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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哟!这是打算将她这个舍长架到火上啊!

    谢明曦挑了挑眉,很顺手地祸水东引:“还是由李姐姐代表我们张口吧!”

    又坑她!

    李湘如睁着一双明眸,瞪了过来。

    谢明曦无辜地回视。

    难道你不想做海棠学生的领头人吗?

    当然想。可这么一来,岂不是又跳进了谢明曦的坑里。李湘如权衡片刻,默默地咽下这口闷气。

    有出头露脸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于是,在廉夫子出现时,李湘如上前两步,将众少女的“提议”委婉说了出来:“学生适才见丁香学舍的学生们一起出来跑步,锻炼身体增强体力耐力,是莫大的好事。不如以后,让所有学舍的学生一起到练武场来。”

    廉夫子瞥了李湘如一眼,声音淡淡:“我只负责教导丁香学舍海棠学舍的射御课程。其余学舍的学生,不归我管。要不要跑步,我说了不算。”

    李湘如碰了一鼻子灰,颇有些尴尬。

    偏偏廉夫子又加了一句:“不过,你这个提议确实不错。不如你直接去顾山长那儿说上一说。”

    李湘如:“……”

    顾山长不怒自威,在学生心中威望极高。李湘如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哪有这个胆子!

    都怪谢明曦!原本出丑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李湘如恨得牙痒,迅疾扭头瞪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竟主动站了出来,微笑说道:“廉夫子所言甚是。待散学后,我陪李姐姐一起去见顾山长。”

    李湘如一听急了,顾不得再装鹌鹑:“谢明曦!要去你去,别想再坑我!”

    谢明曦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既是李姐姐不愿去,我自己去便是了。”

    谢明曦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被坑过数回的李湘如,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明曦。可惜,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半点不妥。

    廉夫子对“勇于担当”的谢明曦颇有好感,赞许地点了点头:“散学之后你去见顾山长便是。”

    然后,转头吩咐一声:“先跑一圈,然后每人练习射一百箭。今日要站在五十步之外射箭,不得射中箭靶之外。每人记下自己射中靶心的箭数,然后记于纸上。”

    众少女齐声应下。

    ……

    廉夫子从兵书里学过练兵之道。不过,她身为女子,并无机会进军营,自然也无机会实践。如今做了夫子,便将廉家兵书里的练兵之法用了出来。

    行令禁止,赏罚分明。

    最要命的是,每次射御课程练习结果,都要一一记录公布。

    廉夫子不知从哪儿弄了个高大的木牌,以白纸蒙之。海棠学舍十二个学生的姓名被写在顶端,然后,下面记录着几个数字。

    开学已有半个多月,射御课上了四回。

    六公主的名字下,记录着九十,九十二,九十三,九十五。

    六公主箭术超群,第一次射箭便有九成命中靶心。之后几次课程距离渐渐拉大,射中靶心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尹潇潇的记录则集中于八十到九十之间。

    而谢明曦,一开始只有六十几,然后进步飞速,很快便涨到了八十几。

    再接下来,便是李湘如和方若梦,稳稳地在七十以上。其余少女,五六十不等。

    最凄惨的,莫过于林微微。记录大多是十几,最高的也只有二十五。也就意味着,一百箭之内,射中靶心地极少,时常脱靶!

    林微微一看到木牌,就觉羞愧。

    谢明曦笑着安慰道:“其实,你也颇有进步了。一开始大多脱靶,如今已能射中二十几箭。你力气太小,射了三十箭之后,便没了力气,时常脱靶。前面三十箭,大多都能命中靶心。可见准头颇足!”

    并没有被安慰到。

    林微微叹了口气,闷闷说道:“这个月的月末考核,我射御必是丙等了。”

    这么明显的事实,谢明曦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不是,想了想说道:“月末考核看的是综合成绩。你射御偏弱,一时也追不上来。倒不如在礼乐书数上多下功夫。”

    综合起来,能考个乙等也就行了。

    林微微很快释然,笑着嗯了一声。

    ……

    耳边响起一声嗤笑。

    林微微一转头,就见盛锦月满目奚落地看了过来:“射御这么差,其余几门学得再好也没用。综合起来还不是丙等!”

    林微微也不是好惹的,毫不客气地回击:“不管如何,我的礼乐书数总能拿得出手。倒是某些人,每一门都垫底。亏得有脸取笑别人。有这时间,不如多担心自己吧!要是每门都考丙等,也没脸留在莲池书院了,麻溜地将免试就读的名额留给别人算了。”

    盛锦月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立刻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怒道:“林微微!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

    谢明曦上前一步,将林微微护在身后:“林姐姐天生体弱,射御不及同窗。便是廉夫子也体谅包容,从未责怪过。你口口声声嘲笑林姐姐,可见毫无同情怜悯之心。”

    盛锦月和谢明曦素来不对盘,哪里听得见这等话,硬邦邦地应了回去:“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我同情她,她的射御就能好起来不成?”

    尹潇潇也看不惯盛锦月这等脾气,插嘴道:“你在林姐姐面前逞威风,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今日就和我比一比!”

    盛锦月哪里禁得起激将,涨红着脸道:“比就比!我才不怕你!”

    尹潇潇撇撇嘴,二话不说,抽出一只箭,拉弓射箭,嗖地一声,箭中靶心!

    “一!”

    谢明曦慢条斯理地数了一声。

    尹潇潇大展神威,继续拉弓,又是一箭中靶心!

    “二!”谢明曦再数,然后不停歇地数下去:“三!四……”

    尹潇潇射箭本就厉害,今日全神贯注之下,箭法更是超群。射了十箭,竟是十箭全中靶心!

    尹潇潇睥睨目瞪口呆的盛锦月一眼:“别说我欺负你啊!你也射上十箭,要是十箭全中,便算你赢!”

    盛锦月:“……”



    众目睽睽之下,盛锦月骑虎难下,咬牙道:“我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尹潇潇挑了挑眉:“你若赢了,以后我尹潇潇处处让你三分,绝不和你生口角。你输了,立刻向林姐姐道歉!”

    林微微万万没料到尹潇潇会为自己出头,心中十分感动。低声道:“多谢尹妹妹!”

    尹潇潇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然后又看向盛锦月:“你来射箭,我替你数!”

    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

    盛锦月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定心凝神,拉弓射箭。

    第一箭中了靶心!

    尹潇潇爽朗的声音响起:“一!”

    第二箭也中了!

    “二!”尹潇潇继续数了下去:“三……可惜,这一箭没中。诶呀,又一箭射偏了!”

    一共中了八箭!对盛锦月来说,这已是她射御课上的最佳记录。换在平日,盛锦月一定雀跃不已。

    今日,却成了一个耻辱的数字。

    盛锦月万般不甘愿地认了输:“是我输了!林微微,对不起,我不该取笑你。”

    林微微出了心头闷气,倒也未得理不饶人,应了一声之后,又认真说道:“盛锦月,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今日是尹姐姐替我和你比试,赢了你!总有一日,我林微微会亲自赢你一回!”

    盛锦月习惯性地撇撇嘴:“白日做梦!”

    林微微什么也没说,只握紧了手里的长弓,目中满是坚定。

    ……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众少女各自散去,站在箭靶外五十步之处,各自拉弓练习。

    廉夫子目光如炬,挑剔之极,要求严苛。脸皮薄的,被数落几句,便红着脸要哭。譬如方若梦林微微。

    也有脸厚胆大的,被廉夫子训斥,还要张口辩驳几句。譬如尹潇潇谢明曦!

    唯有一个人,从未被廉夫子数落过半个字。

    这个人,正是默默拉弓练箭的六公主。

    稍一点拨,便能融会贯通。人稳如山,箭法精准,且速度极快。别人射一箭,六公主至少已射出两箭。

    也因此,每个人练完一百箭,六公主已练了两百箭!

    练完箭后,少女们一个个胳膊酸痛,轻声抱怨。坐到一旁休息不肯起身。六公主却退至八十步的位置,继续拉弓练箭。

    谢明曦默默相陪……到底是为了陪伴好友还是争强好胜,就不必计较了。

    尹潇潇也尚有余力,索性也一并练习。

    射御课和武艺课上,这样的情形经常出现。众少女从一开始的惊讶羡慕,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悄悄凑到一起低语。

    “人不可貌相,半点不假。真没想到,六公主殿下竟这般厉害!”

    “可不是么?我原以为尹妹妹身手最佳,必能大放光彩。万万没想到,六公主竟比尹妹妹更胜一筹!”张口的是和尹潇潇最要好的萧语晗。

    颜蓁蓁小声咕哝:“谢明曦射御出众,才最令人意外。”

    李湘如默然不语。

    是啊!

    六公主弱项极其明显,尹潇潇其余课程平平,唯有射御出众。而谢明曦,却是礼乐射御数书皆佳……

    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全才?

    她真的能胜过谢明曦吗?

    ……

    练完箭后,便要练骑马。

    莲池书院里有马厩,里面养了十余匹温顺的母马。学生们上射御课时,便由丫鬟们去马厩里领一匹,上完课后再送回去。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夸一夸扶玉了。

    这十几匹马都称得上良驹。不过,良马也有高下之别。想领到好马,全靠丫鬟的眼力和速度。

    在一众娇滴滴的美貌丫鬟里,又黑又壮力气又大的扶玉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也因此,扶玉每次都能“抢”来脚程最佳耐力最足的好马!

    这匹马通体雪白,只有尾巴尖是棕色,好看又神气!

    染墨连着几回都抢输了,心中颇为不忿。这一日,特意挤到了最靠前的位置。奈何马厩门一开,扶玉便如闪电一般冲了进去,迅疾将白马的缰绳抢至手中。

    染墨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忿忿不平地挑了另一匹脚程不错的黑马,一边轻哼不已:“骑的马再好也没用,反正骑马根本比不过公主殿下。”

    扶玉一听不乐意了,也冷哼一声:“我家小姐样样出众。礼乐书每门都是头名,射御数也能排在前三!”

    染墨:“……”

    主子口齿伶俐,这个黑丑的丫鬟也这般惹人讨厌!

    染墨瞪了扶玉一眼。

    扶玉毫不示弱地回瞪一眼。

    ……

    扶玉素来藏不住半点心思,将白马缰绳交到谢明曦手中之极,忍不住告了染墨一状:“小姐,刚才奴婢抢了这匹好马。染墨竟取笑小姐骑术不及六公主。”

    谢明曦:“……”

    谢明曦难得也有被噎着的时候,过了片刻才淡然道:“染墨说得没错,我骑术确实不及公主殿下。”

    六公主就在谢明曦身侧。

    扶玉虽压低了声音,耳力灵敏的六公主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六公主皱了皱眉,扫了染墨一眼。

    染墨被六公主目中的凉意惊到了,满腹委屈地辩解:“奴婢不是有意取笑谢小姐。公主殿下骑术精湛,是有目共睹的事。奴婢只是不忿扶玉每次都抢那匹白马……”

    六公主冷然打断染墨:“明日起,让湘蕙随行伺候。”

    染墨俏脸一白,双膝一软,跪下请罪:“奴婢出言无状,行事鲁莽,殿下责罚,奴婢并无怨言!只是,奴婢一直贴身伺候殿下……没人比奴婢更熟悉殿下的性情脾气。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染墨确实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

    可这份忠心,是对以前的六公主……八岁时落水而亡的六公主!后来七皇子盛鸿顶替六公主身份活了下来,染墨无可奈何地认了新主子。

    原来的盛鸿,从不让任何宫女近身伺候,除了知悉秘密的染墨和湘蕙。

    而今,自己已是这具身体的新主人,自然不愿有这么一个熟知盛鸿性情脾气的人在身边。

    正好趁着此次机会,换了染墨。

    六公主打定主意,不再多言,骑着骏马离开。

    跪在原地的染墨,目中闪出委屈的水光。



    散学后,六公主像往常一般坐马车回宫。

    皇子公主们每日出宫读书,为了进出方便,走的是东华门。这一处宫门离后宫颇近,看守东华门的内侍老远便开了门,满脸堆笑地行礼相迎:“奴才见过公主殿下。”

    马车里照例毫无回应。

    六公主便是见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爱说话,区区一个内侍,自然没有计较的资格。内侍又冲着坐在车辕上的染墨殷勤笑道:“染墨姑娘。”

    染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双微红的眼眶遮也遮不住。

    内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莫非染墨今日挨骂了?

    其实,六公主是一众主子里最好伺候的。只是孤僻阴郁不喜说话罢了,从未听闻过六公主责罚下人。拂月宫里的宫女们,也最清静悠闲。

    几位皇子,可就没那么好伺候了。

    二皇子一动怒,便会杖责内侍。看似温和的三皇子,生气时喜欢用鞭子抽打内侍。四皇子的寝宫,每年总要抬出一两个犯了过错的内侍尸首……

    为奴为婢的,最盼望的莫过于遇到好伺候的主子。相较之下,能伺候六公主真的是幸事了。

    染墨略一低头,避开内侍好奇的目光。

    宫中长日漫漫,内侍宫女都爱嚼舌头。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会传得人尽皆知。

    就在此时,嘚嘚马蹄声响起。

    三个英俊少年在侍卫们的簇拥下,骑着骏马翩然而来。待到宫门外,各自下马。

    染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待看清几个少年脸孔,心里陡然抽紧,忙下了车辕行礼:“奴婢染墨,见过三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

    这三个华服英俊少年,赫然是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四皇子神色冷凝如冰,自不会理睬一个宫女。

    三皇子目光一扫,认出了染墨的脸孔,立刻笑道:“原来是六皇妹。”

    然后,转头对四皇子笑道:“六皇妹今年去了莲池书院,每日和我们一般出宫读书。这倒是第一次遇上。”

    四皇子嗯了一声。

    活泼爱笑的五皇子已凑到了马车边,欢快地喊了一声:“六皇妹,你也下马车吧,我们几个做兄长的,今日送你回寒香宫。”

    马车里的六公主心念电转,张口应了一声。

    跪在马车外的染墨神色一僵,万幸她此时垂着头,无人窥见她的异样。

    六公主开了车门。

    五皇子笑嘻嘻地站在马车外,伸手欲扶:“六皇妹,我扶你下马车。”

    六公主面无表情地瞥了五皇子一眼,然后避开五皇子的手,自行下了马车。

    五皇子:“……”

    碰了个软钉子的五皇子,无趣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别人家的妹妹娇软可爱。眼前的少女却孤僻阴沉,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满腔爱妹之心无处可放!

    六公主冲三位兄长点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几个皇子熟知六公主的脾气,自不会见怪。

    三皇子亲热地笑道:“六皇妹是要去寒香宫吧!我们送你一程。”

    “是啊,我们一同送六皇妹。”五皇子迅速接了话茬。

    四皇子没吭声,算是同意了。

    六公主忽地察觉到来自身体内的抗拒排斥之意,不由得暗暗挑眉。

    原来的盛鸿已经死了,只有一缕残魂留在体内,平日从无动静。今日却有了异样的波动……

    到底是因为谁?

    表面风光霁月的三皇子?还是冷面冷心的四皇子?抑或是看似活泼爱笑的五皇子?

    这几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谁曾加害过盛鸿?

    ……

    六公主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几位皇子俱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六皇妹,”五皇子抢着张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肯迈步?该不是嫌弃我们几个兄长吧!”

    说完,便自得其乐地哈哈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

    众人默默瞥了五皇子一眼。

    六公主定定心神,终于张了口:“几位兄长一起送我,我心里十分高兴。一时反应不及,兄长们切勿见怪!”

    姑娘家说话,总是娇滴滴的。六公主的声音十分悦耳,却略显清冷低沉。

    好在众皇子都听惯了,也未听出什么异样。

    五皇子故作夸张地叹道:“我已经许多日子没听过六皇妹说话了。今日六皇妹竟张口说了这么多,实在令我等荣幸之至。”

    “就你油嘴滑舌!”三皇子哑然失笑:“行了,别在这儿愣着了,我们快些进宫去。”

    几人中,三皇子年龄最长,此时摆出兄长的架势,倒也有模有样。

    四皇子不动声色地瞥了过来。

    三皇子也正好看了过去,和四皇子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心中冷哼一声。

    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波涛暗涌,六公主一点不漏地尽收眼底。

    ……

    “兄妹”四人各怀心思,一起迈步进了宫门。

    只盏茶时分,便到了寒香宫外。

    守在寝宫外的宫女见了众皇子,俱是一惊,忙上前行礼。

    三皇子温和笑道:“都起身。”想了想又道:“四皇弟五皇弟,我们兄弟三人既是到了寒香宫外,总该进去给梅妃娘娘请个安。”

    三皇子素有“温和恭谨”的名声,行事周全,人人称颂。

    装模作样!

    四皇子心中冷笑不已,却未反对,点点头道:“也好。”

    三皇子既想做戏,他便奉陪一回。

    五皇子的意见照例又被忽略。

    五皇子显然也习惯两位兄长未将自己放在眼底了,张口笑道:“三皇兄说的是,我们便一起进去。说起来,我也有几个月没见梅妃娘娘了。”

    守门的宫女立刻进去通传。

    片刻后,梅妃便得知几位皇子联袂来了寒香宫的事。

    梅妃心里倏忽一沉。

    他们为何送六公主回来?

    莫非他们中有谁生出了疑心?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知晓这个隐秘的只有主仆几个,绝无他人知晓……他们不过是顺路罢了,绝不是有意来刺探。

    她不能慌了手脚!

    梅妃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惊惶不安按捺下去,张口道:“请几位皇子到殿内稍候片刻。我稍后便来。”

    ……



    未成年的皇子们,俱都住在宫中。

    如今只有即将成亲的二皇子,有了自己的府邸。待成亲后,便要搬出皇宫,住进二皇子府。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府邸都已选好,正在建造,待到成亲之际才会出宫居住。

    寒香宫这几年来愈发冷清,天子极少踏足,几位皇子齐聚于此,更是前所未有。也怪不得梅妃心中惴惴不安。

    当年瞒天过海,让七皇子顶替六公主的身份活下来。为的便是躲过幕后主谋的谋害。

    如今的梅妃,便如惊弓之鸟。

    “见过梅妃娘娘!”几位皇子一起拱手行礼。

    满面病容楚楚可怜的梅妃忙笑道:“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又吩咐宫女们看座上茶。

    皇子们各自坐下。

    四皇子的目光掠过梅妃暗淡无光的脸孔,心中冷冷一笑。

    梅妃当年得宠风光之际,他已是记事之龄。

    他清楚地记得父皇对梅妃的宠爱,记得梅妃容光焕发唇畔含笑的美丽,记得如金童玉女一般的双生姐弟是何等可爱讨喜,记得生母丽妃因嫉恨扭曲的脸孔,记得贤妃淑妃静妃艳羡的目光,甚至记得嫡母俞皇后看似从容实则黯然的眼眸……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转眼间,梅妃这朵鲜花便已败落。

    七皇弟死了,梅妃失了宠,只余一个阴郁沉默的六公主。

    如今的寒香宫,已和冷宫无异!

    再无翻身的可能!

    ……

    四皇子冷峻少言,相较之下,三皇子便温和讨喜多了。

    梅妃很自然地略过四皇子,和三皇子寒暄起来。

    “多谢你们今日送安平来寒香宫。”梅妃声音柔缓,十分悦耳:“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没见你们了。今日乍然得见,只觉你们长高了许多。”

    三皇子笑道:“我们身为男子,确实长得快些。”

    梅妃下意识地看了沉默不语的六公主一眼,心里一阵惶然。

    六公主今年十一岁,比普通少女高了一些,显得清瘦苗条,在少女中倒不算太惹眼。再过几年……男女之别便会日趋明显。

    到那个时候,又该如何遮掩?

    六公主察觉到梅妃的惶惑,抬起头来,目光平静:“母妃不必忧心,我现在不及兄长。待以后,我也会长得和他们一般高。”

    在三皇子等人听来,这只是六公主随口的安抚。

    只有梅妃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是啊!她的鸿儿也会长高长大。终有一日,能护住自己和她这个母妃,能为死去的女儿报仇……

    梅妃心中稍安,笑着嗯了一声。

    五皇子欢快的声音响起:“六皇妹,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姑娘家就该娇柔可爱一些,长得像我们一般高,以后想招驸马都不易了。”

    六公主面无表情地白了五皇子一眼。

    谁爱招驸马了?自己是要娶媳妇的人!

    五皇子不知就里,被六公主瞪了一眼也不恼,嘻嘻笑道:“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在莲池书院读书,感觉如何?”

    六公主简短答道:“很好!”

    环境清幽,夫子们尽心尽责,同窗们好学上进!真的很好!

    唯一的遗憾是同窗都是少女。

    一个少年,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心性极易扭曲。原来的盛鸿,曾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心中的无奈苦楚,可想而知。

    万幸自己来自另一个时空。

    那里男女可以坐同桌,可以自由来往。自己曾见识过许多优秀出色的少女,也习惯了周围有众多出众的女性。绝不会小觑如今的同窗。

    ……

    五皇子兴致勃勃地追问:“听闻莲池书院今年的新生资质十分出众。尤其是新生的前三名,个个俱是出色之极。可是真的?”

    三皇子四皇子此时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对莲池书院其实也颇感兴趣。只是,他们两人各自装模作样,不肯表露出来而已。

    此时五皇子张口询问,三皇子四皇子不由得竖长了耳朵。

    可惜,六公主显然没有一一细述的兴致,简短地应道:“是。”

    众皇子:“……”

    这样说话很欠抽知道吗?

    五皇子不屈不挠地继续追问:“听闻新生头名是谢家庶出的三小姐,是不是叫谢明曦?”

    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六公主略有些不善地眯起双眼,凉凉地瞥了五皇子一眼:“是又如何?”

    五皇子显然颇有长舌男的天分,饶有兴致地说了下去:“这位谢三小姐,可谓是一朝成名。李阁老的嫡孙女李湘如颇有才名,大家都以为李湘如必能考中头名。没想到,竟输给了谢三小姐。”

    “听闻谢三小姐才貌皆十分出众,生得秀美无伦。比起李湘如更胜一筹!可惜无缘得见!”

    五皇子一脸惋惜。

    三皇子也笑着插嘴道:“你想见她,其实也不算难。从明日起,你便送六皇妹去莲池书院。总有机会在书院外偶遇谢三小姐!”

    五皇子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明日便送六皇妹去莲池书院。”

    六公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不必了。”

    “就这么说定了!”五皇子压根没理会六公主的拒绝,径自笑道:“就是见不到谢三小姐,能见一见李小姐和林小姐也行。”

    十二岁的五皇子,显然还没到方慕少艾之龄。不过是好奇心作怪而已。

    越是阻挠,越是要去。

    六公主索性闭上嘴,不吭声了。

    谁也没想到,四皇子竟在此时插言:“左右顺路,明日我也一同送六皇妹。”

    众人:“……”

    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一向冷漠少言的四皇子竟也要去莲池书院?

    五皇子惊愕不已,三皇子也是一愣,心念电转,很快也道:“那好,我们一起送六皇妹一回。”

    不管四皇子想去做什么,他一同去便能窥出究竟。

    四皇子似是察觉到了三皇子的用意,扯了个讥讽的冷笑。

    六公主目光扫过皇子们的脸孔,心中冷哼一声。

    梅妃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孔微微泛白,双手无意识地拧紧了手中的丝帕。

    ……



    几位皇子一走,梅妃迫不及待地领着六公主进了寝室。

    “安平,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梅妃佯装的镇定彻底散去,一脸惊惶,握着六公主的手不停颤抖:“他们……他们是不是对你生了疑心。送你去莲池书院只是个幌子,其实,他们是对你起疑,想要查探你的隐秘……”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母妃稍安勿躁!”六公主见不得梅妃这副被吓得仓惶的可怜模样,张口安慰:

    “他们只是对莲池书院好奇,对新生前三名好奇,想去见识一番而已。并无他意!对我也未生出疑心!”

    六公主顿了顿,加重语气:“便是他们生了疑心,母妃也不必这般惊惶害怕。我自有办法应对!”

    沉着冷静的声音,有极强的感染力。

    惊惶不已的梅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自惭又落寞地苦笑一声:“都是我没用……”

    六公主一听到这五个字,就觉头痛,毫不犹豫地打断梅妃的自怨自艾:“母妃,从明日起,我想带湘蕙去莲池书院。”

    梅妃一怔,反射性地皱起眉头:“怎么了?是不是染墨伺候得不够周全?还是她犯了错?”

    六公主淡淡道:“这倒不是。染墨颇为忠心,只是,有时候忠心太过了些。”

    梅妃听得一头雾水:“忠心不是好事么?忠心太过,又是何意?”

    六公主简单地将今日染墨和扶玉闹口角之事道来:“……染墨确实忠心,只是,有时行事不免偏颇。我和谢明曦交好,她忧心谢明曦察觉到我的隐秘,时有敌意。殊不知,越是如此,越惹人生疑。”

    “湘蕙比她年长几岁,是母妃心腹。说话行事也更温和周全。所以,我想带湘蕙一同前往。”

    如果可以,自己谁都不想带。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退而求其次,便只能带湘蕙随行伺候。不管如何,湘蕙总比一直伺候六公主的染墨好应付一些。

    六公主如此坚持,梅妃自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令六公主不喜,很快应了下来。

    之后,梅妃亲自叫来染墨和湘蕙,交代一番,各自敲打数句。

    梅妃一张口,此事便定了下来。

    ……

    回了拂月宫后,满腹委屈的染墨眼中尽是水光。

    六公主淡淡地扫了染墨一眼:“今日由湘蕙在这儿伺候,你先退下。”

    染墨不敢不从,回了自己的屋子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宫女们的住处紧挨在一起。染墨平日大多贴身伺候六公主,晚上也要值夜,这间屋子很少回来。

    染墨不敢放声恸哭,默默无声垂泪。

    她一进宫,便被挑到了拂月宫。那时,六公主只是个四岁幼童。她比六公主年长六岁,其实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而已。

    六公主淘气可爱,对身边人极好,从不乱发脾气。有好吃的好玩的,时常赏给身边人。有一回,她不慎打碎了皇上赏赐给六公主的花瓶。按着宫中规矩,至少也得挨一百板子。

    她身形单薄,根本挨不住这一顿板子。便是侥幸留住性命,也没资格留在拂月宫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哭着跪倒在地。

    年幼的六公主笑嘻嘻地起来扶起她:“别怕。不过是一个花瓶,就说是我打碎的。反正也没别人看见。”

    没人怀疑六公主的话。

    她得以逃过一劫。

    至此之后,她心中便认了这个主子。

    三年前,当她惊觉溺水身亡的孩童不是七皇子,而是六公主时,伤心痛苦更胜梅妃。然而,主子的命令不能违抗。她身为六公主的贴身宫女,是为七皇子遮掩身份的最佳人选。

    这三年来,她忠心沉默地跟在主子身侧。心中却时常想起昔日的六公主。

    “公主殿下,除了奴婢,这宫中再无人惦记你了……”染墨哽咽着呢喃:“奴婢已经尽力伺候,可主子却不喜奴婢,不肯要奴婢随行伺候了。奴婢真不知该怎么办……”

    泪水纷纷涌出眼眶。

    染墨用帕子捂住脸,很快,帕子被泪水浸湿。

    ……

    第二日清晨。

    哭了半夜神色憔悴的染墨如常来伺候。

    六公主瞥了染墨一眼,并未吭声。

    湘蕙倒是好言劝了染墨几句:“公主殿下为你留足颜面,既未在人前责罚你,也未训斥数落你。你这副样子做什么?让人瞧见了,岂不是要暗中闲话?”

    染墨被湘蕙点醒,顿时满面羞惭,跪下请罪:“奴婢思虑不周,请公主殿下责罚。”

    六公主淡淡道:“行了,你起身吧!”

    自己实在不习惯动辄下跪请罪的举动!

    不过,入乡随俗。再不习惯,也得适应。

    譬如每日穿着少女罗裙,梳着少女发式……

    六公主阻止了湘蕙为自己簪玉簪的举动:“这样便行了。”

    一袭碧色罗裙,长发梳着最简单的发式,发上只有一支简单的金钗。对一个十一岁的少女来说,如此穿戴委实太过素净。

    可对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来说,扮成少女穿着女装已十分委屈。哪里还有精心装扮的心情?

    湘蕙讪讪地放下玉簪。

    出了拂月宫,便遇到了正在相候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六皇妹,”五皇子笑嘻嘻地挥手:“几位兄长一起送你去书院,是不是很感动?”

    感动个屁!

    六公主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

    莲池书院离皇宫颇近,坐马车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六公主在莲池书院外下了马车。

    此时,已有少女们陆续来了书院。几位皇子一露面,立刻便引来了众少女的侧目。

    “那几个少年长得好生俊俏,不知是哪一个府上的公子。”

    “你眼瞎吗?没见他们是送六公主殿下来的吗?”

    然后,便是齐齐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莫非他们便是几位皇子殿下?”

    “应该就是了!那个满面微笑温润春风的,定是三皇子殿下。”

    “那位活泼爽朗爱笑的少年,肯定是五皇子殿下。”

    “最英俊最冷漠的,便是四皇子殿下了。”

    就在此时,林家的马车缓缓而至。

    ……



    陆迟骑着骏马随行,俊脸含笑。

    林微微的笑声不时传进耳中。

    虽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陆迟心情依旧十分愉悦。每日的同路随行,也成了陆迟最期待的事。

    众皇子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陆迟先是一楞,旋即反应过来,立刻下马上前行礼:“陆迟见过诸位皇子殿下。”

    三皇子笑道:“快些起身。我们今日是送六皇妹来书院,不宜高调宣扬。”

    这还不叫高调宣扬?

    没见众多少女聚在书院门外,一个个不肯进书院,只为了多看皇子们一眼?

    陆迟默默腹诽,俊脸上半分不露,微笑着谢恩,然后站直身体。一抬头,便迎上四皇子冷漠深沉的目光。

    陆迟又是一楞。

    今日的四皇子,似乎心情不太美妙啊!

    是谁惹他了?

    四皇子目光越过陆迟,落在林家的马车上,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每日都送林小姐来书院?”

    大庭广众之下,脸嫩皮薄的陆迟俊脸微红,有些窘迫地答道:“陆家和林家就在隔壁,是世交。我平日视林妹妹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顺路为之罢了。”

    四皇子神色漠然地提醒:“你的亲妹妹今年进了白鹭书院,你要送也该送她才是。”

    陆迟:“……”

    陆迟现在才会意过来。

    感情四皇子的闷气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送林微微来莲池书院,四皇子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迟心中疑惑不解。

    不过,他和四皇子相交三年,对四皇子的性情脾气颇为熟悉,此时万万不能拂逆辩驳,只笑着应道:“殿下说的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确实有些疏忽了。明日我便送二妹去白鹭书院。”

    四皇子眉头微不可见地舒展了一些。

    六公主不动声色地扫了四皇子一眼。

    ……

    林微微和谢明曦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见到眼前这等阵仗,林微微被吓了一跳,迅速扯了扯谢明曦的衣袖:“谢妹妹,今儿个是什么大日子?”

    为何几位皇子齐聚莲池书院门外?

    谢明曦心情复杂地看了冷漠英俊的四皇子一眼,低声叮嘱:“林姐姐,待会儿你别和陆大哥说话,连看也别看他一眼。”

    林微微:“……”

    谢明曦没有再解释,和一头雾水的林微微携手上前,一起向诸位皇子行礼:“谢氏明曦,见过诸位皇子殿下。”

    林微微也迅速反应过来,一同行礼:“林氏微微,见过诸位皇子殿下。”

    林微微生的纤弱窈窕娇美动人,谢明曦容貌清丽秀美夺人心魄。莲池书院新生前三名中的两个,一同出现在眼前。

    见面更胜闻名。

    三皇子只觉眼前一亮,露出最佳的风仪,温和笑道:“两位姑娘免礼。”

    谢明曦林微微一起谢恩,站起身来。

    五皇子也觉不虚此行。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免得唐突了两位少女。

    相较之下,四皇子的目光便显得有些肆意,定定地落在林微微的脸上。

    林微微察觉到两道锐利的视线,心中有些奇怪,下意识地抬起眼,正好和四皇子看了个正着。

    温暖明媚的春日,林微微硬是感受到了冬日的寒意。

    谢明曦心中也一阵冰冷。

    四皇子今日特意到莲池书院,显然是为了林微微而来。陆迟茫然不知四皇子心意,林微微更是懵懂无知。

    世间诸事,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四皇子做了储君坐上龙椅,便会君临天下。这是皇权至上的大齐朝,身为天子,有“为所欲为”的资格。

    想来,前世的四皇子便是早早对林微微动了杀心。一忍再忍,一直忍至林微微嫁给陆迟后才下了毒手。

    可怜林微微年少殒命,死在了四皇子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之下。

    这一世,林微微想安然无恙,最佳的办法,便是远离陆迟。

    然而,照目前情形看来,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林微微喜欢陆迟,陆迟也喜欢林微微,一双少年男女心心相映,又岂是容易分开的?

    她总不能告诉林微微,你以后会死在四皇子手中赶快离陆迟远远的吧!

    ……

    短短瞬间,谢明曦心中掠过一连串的念头。

    然后,谢明曦张口打破沉默:“四皇子殿下似对林姐姐格外关注,莫非以前见过林姐姐?”

    四皇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冷然的目光落在谢明曦的俏脸上:“没有。”

    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无形压力一挪走,林微微陡然轻松了许多。这种微妙的错觉,实在很难形容。

    除了身在其中的林微微,根本无人察觉。

    林微微也是细心敏锐之人,此时默默回味着谢明曦之前那句莫名其妙的叮嘱,不知为何,心中似被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

    四皇子不喜多言,说完两个字之后,便住了口。

    倒是三皇子,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我们已将六皇妹送到,也该去松竹书院了。陆迟也和我们同行如何?”

    陆迟笑着应下。

    然后,便像往日一般,张口和林微微道别:“林妹妹,我去松竹书院了。”

    林微微却未像平日一般笑着回应,随意嗯了一声,便垂下头。

    陆迟:“……”

    怎么今日一个个都变得这般奇怪?

    当着众人的面,陆迟只得咽下心中的疑惑,冲四皇子笑道:“请殿下先上马。”

    四皇子的神色倒是柔和了一些,嗯了一声,然后利落地上了骏马。

    三皇子五皇子一起和六公主道别,然后各自上马。

    一众少年骑着骏马,很快离开。

    谢明曦默默地注视着四皇子的身影远去。一转眼,却见六公主正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有些奇异。

    谢明曦心中微凛,莫名地生出了警惕戒备。

    就在此时,四皇子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忽地传来一阵异样的喧闹声响。

    然后,尹潇潇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喂,你的骑术也太差劲了吧!你的马差点就撞上了我的骏马!”

    谢明曦和林微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拎起裙摆,跑了过去。

    六公主目光一闪,也迅速跟了上去。

    ……



    说起来,这真是一个意外。

    诸皇子中,五皇子年龄稍小,性子也最跳脱。骑马时一马当先,转弯时也未减速。没想到迎面遇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万幸五皇子反应迅捷,及时勒紧缰绳,骑着枣红骏马的俏丽少女反应也极快,紧急之下策马相让。这才避免了两匹马相撞的惊险一幕。

    五皇子尚未来得及张口,骑着枣红马的少女便怒叱出声。

    “幸好我反应快,及时闪开了。否则,今日我便会被你的马冲撞受伤。换了别的少女,此时怕是已掉落马下了!骑术不精,就该老实安分些,别出来祸害人……”

    五皇子自知理亏,被这么一通抢白,虽然颜面无光,也未曾动气,挤出笑容陪不是:“姑娘说的是,今日确实是我疏忽大意。”

    尹潇潇余怒未消,重重哼了一声。

    察觉到胯下骏马情绪浮躁不安,心疼爱马的尹潇潇立刻下了马,双手不停轻抚马背,小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已经将这个冒失鬼痛骂一顿了!”

    五皇子:“……”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家这般无视。

    先不说他生得俊俏过人活泼讨喜,便是冲着他贵为皇子的身份,也无人敢这般当面呵斥他。

    眼前这个俏丽明媚的小姑娘,理直气壮地骂了他,为了一匹马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五皇子自尊受挫之余,又觉得新奇有趣。忍不住仔细打量一眼。

    少女肤色不算特别白皙,呈现出淡淡的蜜色,浓眉大眼,十分俏丽。脸颊上两个浅浅的笑涡,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爽朗的笑意,令人望之便生出好感。

    这个少女显然也是莲池书院的学生。只不知姓甚名谁……

    三皇子四皇子等人皆落后数步,此时终于赶上前来。

    三皇子身为兄长,自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五皇子吃亏,立刻下马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五皇子瞟了专注安抚骏马的俏丽少女一眼,然后摇头:“我没受伤。只是,令这位姑娘的马受惊了。”

    三皇子一颗心落回原位,目光一扫,看了过去:“这位姑娘,舍弟不是有意唐突冒失。我代舍弟向姑娘陪个不是。”

    身为皇子,便该有皇子气度。仗着身份欺负小姑娘这种事,万万做不得。

    再者,能在莲池书院读书的少女,都是京城名门千斤。眼前这个姑娘,显然出身良好。只不知是哪一家的闺秀。

    俏丽少女心痛爱马,根本没心情理会三皇子,头也不抬地应道:“道歉就不必了。请好好管教令弟,以后骑马出行谨慎些,别再这般冒失。”

    三皇子:“……”

    三皇子也被噎得哑口无言。

    这个少女,真是直言无忌!也不抬头仔细看看他们几个……仔细留心,总能察觉到他们异于常人之处。

    就在此刻,谢明曦等人终于赶来了。

    ……

    “尹姐姐!”谢明曦快步走到尹潇潇身边,低声相询:“你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尹潇潇终于抬起头来,一脸心疼地叹道:“我没什么。只是,我的慢慢被惊到了。”

    慢慢,就是这匹枣红马的名字。

    五皇子听着有趣,忍不住哈哈一笑:“骏马良驹大多叫疾风追月之类,叫慢慢这样的名字,我生平第一回听见。哈哈哈!”

    真是讨厌!

    尹潇潇一双明媚的大眼瞪了过去:“慢慢怎么了?我就喜欢叫它慢慢!”

    五皇子越想越觉得有趣,哈哈笑个不停。

    尹潇潇气得红了脸,握了握右拳,强忍住一拳打中那张可恶的脸孔的冲动。

    谢明曦正要委婉提醒尹潇潇这个笑得可恶的少年其实是五皇子时,六公主忽然张口道:“我替五皇兄陪个不是。”

    六公主的面子不能不给。

    尹潇潇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既是六公主殿下张口,我便不和他计较了……等等!六公主殿下,你叫他什么?”

    尹潇潇双眸倏忽睁大,一脸震惊。

    眼前这个冒失鬼,竟然是六公主的兄长?也就是说,他竟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五皇子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十分有趣,冲尹潇潇咧嘴一笑:“我叫盛泽,排行第五。这是我三哥盛澈,那个是我四哥盛灏。敢问尹姑娘芳名?”

    此时的尹潇潇,终于留意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皇子就站在不远处。

    这个冒失鬼是五皇子!

    刚才被她噎得哑口无言的少年是三皇子!

    今日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乌鸦叫,她心里还嘀咕着千万别走霉运……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

    尹潇潇暗叹一声倒霉,不怎么情愿地向众皇子赔礼:“诸位皇子殿下,适才我出言莽撞,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殿下见谅!”

    五皇子生出捉弄尹潇潇的心思,故意问道:“我不见谅,你又待如何?”

    尹潇潇:“……”

    三皇子自恃风度,立刻笑道:“不知者不怪!再者,刚才确实是五皇弟冒失,差点冲撞到尹姑娘。尹姑娘说上几句,也是应该的。”

    同是皇子,差距真大!

    尹潇潇口中没说,目光却将心意表露无疑。

    五皇子看出尹潇潇目光中的腹诽,心里当然不痛快。

    这个年龄的少年,总是迫不及待地显示自己已长大成人。实则性情脾气都还没定型,说话行事常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譬如五皇子,平日自诩活泼讨喜人见人爱,今日被尹潇潇臭骂一顿不说,还被尹潇潇用这等眼光看着,心里腾地燃起了火苗。

    “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心里不痛快,也笑不出来了,一副无理取闹的口吻:“我刚才又不是成心要冲撞你,我道了谦,也被你臭骂过了。你的马除了受点惊吓,半点毛病没有。你还想如何?莫非要我这个堂堂皇子,向你折眉弯腰不成!”

    尹潇潇的火气也上来了。浓眉一挑,轻哼一声:“不必了!”

    然后,对着三皇子四皇子道别,牵着马走人,理也不理五皇子。

    五皇子:“……”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五皇子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瞪着尹潇潇苗条的身影,高声嚷道:“以后别让我再碰见你!”

    尹潇潇头也不回:“彼此彼此!”

    五皇子:“……”

    五皇子俊脸扭曲,头顶快冒烟了。

    谢明曦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前世的恩爱夫妻,这一世的初次见面,竟是这等情景,实在是有趣。

    不知今世两人是否能再续前缘。

    六公主瞥了满目兴味的谢明曦一眼,被压在心底的疑问,再一次浮上心头。

    谢明曦今日的反应,颇有些微妙。

    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

    “气死我了!”

    进了海棠学舍的尹潇潇,还是一肚子闷气,鼓着红润的脸蛋生气:“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闷气!”

    萧语晗等人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是怎么回事。

    尹潇潇定定神,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气呼呼地说道:“你说这个五皇子是不是特别可恨可恼?”

    众少女却没出言附和,用微妙难言的眼神看了过来。

    尹潇潇被看得一头雾水:“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颜蓁蓁心直口快地说出了众少女心里的感叹:“你真是好运道!竟然一次就遇到了几位皇子殿下。”

    可不是么?

    三皇子四皇子今年十三岁,五皇子今年十二岁。和她们的年龄相若。待过上几年,到了婚嫁之龄,她们若有幸能被天家选中为儿媳,能嫁给其中一个,便能一步登天。也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若能早些结识皇子们,给他们留下印象,自是好事一桩。

    一次就全遇上,更是幸运之极!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偏偏被尹潇潇遇上了,怎么能不让人艳羡?

    尹潇潇在众少女羡慕的目光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谁想要这等运道,只管拿去。我可半点都不高兴!”

    众少女各自撇嘴。

    李湘如更是咬牙暗恨。

    她今日特意第一个来。没想到,来得太早,反而错过了和四皇子在书院外相遇。想想便心痛!

    不行,明日定要稍稍来迟一些,“不期而遇”的画面,想想都很美好啊!

    便连萧语晗,也凑到尹潇潇耳边小声道:“尹妹妹,你可别再说了。没见大家伙儿羡慕得眼珠子都快红了么?”

    尹潇潇听得满心烦闷,索性拿起书本,转过身来,和谢明曦相对:“谢妹妹,我和你一起读书。”

    谢明曦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尹潇潇闷气陡然散了大半。

    还是谢明曦最好!

    见了皇子又怎么样?难道见一面就能嫁给他们其中一个不成?这可就真成了笑话了!退一步说,便是以后有这等机缘,她也绝不嫁给那个讨厌的五皇子!

    哼!

    ……

    这一个上午,尹潇潇不时走神,林微微心神恍惚。

    董夫子见她们两个心不在焉,心中十分不快,沉着脸将两人训斥一顿。连带着课余作业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散学后,李湘如盛锦月等人一起出言抱怨。

    “都怪你们两个,董夫子的课上哪里能走神。现在倒好,连累得我们也要多写一篇策论。”

    “可不是么?你们也是的,有什么心事,课后再想不成吗?偏要在课上分神!”

    “就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尹潇潇满肚子闷气,偏又不好反驳。吃午饭的时候,拎着食盒便挤到了谢明曦林微微中间:“今日我和你们坐一起。”

    谢明曦失笑不已,将椅子挪向六公主身侧,让出位置给尹潇潇。

    六公主默默瞥了近在身侧的谢明曦一眼,心情颇为愉悦。

    众少女大多从府中带饭菜,方若梦却是例外。莲池书院提供的食盒里有四菜一汤,其实也算不错。和同桌的一比,便差远了。

    宫中特意给六公主送来了八道菜肴,精致味美。林微微是林家的掌上明珠,每日送来的饭菜也十分精美。谢明曦的菜肴每日都是六道,论美味,更胜宫中送来的菜肴。

    同坐一起吃午饭,少不了互相品尝。

    每到这时候,都是方若梦最羞惭之时。

    “方姐姐,这是我府上厨娘做的清蒸鲈鱼,鲜嫩可口,你尝一尝。”谢明曦笑盈盈地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肉放入她碗中。

    紧接着,林微微也会夹一些菜肴放在她碗里。

    六公主阴郁少言,从不和她说话,也不为她夹菜。不过,谢明曦代为夹菜的时候,六公主从不反对。

    今日又多了热情大方的尹潇潇。

    尹潇潇也知方若梦在方府处境艰难,方家从不让人给方若梦送饭菜,便可见一斑。尹潇潇打开食盒后,便运筷如飞,迅速将方若梦的碗里堆满。

    方若梦心中感激又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方姐姐,快些动筷子,不然,菜肴可就凉了。”谢明曦笑着提醒。

    方若梦嗯了一声,低头吃饭。垂下的眼睑,遮住了一闪而逝的水光。

    谢明曦看在眼里,却体贴地没有说穿。

    便是有心照顾她几分,说话行事也得注意分寸,免得伤了方若梦的颜面和自尊。

    ……

    午饭后,照例是午休。

    少女们一开始不适应两人同寝,如今渐渐习惯,倒觉得同寝也有诸多好处。每日的午休时间,有大半都用来闲话私语了。

    林微微和方若梦同寝一段时日,彼此熟悉了许多,也时常说话。

    只是,今日林微微一直似有心事,吃饭时没吭声,到了寝室,也沉默不语。

    方若梦试探性地问了一回:“林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满腹心事的林微微摇摇头。

    方若梦只得识趣地住了嘴,侧过身,很快入眠。

    林微微平躺在床榻上,双目茫然。似在看着帐顶,又似落在更远的地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早上的一幕。

    四皇子冷厉阴鸷的眼神,也深深地烙印在心头。

    林姐姐,待会儿你别和陆大哥说话,连看也别看他一眼。

    谢明曦,你为何会这么说?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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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隔着两层纱帐,六公主的目光依旧精准无误地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六公主侧身而卧,谢明曦此时却是平躺。也因此,六公主看到的是谢明曦的侧脸。

    谢明曦已闭上眼,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长而浓密的眼睫毛,静静地覆在眼上。画面静谧而美好。

    六公主静静地看了片刻,忽地张了口:“明曦,你没睡,为何要装睡?”

    装睡的谢明曦只得睁开眼,声音依旧平静自若:“我在假寐,不是装睡。公主殿下今日为何不睡?”

    六公主实话实说:“今天早上是董夫子的课,我听不懂也不耐烦听,睡了半日。现在半点都不困。”

    谢明曦哑然失笑,侧过身,和六公主遥遥相对:“董夫子授课确实乏味了些。不过,他确实有真才实学。”

    董翰林是正经的两榜进士,人品如何不好说,学问却是实打实的,半点不掺假。

    再者,董翰林是科举出身,对四书五经理解深刻,擅长策论。做了十几年的官,见识颇多。这些优势,都是身为女夫子无法比拟的。

    顾山长一直隐忍不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否则,只凭着董翰林三不五时的骚扰行径,顾山长便有足够的理由将他开革。

    “反正,我不想听。”六公主难得露出任性的一面。

    谢明曦随口笑道:“女子学习四书五经,是为了明理。本来也无需参加科举。公主殿下既不想学,也无需勉强。”

    六公主看着谢明曦,低声问道:“你为何这般勤学苦读?”

    谢明曦淡淡道:“我和殿下怎么能相同。”

    “殿下生来是天家公主,便是一字不识不学无术,照样无人敢欺。我却不同!我是谢家庶女,有嫡母嫡姐,还有长兄。”

    “我只有展露过人的天分,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优秀出众,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有资格掌控自己的命运。”

    “否则,我便要任人摆布。纵使受了再多的委屈,也无人会为我撑腰。受再多的苦,也无人相怜。”

    所以,我只能自强自立,也必须自强不息。

    ……

    六公主默默地回味着这一番话中的沧桑和微不可见的辛酸。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使得谢明曦有如此感悟?一个十岁少女,真能有这般近乎妖孽般的早慧吗?

    想起自己骇人听闻的奇异经历,六公主心中忽地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涌上心头,便如一滴水掉落沸腾的油锅中。瞬间炸开。

    谢明曦对自己的亲近示好,对四皇子的提防戒备……

    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六公主紧紧地盯着谢明曦,冷不丁地张口问道:“谢明曦,你和四皇兄曾经有何瓜葛?”

    谢明曦的神色有刹那的僵硬。

    六公主目光骤然锐利,犹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谢明曦,你到底是何身份来历?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你多智近乎妖,你能窥破人心,你操控他人于掌心,你有超越常人的自信淡然,仿佛曾经历过世间一切!”

    “你到底是谁?”

    ……

    你到底是谁?

    谢明曦脸上惯常的笑容褪去,终于露出了冷凝的真容。目中的冷芒,亮得令人心惊。面上的无情,显得那样冰冷。

    这才是真正的谢明曦!

    平日那个言笑晏晏善解人意的少女,不过是她刻意表露的假象。

    她戴着面具,以慧黠的脸孔示人。一众夫子便蒙在鼓里,一众同窗无人窥见她的真面目。

    直至此刻,她终于露出了尖锐的利刺。

    “殿下问我是谁?”谢明曦嘴角浮起一丝讥讽:“我倒想问问,殿下又是谁?”

    短短两句话,令六公主面色骤变,霍然起身下榻。

    纱帐被用力拂起,又轻轻落下。

    六公主美丽阴郁的脸孔,迸射出令人心惊的寒光:“我是盛安平!是大齐的六公主!”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不疾不徐地起身下榻,不忘穿好鞋子:“我当然知道殿下是六公主。殿下何必这般惊惶?再三强调自己的身份?”

    “莫非,殿下其实藏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不愿让任何人惊觉?”

    六公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张美丽的脸孔绷得极紧,将复杂混乱的心绪遮掩得严严实实:“谢明曦!你这么说是何意?”

    谢明曦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意思,殿下应该再清楚不过。这儿只我们两人,殿下何必装傻?”

    ……

    两人四目对望。

    仿佛这一刻,才真正看清彼此的模样。

    心冷如铁的谢明曦!

    满腹秘密的盛安平!

    两人默默对视,仿佛一场无形的较量,端看谁先撑不住,先露出怯意。

    对峙良久。

    谢明曦神色岿然不动,连眼睛都未眨过。

    六公主亦神色冰冷,目光锐利如剑。

    又过许久,六公主终于率先张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谢明曦,你可知道,前世的我是因何而死?”

    这一句,可谓十分高明。

    既承认了自己来历不同寻常,又直指谢明曦重回一世的身份。最妙的是,还能解开心底的疑惑,及早防备应对。

    六公主思绪确实缜密。

    然而,谢明曦听了此话之后,神色却骤然变了,迈步上前,逼近六公主:“你不是六公主。你到底是谁?”

    如果六公主同样重生而回,一定知道前世的她根本未以头名的成绩考入莲池书院。也一定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前世六公主死的那一年,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软弱少女,被嫡母嫡姐牢牢压制,活得卑微又无助。绝无可能知道六公主在宫中的死因。

    怪不得六公主总给自己奇异陌生的感觉!

    因为这根本不是六公主!

    不知哪来的一抹幽魂,占据了六公主的躯体!

    霍然想通真相的谢明曦,心中涌起汹涌的怒火,明亮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六公主陡然色变的脸,继续逼近:“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六公主体内?真正的六公主去了哪儿?”

    …… 2k阅读网



    步步逼近的少女,脸颊染上夺人的红晕,目中光芒锐利犹如刀锋。

    一寸寸地逼近。

    仿佛要刺穿这副皮囊,将真正的灵魂剥离而出。

    这一刻,六公主忽地羡慕起原主来。

    盛鸿,你可知道,谢明曦是真心将你当成好友。所以,此时才会这般愤怒地对我。

    可惜,你太过怯弱。

    前世,你不敢向她表白,不敢让她知晓你真实的身份,带着满腹遗憾死去。

    这一生,你的灵魂太过脆弱,经不起重生的痛苦,竟在一场高烧后离世。若不是我这抹游魂穿越而来,世间再无盛鸿!

    这一切,能告诉谢明曦吗?

    她值得自己的全盘信任吗?

    在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后,她肯全心相助吗?

    若她一意揭破自己的身份,自己又要如何应对?难道要杀人灭口?

    弹指刹那,六公主脑海中掠过各种念头。一时决定不下,却下意识地排除了最后一个也是最稳妥的做法。

    不,杀人灭口万万不可!

    盛鸿的残魂散去之前,只留下两个执念。一个是查明死因报仇雪恨,另一个就是谢明曦。

    自己既已应下,便要信守承诺,绝不能伤害谢明曦半分。

    ……

    “你是谁?”

    转眼间,谢明曦便已近在咫尺。倏忽伸手,目标正是六公主的脸孔。仿佛要揭开六公主的面具伪装一般。

    六公主全凭本能反应,如闪电般避让。

    谢明曦面无表情地继续出手。

    六公主继续闪躲。

    谢明曦动作迅捷,六公主闪避的动作更快。身影如鬼魅一般,无法捕捉。

    谢明曦目中冷意更盛。

    看来,这个“六公主”在武艺课上犹有保留。自己身手已算不错,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沾不到……

    寝室虽然不小,两张床榻已占去大半地方,剩余的空间已不多。两人都不愿发出动静惹人疑心,一个默默出手,一个安静闪躲。

    只是,这样的情形并未一直延续下去。

    敲门声忽地响起。

    谢明曦动作一顿,六公主趁机闪退几步,压低了声音道:“谢明曦,我以后自会给你个交代!但不是在此时此刻此地!”

    谢明曦冷冷地瞥了六公主一眼。

    你给我等着!

    饶是六公主心志坚韧,也不由得暗暗苦笑一声。

    原本谢明曦待自己百般谦让,全是看在前世好友的颜面上。以后,肯定是没这等优待了……

    想想真是头痛!

    谁能想到,这世上除了穿越而来的自己之外,竟还有一个重生而回的谢明曦?自己便是伪装得再好,也架不住谢明曦知晓前世今生啊!

    ……

    谢明曦站在门边,深呼吸一口气,伸手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谢明曦所有的冰冷怒意俱都消失不见,眉眼含笑一如平时。前后反差,犹如变脸一般。

    六公主看在眼中,心中既觉惊叹,又有些难耐的骚动,涌起“棋逢对手”的兴奋。

    门外站着的,是蹙着眉头的林微微。

    “谢妹妹,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林微微低声道:“不知可否请六公主殿下暂时去我的寝室待上片刻?”

    谢明曦想也不想地应道:“不妥!”

    六公主竟也同时道:“不妥!”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后,神色复杂地对视一眼。

    对谢明曦而言,如今的六公主不知被哪一路孤魂野鬼占据躯体,根本不值得信任。在没查清对方的一切之前,她绝不会容六公主接近身边的好友。

    而六公主……

    和谢明曦同一个寝室也就罢了,别的少女寝室,自己是万万不会去的。

    林微微也是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目光迅速在谢明曦和六公主之间飘了一回。

    谢明曦和六公主来往密切,人人看在眼底。阴郁少言的六公主,除了谢明曦之外,几乎从不和任何人说话。

    不过,今日的谢明曦和六公主之间,气氛似有些奇怪。

    林微微没来得及细细琢磨,谢明曦已张口笑道:“林姐姐,我和你去竹林里转上片刻如何?”

    林微微定定神,笑着应下。

    谢明曦看也没看六公主,迈步走出了寝室。

    转身关门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有刹那的交汇。

    谢明曦目光冰冷,六公主静默不语。

    门关上,隔断了彼此的目光。

    六公主默默地长叹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平躺下来。双眼直直地看着帐顶。过了片刻,转向内侧。又过片刻,转向外侧。

    往日安宁的寝室,今日格外的安静冰冷。

    ……

    莲池书院除了学舍寝室外,还设有棋室乐室画室茶室等等,走过宽敞的练武场,很快便到竹林。

    这一处竹林,也是莲池书院里最雅致幽静之处。

    谢明曦踏进竹林后,有刹那的恍惚。

    时光回溯,光阴悠悠。

    前世年少的她,悄然走进竹林,想找个清静之地悄悄哭上一回。却无意中遇上了六公主,至此,结下一段纯洁而美好的友情。

    她们相聚在竹林,分别也在这里。

    今生她回来了。

    六公主的魂魄却不知去了何方,被来历成谜的幽魂占据了躯体……一想及此,她便满心怒火,恨不得立刻回转,将那个鸠占鹊巢的幽魂揪出来……

    “谢妹妹,你在想什么?”林微微的声音打断了谢明曦的思绪:“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奇怪!”

    有些阴沉冰冷,仿佛在咬牙切齿一般。

    谢明曦微笑着看了过来:“我只是惊叹眼前风景之佳罢了。脸色哪里奇怪了?”

    眼前的谢明曦,温柔含笑,和平日一般模样。

    林微微也怀疑自己刚才是看错了,眨眨眼,定定神笑道:“我刚才定是恍神看错了。几乎以为你想起了仇敌,所以面色有些阴沉。”

    用仇敌来形容,确实不够准确。

    谢明曦一时也难以形容自己对六公主的复杂感情,在林微微面前更是不宜提起半个字。索性扯开话题:“竹林里有一处凉亭,景致更佳。我们一起过去吧!”

    心事重重的林微微也迫切想找一个清静之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相携至凉亭处,各自坐下。林微微无心欣赏此地的景色,低声张口问道:“谢妹妹,今日早上,你为何那般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