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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莲池书院里的夫子们,每人都有供休憩的屋舍。

    俞皇后也不例外。

    俞皇后的屋舍和顾山长的屋舍相邻,屋舍里的陈设也相差无几。雅致简洁,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榻梳妆镜之外,别无长物。

    玉乔芷兰笑着捧来食盒:“皇后娘娘,这是御膳房送来的午膳。”

    玉乔和芷兰俱是俞皇后当年的陪嫁丫鬟,如今皆已年过四旬,是椒房殿里的掌事女官。

    她们伺候俞皇后多年,深悉俞皇后的性情喜好。每次到莲池书院,都是她们两个近身伺候。

    俞皇后上了半日的课,正觉饥肠辘辘,立刻笑道:“现在摆膳吧!”又吩咐道:“玉乔,去请娴之过来和我一起用膳。”

    玉乔笑着应了。

    俞皇后和顾山长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莲池书院是俞皇后创设,真正管理庶务操心劳碌的却是顾山长。

    俞皇后每个月来三日,常和顾山长一起用膳。

    没想到,这一回顾山长却言语推脱:“我这里午饭已经摆好了,就不去叨扰娘娘了。”

    玉乔陪笑道:“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前来相请。山长若不去,只怕娘娘心中不快,会发落奴婢。恳请山长怜惜奴婢一回。”

    这是笃定了她心软。

    顾山长嗔怪地瞥了玉乔一眼,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应了。

    ……

    御膳房里送来的午膳,共有八道菜肴,色香味俱全,远非莲池书院里的饭食可比。只其中一味葱烧海参,已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做了多年的中宫皇后,再如何简朴低调,衣食也比常人讲究得多。

    顾山长既来了,也不客套,在俞皇后的对面坐了下来。

    俞皇后亲自为顾山长盛了一碗粳米饭,亲昵地笑道:“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在米饭放了些红豆。”

    她自小就爱吃红豆米饭。顾家厨房里常年备着煮熟的红豆,厨子总会单独蒸上一碗掺了红豆的米饭。自离开顾家住进书院后,这份特殊待遇自然就没了。

    俞皇后每次来,总不忘带红豆米饭。

    顾山长目中闪过一丝复杂,默默接过碗。

    菜肴美味,红豆米饭软而香甜。连着吃了两碗,顾山长才放了筷子。一抬头,就见俞皇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仿佛椒房殿里的争执从未有过。仿佛她们之间从无隔阂。

    就像昔日坐在闺房里闲话一般。

    ……

    “娴之,今日我问了学生,女子为何读书。”俞皇后兴致勃勃地说起了今日上课的情形,谢明曦的一席话,被一字未露的学了一遍。

    上了一上午的课,亏得俞皇后半字不漏,记得这般清楚。

    顾山长听了之后,也颇为动容:“这个谢明曦,确实机智多才,胸有沟壑。胆子也大得出奇。”

    “是啊!我已多年没见过敢在我面前畅所欲言的人了。”

    俞皇后一语双关,别有所指。

    然后喟然轻叹,目中闪过怅然:“人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失去另外一些。谁也不能例外。我虽为皇后,也未能事事顺心。”

    顾山长抬眼,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这算是向我解释为何压下替考之事?”

    俞皇后哑然片刻,无奈一笑:“娴之,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这些年,我这皇后之位看似安稳,实则波涛暗涌。”

    “李太后对我挑剔之极,处处以孝道相逼。”

    “我身为儿媳,天生便矮了一头。有时不得不忍气吞声,稍稍退让。此事不大不小,若闹腾开来,皇上自会站在我这一边。”

    “只是,李太后折了颜面,必会记恨于心。日后不知要寻我多少麻烦。”

    “我退让一步,她便要在其他事上稍稍退让。也算是变相地还了这个人情。”

    “宫中行事,便是如此。你在书院多年,心性依旧正直单纯,看不惯我这般行事。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她和李太后之间的角力,时有输赢。说到底,还是要看建文帝向着谁。

    夫妻之情,日渐稀薄。要细心维护建文帝对她的感情,要巩固自己的皇后之位,这其中所消耗的心力之多,无法用言语细述。

    谢家替考的丑事,对莲池书院来说是令人憎恶的丑闻。对一个皇后而言,却已不算什么大事。

    至少,不值得她这个皇后为此和李太后翻脸,不值得去考验建文帝对她还剩多少感情。

    ……

    看着俞皇后眼中露出的落寞,顾山长心中微微一痛。

    “莲娘,”顾山长低声喊着好友的闺名,声音中流露出些许愤慨:“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当年,他是那样喜欢你。为了你,和李太后闹翻,坚持要迎娶你为妻。成亲时,立誓要一心待你。”

    “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是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深爱她的男子就悄然变了模样?

    俞皇后目中迅疾闪过一丝水光,将头转头一旁。

    顾山长鼻间微酸,伸出手,轻轻放在俞皇后的手上。

    默默无言的安慰,令俞皇后心情好了许多。她很快转过头来,展颜一笑:“罢了!不说这些。”

    “娴之,我很喜欢谢明曦。看着她,就像看着年少时的我一般。这个门生,我定要好好栽培。”

    顾山长故意笑道:“这可不行。我也颇喜爱她,打算让她继承我衣钵呢!”

    两人相视一笑。

    因分歧而起的不快,就此散去。

    顾山长笑着说起了昨日趣事:“……昨日董翰林上课时,六公主睡着了。董翰林被气得不轻,一散学便跑到我面前来告状。今日六公主在课上表现如何?有没有偷偷打瞌睡?”

    俞皇后挑了挑眉,淡淡道:“非但没打瞌睡,还听得颇为认真。”然后,不无揶揄地补充一句:“只不知听懂了多少。”

    顾山长哑然失笑:“六公主倒是心思通透。”

    董翰林的课上打瞌睡无妨,俞皇后亲自授课,自然要端正态度。

    俞皇后并未多说六公主,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山长一眼:“些许小事,董翰林也要跑你面前告状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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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翰林那点不足为人道的心思,莲池书院里的夫子们无人不知。又岂能瞒得过心思敏锐的俞皇后?

    只是,俞皇后从未说破这一层。

    顾山长也就权当没这回事。

    此时,俞皇后明明白白地点破,顾山长也不好再装傻,无奈地轻叹一声:“董夫子才学颇佳,做夫子尽心尽力,我对他颇为敬重。委实不愿因一己私心令他离开书院。”

    不过,董翰林明里暗里地献殷勤套近乎,也着实令她不胜其扰。

    “你真的半点不喜董翰林?”俞皇后笑着相询。

    顾山长白了俞皇后一眼:“我早已立志终身不嫁,别说董翰林,便是天底下再好的男子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容。”

    俞皇后沉默片刻,低声道:“娴之,你这样又是何苦。”

    “昌平已成亲生女,锦儿今年三岁,我已做了祖母。你却孑然一人,冷清孤苦。每每想及这些,我心中便难受之极。”

    “娴之,你看不中董翰林,我替你另择一门亲事吧!虽说你年龄已不小,做不了原配,嫁一个好男子为续弦也无妨……”

    顾山长笑容一敛,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必了。”

    “娴之……”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顾山长神色暗了一暗,声音异常坚决:“这一生,我谁都不嫁。”

    俞皇后目中露出浓浓的愧疚和自责:“若不是因我之故,大哥不会早早亡故。若大哥在世,你早已是我大嫂了。”

    短短两句话,如尖锐的针,狠狠刺中顾山长心底最脆弱之处。

    顾山长面色微微泛白,目中露出无尽的痛苦。

    ……

    俞莲池!

    这个名字,早已成了两人之间的禁忌。谁也不愿主动提及。

    这道陈年伤疤,从未愈合。稍微碰触,便痛不可当。

    她曾无数次后悔自己年少时的迟钝。

    如果察觉到那个内向腼腆少年的心意……她一定会倾力回应。令他在有生之年尝到两情相悦的美好。

    可惜,时光不能重来。

    逝去的永远逝去。

    俞莲池死了。

    在十五岁那一年,喝下俞大人亲自送去的“清茶”,然后永远地合上了眼。

    孤僻羞涩的少年,自十岁起便戴起面纱,住进了内宅。五年间,除了家人之外,只有她一个好友。

    临死前,他留下了一封信给她。

    看完信后,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颗心似被掏空。直至那一刻,她才惊觉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只是,一切都迟了。

    从那一日起,她便对父母表明心意,终身不嫁。

    期间历经多少波折心酸,不提也罢。她到底如了愿,一直未曾出嫁。这些年,她再也没回过顾府,一直以莲池书院为家。

    莲池书院,对俞皇后来说,是一手创立的女子书院,象征着她的理想和抱负。

    于她而言,莲池书院是俞莲池以年轻的性命换来,也是她的一切。

    她的心早已随俞莲池而逝,再也容不下任何男子。又怎么可能嫁人?

    ……

    俞皇后目中闪过一丝水光,低低地说道:“是我对不住大哥,也对不住你。这些年来,你执意不嫁,如今已年过四旬。难道真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不成?”

    顾山长深深呼出一口气:“正有此意。”

    俞皇后哑然。

    “独身一人,其实很好。”

    顾山长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我无需操心内宅琐事,不必陷入妻妾之斗,不用伺候夫婿公婆教养儿女。我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每日与书为伴,教导学生,打理书院。闲来赏花烹茶,练字作画,或抚琴自娱,逍遥自在。”

    “这样的生活,哪里不好?”

    俞皇后被戳中痛处,久久不语。

    如此想来,独身一人确实没什么不好。

    她当年嫁给了心爱的男子,如今满心苍凉疲惫。曾经激烈炽热的感情,早已被无情的岁月消磨得面目全非。其中的苦涩滋味,只有她自己明白。

    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来干涉好友的生活?

    “罢了,是我多嘴多事了。”

    过了许久,俞皇后才轻叹一声:“以后,我再不会提起嫁人之事。待日后老了,让阿清和昌平奉养你也是一样。”

    顾山长和家中闹翻多年,极少来往。对嫡亲的侄儿顾清却极为疼爱。

    俞皇后当年挑中顾清为驸马,至少有一半是因好友之故。否则,天底下优秀杰出的少年郎多的是,驸马之位未必轮得到顾家。

    顾山长却笑道:“待我老了,找两个丫鬟伺候我衣食起居便是。我在书院任副山长多年,积蓄也有不少,足够养老。不必劳烦公主和驸马。”

    还是这般清高固执!

    俞皇后无奈地看了顾山长一眼:“你啊,总是这般倔强固执。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顾山长深深地看了回来:“是啊,我从未变过。”

    变的人是你。

    俞皇后呼吸微微一顿,略略转头。

    顾山长心里暗叹一声,扯开话题:“下午还要上足半日课。如今可比不得年轻时候精力旺盛,休息半个时辰吧!”

    俞皇后定定神笑道:“岁月不饶人,半点不假。换在十年前,我连着上几日课也不觉累。现在站上半天,便腰酸背痛,确实得好生歇上一歇。”

    ……

    “皇后娘娘今日授课内容,你可都听懂了?”

    另一间寝室里,谢明曦和六公主这对好友也在随意闲谈。

    六公主在人前不张口,到了私下和谢明曦独处之际,倒是肯说话了:“听懂十之三四。”

    十之三四。

    谢明曦微微抽了抽嘴角,颇为厚道地不予置评。

    俞皇后授课和董翰林风格截然不同。董翰林一板一眼,授课不免有些枯燥乏味。六公主听不懂,又不耐烦装懂,直接在课上睡觉。

    俞皇后授课便丰富精彩多了。引经据典,口才犀利,精彩纷呈。谢明曦早已精通四书五经,无需再学,听着也觉有所受益。

    六公主听懂的竟然还未及一半……

    六公主似察觉到了谢明曦心里的嫌弃,抬起头,深幽的眼眸中露出一丝自嘲:“明曦,我是不是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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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别人,谢明曦早已不动声色地冷嘲热讽。

    对着昔日好友,谢明曦自然舍不得令她难堪,笑着说道:“你在算学上的天赋,更胜于我。便连季夫子,也惊叹连连。”

    “你这样都算笨,那我岂不是更笨?我们海棠学舍里的所有学生,又该如何形容?蠢钝不堪吗?”

    风趣诙谐的话语,令六公主稍稍展颜,冲谢明曦笑了一笑。

    这一笑,如冰雪消融,又如阳光乍现。

    美得令人惊艳。

    美色人人都爱。谢明曦欣赏着六公主过人的美丽容颜,随口笑道:“公主殿下笑起来真美。应该常笑才是。”

    六公主笑容一敛,又露出了往日的阴郁:“有什么事值得我展颜?”

    看来,她随口的一句话,刺中了六公主心里的隐痛。

    想想也是。胞弟溺水身亡,生母久病不起,这等重击,一个八岁女童如何能经受得起。性情变成这般孤僻忧郁,也是难免。

    ……

    谢明曦心中生出怜惜之意,声音愈发柔和:“已发生过的事,永难更改,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自苦自怜,毫无益处。活着的人,总要坚强地活下去。”

    “梅妃娘娘病重不起,如今所能依靠的,只有公主殿下了。”

    “公主殿下一定要振作起来,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梅妃娘娘。”

    保护自己,保护梅妃……

    六公主眸光倏忽一闪,露出一丝警惕戒备:“你为何这么说?”

    她在宫中的处境,梅妃的窘迫无奈,谢明曦怎么会知晓?

    此话若出自盛锦月之口,也就罢了。谢明曦不过是四品官的女儿,为何会知悉宫中之事?

    谢明曦也有些后悔。

    交浅言深,堪称大忌。

    她因前世的情谊知悉六公主的一切。可对六公主来说,她只是一个才相识两天的朋友。虽然投缘,却远未至交心的地步。刚才那两句话,着实欠妥。

    由此也可见六公主之敏锐犀利。

    “请公主殿下勿恼。”

    谢明曦忙歉然道:“我也是偶尔听母亲提起宫中事,才得知梅妃娘娘因病失宠。刚才我见殿下蹙眉,鼓起勇气安慰开解。若有冒失莽撞之处,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万不可仗着前世情谊太过肆意。

    六公主定定地看了谢明曦片刻,未再出言,然后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谢明曦也躺下午睡。

    寝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平静柔缓的呼吸声。

    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只有天知地知她们两人才知了。

    ……

    下午上课时,众少女被领到了另一间学舍。

    众少女一踏进学舍,情难自禁地惊叹一声。

    这一间学舍里,竟然放了七张棋桌。这七张棋桌,俱以天然玉石打制而成。黑白棋子,同样是玉石打磨而成。

    只这些棋桌棋子,便价值千金。

    俞皇后悠然而立,凤目含笑:“莲池书院里,开设了数门课程。棋艺也在其中。不过,棋艺并非必学课程,而是选学的科目。”

    “今日,我先来看看尔等棋艺如何。”

    “你们十二人,过来抽签分组,抽中同签的则为同组。小半个时辰后,再次抽签分组。今日下午共比三轮。最后以获胜次数排名!”

    “三轮皆胜出者,俞夫子有赏!”

    一席话,听得众人热血激昂,摩拳擦掌。

    琴棋书画,是名门闺秀必学之艺。能考进莲池书院的少女,俱是聪慧之辈。争强好胜,是人的天性。抚琴书法作画,评判起来总有些主观。

    下棋就不同了。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半点含糊不得。

    输的人不免难看些,赢的人也是真的骄傲风光。

    便连性子最温柔的秦思荨和最胆怯的方若梦,目中也露出跃跃欲试的光芒。

    林微微双目发亮,凑到谢明曦耳边兴奋低语:“哇!好刺激!”

    这突如其来的棋艺比拼,确实很刺激。

    谢明曦莞尔一笑,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有些热血奔涌蠢蠢欲动。大概是重生有一段时日了,她渐渐寻回了年少时的感觉。

    前世未曾体验过的荣耀,今生她要一一领略。

    “希望我们两人别被抽到一组。”林微微又低声嘟哝:“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赢你。”

    嚯!好大的口气!

    谢明曦瞥了林微微一眼:“你确定你能赢我?而不是求我手下留情?”

    林微微挑眉一笑:“那就手底下见个真章!”

    两人耍嘴皮子耍得饶有趣味,不由得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六公主默默地看了笑颜如花的谢明曦一眼,心中有些泛酸。

    谢明曦只顾着和林微微说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

    当然,也有不擅棋艺的,正愁眉苦脸。譬如尹潇潇。

    “完了完了,我今日定要出丑丢人了。”尹潇潇垮着脸,小声嘀咕:“为什么要比棋艺!比比骑马射箭多有趣。”

    她书画还能勉强入眼,音律平平,棋艺嘛……和人下棋几乎从未赢过。

    今日偏偏上棋艺课,还要比棋艺,还不知会输得多惨。

    萧语晗自然清楚尹潇潇的“棋艺”,只得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还有人不如你。”

    尹潇潇一脸哀怨:“还有谁会不如我!”

    萧语晗:“……”

    这倒也是。

    “三轮都输,大家伙儿还不知要怎么取笑我。”尹潇潇想想那样的情形,都觉得可怕,一张俏丽的脸孔几乎皱成了苦瓜。

    萧语晗倒是很讲义气:“只要抽到我们两人同组,我就故意输给你。三轮中好赖让你赢上一轮。”

    尹潇潇感动得泪眼汪汪,双手合十:“老天保佑,我们两个千万要抽到一组。”

    少女们满面兴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颇为热闹。

    俞皇后目中满是笑意,转头对顾山长笑道:“每次给学生们上课,我总觉得心情愉悦,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顾山长也笑了起来:“既是如此,娘娘不妨每月多来几日。”

    这也是说笑罢了。

    身为中宫皇后,每月出宫三日,已是难得。哪有整日待在书院的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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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皇后笑了一笑,转头问了一声:“舍长何在?”

    谢明曦当仁不让地上前两步:“学生在。”

    李湘如:“……”

    收作业跑腿的事丢给她,出风头的好事就自己上。

    天底下为何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李湘如暗暗咬牙一回,到底没敢造次,默默站在原地。

    谢明曦倒没忘了李湘如,恭敬地对俞皇后说道:“学生有幸,被选为舍长。副舍长为李湘如。”

    俞皇后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今年海棠学舍竟还有副舍长,倒是有趣。”

    所以,她现在到底是该站出来,还是在原地不动?

    副舍长李湘如有些头痛。略一犹豫,到底还是上前两步,和谢明曦并肩而立。谢明曦转头,冲她笑了一笑。

    李湘如忍住瞪眼的冲动,回以清浅的微笑。

    这画面,看着真是和谐友爱。

    俞皇后吩咐一声:“抽签分组之事,便由你们两人来做。每一轮的比赛结果,也要记下。到最后将三轮输赢汇总,将结果告知我便可。”

    谢明曦李湘如一起应是。

    俞皇后洒脱地挥挥手,便和顾山长坐到上首的棋桌,一个执白子,一个执黑子,你来我往地摆开棋局。

    众少女:“……”

    分明是俞皇后自己想下棋了吧!

    ……

    “大家伙儿来抽签!”

    签筒早已备好,谢明曦捧了签筒,招呼一众同窗:“待第一轮结束,再来抽第二轮。”然后,又笑着对李湘如道:“烦请李姐姐执笔,记下分组的名单。”

    早就该料到,动笔劳累的事情也是她的。

    李湘如忍着闷气,嗯了一声。

    众少女可顾不上这些,一个个高高兴兴地来抽签。抽中同样花色的,便去棋桌前坐下。

    尹潇潇一边抽签一边默念:“老天保佑!我和萧姐姐抽中一组。”

    可惜,老天没保佑她!

    她和萧语晗抽中的花色截然不同。

    尹潇潇扁扁嘴,到一旁等候。

    林微微和六公主抽中了同一组。林微微面上浅笑盈盈,心里却不怀好意地凶狠一笑。今日定要在棋桌上赢了六公主,稍稍出心头这口闷气不可。

    最后只剩两支签。

    谢明曦冲李湘如一笑:“李姐姐先抽签,最后一支签留给我。”

    李湘如也不客气,应了一声,便抽了签。她和萧语晗是一组。最后一支签,不用抽也知晓,定是和尹潇潇同组了。

    谢明曦冲尹潇潇挑眉一笑:“尹姐姐,我们一组。”

    尹潇潇哪里笑得出来,满含希冀地问道:“你棋艺如何?”

    谢明曦颇为中肯地答道:“不及书画,和算学差不多。”

    尹潇潇:“……”

    尹潇潇愁眉苦脸的样子,可爱又可笑。

    谢明曦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也不多言。和尹潇潇坐到了棋桌前,然后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我让你三子。”

    尹潇潇眼睛一亮,悄声道:“谢妹妹,你真是太好了。不过,能不能再多让三子?”

    谢明曦:“……”

    谢明曦哭笑不得地点点头。一边在心中思忖,尹潇潇该不是扮猪吃老虎吧!

    便是棋艺再佳,让了六子,也是不小的劣势。

    ……

    一炷香后。

    扮猪吃老虎?不存在的。

    尹潇潇灰头土脸地认输:“我输了。”

    谢明曦让了六子,也只是让她输得不太难看而已。

    谢明曦也有些无奈:“你是真的不会下棋。”

    尹潇潇倒也光棍,坦坦荡荡地说道:“别的也就罢了。下棋我是真的不行。用我爹的话来说,我天生直率没城府,根本不是学棋的料。”

    这倒也是。下棋讲究的是布局和谋略,以尹潇潇的性子,让她下棋实在是为难她了。

    谢明曦抿唇一笑:“以后你不选棋艺这门课程便是。我们输赢已定,不如去观战。”

    尹潇潇欣然点头,东张西望片刻:“我们去看哪一组?”

    谢明曦已站起身来,走到了林微微和六公主的棋桌边。尹潇潇立刻随之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林微微紧紧绷着俏脸,一脸严肃,将黑子落在棋桌上。六公主动作极快,紧跟着落了一子。如此迅疾的落子,显然给林微微造成了颇大的压力。

    林微微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又落一子。黑色的棋子刚落在棋桌上,白子便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尹潇潇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六公主:“哇!落子真快!”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谢明曦笑容微敛,不动声色地扫了六公主一眼。

    落子如此之快,且棋局已快布好。林微微全然不是对手!

    六公主棋艺竟这般厉害!

    前世她从来都不知道……是六公主隐藏得太深,还是前世的她太过疏忽大意,竟然从未听闻?

    ……

    转眼间,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其余四组,皆已分出胜负。

    林微微额上满是汗珠,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撑不住了,无奈认输:“是我输了。公主殿下棋艺精湛,令人佩服。”

    一直纹丝未动神色平静的六公主,扬了扬嘴角,瞥了谢明曦一眼。

    便如孩童一般,获胜了难免要炫耀一二。

    谢明曦将心里的疑惑按捺下去,冲六公主笑了一笑:“公主殿下棋艺确实高超!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领教!”

    六公主没吭声,目光却明明白白地露出拒绝之意。

    她不愿和自己下棋?

    为什么?

    是不愿赢,还是不想输?

    谢明曦目光一闪,不露声色地笑道:“第二轮抽签该开始了,我们现在便过去。”

    片刻后,第二轮抽签结束。

    这一轮,六公主和尹潇潇抽到了一组。尹潇潇直接举手投降:“不用比了,我现在就认输。”

    顿时惹来笑声一片。

    尹潇潇自我解嘲:“我还是别在大家伙儿面前献丑了。今日我来垫底,大家只管放心下棋。”

    这个爽朗率直的少女,犹如一张白纸,心思通透,毫无遮掩。

    而谢明曦,看似温和可亲,真正靠近了,却又似隔着重重迷雾。根本窥不清她的模样。

    六公主目光微闪,谢明曦正好也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

    ……



    一个目光深幽,一个目中含笑。

    一个以阴郁的脸孔遮掩真实面目,一个以嫣然浅笑的模样为面具。分明能一眼看到彼此,却又似相隔遥远,心房重重。

    李湘如的声音打断了谢明曦和六公主的对视:“谢明曦,我们两人抽中了一组。”

    谢明曦率先转头,迎上李湘如挑衅的目光。

    李湘如憋足了一肚子的闷气,暗暗打定主意要趁着此次棋局对弈赢回一筹,故作淡然地笑道:“你我现在便开始如何?”

    谢明曦悠然道:“也好。”

    两人各自入座。

    李湘如执白子,谢明曦执黑子。

    两人各自不疾不徐地落子布局,表面看来,一派和睦。实则暗藏锋芒,话里藏刀,你来我往。

    “我六岁起随莫大师学棋艺,”李湘如不动声色地探询:“不知谢妹妹师从何人?”

    棋艺一道,若无名师教导,极难有进益。李府花重金聘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棋师教导儿女,李湘如棋艺精湛,理所当然。

    此时探询谢明曦师承,既有显摆之意,也是有意给对方造成强大的心里压力。

    谢明曦随意地笑道:“自幼随父亲学了两年,之后便自己钻研棋谱,并未正式拜师。让李姐姐见笑了。”

    李湘如:“……”

    师承再厉害,也不及“自行钻研棋谱”!

    显摆不成的李湘如,恨恨地住了嘴,全神贯注地摆开棋局。

    谢明曦瞥了如临大敌的李湘如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前世她曾“追随”李湘如两年,为了投其所好,她时常陪着李湘如下棋。李湘如棋艺确实颇佳,只是,被名师教导过的痕迹也很明显。譬如说,李湘如最喜摆棋局。

    呵呵,她正好记得李湘如最擅长的几种棋局。

    只要观察片刻,便能窥破李湘如的布局!想破局,自然不是难事。

    ……

    一炷香后。

    尹潇潇棋艺粗浅,压根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一个劲儿地为谢明曦担忧:“诶呀,白子已经占了许多地方,黑子要输。”

    李湘如自矜地弯了弯嘴角,心中颇为畅快。

    六公主却意味难明地扯了扯嘴角。

    白子看似占尽优势,实则已被黑子引入局中,输是迟早的事!谢明曦分明是窥破了李湘如的布局,来了个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看着“皱眉苦思”的谢明曦,六公主心湖微微荡漾。

    这只狡猾的小狐狸!

    过了盏茶时分,信心满满的李湘如笑不出来了,额上隐隐冒汗。

    又过了片刻,李湘如右手紧捏着白子,迟迟未能落下来。美丽的脸孔上一片晦暗,脑海一片混乱。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输?这是莫大师私下传授她的棋局,便是兄长李默也曾输在她手中。这个谢明曦,怎么可能破掉她的棋局?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无师自通的天才?

    不可能!

    李湘如的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明知败局已定,犹自不甘心认输,那一颗白子从指尖滑入湿漉漉的掌心,犹如落入网中的鱼,绝望而不甘。

    谢明曦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着李湘如认输。

    尹潇潇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脱口而出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分明是李姐姐占先,为何忽然就输了?”

    无心之言,生生地刺痛了李湘如。

    “我输了!”李湘如用力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输。

    谢明曦眉眼弯弯:“承让承让!”

    此时,其余几组也各自分了胜负,一起围拢过来。待看清棋局,众人看着谢明曦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四书五经学的好,算学出众,擅长书法,就连棋艺也这般精湛!

    简直不是人……

    这一刻,便连盛锦月,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得苍天青睐。

    聪慧至极,样样皆通……啊啊啊啊!羡慕嫉妒恨啊!

    ……

    李湘如不愿在众人前露出沮丧颓唐的样子,勉力打起精神笑道:“我们开始第三轮抽签。”

    “等等!”萧语晗出人意料地张口道:“前两轮我们抽签,不如第三轮自行找对手如何?”

    这也有趣!

    众人皆无异议。

    至于俞皇后和顾山长,正聚精会神地对弈,哪里还顾得上她们这些学生。

    萧语晗冲尹潇潇眨眨眼,尹潇潇心中大喜,立刻冲了过来,握住萧语晗的手,大声道:“我和萧姐姐一组。”

    盛锦月扫了一圈,张口道:“我和李妹妹一组吧!”李湘如输的灰头土脸,哪里还有下棋的兴致,挤出笑容点点头。

    秦思荨和颜蓁蓁一组,沐婉婷和佟悦一组。

    林微微想也不想地说道:“谢妹妹,我们两人一组。”

    谢明曦正要点头,六公主已默默地站到了她身侧。

    林微微:“……”

    喂!六公主你不要太过分了啊!明明是我先张口的啊!

    再说了,你之前还不愿和谢明曦对弈?怎么又改主意了?

    林微微满腹闷气,忍住了没吭声。俞皇后也在,她一个御史之女,总不能和天家公主较劲。算了,就和方若梦一组好了。

    方若梦对林微微也生出同情,主动走了过来。

    谁也没料到,谢明曦会在此时张口:“公主殿下,林姐姐张口在前,今日,我便和林姐姐对弈一局。”

    六公主:“……”

    众少女:“……”

    一众少女动作一致地先看六公主。被谢明曦当面拒绝,面冷心不知冷不冷的六公主会不会当场翻脸?

    哇!好期待啊!

    六公主显然也未料到自己会被拒绝,平静无波的脸庞瞬间有了裂痕,目中露出一丝错愕。

    昨日初见,谢明曦便主动示好,之后时时照拂。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谢明曦对自己格外的好。

    万万没想到,翻起脸来,也是这般迅捷。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该作何反应?

    或者说,身为六公主的自己,如何反应才合理?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盯着六公主,不放过她脸上半丝变化。

    过了片刻,六公主终于有了反应。她直接走过来,拉起谢明曦的手,走到棋桌前。

    谢明曦:“……”

    众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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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窗之间,握着手并肩同行的举动不算稀奇。

    可不知为何,这等举动发生在六公主的身上,总有些违和。

    谢明曦下意识地看了六公主一眼。六公主神色漠然,看不出半点情绪。紧紧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六公主阴郁冷漠,手心却出乎意料的温热。

    谢明曦微凉的手指也悄然温热起来。

    身为天家公主,确实有任性的资格。如此行事,倒也不算出格。只是,谢明曦心中总有一丝奇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六公主终于松了手,率先坐下。

    谢明曦歉然地看了林微微一眼,只得随之坐了下来。

    林微微无奈一笑,和方若梦坐了另一桌的棋桌前。

    ……

    白子为先。

    六公主主动执了黑子,显有相让一步之意。

    谢明曦抬头看了六公主一眼,取过一颗白子,随意地落在边角之处。

    这是表明自己不愿占先行落子的便宜。

    狡猾如狐的小小少女,其实骄傲的很啊!

    六公主深深地看了谢明曦一眼,速度极快地落了黑子。如此快的落子速度,之前给林微微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力。

    谢明曦又要如何应对?

    谢明曦神色自若,跟着落了白子。

    六公主再落黑子,谢明曦再落白子。

    玉石打磨而成的棋子落在棋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对弈之际,声响如此密集,着实少见。

    林微微曾和六公主对弈,自然清楚其中的压力和可怕,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来。

    谢明曦运子如风,速度竟丝毫不亚于六公主。一时间,既钦佩又忧心。棋子落得这般快,意味着脑筋动得飞快。一子不慎,满盘皆输,要布局要破对方的棋局要走一步看三步想十步……

    谢明曦,加油!绝不能输给六公主!

    谢明曦似察觉到林微微心中无声的呐喊,抬头冲林微微笑了一笑。

    从容自信,一如往常。

    林微微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

    六公主看在眼中,眸光一闪。

    ……

    坐在上首棋桌沉浸在对弈中的顾山长,忽地轻声笑道:“六公主来书院读书,确实是一桩好事。”

    再内向孤僻的少女,也需要朋友同伴。

    六公主只来了两日,便已对谢明曦另眼相看,颇为亲近。

    俞皇后淡淡一笑,头也未回,又落一子:“和我对弈,你竟还敢分心去看学生的动静。今日你是非输不可了。”

    六公主学业如何,她并不关心。是否和人来往交好,她也无所谓。

    若不是建文帝张口,她不会主动让六公主到莲池书院来读书。

    顾山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她棋艺本就略逊俞皇后一筹,赢面少输的多。今日确实时常分心,哪有不输之理。

    过了片刻,顾山长索性直接认输:“罢了,今日是我输了。”

    俞皇后赢了这一局,也没多少欢喜,有些不满地瞪了顾山长一眼:“你故意敷衍。”不然,哪会输这么快。

    顾山长挑眉,一副“随你怎么说”的表情。

    俞皇后也拿好友没法子,索性起身,四处踱步观棋。

    俞皇后一言未发,学生们却紧张拘谨起来,捏着棋子思虑再三,落子慎之又慎。顾山长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索性也起身,巡视观战。

    转了一圈,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六公主谢明曦的身侧。

    然后,俱是一惊。

    ……

    第三轮对弈,此时只过了盏茶功夫。其余对弈的几组,棋桌上稀稀疏疏地落着黑白棋子。而这个棋桌上,黑白棋子已布满大半。

    六公主和谢明曦落子俱是飞快,没有片刻停顿,没有皱眉苦思,你来我往,如针尖麦芒,毫不相让。

    再看棋势,咬合得极紧,谁也无法布成完整的棋局。

    俞皇后和顾山长都是棋艺高手,只看了片刻,便知结果。

    照此下去,谁也赢不了谁。

    只能平局。

    果然,不到片刻,棋桌上已布满棋子,再无可落棋子之处。

    “这一局算平局如何?”谢明曦抬眼看向六公主。

    六公主干脆利落地点点头。伸手迅疾将黑子全数捡起,放进黑色的玉盘中。

    谢明曦目光一闪,竟也捡起白子。两人的手同样灵巧,几乎不分先后,将棋桌收拾一空。然后,重新对弈一局。

    两人对彼此的棋艺有了初步的判断,不再一味求快。不过,落子的速度依旧比别组的少女快了两倍。

    顾山长看了片刻,忽地笑着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此话果然不假。”她棋艺也算精湛,只是,习惯了三思而落子。像六公主谢明曦这般迅速万万做不到。

    精于棋艺心高气傲的俞皇后,也不得不暗暗惊叹。

    落子快还不算什么。难的是在如此快速的落子中,要窥破对方的布局,要拦杀堵截,要不动声色地引对方入局……

    这绝不是易事!

    棋局对弈比试,是俞皇后一时兴起所为。委实没料到,今日竟能看到如此精彩的对弈!

    对弈中的六公主和谢明曦,此时全神贯注于棋局,谁也无暇抬头。

    一炷香后。

    谢明曦停了手,略有些无奈地笑道:“看来,这一局还是平局。”

    六公主嗯了一声,继续捡棋子。

    六公主既有意再比,谢明曦自不会退却。很快,第三局对弈开始。

    林微微和方若梦频频分神张望,也没心思再对弈。索性算作平手,然后迫不及待地来观战。紧接着,萧语晗和尹潇潇也来了。再然后,李湘如盛锦月……

    不知何时,所有的棋局都已停下,众少女皆围拢过来。

    观棋不语真君子。

    众人强忍住张口的冲动,探头张望。

    对弈时,人坐着不动,只要动手,看似轻松。实则极耗费脑力。众人俱是连着对弈三局,俱觉疲累。

    六公主身体坐得笔直,似永远不会疲倦。一双深幽的眼眸,此时格外专注。也散发出异样的魅力。

    谢明曦也收敛了惯有的浅笑,嘴角微微抿着,全神贯注地对弈。眼中除了对手六公主之外,再无旁人。

    这一局,到底谁输谁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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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正,莲池书院里响起了编钟声。

    浑厚的编钟声,悠扬古远。

    散学的时间到了。

    每日到了此时,是莲池书院最喧嚣热闹的时候。上完一整日课程的少女们,迈着轻快的步伐,携着三两好友,有说有笑地走出莲池书院。

    林微微照例挽着谢明曦的手,口中连连惊叹:“谢妹妹,我真没想到,你的棋艺竟和六公主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连着对弈三局,俱以平局而告终,委实罕见。

    谢明曦目光一闪,随意地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林微微没留意到谢明曦的沉默,兀自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今日对弈三局,只输给了六公主殿下。其余两局,倒是都赢了。”

    “说来也是可惜。第三轮若是抽签,你未必会抽中和六公主一组。任意换一个同组,都能三轮全胜。可惜可惜!”

    棋艺颇佳的李湘如,输给谢明曦一轮,只赢了两轮。

    谁也没料到,不显山不露水的秦思荨,三轮对弈俱获胜。俞皇后对她大为褒奖,赏了一副上佳的玉质棋子棋盘。

    “真是人不可貌相。秦思荨平日看着温柔和善,下起棋来却是异常犀利。三轮都只用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便赢了。可见棋艺高妙!”

    “我真是好奇。若是你遇上秦思荨,不知是输是赢?”

    面对林微微好奇的目光,谢明曦淡淡一笑:“确实不能小觑任何人。当日考试,考的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算学策论。棋艺音律射御之类,一律都未考。说不定,类似这样的‘惊喜’,日后还多的很。”

    这倒也是。

    林微微深以为然:“说的有理。”又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问道:“你和六公主今日是不是怄气吵架了?”

    不然,怎么会对弈个没完?

    谢明曦一口否认:“当然不是。”

    ……

    怄气吵架怎么可能。

    前世十四岁便离世的好友,在她的记忆中一直是个阴郁沉默外冷内热的少女。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熟悉六公主。

    昨日重逢,她是那样的欢欣喜悦。

    待那份快慰欣喜褪去,她也真正冷静下来。再看六公主,总有一丝奇异又陌生的感觉。

    是因为分别太久了吗?

    还是因为前世她并未真正走近六公主身边,所以,她其实并不了解真正的六公主是何模样?

    谢明曦心念电闪,面上却未流露。

    今日早上乘了林府的马车来,晚上散学再乘林府马车回去,倒也顺理成章。

    今日来接林微微的不是林夫人,而是林家五少爷。

    “这是我五弟,单名一个钰字,比我小了一岁。”林微微笑着说道:“他在去岁考入松竹书院。”

    “这是我的好友,今年莲池书院的头名,姓谢,闺名明曦。”

    十二岁的少年林钰,生得眉清目秀,和林微微面容颇有几分肖似。满面含笑,语气轻快活泼:“久闻谢三小姐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睹真容,我不甚荣幸。”

    谢明曦浅浅一笑:“林公子谬赞了。”

    林钰咧嘴笑道:“不是谬赞,是发自肺腑的钦佩。能考中莲池书院头名,可见谢三小姐才学过人。日后若有机会,还请多多指教。”

    半年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书院大比,只要被选入比试名单,“指教”的机会肯定有。

    谢明曦从不自谦,随口笑道:“既是如此,半年以后的书院大比会面如何?”

    林钰:“……”

    林微微看着林钰吃瘪的样子,半点不心疼,反而掩嘴笑了起来:“谢妹妹,你这可是戳中五弟痛处了。他去年便未入选大比名单。今年还不知能不能入选呢!”

    半大的少年郎,正是争强好胜之龄,也最要颜面。

    林钰闻言立刻道“去年我是新生,比不过学长们也是理所当然。今年我定会入选。”

    林微微揶揄地笑道:“是是是,我就等着五弟扬名京城了。”

    林钰有些不满:“我好心好意来接你一起回府,你半句感激的话没有,一张口就戳我痛处。还是不是亲姐弟了!”

    姐弟两个显然感情极好,见面便斗嘴个没完。

    谢明曦看在眼中,颇觉有趣,心中也生出淡淡的遗憾。

    她的兄长……不提也罢!

    人生在世,总不能十全十美事事顺心如意。缺失的亲情,便是此生也无法弥补。

    ……

    更令人意外的还在后面。

    谢明曦和林微微坐在马车里,林钰骑着骏马相随。刚拐了个弯,便遇到了“熟人”。

    “陆大哥!”林钰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在这儿?”

    哪一个陆大哥?

    谢明曦目光一闪,撩起车帘,骑着白色骏马的俊美少年顿时映入眼帘。少年身着宝蓝锦袍,鲜衣怒马,夺人心神。

    果然是陆迟!

    “你不是说要接林妹妹一起回府吗?我今晚无事,索性来等你们一起回去。”陆迟声音清朗悦耳。

    陆家和林家隔邻,是通家之好。陆迟和林微微姐弟一起长大,彼此颇为熟稔。

    林微微听到陆迟的声音,颇为欢喜,立刻将头探到车窗外,冲陆迟甜甜一笑:“陆大哥,多日未见你了。”

    林微微生得娇美,笑起来更是甜美。

    陆迟笑道:“书院课业繁忙,无暇分身。”顿了顿又笑道:“你今年考中了莲池书院,实在可喜可贺。”

    林微微俏皮地眨眨眼:“你就别夸我了。我连着三年在考场外晕厥,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笑话。幸好今年谢妹妹及时施以援手。不然,我又要被人耻笑了。”

    陆迟此时才留意到马车里还有一个少女。

    当日在淮南王府碰过一面。陆迟对清丽秀美的谢明曦颇有几分印象,一个照面,便认了出来:“原来是谢三小姐。”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陆公子。”

    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此时天色尚未晚,马车里光线有几分暗淡。谢明曦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可林微微敏感地察觉到了谢明曦对陆迟的冷淡……

    他们两人何时有过交集?

    为何谢明曦似对陆迟颇为厌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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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微微将疑惑压进心底,对陆迟歉然一笑:“陆大哥,我要送谢妹妹回府。不便和你一路同行。你先回去吧!”

    陆迟却笑道:“我和你们一起送谢三小姐便是。”

    林微微略一迟疑。

    陆迟凝望着林微微,目中含笑:“我们之间,何须如此见外。我还想今晚去林家蹭一顿晚饭,林妹妹莫非舍不得?”

    陆迟生得极为俊美,此时目光专注,嘴角微扬。

    没有少女能拒绝这样的温柔。

    林微微脸颊悄然泛红,俏皮地笑了起来:“罢了,你想送便随你。”

    也未放下车帘。

    陆迟和林钰骑着郡马,不疾不徐地和马车同行。

    林微微不时瞥陆迟一眼,心里甜丝丝的。

    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分不同旁人。陆林两家早有结亲之意,只碍着他们两人尚且年少,未曾挑破这一层罢了。

    只是,他们两人何等聪慧,早已各自窥出了家中长辈的心意……

    林微微转过头来,迎上谢明曦平静了然的目光,脸颊顿时一片嫣红。压低声音道:“你别胡思乱想,陆府和林府隔邻,陆大哥比我年长一岁。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和亲兄妹无异。所以,他今日才会顺路来等我一起回去。”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既是如此,你何必向我解释?”

    林微微:“……”

    林微微难得羞窘,不轻不重地拧了谢明曦的胳膊一把:“我只是告诉你,哪里是解释。总之,你别多心就行了。”

    谢明曦很配合地点头:“是是是,我绝不多心多想。也不会告诉任何同窗,陆公子来等你散学之事。”

    林微微笑着啐了她一口。

    谢明曦面上笑着,心中却有些唏嘘。

    ……

    林微微显然是喜欢陆迟的。

    陆迟对林微微,又有几分真情?

    当年,陆府嫡长孙风光迎娶林家嫡女过门,家世相当,一双青梅竹马的少年男女结为夫妻,着实是一段京城佳话。

    可惜,林微微过门未满一年,便生了一场重病,很快香消玉殒。

    痛失爱妻的陆迟,伤心欲绝,也随之大病一场。之后二十年,孑然一人,再未续弦娶妻。也成了众人口中深情不渝的痴情男子,令世间所有女子向往。

    真相永远比人想象中的更残酷。

    林微微的“病逝”,是出自四皇子手笔。

    陆迟一直未曾续弦,也是因为四皇子。

    “君臣相得”,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为了陆迟,四皇子不肯亲近正妻,召侍妾伺寝,更是少之又少。

    众臣纷纷赞许被立为东宫储君的四皇子不沉溺于女色勤于听政,便连建文帝也为之欣慰不已。真不知他们得知真相后,会是何等骇然!

    她重生了,自不会再踏进这一潭泥沼中。

    林微微的命运轨迹,又当如何?

    她能做到狠下心肠,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

    可一旦插了手,便意味着许许多多的麻烦……

    “谢妹妹,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还皱着眉头?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便是我帮不了你什么,总能听你吐吐苦水,为你排解苦闷!”

    林微微凑了过来,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谢明曦冰冷的心田骤然一暖。

    重生而回,她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绝不匍匐在任何人脚下。

    真正关心她的朋友,也绝不该稀里糊涂地赴死。

    “林姐姐,”谢明曦主动握住林微微的手,目中光芒闪动:“你若不嫌麻烦,以后每日我都和你同行吧!”

    林微微有些诧异谢明曦突如其来的请求,更多的却是欢喜,连连笑道:“当然不嫌麻烦。我们离的又不算远,我每日早一盏茶时分出府去接你便是。”

    谢明曦抿唇一笑:“那就劳烦林姐姐了。”

    既然下了决定,她便要和林微微多多亲近。林微微今年十三岁,离出嫁还有三年。这三年中,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只要林微微不嫁给陆迟,四皇子便不会对她下毒手,她也不会落得“病逝”的结局。

    陆迟去祸害别的姑娘吧!

    林微微,已被我谢明曦置于身后。无人能伤她半分。

    ……

    谢府到了。

    陆迟林钰一起下马。

    林钰上前来开了车门,却未做伸手相扶这等热情却失礼的举动。可见林家的家教极好。

    谢明曦笑着道谢,由扶玉扶着下了马车。然后,和林微微挥手作别。

    林微微甜甜一笑,扬声道:“我明早来接你。”

    谢明曦含笑应了,

    林钰心中诧异,面上却未流露。待谢明曦主仆进了谢府大门,才凑到马车边,低声问道:“你真打算每日都来接谢三小姐啊!”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每日都来,意味着每日都要早起片刻。这可不是容易坚持的事!

    林微微瞥了林钰一眼:“我高兴我乐意,怎么了?”

    姐弟两个斗嘴惯了,林钰也不恼,飞快地做了个鬼脸:“你不嫌累就好。”

    林家儿子有五个,只有林微微一个女儿。林御史夫妇对女儿疼爱之极。林家兄弟们,也自觉地让着林微微几分。

    林钰和林微微年龄最接近,感情也最好。

    姐弟两个说笑打趣,也是常事。陆迟看在眼中,不由得会心一笑,张口道:“林妹妹和谢三小姐倒是投缘。”

    林微微笑着嗯了一声:“一开始,我是因她在考场外救我一回,对她心存感激,有意亲近。这两日相处,更是投契。”

    人与人之间,确实有缘分这回事。

    便是林微微自己,也没想到和谢明曦这般性情相投。短短两日间,便已结下情谊。

    陆迟温和一笑:“既是如此,时常来往也无妨。以后散学,我若得了闲空,便和你一起送谢三小姐回府。”

    林微微下意识地推辞:“怎么好这般麻烦你。”

    陆迟低声笑道:“一点都不麻烦。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林微微心中又是一甜,抬头和陆迟对视一眼。

    煞风景的林钰嚷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府吧!有什么话,等到了府中再说不迟。”

    ……



    “我们一起去饮宴,谢大人同去如何?”

    面对同僚的热情邀约,喜好饮宴作乐的谢钧却未应下,歉然笑道:“对不住诸位。我得回府,酒宴便不去了。”

    脸上的伤,用上好的药膏涂抹几日,已好了大半。

    谢钧硬着头皮到鸿卢寺点卯当差。

    好在混迹官场的都是圆滑之辈,谁也不会不识趣地问谢钧脸上的伤从何而来。谢钧一反常态地不肯赴宴,众人心照不宣地以为谢钧是急着回郡主府哄永宁郡主。

    待谢钧走后,几个官员凑在一起说闲话。

    “以前我一直羡慕谢郡马,现在才知,郡马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不是么?一张俊脸被揍得不轻,定是言行不慎,触怒了郡主。”

    “软饭哪里是这么好吃的。”

    都言女子喜欢闲谈,其实,男子们凑在一起,八卦碎嘴的程度丝毫不弱于女子。几个官员各自挤眉弄眼,心中涌起“看别人不好过我心里就好过了”的满足。

    “不过,谢郡马的女儿着实争气。”其中一个官员张口称赞:“一举考中莲池书院头名,成了皇后娘娘的高徒门生。连李阁老府上的孙女也被压了一头。”

    可不是么?

    谢钧的好运道,着实令人羡慕。娶了才貌双全的永宁郡主,生的女儿也这般争脸。

    谢三小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得,谢钧日后靠着女儿也能升官加爵。

    众官员唏嘘感慨一回,便去了酒楼。

    ……

    谢钧回到府中,已是酉时。

    此时天色已暗,谢府门外悬挂起了风灯。门房管事殷勤地开了门:“老爷,姨娘早就在这儿候着了。”

    话音刚落,丁姨娘便出现在谢钧眼前,盈盈一礼:“见过老爷。”

    丁姨娘本就是美人,着意装扮过了,愈发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此时弯腰躬身,满身风情。

    比起冷若冰雪的永宁郡主,丁姨娘显得柔情似水。在丁姨娘身上,谢钧才有了身为堂堂七尺大丈夫的尊严。

    “一家人,总这般多礼做什么。”谢钧伸手扶起丁姨娘,手掌顺势落在丁姨娘的胳膊上。

    丁姨娘娇嗔地白了一眼过来,却未闪开,反而依偎了过来,轻声慢语道:“老爷忙了一整日,一定饿了。我早已吩咐厨房备好饭菜。老爷去兰香院用饭如何?”

    谢钧十分受用,笑着点了点头。

    回了谢府,永宁郡主又不在,他便是说一不二的家主。这种高高在上以一己喜怒影响他人的感觉,实在是很美好。

    丁姨娘满心欢喜,唇角含笑。

    往日谢钧一个月总会回府几日。像此次这般连着住上多日的,却从未有过。牢牢压着她一头的永宁郡主不在,儿子谢元亭每日回谢府,晚上也会来兰香院用晚饭……

    对丁姨娘来说,这简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唯一堵心的,便是谢明曦了。

    偏偏谢钧张口便提:“明娘也早该散学回府了。派人去春锦阁一趟,叫她一起来用晚饭。”

    丁姨娘笑不出来了,闷闷地应道:“你当我没派人去请吗?她就是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

    打发文绮去春锦阁,连院门都没进,便被打发回来了。

    谢钧皱了皱眉:“明娘这丫头,气性实在太大了。你也是,前几日说话行事不妥,伤了女儿的心。这几日就该放低身段,好好哄一哄明娘。怎么还和孩子怄气上了?”

    丁姨娘一脸幽怨:“老爷说的轻巧。我哪里没低头了?三番五次去春锦阁,可她连见都不见我。难道还要我这个亲娘对她下跪求饶不成?”

    往日温顺听话的女儿,像是变了个人。尖锐冷漠,翻脸无情。

    一切,都因替考之事而起。

    可她又有什么错?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只能求女儿委屈退让。不然,元亭该怎么办?

    现在闹至这个地步,也不知永宁郡主会有什么后招……她整日提心吊胆,惶惶难安。哪里还有心情去哄谢明曦?

    谢钧也有些头痛:“罢了,我亲自去一趟。”

    ……

    一盏茶后,春锦阁。

    “……明娘,她到底是你亲娘,你还要和她怄气到何时?”谢钧温和劝慰:“今晚随我一起去兰香院,我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上一顿晚饭。”

    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讥削,声音淡淡:“不必了。”又笑道:“厨娘已将晚饭备好,父亲若心疼女儿,便留下陪女儿一起用饭吧!”

    谢钧:“……”

    “今日皇后娘娘为我们授课一日,有诸多趣事,我正想说给父亲听一听呢!”谢明曦笑着扔出诱饵。

    谢钧果然立刻应了:“也好。”

    谢明曦弯起嘴角,笑的十分愉快。

    ……

    丁姨娘和谢元亭可就没那么愉快了。

    谢元亭板着脸孔,不快地冷哼一声:“父亲真是偏心,说是要亲自叫三妹来,结果倒留在春锦阁了。”

    丁姨娘气闷不已,还得挤出笑容来哄谢元亭:“想来你父亲有事要问明娘,这才留下用饭。他们不来正好,我们母子两人乐得清静。这一桌子都是你爱吃的菜肴,我来替你布菜。”

    谢元亭沉了脸,声音中有几分愠怒:“什么母子!我和你说过几回了,我是谢家唯一的儿子,我的嫡母是郡主。你身为妾室,岂能自称母亲。若传了出去,我这张脸要往哪儿放?还怎么和同窗好友来往?”

    丁姨娘:“……”

    丁姨娘目中泛起水光,满面委屈难堪。

    可惜,谢元亭并无怜惜之心。看着丁姨娘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只有不耐和鄙夷。

    妾室就是妾室,上不得台面。遇到任何事,只会哭哭啼啼。和深沉厉害的永宁郡主一比,立刻就被比进了尘埃。

    “我不饿,今晚不吃了。”

    谢元亭起身便走。

    丁姨娘一惊,不敢再哭啼抹泪,一把拉住谢元亭的衣襟:“元亭,你别生气,你别走。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吃了晚饭再走!”

    可惜,谢元亭根本不愿理会,硬是抽身走了。

    留下丁姨娘,空对着满桌的佳肴垂泪。

    ……



    小巧的圆桌上摆了八道菜肴,香气四溢。

    谢钧尝上一口,顿时赞不绝口:“你请来的厨娘,果然不同凡响!厨艺极佳!”

    便连永宁郡主府里的厨子,也要稍逊一筹。

    谢明曦挑眉一笑:“那是当然。”

    什么都能将就一二,唯有吃万万委屈不得。事实证明,聘请叶秋娘进府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一日三餐,花样翻新,十日之内都不带重样的。饭菜美味可口,令人心情愉悦。

    谢钧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个厨娘每个月多少工钱?”

    谢明曦随口笑道:“每个月十两银子,也不算太多。”

    谢钧抽了抽嘴角,一阵肉痛。

    谢府得力的管事,一个月五两银子的月例。他的长随谢青山,每个月也只拿八两银子。区区一个厨娘,倒成了谢家工钱最多的下人。

    只是,对着女儿明媚的笑颜,谢钧这个“慈父”不便嫌弃厨娘工钱太高,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厨娘厨艺颇佳,以后我和元亭回府,也让她掌厨。”

    谢明曦歉然道:“当日我在鼎香楼请她来做厨娘便已说定,她只做我一个人的饭食。”

    谢钧:“……”

    一个厨娘,谱倒是摆的不小。以为自己是御厨不成!

    好在贴心的女儿很快又说道:“父亲觉得饭菜入口,以后回府便来春锦阁一同用饭。”

    至于谢元亭,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就别来碍她的眼了。

    谢钧一时未留心这句话中暗藏之意,笑着点了点头。

    刚动了两筷子,从玉便面色古怪地来禀报:“启禀三小姐,大少爷来了。”

    谢元亭不是在兰香院吗?怎么跑到春锦阁来了?

    谢钧有些诧异,张口便道:“让他进来。”

    从玉没敢应下,迅速瞥了谢明曦一眼。小姐曾经吩咐过,没她的首肯,任何人不得擅进春锦阁。

    谢明曦并未当众拂谢钧的颜面,略略点头。

    从玉这才领命退下。

    ……

    过了片刻,谢元亭走了进来。

    谢元亭生了一张好皮囊。可惜,相由心生。那张英俊的脸孔,总浮着几分令人憎厌的高傲。

    谢元亭不自觉地模仿永宁郡主的骄傲冷漠,可惜形似神不似。昂头挺胸,目中无人,一副欠抽的德行。

    便连谢钧,看在眼中也有些不快,沉着脸训斥:“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副谁都对不住你的模样!不想待在谢府,你便去郡主府,到你嫡母身边去。”

    谢元亭:“……”

    连着数日挨骂的谢元亭,心中憋了一肚子闷气。不过,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随意顶嘴。

    数日前挨的那几巴掌,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一想到那日情形便觉得脸孔抽痛。

    谢元亭低下头:“父亲息怒。”

    谢钧轻哼一声,张口问道:“你不在兰香院待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谢元亭当然不会说自己嫌弃丁姨娘动辄哭哭啼啼,闻到饭菜香气,灵机一动:“我想来陪父亲和三妹一起吃晚饭。”

    其实,他是气不过父亲偏心,走到一半又折了回头,来了春锦阁。可惜还没闹腾,就被谢钧压下了气焰。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哦?大哥当真是想来吃饭么?该不是气父亲偏心,想到春锦阁来闹腾吧!”

    谢元亭:“……”

    “牙尖嘴利,当心日后遭夫婿嫌弃,被休回府。”谢元亭心中愤愤,恶意地回击。

    对一个少女来说,“嫁不出去”和“日后被夫婿休弃”是最恶毒的言语攻击。相当于少年被骂“以后娶不到媳妇”和“被戴绿帽子”。

    谢明曦呵呵一笑:“这就不劳大哥费心了。大哥还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课业上,争取考一个甲等回来,也能让父亲面上有光。”

    每月考试都是乙等偶尔丙等的谢元亭:“……”

    谢元亭瞪着谢明曦,目中似要喷出火星。

    谢明曦忽地扁扁嘴,扯着谢钧的衣袖告状:“父亲,大哥瞪我,我心里害怕。”

    谢钧皱眉,瞪向谢元亭:“你身为兄长,理当爱护幼妹。瞧瞧你这副刻薄的嘴脸,哪里还有兄长的样子。”

    谢元亭自小到大都是被器重偏爱的那一个。如今风水轮流转,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偏袒谢明曦,心里别替多怄了。忍气吞声地认错:“父亲说的是。儿子确实不该和三妹生口角。”

    这还差不多。

    谢钧神色稍缓,转头哄谢明曦:“明娘,你别怕。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谢明曦一脸感动:“父亲,你对女儿真好。日后,女儿定要好好读书,为父亲增光添彩,为谢家光耀门庭。”

    是啊!

    女儿优秀出众,同样能为他争脸。

    莲池书院头名,新生舍长,皇后门生。如此聪慧伶俐的女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比谢元亭要有出息多了。

    想及此,谢钧面色愈发慈爱:“你聪慧又勤奋,想考甲等,不是难事。不过,若想维持头名,却要多下苦功。”

    谢明曦乖乖应是。

    ……

    父慈女孝的一幕,刺痛了谢元亭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谁不想考甲等?谁不想做头名?

    他也想啊!

    奈何他天资有限,再如何努力,也考不中甲等。在六大书院排名居末的新儒书院里,也只能勉强维持中等而已。

    为何谢明曦就这般聪明?

    为何父亲将读书天资都遗传给了谢明曦?

    大概是谢元亭心底的怨念太过深重,谢明曦忽地抬头看了过来,冲他鼓励地一笑:“大哥,我刚才说那些话,都是真心的,不是有意气你。”

    “考不中甲等,可见大哥还不够努力。从今日起,大哥每日回府之后,别再四处转悠了。温习书本,勤练策论。所谓勤能补拙,多多用功总是好的。”

    谢钧深以为然,一拍桌子:“明娘言之有理。元亭,以后你每日读书到子时再睡。”

    谢元亭:“……”

    他刚才为什么要到春锦阁来?回院子歇下不是挺好?

    在书院读了一天书,回来还要学到子时!简直是要命!

    可恶的谢明曦!一张口就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