两人抵抗不住。”
“不过杀人容易,闯出府就不易,逃出重重围杀更难。”
“在王府杀人,这是直接挑衅皇家,皇城司必会震怒,高手尽出,我怕活不了三天。”
“哼,孙伯兰根本不怀好心,直接把我们当成了弃子。”
寻思着,文寻鹏本在喝茶,一笑抬首,见薄延是一个人来,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心里纳闷,这是做什么?莫非邀请我吃饭喝酒?
“文先生,这是我送给您的[久久 99xs.biz]礼物,还请您笑纳。”薄延一开口,就说了让文寻鹏很不解的话。
礼物怎么回事,难不成送点酒菜就是礼了?
虽说礼轻情义重,但也太轻了吧,平时也见过几面,觉得薄延不至于这样粗鄙。
“我已用过了晚点,酒菜就不必了。”文寻鹏说着。
“这礼物,文先生却一定会笑纳,费了我们兄弟不少功夫。”薄延却不离开,直接走到桌侧,将食盒放下了,一掀盖子,取出了一盘,掀起上面罩着油布,示意文寻鹏看。
“文先生,请过目。”
“嘶,这是……”文寻鹏不明所以,走过去借烛光一看,顿时呆住。
就见盘子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说实际,文寻鹏猛吃一惊,但他知道,薄延不会消遣自己,当下定了定神,仔细一看。
就算人头表情狰狞痛苦,文寻鹏还是认出这是谁了,孙伯兰,这竟然孙伯兰的人头!
这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放在盘子,文寻鹏看了又看,不由仰天大笑:“孙伯兰,孙贤弟,你也有今天?”
“你杀了孙伯兰,不仅仅是给我出气罢?”文寻鹏何等聪明的人,笑完也不看薄延,盯视窗外一片竹林,波光幽幽。
“是,文先生您是知道我,我本是江湖客,吃的是刀头舔血的活,先前我接了齐王的活,却是杀了几个人。”薄延说了自己接单的过去:“过了几天,却听见了羽林卫比赛,为了赏金参与了。”
“不想却得了头名,当时一时糊涂,觉得无人知道,就没有向代王府坦白。”
“原本还罢了,上次得了王爷的赏赐,提拔成副队正,不想齐王府知道了我被提拔了,派这人来威胁我,说是和文先生有仇,不杀文先生,就揭发我,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薄延扑哧一下跪下:“代王提拔我于淤泥之内,我虽愚钝,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岂有忘恩负义之理?”
“故一时激愤,杀了此人,两个齐王府府卫也被我们几个杀了,就放在冯家酒楼二楼的一处雅间里。”
薄延又解释:“冯家酒楼,后台就是齐王府,掌柜就是齐王的人,我杀了三人,事后惶恐,想给王爷谢罪,还请文先生美言几句,这是我一点私心,望文先生能谅解。”
说着,连连磕首。
“原来是这样……”文寻鹏听了,心情之复杂,真是难以言喻,他略一盘算,就知道虽可能有不实,但却大体吻合。
“齐王竟然派人杀我,这虽是意外,其实也在情理之内,齐王就是这样的人。”
“薄延的话未必属实,但杀了孙伯兰却是事实。”
文寻鹏心思百转,怔怔看着这人头,寻思:“这个孙伯兰给自己弄了多少麻烦,就因为有齐王的宠爱,自己就算才能胜过十倍,也不得不低头,这样一个将自己逼得不得不离开齐王府,另投别主的人,现在却因匹夫一怒而死了,死得这么可笑。”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无论多巧舌如簧,只要匹夫真心杀人,一刀捅了,哪还能等你去劝说?
他的目光又从这颗人头转到面前薄延身上,更没有想到,孙伯兰竟然找到这人当刺客,潜入代王府就是找机会杀自己。
“我险些就死了。”文寻鹏心里一阵后怕。
薄延看着文寻鹏的脸色,见只是满脸感慨,又有着害怕,没有立刻大怒,就知道,别管是不是为了先安抚住他,起码,自己现在的确还有挽回余地,于是,薄延又连连磕头:“文先生,我还有事要报告。”
“薄队正请说就是。”文寻鹏长长呼吸一声,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示意薄延可以继续说了。
薄延垂眸说:“与我同时新进的人中,有几人可能是奸细。”
说着,就将郑怀和庞泗的名字说出。
文寻鹏原本还有丝迟疑,觉得此人虽果断杀了孙伯兰,但之前曾经杀过代王府的人,更觉得这“果断”太过棘手,太江湖人了,但听到这话,又有了想法,沉吟良久,对薄延脸色也好了些:“薄队正,你弃暗投明,这是好事,把奸细指出来,这又是功,走,我们去见主公去!”
“我必会为你说话,保你性命和前途。”
薄延的一颗心算是落在了肚子里,这样说,就说明自己走这一步,或是走对了。
他将人头重新放在食盒里,提着就跟在文寻鹏走。
二人绕过书房,沿走廊越过花洞,抵达内院时,刚走进院子,就听着声音,见一个道人在小厅说话。
“大王,休得怀疑,贵人之气直冲云顶,却是真真切切,古典记录,陆续不绝的事。”
“这是什么?”文寻鹏有些诧异,要知道代王虽礼敬道梵,但其实并不怎么热中,就连尹观派渊源流长,更受过敕封,掌教真人刘湛的待遇,也仅仅是客气,怎么,又来个道士?
这时走来一人,正是野道人路逢云,野道人竖起手指在嘴,嘘了一声,文寻鹏就一怔,停下脚步,站在外面听着。
就听着道人在厅内说:“大王云气,青色而圆如车盖,笼罩在顶,此乃非人臣之气。”
薄延听了,心里又惊又喜,别管这事是真是假,这样的说法,的确是让跟着代王的人听了舒服。
谁不希望能有个从龙之功呢,非人臣的也就只有一人!
这时,站在文寻鹏位置,能看到小厅里间走出一丽人,正是王妃叶不悔。
小厅内的道人一见王妃叶不悔,神色一怔,又叹一声:“王妃怀胎,内育云气,状若蟠龙,也是极贵之相。”
小厅内,苏子籍听了,不由要喷出茶水,寻思:“太扯谈了,这云气青色而圆如车盖,不就是当年魏文帝曹丕的说法。”
“胎育云气,状若蟠龙,也有不少皇帝出生时用过。”
“难道神棍都大同小异,同一批教科书培养的?”
一转眼,却见连着野道人在内,个个面露狐疑,将信将疑,也不说不信,笑着:“惠道真人,你给我看看这二人。”
说着,目光就直望向了外面。
薄延一愣,不知这是什么意思,野道人则转过身,说:“薄队正,你与文先生进去吧。”
代王说的二人,竟是自己与文先生?薄延心中惊疑的同时,也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自己虽自恃武功不错,怀才不遇,可入京后的遭遇,已让他渐渐认清了江湖客在权贵眼中的地位,不敢再谈这事,只想着能立些功劳,讨个官身,也不算是白来世间一遭!
代王是第一个看重,还给官身的人,如今竟将自己与文先生一起叫进去,莫非在代王眼里,自己竟也是如文先生这样受重视的人?
大郑建国已三十余年,因天下太平,文人地位渐渐提升,武人地位渐渐下落,虽没到夸张地步,可也让薄延知道,同品级,武将也比不过文官,在代王眼里,自己能被与文先生一起相提并论,自然有着感想。
再说小厅内,与代王苏子籍说话的道人不是别人,正是远道而来的惠道真人。
他风尘仆仆到京,就直接来求见代王,因曾与代王有过一面之缘,拜见这事十分顺利,代王与代王妃的面相,让惠道真人心里叹一声:“果然如此!”
“苏祠在地下已成气候,苏家先人有封王之相,果然是应在了代王身上!”
“代王已经认祖归宗,仅仅是王爵的话,根本不可能让养父一家在地下封王,除非代王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只有成至贵之人,养父才可能被追封成王!”
而代王妃叶不悔的格局,更让惠道真人一怔,叶不悔本是书店老板之女,可以说品性应该很低,就算妻以夫贵,也仅仅是外力,本命也不至于这般浓郁。
“先前几年,经过京城时,由于新平公主经常外出,看过一眼,具备贵格,这是由于她的帝姬。”
“叶不悔一眼看去,竟然有几分和她相似。”
“现在还隐隐有凤命,仔细分辨,她竟已怀有贵子!”
“帝姬相,皇后相,贵子之母相,三者合一,实在是世所罕见。”
母子皆极贵,有了这等气运,倒不奇怪了。
毕竟是嫡子,很可能就是代王的继承人,而代王位抵至贵,嫡长子若无意外,亦必极贵。
惠道真人起了点疑心,又仔细看代王,哑然暗笑:“我是多疑了,所谓内外有别,往昔有人夺运借运,脸带蟒纹,也仅仅是外表,不得其神。”
“代王分明是大魏龙气激发,内外都圆满,是大魏龙子无疑。”
“就算叶不悔是遗落在民间的龙女,也不可能改变代王内在命格,断不可能有别的变数。”
本想再仔细看,就听到了代王说的话,看看二人?就知道代王有些不信,这却是考察自己,但自己门中天机术,还真不怕这考验。
要是没有真金,先师如何能扶龙庭?
“这……”
等进来了一文一武,惠道真人仔细看了,却蹙眉迟迟不语。
“怎么,可有疑难之处?”苏子籍笑着。
“并无疑难,只是现在才知,贵人真有改命之能!”
“哦?真人此话何解?”苏子籍问。
惠道真人就说:“请恕我直言,这二人本都有死相,命不久矣,这位先生,按照命数,甚至现在就应该死了。”
听了这话,两人神色都一变,都还沉的住气,继续听下去。
“现在你(薄延)又同时有些大将根骨,你(文寻鹏)又同时有些公卿之相,可见命数之奇!”
惠道真人的话,说的太直白,也太令人惊骇了。
进来小厅的二人,无论是文寻鹏,还是薄延,都心中一惊,直直看过去。
这老道是谁?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又去看代王的表情,代王只微笑听着,表情看不出信了还不信。
但不管代王信不信,文寻鹏想:“若非主公让薄延甘愿跳反,我或已被刺杀了,这也的确合的上去。”
至于公卿之相,自己能成公卿,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么?
薄延刚刚才对文寻鹏坦白刺杀的事,也觉得被说中了,心想:“我还未向大王禀报刺杀的事,代王也不会为了我这个小人物设这一局,这么说,这道人竟真有本事?”
小厅蜡烛点了三根,惠道真人刚才说出惊人的话,连苏子籍都有些意外,只不过并未表现出来。
叶不悔因身子沉,就由丫鬟陪着回去。
“这些却不能当真。”苏子籍笑着让座,命人上茶,似乎有长谈的意思,又住了口,而文寻鹏立刻明白,拉着薄延退到了侧厅。
“惠道是桐山观的观主,在临化县是有名的人士。”
“当年我还以为他是幕后黑手,后来知道不是,也觉得此人不是凡俗。”
“现在却眼巴巴过来,似有投靠之意,我现在到这份上了?”抿了口茶,苏子籍看了惠道真人一眼:“我却有着疑惑,真有面相,气数的事,那一切都是注定的,还要人干什么?”
惠道真人笑:“一切注定,就是庸碌之见,所谓的命,就是人力难改之处,又的确存在。”
见着苏子籍凝神听着,惠道真人说着:“比如说,您才学深厚,学富五斗,中了状元,可就算这样,无非就是三品之格,与代王、蜀王、齐王,甚至已黜贬的河宁王不能比喻。”
“这一出生,就不是人力能追上,这就是命。”
“而人力能改变之处,就是命运变化之处,河宁王原本是鲁王,因此下降一等,也是明证。”
“中秀才,世人都知无忧温饱,中举人,世人都知一方乡绅,中了进士,世人都知道官居五品。”
“这其实就是相术,所谓的相,就是外部已给予,而只要俯身拾之。”
“当然,要是连俯身拾之都不肯,自然就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因吹进的风凉,惠道真人一笑。
苏子籍若有所悟,这其实就是固定和变化。
有的人一出生,获得的固定资本很多,甚至别人一辈子都赶不上。
但谁都有变化的部分,而相术就是外部已经满足了条件,就等着你去拿了。
“这说的精辟,这样人赶来,至少是看好我,越是这时,越要戒骄戒躁啊。”苏子籍听在心里对自己说。
苏子籍能感觉到,天地正在发生着大变化,世界格局亦在变,他似乎主导了这场变化的开始,但能否在这场变化中获大利益,却仍需继续筹谋。
这变化,对他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惠道真人仿佛一副自己已贵不可言模样,但是何目的,苏子籍有些拿不准,觉得应再试探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府卫急匆匆走进来,禀报:“大王,新平公主来了。”
“什么?”一听这话,惠道真人静下来,苏子籍也一怔,收回思绪:“新平公主来了,她到了门口?”
“是,大王,正在门外牛车里等着。”
饶是苏子籍,也不禁惊了,她竟在此时回来?
他看了眼窗外,现在夜已深,一个在新平观奉旨清修的公主,竟不仅连夜回京,还来找他了?
“新平公主也未免太任性,夜里还到处跑,要是给人知道,就有闲话。”
她自己惹得闲话也就算了,自己被牵连了,就是无妄之灾。
“大王请便就是。”惠道真人十分识趣站起来淡淡说着。
苏子籍令野道人暂时进来陪惠道真人,大步流星向外走,外面夜风吹来,让他有些焦躁的心情稍稍得以平复。
算了,来都来了,烦恼无益,不如先去看看她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想了想,苏子籍出府,在门口见面。
因新平奉旨清修,他与公主之间又有没传开的绯闻,断不可能在夜里将她迎入府内。
想着这些,苏子籍步履匆匆,很快到了府门处,门虚掩,外面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牛无聊踏地声。
见大王走来,早有人将王府大门打开,苏子籍直接出去,站在台阶上,果然看到不远处停一辆牛车,附近是几个骑士牵马保护,心里一安。
“总算还有人陪伴。”
本觉得是不是公主真找自己有事,可苏子籍近了,却看到牛车上先下来的人虽是女子,却并不是新平公主,更非宫女,而是一个苏子籍认识的人。
“周小姐?”苏子籍与下来的周瑶一对视,就一怔。
周瑶本生得明眸皓齿,入道更有灵气,看着越是清丽,可此刻苏子籍看她的第一眼,就发现她身上气息发生了变化。
苏子籍不由得想到了当日幻境中所见,幻境中的女子,最后一刻曾变周瑶的模样……是否与周瑶有关?
但周瑶能迈入修行之路,还是苏子籍指点她去新平公主里得的秘籍,修行的时间尚短,除非有变故,否则绝不会提升到那种程度,甚至在幻境中试图影响自己。
等距离周瑶大约三步远时,苏子籍看得越发清晰,暗暗惊异:“这是入道灵机彻底消化了?竟灵气再无外泄,看不出任何入道痕迹了。”
“这是返朴归真,难道周瑶真有什么奇遇?”
“能让周瑶进步这样神速,若是幻境中那个与她有关,此时周瑶变化……是觉醒了前世记忆?”
这种事,在民间传说中并不少见,也多出在修行人的传记里。
苏子籍自从做了代王,就不再缺少书籍字画,相关杂书也不少,偶尔也会看一看,其中就有几卷书有过类似记载。
有些修行人,前世亦修行人,因某些原因寿元到了,只能转世重修,但人有隔阴之迷,一转世,前尘尽忘。
部分修行人会特别交代前世至交好友或师门,寻找自己转世,带回重修,而一部分则可能会利用窥见到未来,设下一些“奇遇”,让前世自己在某一时刻某一地点受一把刺激,记起过往。
以上这些都是常见,但也有更少数修行人,甚至妖物,会采取一些秘法,在陨落前分割出一缕魂魄来保存记忆,待转世出现,魂魄归位,前世修行记忆,自然而然就有了。
“难道周瑶,或有了其中一种可能?”
曾经的周瑶仙气缭绕,看着就欲乘风归去,现在周瑶美则美矣,仙气却淡化,整个人看着,就只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千金,再无缥缈之感。
这对周瑶来说是好事,苏子籍目光落在周瑶手腕,手腕上戴着黑木手镯,但他可以保证,这气息变化是出自周瑶自身,与手镯无关。
“代王。”
苏子籍思绪转瞬就闪过,现实中只是片刻,跟着就下车的就是新平公主。
新平公主明显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些,道袍宽大,穿在她身上,在夜风吹拂下,越发显得娇小柔弱,她轻唤苏子籍一声,就又沉默下来,与过去张扬有了很大的不同。
苏子籍并不敢小瞧这位受宠多年的新平公主,目光落在新平公主的瞬间,苏子籍再次一怔,若有所悟。
“新平公主。”苏子籍已是亲王,自然不必向新平公主行礼,但作“晚辈”,他态度还算和气,问:“深夜到访,可是有事?”
“怎么,无事我就不能来了?”新平公主说着,痴痴看着苏子籍,半年没有见,眼前的人,仍旧戴着银冠,长袖飘飘,似乎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成熟。
她浮出了些失落,接着说:“放心吧,只是送周瑶回府,顺便看看你罢了,毕竟……许久不见了。”
“好了,苏子籍。”
有些低落说完话,新平公主忽然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面前的人:“看也看过了,既然你忙,那我就走了。”
“公主且慢。”她才走出几步,苏子籍暗叹了口气,刚才一见面,就知道她为什么来了,又听着叫着他原本名字,更是感慨,叫住她。
“你去我书房,将放在书架第三格紫檀木盒取来。”苏子籍对一个府卫吩咐。
这府卫立刻应声而去。
新平公主回身看着,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也的确不想立刻走,难得一次借着送周瑶的机会回城,只看这一眼就走,心情难以接受。
但想到刚才苏子籍冷淡模样,新平公主的心,又像被人用手捏住了一样,酸涩难受,不想待下去了。
好在府卫很快就折返,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双手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转手就递给了新平公主,说:“你回去再看。”
新平公主低头看了片刻,嗯了一声,这一次,没再看苏子籍,直接转身上了牛车,周瑶冲苏子籍微微点了下头,也跟着上了车。
牛车如来时一般安静,去得也神速。
“这是什么东西?”
新平公主没让宫女拿木盒,自己抱着,有心路上打开看,但想到苏子籍的话,又忍住了。
周瑶的府邸距离代王府不是很远,不一会就到了,目送周瑶进了周府,新平公主命着回转公主府。
可回府还需要时间,此处无人,她迟疑了下,打开了木盒。
“竟是这物?”打来一看,新平公主微愣看着黑木手镯蹙眉:“似乎周瑶也戴着它,这是怎么回事?”
“奇怪……”牛车一路而去,消失在街道上,片刻一道影子一路飘过,到了这处就停下了。
提鼻闻了闻,刚才分明能闻到的味道,突然消失不见了。
“奇怪……”不迭声轻语这话,这个影子渐渐飘远。
代王府
送走新平公主,苏子籍有点感伤,她的幽怨,他不是不懂,可虽说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但名分是姑姑,怎么可能?
希望她能解开心结罢,才想着,却看到惠道真人竟也出来了。
“大王,贫道叨扰多时,时候已晚,也该告辞了。”惠道真人行礼。
苏子籍望着这道人:“夜已深了,真人现在告辞,找旅店也不好找,不如暂住王府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也好,那就叨扰了。”惠道真人想了想,也的确是这样,答应了。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
惠道真人虽没看到代王与新平公主说话的一幕,但府卫来禀报时,听了个正着,这事本不该他管,可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大王,您有大贵之相,本来女子任凭取用,但新平公主怕对您有大碍。”
说完,就深深一躬,回转而去。
“有大碍?难道真人还以为我色迷心窍?”苏子籍听了,不禁摇了摇头,虽然说历代都有糊涂帐,但自己还不至于。
回了大厅,薄延和文寻鹏还在等候。
“说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苏子籍早知内情,与文寻鹏对视一眼,就让其先退下,看着薄延,想着刚才惠道真人所说的话,问。
薄延就将自己的来历及为何进府一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跪在地上,告罪:“臣过去行江湖事,误杀大王的人,更欺瞒了大王,虽已杀了孙伯兰和二个齐王府侍卫,但自知罪孽深重,请大王责罚!”
苏子籍此时正分神想事,姑且听着,心里则想:“周瑶已看不出有丝毫外泄的灵气了,新平公主怎么就入道了?这实在有违常理。”
薄延跪在地上,见苏子籍迟迟不说话,不由滴汗。
良久,苏子籍才回过神,看了看跪在面前的人,说:“起来,你这事办的卤莽,不过既愿意向我坦白,还是忠心可嘉,可以让你几个兄弟来王府,但得守规矩,至于那几个叛徒,我自有主张。”
“现在给你一个任务,就是保护文先生,你可能做好?”
“请大王放心!臣定会竭力保护文先生,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必不会让文先生被人所害!”
薄延刚才提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立刻朗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