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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山长何等敏锐,立刻便会意过来。

    这些学生,怕是把武艺这一门课程视为逞勇斗狠之处了。

    “方若梦无心之言,被同窗们曲解了意思。”

    说及此,谢明曦也觉无奈好笑:“她们大约是觉得,别人选了武艺,以后若有争执冲突,自己便会吃亏。于是一窝蜂地都选了这门课程。”

    顾山长哑然片刻,才笑道:“罢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既是选了武艺这门课程,便好生学上一学。廉夫子家学渊源,廉家刀法更是名扬天下。你们能随廉夫子学武,也是幸事。”

    可不是么?

    换在平日,便是捧着再多金银去廉家,廉家人也不会传授武艺。如今廉夫子进了莲池书院,做了武艺课程的夫子,传授所学却是理所应当。

    由此也可见顾山长用心良苦。当日聘请廉夫子来莲池书院,怕是已经打好了这等主意。

    谢明曦想通了其中奥妙,目中露出敬佩之意。

    顾山长看在眼中,心里颇为愉悦。

    连池书院从不缺聪慧敏锐的学生。不过,谢明曦天赋之高思绪之敏捷,依旧令人惊叹。

    ……

    选学课程,也由几位夫子兼任。

    譬如董翰林,兼任的是丹青。季夫子兼任棋艺,苏夫子兼任茶艺,杨夫子兼任舞艺。而廉夫子,兼任的正是武艺。

    几位夫子俱被请到了顾山长面前。

    看了学生的选学课程名单后,夫子们面色各异。

    董翰林忿忿地哼了一声,瞥了双目放光的廉夫子一眼,吐出四个字:“世道日下。”

    一群出身名门的闺秀,学诗作画才是正理。现在竟一股脑地选了武艺……也不知廉夫子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廉夫子素来不喜董翰林,硬邦邦地应了回去:“武艺同样是选学课程,又不低人一等。”

    董翰林:“……”

    董翰林气呼呼地住了嘴,心里不停默念。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董翰林那点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几个女夫子俱都不喜董翰林,既没人帮腔也没人搭理。倒是不约而同地打趣起廉夫子来:“今年的选学课程,武艺这一门独占鳌头,恭喜恭喜!”

    “只上了半日课,便能博得学生们的爱戴,实在令人羡慕。”

    “可不是么?以后廉夫子可得好生教导学生,也让那些瞧不起女子的男子们看看,女子体力虽不及男子,勤奋认真却可以补足不齐和遗憾。”

    “正是!”

    一句句分明都是冲着董翰林来的。

    董翰林面色愈发不好看。

    顾山长暗暗皱了皱眉。

    莲池书院是女子书院,学生全是少女,夫子也多以女子为主。男夫子倒成了少数。识趣的男夫子将男尊女卑之类的话藏在心底。

    董翰林却时不时地露于脸上,说话时有刻薄。

    久而久之,女夫子们对董翰林都生了厌恶之心。举凡董翰林张口,不管有理无理,都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等情形,实在不利于夫子们内部和谐。

    “你们根据名单,各自领着学生去上课。”顾山长一发话,众夫子立刻安静下来:“两门选学的课程,上课时间各一个时辰。”

    众夫子应是,然后退了出去。

    一离开顾山长的视线,众女夫子更无人理睬董翰林,故意将他一个人晾在一旁。

    董翰林瞥了美貌过人的杨夫子一眼,心中一阵荡漾。

    杨夫子夫婿几年前就死了……只是,杨夫子再美貌,也不及顾山长性情高洁身份贵重。他要续弦,便该娶顾山长。

    ……

    众少女俱选了武艺,另一门选学课程各自不一。

    廉夫子和众夫子略一商议,便决定将武艺课程留至最后。

    待众夫子一一离去,廉夫子终于绷不住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握紧右拳,轻轻欢呼一声。

    实在是太好了!太令人开心了!

    欢喜之极的廉夫子忍不住在原地翻了两个跟头。

    动作利落,潇洒帅气。

    被站在窗前的顾山长看了个正着。

    顾山长抿唇一笑。

    廉夫子站定之后,才惊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顾山长眼中,陡然红了俏脸。一溜烟地跑了。

    顾山长目送廉夫子身影远去,目中笑意更深。

    女子地位卑下,压迫欺凌轻蔑无处不在。便是出身高贵的闺秀们,也或多或少地尝过其中的酸涩滋味。

    幸好有莲池书院。

    这里便如一方净土,少女们恣意鲜活,身为夫子的女子们,也能无所顾忌一展所长。

    如此,甚好!

    ……

    一个时辰后。

    已换好武服的少女们,眼尖地瞄到同样穿着红白武服的高挑身影,立刻噤若寒蝉。

    鲜嫩活泼的少女们穿起鲜亮的武服自然好看。不过,和廉夫子一比,统统逊色。

    廉夫子身量颇高,比普通女子高了半个头,双腿又直又长。满目英气,举止利落。合身的武服勾勒出窈窕优美的身形。瞬间夺人心神。

    廉夫子还是那副严肃冷厉的模样,沉声道:“随我去练武室。”

    众少女齐声应是。

    莲池书院的练武室,十分宽敞。木质的地板光洁可人,两旁的武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兵器,寒光闪闪。

    一进练武室,林微微便有些后悔,悄声对谢明曦说道:“我连跑步都吃力,只怕学武艺更吃不消。”

    当时大家都改选武艺课程,林微微一时冲动,也跟着改了。

    现在才后悔,却又迟了。

    谢明曦没有转头,压低了声音应道:“嘘!别说话!夫子正在看我们。”

    林微微忙站直身子,不敢再吭声。

    廉夫子明亮如刀锋一般的视线在林微微身上掠过,平平板板地说道:“你们俱选了武艺,我自会用心教导你们。不过,学武十分辛苦,比起射御更耗体力。若有人承受不住,便张口和我说,退出即可。可以改选别门课程。”

    众少女下意识地看向林微微。

    廉夫子这番话,分明就是冲着林微微说的。

    林微微:“……”

    明明是她最想听到的话,可此时为何她心中满是羞愧,还有淡淡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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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瞥了神色复杂的林微微一眼。

    以林微微的体质,确实不宜练武。不止是她,还有因一时冲动改选课程的少女们,一旦“领略”到学武的辛苦,能坚持得下去的,只怕也没几个……

    廉夫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武艺课只有一个时辰,你们在课上所学,回家之后需每日勤练。”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便是这个道理。若学一日丢三日,只会一无所成!”

    “今日,我先教你们最基本的拳法步法。”

    心直口快的尹潇潇脱口而出道:“廉夫子为何不教我们刀法”

    莫非是廉夫子敝帚自珍,舍不得将绝艺传授给她们

    廉夫子面无表情地瞥了过来:“练武需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你们大多毫无基础,一上来便学刀法,只会伤了自己。”

    尹潇潇:“……”

    别人没基础,可她有啊!

    尹潇潇憋了半天,总算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廉夫子显然看出了尹潇潇心底的不服,也不多言,从架子上取了两把木刀,自己握住其中一把,另一把凌空扔了过来。

    少女们轻呼一声,花容失色地避让。

    尹潇潇眼疾手快地接住木刀,耳边只听冷冷一声:“我先看看你底子如何。”

    尹潇潇定定神,朗声道:“学生请夫子多多指点。”然后便持刀攻上前去。

    少女们这才回过神来,各自站定看热闹……

    呃,是看两人持刀过招。

    六公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中两人的动作,目中闪出热切明亮的光芒。

    谢明曦练过拳脚,目光精准,只看一眼,便知尹潇潇今日定会被教训的很惨!

    廉夫子被誉为廉家这一辈的练武天才,胜过廉家诸多男子。这是因为廉夫子天赋极高,绝不是说廉家儿郎个个都没用。

    而尹潇潇,虽然自小便练习骑射武艺,资质也算不错,却算不得“天赋极高”的那一拨。

    ……

    果然,只短短几个回合,尹潇潇的手腕被廉夫子手中的木刀击中。尹潇潇痛呼一声,右手一颤,木刀掉落在地。

    廉夫子面无表情地吩咐:“拿起木刀。”

    尹潇潇也是倔强好强的性子,不顾手腕疼痛,低头捡起木刀,再次出招攻击。

    片刻后,木刀又被击飞。

    “再来!”

    短短的盏茶之内,尹潇潇手中木刀被击落四回。最后一回,木刀被廉夫子夺走,胳膊被刀尖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幸好用的是木刀,不然,此时尹潇潇的胳膊便已受伤,鲜血飞溅了。

    饶是如此,尹潇潇也觉被木刀击中之处火辣辣地,疼痛不已。

    “你现在可服气了”廉夫子冷冷问道。

    尹潇潇闷闷地应道:“学生心服口服。”

    廉夫子目光一扫:“还有谁不服”

    不服就动手,揍到你服为止!

    少女们无人吭声,默默地表示自己心服口服哪儿都服气!

    谢明曦也知自己绝不是廉夫子对手,绝不会自讨没趣自找难看。前世她找了个擅武艺的宫女学武,今生有廉夫子亲自传授武艺,自然远胜前世。

    谁也没料到,六公主忽地站了出来:“请夫子指点。”

    谢明曦一惊,霍然转头看了过去。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六公主的侧脸。阴郁的少女,似渐渐褪去了原来的清冷,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鲜活。

    廉夫子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身为夫子,断然没有拒绝“指点学生”的道理。更何况,她好为人师,也颇喜欢“指点学生”。

    呵呵!

    ……

    廉夫子依旧手执木刀,用目光示意六公主去挑一把木刀。

    六公主却再一次出人意料:“我不用木刀!”

    廉夫子:“……”

    空手对本夫子的木刀,是谁给你的勇气

    众少女:“……”

    六公主也要挨揍了吗呵呵,还真是期待呢!

    谢明曦紧紧地盯着六公主笔直的身影,眼眸微微眯起。奇异又古怪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涌起。

    六公主也学过武吗

    几位皇子俱是文武兼修,昌平公主自小习武。这样想来,六公主习过武也不算突兀。只是,以六公主的性子,竟主动张口求廉夫子“指点”,委实令人惊诧。

    六公主没有回头,依然能察觉到谢明曦探询的视线。

    每次她稍微做出“出格”的举动,谢明曦总是第一个察觉……

    谢明曦是天生聪慧敏锐抑或是熟悉原来的“六公主”

    ……

    六公主未用木刀,廉夫子自不肯占学生的便宜,也扔了长刀,一手背于身后,淡淡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不宜有半点损伤。我让殿下一只手。”

    让一只手

    还从未有人这般傲然地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六公主目中精光一闪,先以双手抱拳,然后起势出拳。

    身形迅疾,出拳更是极快。只眨眼功夫,已如鬼魅般闪至廉夫子身前。

    廉夫子目中闪过赞许之色,伸出右手格挡。

    双拳相触,廉夫子心中微微一震。这个六公主,拳力着实不弱。比廉家那群不中用的堂兄堂弟强得多。

    殊不知,六公主心中惊叹更胜于她!

    廉夫子虽是女子,力气却十分惊人。拳中蕴含的力量令人心惊。分明已手下留情,否则,自己刚才便要出丑了。

    六公主不但没有退却,反而被激起了心中的好强好胜。再次握拳攻上前。

    出拳速度被刚才更快三分。

    廉夫子目光连连闪动,格挡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拳脚相交声响不绝,却无人痛呼,也无人吭声。原本抱着玩笑之心的少女们瞪圆了眼睛,一张嘴悄然张成了圆形。

    老天!

    六公主竟会武!

    而且拳脚这般厉害!

    更厉害的是廉夫子,左手竟一直负在身后,只以右拳,便格挡住了六公主如雷霆闪电一般的迅猛攻击。

    精彩!

    实在是太精彩了!

    尹潇潇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全身血液加剧奔涌,恨不得冲上去再战一场……她肯定打不过廉夫子,不知道对上六公主,能抵挡多久!

    谢明曦默默地注视着六公主动如脱兔的身影,久久无言。大唐贞观第一逍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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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公主出招极快。

    原本还有几分收敛之心,可动手兴起之时,哪里还顾得了韬光养晦。拳拳生风,招招犀利!

    廉夫子目中异彩连连,逼不得已之下,只得用了左手,这才将六公主犀利的拳脚攻击拦下。

    一炷香后,廉夫子终于在六公主迅疾的攻击中找到了破绽,一脚踹中六公主的膝盖。

    六公主被逼后退数步。

    此时的六公主,因剧烈的运动呼吸比往日快得多,清冷阴郁的脸孔也泛起了平日难寻的红潮,一双眼眸如星辰般熠熠生辉。

    “我输了!”六公主定定神,张口认输。

    廉夫子却道:“是我输了!我之前说让你一只手,到后来,却是双手俱用才赢。胜之不武,输的是我!”

    廉夫子并未因认输而羞愧,看向六公主的目光中满是赞许:“公主殿下拳脚功夫极佳,反应敏捷。假日时日,定能胜过我。”

    六公主没吭声,心里却暗暗叹口气。

    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

    如果是原来的自己,或许能和廉夫子斗个不相上下!

    众少女再也按捺不住,激动不已地窃窃私语起来。

    “廉夫子刀法厉害,原来拳脚功夫也这般凌厉。”

    “公主殿下也很厉害啊!竟能逼得廉夫子用双手对敌。”

    “你说,我要是勤学苦练,能不能像六公主一样”

    “大白天的,还是别做梦了!”

    ……

    一只手忽地扶住六公主的胳膊。

    六公主完全出自本能反应,一个闪身让开,然后飞踢出一脚……等等!怎么是谢明曦要命了!伤到她怎么办

    奈何身体的反应比思绪更快一步。

    六公主飞踢的一脚,根本来不及收回。

    众少女眼睁睁地看着六公主即将踢中谢明曦,齐齐惊呼起来。

    廉夫子面色也是一变,一个飞身闪了过来,却同样救之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谢明曦跃身而起,在毫厘之间闪过。右脚踩着六公主的腿,轻巧地翻了个身,然后稳稳落地。

    众人:“……”

    时间似停止流动,在这一刻定格。

    谢明曦神色如常,嫣然一笑:“其实,我也学过武,只是身手不佳,实在不好意思提及。”

    众人再次:“……”

    敢问一声,你的标准到底是有多高这样还叫身手不佳还不让别人活了

    尹潇潇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握紧谢明曦的手,满面兴奋:“哇!谢妹妹原来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谢明曦淡淡一笑:“不及公主殿下多矣!”

    六公主一颗心才落回原位,定定神上前,低声道歉:“对不起,差点伤到你。”

    万幸谢明曦反应敏锐,及时躲开。否则,若正踢中了她,自己还有何颜面见她

    谢明曦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因六公主激烈的反应生出怜惜。

    后宫之中争斗不休,可怜的七皇子不知死在谁的手里。梅妃软弱无用,六公主活得战战兢兢,为了自保只能苦练武艺。

    “又没真得伤到我,公主殿下不必介怀。”谢明曦笑着安慰六公主。然后,又看向廉夫子:“夫子要教我们拳脚功夫,不如现在便开始吧!今日上课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了。”

    可不是么

    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漏了一半。

    廉夫子定定心神,说道:“好,现在便开始。”顿了片刻又道:“六公主尹潇潇谢明曦,你们三人单独随我练习刀法。”

    实在是意外之喜!

    谢明曦和六公主尹潇潇对视一眼,目中闪出喜悦的光芒。

    至于其他的少女,虽然艳羡,却也没脸出言抗议或反对。

    谁让人家天赋高天资出众身手好廉夫子高看一眼倾囊相授也是应该的。

    ……

    立正,站直,出拳!

    收拳,再出拳!

    如此单调枯燥的动作,不停重复,实在乏味。

    盛锦月耐心不足,练了片刻,出拳速度便慢了下来,频频向廉夫子处张望。

    不止是她,便是李湘如也按捺不住不时瞥上一眼。

    六公主谢明曦尹潇潇三人,各拿了一把木刀。廉夫子正指点三人执刀要诀,然后是如何出刀。

    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拔出长刀,平举向前,然后还刀于刀鞘。反复练习,令出刀速度变得极快。

    动作简单又流畅,透着杀气腾腾凌厉无双的美感。

    她们也很想学啊啊啊啊!

    廉夫子似听到了少女们的心声,指点完三人后,便走了过来:“你们毫无基础,所以从拳脚练起。半年后,我再教导你们学刀法。”

    还要等半年!

    盛锦月扁扁嘴,又看了谢明曦的方向一眼。

    廉夫子目光如电,踹了盛锦月一脚:“练拳时需专心致志,不得东张西望!”

    廉夫子已是脚下留情,不过,盛锦月还是被踹得踉跄一步。顿时惹来一阵窃笑声。盛锦月又羞臊又窘迫,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碍于廉夫子的威势,盛锦月根本没敢辩驳顶嘴,很快站好,继续练习出拳。

    很快,一众少女便笑不出来了。

    廉夫子沉着脸孔走了一圈,毫不留情地一一叱责:“李湘如,你出拳无力。颜蓁蓁,你身体站直……方若梦,你动作迟疑,不够凶狠。”

    “每个人都在脑海中设想一个最讨厌的人,每次出拳,便如击中对方的脸孔。”

    谢明曦!

    李湘如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用力出拳,狠狠击中那张无时无刻都自信从容的脸孔。心里忽地涌起异样的满足。

    哪怕是幻想中的一幕,也令人心中快慰。

    一拳揍得你满脸开花!

    方若梦奋力出拳,似乎看到了刻薄无情的嫡母在自己拳下哭泣求饶的情形,由衷地露出畅快的笑意。

    廉夫子看着骤然像打了鸡血一般激动的学生们,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要诀,还是祖父生前教给她的。

    当年她练拳练刀时,俱以堂兄弟们为假想敌,在幻想中将他们打成猪头。这都是幼时的事了。过了十岁之后,她就无需再以幻想来麻痹自己。

    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有了随时将他们揍成猪头的身手。大唐贞观第一逍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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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夫子转了一圈后,又走到谢明曦三人身边,目光一扫。

    一看之下,便是廉夫子也暗暗惊叹。

    尹潇潇本就练过刀法,驾轻就熟,不必细说。

    谢明曦显然没练过刀法,不过,她极为聪慧,每次拔刀,总会微妙地变换角度。很快,找到了最佳角度。出刀的速度竟比尹潇潇还要快一些。

    六公主的表现,就更令人惊艳了。

    出刀还鞘,动作迅捷,犹如一个琴师抚琴,透着流畅优雅的美感。速度远胜尹潇潇谢明曦!

    这个六公主,是真正的练武天才!

    廉夫子的目中闪出灼热的光芒。

    这三个学生俱都出众之极。任意一个,都足以令她生出收为门徒的心思。偏偏一来就是三个,倒让她犹豫不决了。

    廉家刀法,素不外传。

    当日她接受顾山长的聘请时,便曾对顾山长明言:“我兼任武艺课程的夫子,不过,只能教导学生普通的拳脚刀法。真正的廉家刀法,除非拜我为师,否则,我绝不传授。”

    她一直打着收一个徒弟的心思。现在有三个摆在面前,她要怎么选?

    六公主练武天赋最佳,身份却是个不小的麻烦。

    谢明曦头脑最聪慧,韧性也最佳。

    尹潇潇性情率直没有心机,最合她的脾胃。

    到底要选谁?

    要不然,还是再观察几日再做决定吧!

    廉夫子打定主意,张口说道:“出刀要诀你们都已掌握,余下的自己回去练习便可。趁着还未散学,我再教你们几招刀法。”

    “我练两遍给你们看。”

    说完,握住长刀,刷刷出招。

    ……

    谢明曦几乎立刻猜出廉夫子的心意,凝神看了过去。

    五招刀法,刀刀凶狠迅捷。廉夫子手中握着的是木刀,已有这等威势,若换成锋利的宝刀,真不知会是何等凌厉!

    如此良师,绝不能错过!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成为廉夫子选中的徒弟!

    不过片刻,廉夫子已气定神闲地收了刀:“你们三个,现在一一练习。我看你们到底记住了多少。”

    果然如此!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率先张口道:“廉夫子,我全记下了。”

    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该高调就高调。也是时候露一露过目不忘的天赋了。

    谢明曦上前一步,将廉夫子刚才演练的刀法练了一遍。动作比廉夫子慢得多,却一招未错,便连出刀收刀的姿势,也和廉夫子一般无二。

    六公主凝望着光华毕露的谢明曦,目中闪出笑意。

    廉夫子目中异彩连连,却未多说,只点了点头。

    尹潇潇倒是没生出嫉妒之心,由衷地赞叹:“谢妹妹的记性太好了。我实在不及,只记住了其中三招,还有一招记得不甚清楚。我练给廉夫子看一看。”

    果然只练对了三招,第四招记错了,第五招根本没记住。

    论记忆,尹潇潇不及谢明曦。可这份磊落坦荡的胸襟,却最适合练武。

    到底要选谁啊!

    廉夫子的烦恼既幸福又忧伤:“公主殿下记住了多少?”

    ……

    六公主挑了挑眉,一言未发,刷地出刀。接连五招,一刀比一刀凶狠犀利。

    谢明曦震惊不已。

    六公主这几招刀法,分明都是廉夫子刚才演示过的,每一招却又有极细微的变化。若不是她记住了每一招,此时根本察觉不到其中微妙的改变。

    最令谢明曦震惊的,也正是这一点。

    微妙的改变,竟令刀法更凌厉,杀意更盛。

    此时的六公主,嘴角紧抿,目光冷凝,散发着令人屏息的寒意。

    尹潇潇显然也看出了些蹊跷,悄声呢喃:“我怎么觉得六公主这几招刀法更凌厉霸气!”

    而此时的廉夫子,右手正用力地紧紧地握着刀柄。面上满是激动振奋。

    不管了!

    不管六公主的身份有多麻烦,以后会有多少麻烦。这个徒弟,她廉姝媛收定了!

    六公主收刀还鞘,面上的寒意和杀气也就此隐没,恢复成了往日的面无表情:“请夫子指教!”

    廉夫子毫不吝啬夸赞之词:“这几招刀法,你不但一一记下,还略有改动,刀势更凌厉。由此可见,你天赋极佳!更胜我年少之时!”

    廉夫子本身就是赫赫有名的练武天才,此时满口盛赞六公主,可见对六公主何等满意。

    一众少女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无人再有心思练拳。

    廉夫子竟也没生气,难得地笑道:“你们今日表现都很好。回去之后,记住每日练上半个时辰。今日便散学吧!”

    ……

    廉夫子步履轻快地走了。

    少女们照例抱怨诉苦几句,三三两两地离开练武室。

    谢明曦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一双明亮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六公主的脸上。

    六公主也没动,任由谢明曦打量。

    “谢妹妹,怎么还不走?”尹潇潇的大嗓门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又紧绷的气氛。

    尹潇潇随手拍了拍谢明曦的肩膀,笑嘻嘻地打趣:“你在这儿盯着六公主殿下做什么?该不是今日武艺这门课程输了公主殿下一筹,心中不忿不平吧!”

    谢明曦:“……”

    谢明曦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心里真的有些许吃味。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廉夫子对六公主是何等青睐。只怕廉夫子已经打定主意要收六公主为徒了。

    一腔盘算落了空,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理谁都懂,可这等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没那么愉快了。

    谢明曦故作轻松地笑着反击:“你呢?心中就没生出点不服气不甘心?”

    尹潇潇大大咧咧地笑道:“不甘心嘛,肯定有那么一点点。我本来想好好表现,令廉夫子收我为徒。不过,公主殿下比我强得多。廉夫子又不是没长眼睛,怎么可能选我!”

    “只可惜谢妹妹了。你过目不忘,这等天赋用来习武,再合适不过。可惜有六公主珠玉在前,可惜可惜!”

    谢明曦:“……”

    六公主:“……”

    能毫不避讳地将这些话都说出口,其实也很厉害了!<大唐贞观第一逍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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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沉默不语的六公主和谢明曦,尹潇潇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太直接了。

    尹潇潇清了清嗓子,试图补救:“我刚才是随口说笑,绝无挑拨之意,公主殿下和谢妹妹可千万别误会啊!”

    六公主继续默默无声。

    为了防止尹潇潇越描越黑,谢明曦果断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去换武服。”

    六公主嗯了一声。

    尹潇潇偷偷打量六公主一眼,确定六公主并未动气,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各自换了衣服后,谢明曦和六公主道别。

    六公主忽地冒出一句:“你很好!”

    呵,并没有被安慰到。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转身离去。

    ……

    当晚,寒香宫。

    “启禀娘娘,公主殿下今晚胃口颇佳,比平日多用了一碗。”湘蕙满心欢喜地来禀报:“可见公主殿下去莲池书院,确实是个好主意。”

    琴瑟笑吟吟地接了话茬:“是啊!公主殿下这几日回来,眉宇间舒朗了许多。”

    梅妃舒展眉头:“如此便好,也不枉我厚颜相求一回。”

    明明是男儿身,却要装扮成女子,和一群少女在一起读书求学,其中委屈可想而知。不过,总比整日闷在宫中强的多。

    梅妃娘娘终于有了笑颜。

    湘蕙和琴瑟对视一眼,心中唏嘘不已。

    如今,也只有六公主才能令梅妃娘娘展颜了。

    皇上倒是也有这份能耐。奈何梅妃娘娘早已失宠,皇上偶尔来寒香宫,也是来看望六公主。

    过了片刻,六公主来了。

    梅妃坐直身子,笑着看向六公主:“安平,你今日在书院上了什么课?胃口竟这般好!莫非又是射御课?”

    昨日六公主上的是射御课,颇耗费体力,晚饭比平日多吃了一倍。

    六公主坐到床榻边,吐出两个字:“武艺!”

    梅妃:“……”

    六公主难得肯张口解释几句:“廉夫子身手极高,我欲拜她为师,勤练武艺。日后也有自保之力。”

    这倒也是。

    几位年长一些的皇子,个个文武兼修。尤其是四皇子,身手更为众皇子之冠。也因此,得了同样好武的建文帝的喜爱。

    六公主学好武艺,不但能自保,还能借此邀宠。

    梅妃想了想说道:“你既有意学武,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也别练得太勤了,免得伤及自己的身体。”

    六公主随口应了一声。

    想学武,怎么可能半点不吃苦头?

    梅妃确实很疼爱自己的儿子,可惜,这样无微不至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疼爱,对原来的盛鸿来说,只是另一道枷锁罢了。

    梅妃的凄惶无助和软弱卑微,对原主极有影响。所以,原来的盛鸿,阴郁内向,近乎自闭。

    如今他接管了这具身体,盛鸿就是他,他就是盛鸿。

    他不会像原主那样,谨慎憋屈地活在宫中。他要默默积蓄力量,等待展翅高飞那一日的到来。

    ……

    梅妃习惯了六公主的少言,也未留意到六公主渐渐展露出的自信坚定:“对了,安平,你这两日和那个谢明曦相处得如何?”

    六公主简短地应道:“甚好。”

    当然,得撇开彼此间似有若无的怀疑探询省视……

    今日谢明曦输了一筹,心中分明颇为气闷,面上却装得淡定冷静。那副口不对心的小模样,还真是可爱啊!

    想及此,六公主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梅妃见六公主心情愉悦,也随之笑了起来:“以后有机会,你将谢三小姐带进宫来给我瞧瞧。”

    已经和儿子同宿一个寝室了,这个儿媳妇总得认下。

    谢明曦既能考中莲池书院头名,可见聪慧。能入儿子的眼,相貌定然不俗。唯一的遗憾便是出身低了一些。

    一个谢家庶女,没资格做皇子正妃,做侧妃倒是无妨。

    梅妃心中暗暗盘算,自然不会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六公主随口应道:“她爹只有四品官职,嫡母倒是时常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只是,她从未随嫡母进过宫。”

    梅妃轻叹一声:“人心隔着一层肚皮,便是天差地别。做嫡母的,哪有真心对庶出子女上心的?”

    便如俞皇后,人人称道她贤良大度。其实,她根本没将任何庶出的皇子公主放在眼里。处处抬举三皇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俞皇后有嫡子,三皇子哪有今日这等光景!

    想及此,梅妃心中又是一阵酸苦,少不得长吁短叹:“都是我没用,连累得你也处处受委屈……”

    “都是我没用”这句话一出现,接下来必是一连串的自怨自艾。

    六公主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廉夫子今日夸我,很有习武天分。”

    梅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来,惊喜不已地追问:“真的么?”

    六公主点点头:“廉夫子亲口夸赞我天赋胜过一众同窗。”

    对自己来说,这样的夸赞实在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若连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都比不过,他也枉为众人赞誉的天才少年了……

    过去种种,不想也罢。

    六公主定定神,继续哄梅妃:“廉夫子对我十分青睐,不出数日,定会收我为徒。以后我每晚回宫,得在练武房里练一个时辰,无暇多陪母妃了。”

    梅妃立刻道:“有琴瑟湘蕙陪着我便是,你只管去练武。”

    ……

    建文帝对皇子公主们的教导十分上心,俱是从五岁起开蒙读书习武。所有寝宫里都设了书房和练武房。

    拂月宫也不例外。

    往日六公主喜独自抚琴,很少进练武房。

    这两日,六公主一反常态,每晚都要在练武房里独自待上许久。

    染墨有心进去伺候,被六公主冷淡地瞥了一眼,只得委屈地守在门外。隔着厚实的门板,什么也听不见。

    练武房里,六公主悄然呼出一口气,表情生动鲜活起来。

    不能被窥出一丝异样,整日扮阴郁装沉默,还要时时紧绷着脸……换了别人,怕是早就露马脚了。

    好在自己擅长扮演他人。

    此时身畔无人,总算能卸下面具,轻松片刻。



    谢府,春锦阁。

    谢明曦白日去莲池书院读书,傍晚才回来。闲闲无事一整日的丫鬟们,到此刻也忙碌起来。

    从玉端来叶秋娘静心准备的菜肴,殷勤地笑道:“小姐读书一整日,一定饿了吧!奴婢这便伺候小姐用饭。”

    谢明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从玉不敢张口多问,悄悄看了扶玉一眼。

    小姐这是怎么了?

    扶玉回了个无奈的表情。

    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从玉不满地瞪了扶玉一眼。

    你日日随着小姐去书院,怎么会不清楚?

    扶玉一脸委屈。

    我去是去了,可每天都是在学舍外等着。小姐读书如何和谁交好和谁闹矛盾,我是一概不知啊!

    不中用的蠢蛋!从玉用目光谴责。偏偏让你跟着去书院!

    扶玉一脸无辜。我笨也不是第一天了啊!我哪知道小姐会指名让我随行伺候!

    说起这个,从玉心里颇有些郁闷。

    谢明曦去莲池书院读书,只能带一个丫鬟。扶玉力气大,拎着三层食盒轻轻松松毫不费力。于是,谢明曦便挑了扶玉随行。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来,随口笑问:“你们两个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从玉不敢不答:“小姐今晚胃口不佳,吃的还不及平日一半。奴婢心中忧虑,便想问问扶玉。”

    扶玉更老实:“奴婢什么也不清楚。从玉不高兴,正瞪奴婢呢!”

    从玉:“……”

    谢明曦被逗乐了,原有的些许闷气一扫而空。

    谁也不能十全十美样样顶尖。六公主诗书礼乐是弱项,算学棋艺射御却又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习武天分更是出众。

    她想拜廉夫子为师一事,想来是要泡汤了。不过,廉夫子身手过人,能跟着学些刀法防身也是好事。

    “从玉,将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都召来。”谢明曦很快下了决定:“今晚便收拾一间屋子,用来做练武房。”

    ……

    练武房?

    谢钧一回府,便听闻此事,不由得一愣:“为何要设练武房?”

    姑娘家,学些射御也就罢了,舞刀弄枪稍嫌粗鲁,有失斯文。

    谢明曦笑着解释:“廉夫子兼任武艺课程。海棠学舍的所有新生,都选了这门课。我身为舍长,自不能落于人后,争不了头名,至少也该位列前三!给父亲挣脸添彩!”

    最后一句话,简直说进了谢钧的心坎。

    谢钧立刻更改心意,十分赞成:“说的没错。我谢钧的女儿,就该样样出众。便是习武也一样。”

    “你想设练武房,只管动手。对了,是不是还要添置些兵器?只管告诉我,我明日便替你搜罗一些适用趁手的兵器来。”

    难得谢钧如此主动慷慨,谢明曦当然不会客气:“长枪弓箭,宝刀利剑。常见的兵器都要有。”

    “还有,再定制几把木质长刀,留作我平日练习之用。”

    “对了,我如今学习射御,总得有一匹马。烦请父亲为我买一匹脚程佳耐力足的好马。”

    谢钧:“……”

    上好的兵器和良马,都十分昂贵。谢明曦口中说得轻松,这么一算,至少也得花费数百两银子!

    谢明曦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孺慕和信赖:“父亲这般疼爱我,一定不会心疼区区金银吧!”

    谢钧清了清嗓子:“当然不会。”

    “父亲对女儿真好。”谢明曦甜甜一笑。

    自己挖的坑,含泪也要跳下。

    谢钧挤出笑容:“那是当然。”

    看着谢钧肉痛又不得不佯装慷慨的神情,谢明曦暗笑不已。

    谢钧少年时着实过得窘迫,少时的清苦,在谢钧的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哪怕如今已官至四品颇有家资,也改不了能省则省的小气。

    能从谢钧的腰包里掏些银子出来,比用自己赚来的银子愉快多了。

    ……

    一炷香后,谢钧步履沉重地去了兰香院。

    精心装扮过的丁姨娘,满面含笑的迎了上来。在看到谢钧凝重的面色后,不由得一怔:“老爷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明娘惹老爷生气了?”

    如今,谢明曦就是谢钧的眼中宝心头肉。

    每晚回府,谢钧必要先去春锦阁一趟。丁姨娘心胸再狭隘,也不能和自己的女儿吃干醋。几日下来,便也渐渐习惯了。

    在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丁姨娘面前,谢钧也不必遮遮掩掩装模作样,一脸肉痛地叹道:“莲池书院倒是不用交束脩,可明娘一张口就要设个练武房,既要弓箭宝刀,又要良马名驹。”

    “这么一算,至少也得几百两银子。”

    丁姨娘一听,也是一阵肉疼:“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谢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读书本来就是天底下最耗费银子的事。想儿女争气挣脸,不花银子怎么行。”

    “元亭往日住在郡主府,书房练武房都是现成的。一应花销都由永宁郡主供着。不然,你以为元亭为什么肯听嫡母的话?”

    说来说去,还是肉痛。

    每年送往临安的养老银子,也不过五百两。算来还不够给谢明曦设一个练武房。

    丁姨娘忍不住低声抱怨:“明娘主意越发大了。也不和人商量,竟私自写信送去临安。老太爷他们一来,日后哪里还有消停安稳的日子。”

    谢老太爷也就罢了,关键是徐氏母子。

    提起此事,谢钧更觉烦心,俊脸沉了一沉:“行了,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我身为人子,奉养父母也是应该的。”

    得了!就继续装吧!

    丁姨娘暗暗撇嘴。

    她是谢钧亲娘的姨侄女,对谢家那一团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对谢钧凉薄无情的性子更是了然于心。

    谢钧若真孝顺,早在十余年前中了探花的时候,就该将亲爹继母继弟接到京城来了。

    说到底,还是嫌弃继母徐氏身份低贱。

    徐氏远在临安,底细无人知晓。便连永宁郡主,也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谢钧和继母不和,才不愿徐氏进京。

    现在,谢老太爷领着徐氏和继子一家子启程动身,算一算路程,不出几日就要到京城了。<大唐贞观第一逍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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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谢明曦的练武房便布置妥当。

    正逢旬末休沐,谢钧叫来一双儿女,正色说道:“你们今日随我一起去郡主府,给你们母亲请安。”

    夫妻吵架怄气,总没有一直冷战的道理。谢钧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和女子斤斤计较,该低头便低头,一点都不含糊。

    谢元亭早就惦记着回郡主府了,一听此言,立刻应道:“多日不见母亲,我心中惦记的很。”

    谢钧:“……”

    要拍嫡母马屁,等回郡主府再拍!现在说得这么肉麻是膈应谁……总之,谢钧是被膈应到了。

    丁姨娘心中一阵酸苦,默默垂头不语。

    谢明曦忽地问道:“父亲,万一母亲怒气未消,不让我们进府怎么办?”

    谢钧:“……”

    谢钧咳嗽一声,挺直胸膛,口是心非的说道:“郡主宽厚大度,岂是这等小鸡肚肠之人。你们兄妹不必担心,随我去郡主府便是。”

    谢明曦看穿了谢钧的外强中干,却未说破,顺着谢钧的话音笑道:“父亲说的是。我们这便随父亲去郡主府。”

    眼巴巴等在一旁的丁姨娘,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明娘,你如今已是莲池书院的学生,出尽风头占足好处。见了二小姐,你便稍稍忍让一二。”

    出尽风头占足好处?

    谢明曦看向丁姨娘,目中满是讥讽的冷意:“能考进莲池书院得中头名,全凭我自己。我既未偷抢也未让人替考,出自己的风头,占自己的好处。没有半分对不住他人。为何要对谢云曦忍让一二?”

    丁姨娘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很快,便掩着脸哭了起来:“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丫头,如今倒将亲娘当成了仇敌一般。”

    “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谢明曦神色淡淡,毫无反应。

    谢元亭紧皱眉头,一脸嫌弃。

    就连谢钧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呵斥:“行了,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回你的兰香院去!”

    丁姨娘掩着脸走了。

    谢钧看向谢明曦,斟酌言辞委婉提醒:“明娘,丁姨娘刚才提醒之言,也有些道理。你今日去郡主府,言辞谨慎些为好。”

    别一张口就刺永宁郡主母女的痛处,好歹低调一点。

    谢明曦乖巧地应了:“女儿谨遵父亲的教诲。”

    谢元亭看不下去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明明是脸厚心黑阴险狡诈的狐狸,装什么乖巧温顺!

    ……

    谢钧提心吊胆表面镇定地领着一双儿女回了永宁郡主府。

    门房管事亲自去通传,很快笑着回转:“郡主正在内堂,请郡马领着大公子三小姐去内堂相聚。”

    肯让他进门就好。

    谢钧暗暗松了口气。

    谢明曦瞄了软骨头的亲爹一眼,嘴角扯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其实,谢钧根本不必担心。永宁郡主的把柄落在她手中,为她所制。以永宁郡主的为人心性,除非将“二十份密报”尽数找出来,否则,绝不敢和她翻脸。

    呵!

    永宁郡主就是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找到。

    原因很简单。根本就没有二十份密报。什么分别藏在二十个隐秘之处收买乞丐混混看守都是假的。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永宁郡主疑心极重。越是查不清楚,越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后,父子三人一起进了内堂。

    永宁郡主神色冷然地坐着,谢云曦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狠狠地盯着谢明曦,宛如仇敌一般。

    谢明曦视若未见,遥遥地看向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也看了过来。

    自那一日撕破脸皮,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一个冰冷中含着惊疑不定的省视,一个平静中带着泰然自若的冷静。

    短短片刻的目光交汇,谢明曦显然占了上风。

    ……

    永宁郡主咽下只有自己知道的狼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谢元亭上前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一别多日,儿子心中一直记挂母亲的身体。”

    到底是在自己面前养大的,话语中的关心显得颇为真诚。

    永宁郡主神色微微一缓:“我没什么大碍,你且放心。”

    谢元亭心神稍定。

    嫡母语气还算温和,显然并未迁怒到自己身上。想想也是,嫡母膝下无子,将他养在名下。以后还不是要靠他养老送终?

    满面关切的谢钧走上前说道:“多日不见,郡主似清减了几分。”

    永宁郡主听得想作呕。

    这个男人!

    这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这个折眉低腰毫无风骨的男人!

    不过,也只有这等男子,才能甘愿匍匐在她脚下。这么多年来,任由她摆布。当年她相中他为“丈夫”,不就是因为他的“男儿膝下无黄金”?

    假凤虚凰,还得继续。

    “郡马看来倒是好吃好睡,气色比往日犹胜三分。”永宁郡主到底心意难平,一张口便是讥讽。

    谢钧悬在半空的心也彻底落回原位。

    冷嘲热讽,总比不理不睬强得多。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屈!

    “其实,我无一日不惦记郡主。”谢钧摆出深情款款的脸孔:“只怕郡主心有余怒,这才特意等了几日才回来。”

    永宁郡主一直清楚谢钧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此时此刻,还是被恶心到了。

    谢元亭对亲爹却多了一份敬佩。

    忍常人之不能忍,方为大丈夫!

    谢云曦憋了一肚子闷气委屈,终于忍不住张了口:“父亲几日都没见我了,就不惦记我么?”

    当着永宁郡主的面,谢钧十足十是个慈父,立刻笑道:“当然惦记的很。快些说来给我听听,这些时日在白鹭书院如何?”

    谢云曦显然早有准备,立刻骄傲地昂起头:“我在白鹭书院里交了几个好友,她们俱都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和我性情相投。”

    知道结交名门闺秀,还不算笨。

    谢钧满意地点点头。

    谢明曦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二姐,你误会父亲的意思了。父亲是问你在白鹭书院学习如何?夫子授课你能听懂吗?”

    谢云曦:“……”



    谢云曦涨红着俏脸,色厉内荏地回道:“当然听得懂,我学业好的很。不劳你操心!”

    谢明曦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如此就好。我还担心以后每次月末考核都拿甲等第一,会令大哥和二姐难堪呢!”

    谢云曦:“……”

    无辜被波及的谢元亭:“……”

    兄妹两个动作一致地瞪向谢明曦。

    谢钧忍住扶额的冲动,用目光示意谢明曦收敛一二。

    最令人惊讶的,是永宁郡主一直未曾出言。

    谢云曦不知就里,满腹委屈地告状:“母亲,三妹一直欺辱我!”一双大眼里满是“母亲快替我做主臭骂谢明曦一顿”的急切!

    永宁郡主面无表情地看了谢云曦一眼:“明娘天资聪颖,读书远胜过你。你这个做姐姐的,有闲心和明娘斗嘴怄气,倒不如多花些时间读书。月末考核未得甲等,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谢云曦:“……”

    谢钧父子:“……”

    谢明曦微微一笑,上前两步说道:“爱之深责之切!母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想来二姐绝不会辜负。”

    “爱女之心”四个字,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些。

    永宁郡主神色一僵,迅疾恢复如常,淡淡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自信是好事,自信过头,就是狂妄了。”

    “莲池书院里俱是天赋出众的学生,你想保持头名,绝不是易事。”

    “谨记戒骄戒躁,勤奋苦读。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方为正途。”

    最后一句,分明是别有所指。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接了话茬:“母亲说的是。我也盼着无人相欺无人招惹,心无旁骛,专心读书。”

    如果有人主动来招惹我,那就怪不得我“不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了。

    永宁郡主抿紧嘴角,深深看了谢明曦一眼:“放心,有我在,定会令你一心向学。”

    ……

    谢云曦懵了!

    谢元亭懵了!

    谢钧也懵了!

    眼前这“母女情深”的一幕是怎么回事?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可惜,永宁郡主和谢明曦看起来俱是情真意切,半点不像做戏。

    令人一头雾水。

    谢钧很快反应过来。不管如何,总归是好事一桩。他以后也不必忧心永宁郡主暗地里给谢明曦使绊子了。

    “郡主,从今日起,我便领着元亭和明娘在郡主府里住下如何?”谢钧一脸喜气地提议:“一家人分住两处,总是不美。”

    呸!厚颜无耻!

    谁和他是一家人!

    往日也就罢了!如今让她日日对着谢钧的脸,实在难以容忍!

    不过,若能顺理成章将谢明曦留下,也是好事一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谢明曦定难翻出风浪……

    永宁郡主心念电闪,权衡利弊,正要勉强应下。就听谢明曦说道:“父亲怎么忘了,祖父祖母和二叔一家子就要到京城了。我们都住在这儿,祖父他们怎么办?”

    永宁郡主皱起眉头,一脸不善地看向谢钧:“明娘说的可是真的?你父亲他们真的要来京城?”

    公婆二字,根本不屑出口。

    谢钧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是。不出几日,父亲便要到了。”

    永宁郡主眉头拧得更深。

    谢钧家境贫寒,谢老太爷是个穷秀才,和续弦继子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来,谢钧每年只送些银子回去,绝口不提将谢老太爷一家子接到京城来。

    她这个“儿媳”,几乎忘了还有“公婆”的存在。

    谢钧冷不丁地将人接到京城来,打的是什么主意?

    ……

    永宁郡主当然不会料到,这是谢明曦一手主导的好戏。

    谢钧也不会在此时提起这些,一味陪着笑脸:“此事没和郡主商议,是我的不是。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永宁郡主身份再矜贵,也没有撵走公婆的道理。

    罢了!一群乡下土包子,来就来吧!反正都住在谢府,和她没什么相干!

    永宁郡主没好气地说道:“等他们来了,安顿在谢府便是。”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到时候我带云娘回谢府,给长辈请安。”

    肯回去请安就好!

    日后便是徐氏之事曝露,永宁郡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谢钧心神大定,下意识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说得果然没错。永宁郡主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既是要继续做夫妻,对公婆该有的礼数便不能少。

    以后,有谢老太爷坐镇谢府,永宁郡主嚣张的气焰便要大大收敛。

    实在是一招妙棋!

    ……

    谢钧父子三人在永宁郡主府待了一日,堪称“和谐友爱”。

    傍晚时分,谢钧才心满意足地领着儿女回了谢府。

    对丁姨娘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老爷没留在郡主府吗?以后是不是要长住在谢府了?”

    谢钧点点头。

    丁姨娘心花怒放,一把攥紧了谢钧的胳膊,柔情无限地说道:“妾身今后便能和老爷朝夕相对了。”

    谢钧显然很吃这一套,握住丁姨娘的手,轻声道:“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以后,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一句委屈,勾起了丁姨娘的伤心事。

    丁姨娘目中泛着水光,哽咽着低语:“我们两个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姨母去世前,为你我立下口头婚约。只恨没有正式定亲。害得我名不正言不顺,白白让出了正妻之位。”

    当年谢家穷得家徒四壁,哪里还有银子过定。

    再者,乡下也没那么多讲究。立了口头婚约,便算是未婚夫妻。来往走动频繁些,也无人多舌。

    谁能想到,谢钧一飞冲天之后,竟然背信弃义,要娶别的女子为正妻?

    珠胎暗结的丁姨娘,早就没了清白名节,不得不委屈退让。以妾室之礼进门。生了儿子也不能养,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抱到永宁郡主面前。

    想起这些,丁姨娘泪雨纷纷。

    谢钧纵然有些愧疚之心,也架不住丁姨娘时常念叨。如今早已听得习惯了,随口哄上几句罢了。

    丁姨娘动辄哭泣抹泪,毫无主母风范,根本不是永宁郡主对手。希望亲爹后母厉害些,能一举压制住永宁郡主的气焰!



    五日后。

    谢老太爷一行人终于坐船抵达京城。

    在码头连着等了三日的谢青山,忙扬起笑脸上前行礼:“奴才见过老太爷。”

    每年谢青山都要代主子回临安送养老银子,谢老太爷对谢青山自是十分熟悉——比对儿子谢钧还要熟悉。

    谢钧自进了京城后,就没回过临安。这十余年来,除了按时送银子回来,便只有半年一封的家书了。

    谢老太爷一路舟车劳顿,精神倒是颇佳,冲谢青山笑了一笑:“辛苦你了。”

    谢老太爷四十多岁,委实不算老。年少时生得一张好皮囊,这些年来日子过得舒心,看着精神又体面。眼角额头有几丝浅浅皱纹。

    相较之下,紧随其后的徐氏就苍老多了。

    徐氏本就比谢老太爷大了五岁,年轻时“操劳过度”,年迈时苍老衰败的速度也令人咋舌。一张暗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腰身微弯。

    站在养尊处优风度翩翩的谢老太爷身边,便如粗野的乡下婆子一般。

    谢青山对着徐氏,便没谢老太爷这般殷勤周到了,略一躬身抱拳:“奴才给老太太请安。”

    狗眼看人低的混账!

    当年还是她亲自买下送到谢钧身边的书童。如今主子飞黄腾达了,谢青山狗仗人势,竟也在她面前摆起谱来了。

    和谢钧一样都是白眼狼!

    徐氏照例在心中狠狠骂上几句,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青山快些起身。”

    徐氏的身后是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男子身量中等,神色间带着几分初进京城的兴奋和紧张。

    这个男子,正是徐氏的儿子谢铭。

    谢铭和谢老太爷毫无血缘关系,相貌没半点肖似之处,五官倒也算端正。

    谢铭的妻子阙氏是商户出身,肤色白净,颇有几分姿色。一双眼格外灵活,透着精明干练。

    谢青山一一笑着行礼:“二老爷,二太太。”

    然后,便是谢铭和阙氏的两子一女:“大小姐,二少爷,三少爷。”

    年龄最大的谢兰曦,今年十二岁,生的秀丽窈窕。谢元舟今年九岁,正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之龄。

    年龄最小的谢元尉只有四岁,生得白白胖胖,像个小肉包子一般,颇为可爱。

    谢老太爷早已不将徐氏放在眼里,对继子谢铭冷冷淡淡。不过,这三个孩子俱在他眼前长大,谢老太爷待他们总有几分疼爱、

    “兰娘,舟哥儿,尉哥儿,祖父带你们去谢府。”谢老太爷笑眯眯地招呼孙子孙女们。

    三个孩子一起应下,簇拥着谢老太爷上了马车。

    ……

    谢铭夫妻一左一右扶着徐氏。

    谢铭压低了声音说道:“娘,以后我们真的要在京城住下吗?”

    声音里透着几分惶惑不安。

    徐氏哼了一声,咬牙低语:“当然要住!当年若不是我掏空了家底供着,他谢钧哪来今日的风光。后娘也是娘!他孝敬奉养我天经地义!”

    一想起当年,徐氏便满心悔恨。

    年少时的谢钧生得格外俊俏,嘴甜又讨喜,一口一个娘,叫得比亲娘还亲热。她明知谢钧是有意讨好自己,为的是哄她掏银子,还是心软了。

    她熬得几夜都没睡好,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供谢钧读书科考。

    谢钧本就天资聪颖,有了大儒指点,更是突飞猛进。果然一举考中乡试,之后高中探花。娶了貌美如花的永宁郡主,做了淮南王府的女婿,又做了四品的鸿卢寺卿。

    谢家至此改换门庭,人人艳羡。

    可恨的是,谢钧翻脸无情,对她这个后娘凉薄之极。

    每年的几百两银子,全数送到谢老太爷手中。她想要银子家用,便得好生伺候谢老太爷的起居,受足闲气。连带着儿子谢铭也直不起腰杆来,性子越来越温吞。

    徐氏目光一扫,恨铁不成钢地低语:“给我抬头挺胸!我们既未偷又未抢,接了信才到京城来。又没对不住谁!你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做什么?”

    谢铭讷讷地嗯了一声,听话地挺直腰。

    徐氏又转头叮嘱儿媳阙氏:“你给我放机灵点。郡主住在郡主府,谢家内宅如今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以后少不得你我多操心。”

    丁姨娘只是个妾室。有头脸的人家,断然没有让小妾执掌内宅的道理。

    她既是来了京城,谢家内宅理所应当地由她接掌。怎么也得从谢家刮一层油水做私房才是!

    一路上,类似的叮嘱阙氏早已听了不下数回,闻言立刻低声应道:“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儿子懦弱不中用,好在儿媳精明又听话。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

    ……

    一个时辰后。

    谢钧匆匆赶回谢府。

    分别多年的父子两人,重逢的场景激动感人。

    “父亲,儿子不孝,多年来未曾奉养在身边。”谢钧跪在谢老太爷面前,痛哭不已:“儿子不孝啊!”

    谢老太爷老泪纵横,颤巍巍地伸手抚着谢钧的头。

    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还未出口,徐氏的声音已经响起:“你身为长子,这么多年来都没回临安探望过爹娘,确实不孝。好在有你二弟一直在你爹身边尽孝!”

    谢钧:“……”

    谢钧脸皮再厚,也哭不出来了。

    谢老太爷含愠带怒地瞪了徐氏一眼:“闭嘴!我们父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徐氏悻悻地住了口,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

    当年穷得快揭不开锅的时候,谢老太爷恨不得日日贴在她身上,心肝宝贝肉地从不嫌肉麻。她也是真心喜欢谢老太爷的,心甘情愿地嫁了他,为他操劳辛苦。

    可恨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翻脸比翻书还快!

    什么苟富贵,勿相忘!

    什么同甘共苦,我的便是你的!

    统统都是狗屁!

    一朝富贵得势,凉薄的嘴脸很快便显露出来。开始嫌弃她人老珠黄,嫌弃她不光彩的过往,买了年轻漂亮的丫鬟在身边“伺候”,还拿着大把银子去捧戏子……

    呸!不要脸的老东西!

    生的混账儿子,和老子一般不要脸!



    编钟声悠悠响起。

    谢明曦和林微微有说有笑地出了学舍。

    守在学舍外的扶玉立刻凑了过来,小声禀报道:“小姐,府中送了信来,老太爷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家子已经到京城了。”

    “大老爷特意早早回了谢府,郡主也会领二小姐回来,只等大少爷和三小姐回府团聚。”

    团聚?

    谢明曦略一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好,我这便回去。”

    一旁的林微微心中有些好奇,却未多问。

    谢明曦显然也无多说之意,上了马车后,随口打趣林微微:“奇怪,今日陆公子为何没来‘顺路’接你回府?”

    林微微略红了脸:“陆大哥今日应四皇子之邀,一起去赴宴了。”

    听到四皇子的名讳,谢明曦眼底的笑意陡然隐没。

    林微微并未察觉,低声笑道:“陆大哥和四皇子殿下同窗已有三年,情谊甚笃。四皇子殿下赴宴,时常会邀陆大哥一同前往。”

    谢明曦嗯了一声。

    “松竹书院里的学生,大多文武兼修。听闻四皇子殿下文武全才,尤其是射御两项,在松竹书院里皆是佼佼者,无人能及。”

    “陆大哥射御也颇为不弱,只是不及四皇子殿下罢了。不过,陆大哥擅长诗书,在松竹书院里赫赫有名。”

    句句不离陆大哥,满心的欢喜满腔的骄傲,清清楚楚地流露出林微微娇美的脸孔上。

    林微微对陆迟的心意,毕露无疑。

    陆迟也是喜欢林微微的。

    这分明是一对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门户相当,性情相投,彼此喜欢。前世结为夫妻,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四皇子,你怎么忍心对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子下毒手?

    只为了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一腔私欲,只为了独占陆迟……

    陆迟,前世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林微微是为你而死?

    谢明曦的目光复杂而深幽。

    林微微被看不太自在,半开玩笑地问道:“喂,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生了三头六臂!”

    谢明曦收回目光,随意地扯开话题:“明日你早些来接我。”

    林微微也未多想,笑着应了下来。

    ……

    小半个时辰后。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迈步进了内堂。

    平日冷清的谢府,今日显得格外热闹。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将众人尽收眼底。

    往日高高在上的永宁郡主,今日却无资格坐在上首,脸上挂着敷衍的浅笑,目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

    谢云曦谢元亭并肩站在一起,正低声耳语。

    一个略显苍老又格外亢奋的声音率先传入耳中:“哟!这就是明娘吧!竟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快些过来,给祖母仔细瞧瞧!”

    张口之人,非徐氏莫属。

    谢钧听到祖母两个字,心里便觉膈应。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便显露,咳嗽一声道:“明娘,过来见过祖父祖母,还有你二叔二婶。”

    谢明曦应了一声,笑着走上前来,行了晚辈礼:“明娘见过祖父,见过祖母,见过二叔和二婶。”

    没等谢老太爷吭声,徐氏又笑道:“快些起身。都是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虚礼。”

    谢老太爷不快地扫了徐氏一眼。

    这个徐氏,平日还算老实。今日进了谢府之后,却处处抢着说话出风头。他又不能句句呵斥阻止,眼睁睁看着徐氏上蹿下跳,心里别提多搓火了。

    徐氏只当没看见谢老太爷抽筋的眼角,径自热络地笑道:“谢家儿郎,个个生得俊。元亭是不用说了,元舟元蔚也都生得俊俏。你们姐妹三个,更是个个生得花容月貌。”

    众人:“……”

    亏徐氏夸得出口!

    谢老太爷只有谢钧一个亲生儿子,谢铭只是继子,所出的两子一女跟着姓了谢。较真起来,实在算不得谢家儿郎!

    ……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一丝轻蔑,根本不屑张口。

    谢老太爷目光一暗,心里愈发不快。

    可恨当年为生活所迫,竟娶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做了续弦。如今甩也甩不脱,看着又膈应。

    徐氏却唯恐膈应得不够一般,又笑着对谢钧叹道:“看到元亭,我便想起你年少时的光景。当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只有十岁,生得清瘦,身量不高,看着便如八九岁的孩童一般。”

    “我看在眼里,着实心疼。连着做了半个月的红烧肉,你每天都要吃上一碗。诶哟,吃得那个香甜哟……”

    谢钧听得脸都快黑了,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打断徐氏的追忆:“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想到母亲还记得这般清楚。”

    这一声母亲,叫得并不甘愿。

    不过,当着一众晚辈的面,总不能失了礼数。

    徐氏看着谢钧眼中流露出的嫌弃,心中冷哼一声,面上笑得愈发亲热:“怎么记不清!你一口一个娘地叫着,我也当你是亲生的儿子一般疼爱。别说隔十几年,便是隔上二十年三十年,我也不会忘。”

    “明日我便亲自下厨,再给你做一碗红烧肉。”

    谢钧:“……”

    能不能别再提什么红烧肉?

    谢老太爷忍无可忍,瞪了徐氏一眼:“别聒噪个不停!”

    徐氏适时地露出委屈隐忍的神色:“阿钧特意将我们接到京城来养老,我心中感动,只想对他好一点罢了。如果阿钧不想吃红烧肉,想吃红烧鸡也行。”

    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再一次被成功地膈应到了。

    谢钧脸更黑了!

    谢云曦和谢元亭满目嫌弃之色。永宁郡主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的老妇人,一时也有些错愕。

    谢明曦无声地扬了扬嘴角。

    徐氏果然是个妙人。

    看来,这一步闲棋倒成了妙着。谢家内宅,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徐氏看着谢老太爷父子两人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面色,心中颇为畅快。

    憋了十几年。今日终于得以稍稍出了一口闷气!

    不过,徐氏也不敢太过分。初来乍到,一时还摸不清永宁郡主的性情脾气,还是小心一些才是。

    反正,她已经到了京城,住进了谢府。以后绝不会再回临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