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徐氏一夜辗转难眠。
隔日凌晨,徐氏被镜子里顶着黑眼圈满面颓唐的自己吓了一跳。这等模样,如何能出去见人?
徐氏一狠心,在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又特意穿了颜色鲜亮的衣裙,遮掩彻夜难眠的憔悴。
谢铭夫妇见了徐氏,俱是一惊。不过,夫妻两个并未吭声。
淘气的谢元舟,笑嘻嘻地凑过头来:“祖母今日收拾得真是鲜亮又精神!”
徐氏平日最疼爱这个淘气活泼的孙子,闻言拍了谢元舟的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和祖母也敢这般淘气!”
谢元舟皮实惯了,挨了一巴掌也没放在心上,眉飞色舞地说道:“祖母,今日我便要和姐姐去杨夫子处学音律了。一大早,明曦堂姐便打发人来给我们送口信,说已和杨夫子说好,今日便让人送我们过去。”
温柔少言的谢兰曦,双眸中也闪出喜悦的光芒:“杨夫子是莲池书院里音律最佳的夫子,又通四书五经,能拜在杨夫子门下,多亏得明曦堂妹。”
年龄最小的谢元蔚只有四岁,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和兄长,满是羡慕地说道:“我也想去。”
阙氏立刻笑着哄道:“你还小,到了五岁再开蒙读书也不迟。”
“等明年再送你去读书。”谢铭笑着接过话茬:“爹今日给你做木马,你可以在院子里骑着玩。”
谢元蔚欢喜地点点头。
……
一家人有说有笑,脸上闪着对此时生活的满足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向往。
往日在临安时,何曾有过这样的光景?
这里是京城谢府,是谢老太爷父子的家。她领着儿孙厚着脸皮跟了来,可离站稳脚跟还远的很。
谢老太爷不待见她,对继子一家冷冷淡淡。谢钧只会做些表面功夫,实则不闻不问。谢元亭谢云曦,眼高于顶,满心轻蔑。
永宁郡主只露了一回面,便再也没来过。对正经的公公尚且不闻不问,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婆婆,便是腆着脸皮凑上去,只怕也难讨好。
谢家上下,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也没人将他们放在心上。
唯有谢明曦,从一开始便对他们示好,处处照拂……
徐氏心里五味杂陈,久久无言。
“娘,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谢铭懦弱老实,既无才学也不精明,却最是孝顺。见自家亲娘一大早便失魂落魄,顿时一阵紧张:“莫非是身子不舒服?”
阙氏也是满面关切:“若是娘身子不适,可得立刻请一个大夫来。”
谢元舟立刻道:“祖母,我不去读书了,今日我在府里陪你。”
徐氏眼角泛酸,心头涌起阵阵暖意,摇摆的心意此时终于定了下来:“我好的很。你们不必担心。快些随我去内堂吧!”
……
谢老太爷自打进了京城住进谢府后,便觉心意顺畅,颇为愉快。
可惜,昨日丁姨娘谢元亭闹的一出实在可恼,气得谢老太爷直至现在都没缓过劲来。待徐氏等人进来后,谢老太爷就更憋闷堵心了。
“一把年纪了,还涂脂抹粉的,成何体统!”
谢老太爷毫不留情地当众儿孙的面数落徐氏:“还有这亮紫色的衣裙!你年轻二十岁穿着还差不多。现在这等年纪,穿着像什么样子?快回去换身素净的。”
徐氏憋了一肚子闷气,正无处可泄,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我人老珠黄年老色衰,穿什么也入不了你的眼。你不乐意看,不看就是了。”
谢老太爷被噎得火冒三丈。
正要发怒,谢明曦和谢钧一前一后进了内堂。
谢老太爷在自己的儿子孙女面前还是要些脸面的,立刻收敛情绪,摆出一副威严的表情来。
谢明曦笑着一一行礼,对着徐氏,也一如往常,亲切地问询:“祖母今日似面色不佳,莫非是身子不适,还是昨夜没睡好?”
徐氏定定神笑道:“还是明娘细心,一眼便看出我昨夜没睡好。我不想你祖父担心,这才穿得鲜亮,又涂脂抹粉。”
可惜,谢老太爷压根没察觉。
谢老太爷被挤兑得面色难看,轻哼一声。
徐氏打起精神,看向谢钧:“阿钧,你罚丁姨娘禁足半年。可你身边总得有人伺候衣食起居。我想着,今日叫牙婆子来,为你挑两个美貌温柔的丫鬟,你看如何?”
谢钧:“……”
众人:“……”
谢明曦略一挑眉,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徐氏已经想明白了。
……
只听徐氏又笑道:“按理来说,这等琐事本不该我管。只是,郡主未住在府里,丁姨娘又禁了足。我这个做母亲的,少不得要为你操心一二了。”
“只是两个丫鬟,想来郡主不会见怪。”
通房丫鬟和妾室又自不同,无名无分,随时能发卖。
以永宁郡主的高傲,哪里会介意这点小事。事实上,若不是顾忌颜面,永宁郡主巴不得他纳妾睡丫鬟。只要别在她面前晃荡碍眼便成!
想到这些,谢钧心里颇不是滋味,又有种肆意的畅快,想了想说道:“有劳母亲费心了。”
这便是答应了。
徐氏一颗心放了下来,下意识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神色淡然,没半点异样。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半点关系。
如此城府,如此手腕,将来定能成大器!
当年她狠下心掏出棺材本供谢钧读书,现在,为何不敢将赌注压在谢明曦身上?最坏的结果,便是回临安老宅罢了!
倒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能为儿孙搏来一个好前程!
徐氏心思霍然开朗,不再犹豫纠结,笑着说道:“我今日便叫牙婆子上门。挑两个识字能伺候笔墨的。”
谢钧从未看徐氏这般顺眼过,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一切都由母亲做主便是。”
徐氏笑呵呵地应下。
谢老太爷忽地咳嗽一声说道:“当日我们来的匆忙,我随身伺候的丫鬟未曾带来。正好趁着此次,再买两个丫鬟。”
徐氏:“……”
呸!
不要脸的老东西!
一炷香后。
林微微打量谢明曦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观你今日面色红润,中堂发亮,可见今日必有喜事!”
谢明曦莞尔一笑,很配合地问道:“不知是何喜事?烦请林大师为我算上一算!”
林微微眼眸半闭,右手手指掐掐算算,然后睁开眼,正色道:“如我所料无误,今日书院外放榜,你必是海棠学舍头名!”
“这等喜事,你可不能小气,得请我去鼎香楼吃饭才行!”
谢明曦悠然笑道:“没问题!”
说完,两人对视一笑。
说笑几句后,林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书院真的会张榜公布盛锦月以加害董夫子之事吗?”
谢明曦淡淡道:“顾山长言出必行。”
林微微嗯了一声:“我知道顾山长刚正不阿。只是,淮南王府势大,不好招惹。只怕顾山长会因此事被淮南王府记恨。”
这倒也是。
这世上,多的是厚颜无耻之人。不思己过,只会怪罪迁怒旁人。
谢明曦略一思忖道:“今日得了空闲,我便去找顾山长,提醒她一二。”
林微微点点头,又皱眉道:“还有一桩事。昨日散学之际,李湘如看着你的目光格外阴冷怨毒。只怕是彻底记恨上了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以后也得处处留神小心才是。”
谢明曦目光微闪,淡淡一笑:“放心,我自会提防。”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李湘如的性情脾气!
李湘如之前一直端着名门闺秀的架子,说话行事颇有顾忌。如今和她已撕破脸,以后定会使出各种招数手段来对付她。
呵!只管放马过来!
……
今日的莲池书院门外,格外热闹。
五个学舍的所有学生成绩,都被张榜公布在书院外。往日只公布前三名,此次却是全部张榜公布,且以成绩一一排名。
昨天夜里忐忑紧张没睡好的学生,绝不止一个两个。今日大多眼下泛着青影,不时打一两个呵欠。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谦让了,一个个往前冲往里挤。
更有许多送女儿前来的女眷们,也抛开了平日的贵妇风范,一个个垫着脚尖张望。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热闹之极。
不时能听到有人惊呼:“我考中了甲等!”
“恭喜恭喜!咦?我居然也考中了甲等!”
“诶呀,甲等算什么。我们学舍的学生大半都是甲等!快来看看此次前三名是谁?”
如此紧张热烈的气氛,几乎立刻刺激到了林微微脆弱的心灵。
“谢妹妹,我不敢看榜。”
林微微苦着脸,紧紧地攥着谢明曦的胳膊:“我此次定然考砸了。昨日射御考试的时候,十箭我只考中了刘箭。骑马我也是最慢的一个。只这两门,还不知要被扣多少分。”
“呜呜!我不想考丙等!我不想看榜!”
谢明曦无奈地安慰情绪激动的林微微:“还没看榜,你怎么就知道是丙等!我看,至少也该是乙等。不过,前三名怕是不易了。”
入学的时候,林微微考了第三。如今多了射御,前三名必然无缘了。
林微微哭丧着脸:“我只盼着别考乙等,别考倒数第一。哪里还敢奢望前三名!”
“你们两个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挤上前看榜?”一个熟悉的明朗少女声音忽地在背后响起。
谢明曦林微微一起转头,冲尹潇潇笑了一笑。
“此时人多又拥挤,我们等上片刻再看也无妨。”谢明曦神态轻松。
尹潇潇忽地苦了脸,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半点都不想看榜。可我爹娘今日一起送我来书院,就在马车上等着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
谢明曦笑着安抚:“别担心。你爹你娘都很疼你,不管你考得如何,都会高兴。你快些去看榜,将成绩告诉他们。免得他们一直心中牵挂。”
尹潇潇深呼吸一口气,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我这就去!”又颇讲义气地说道:“我替你们两人也看一看成绩。”
“不用了……”
林微微话未说完,尹潇潇已经麻溜地跑了。
……
尹潇潇身高力大,又十分灵活,很快便挤了进去。
林微微眼巴巴地看着尹潇潇的身影,既渴望她快点回来又不愿她早早回来,心情别提多矛盾纠结了。
谢明曦倒是一脸泰然自若,目光随意一瞟,李湘如的身影映入眼帘。
李湘如右手食指被纱布裹着,异常醒目。美丽自信的脸孔,今日有些苍白,紧紧地抿着嘴唇。
站在李湘如身侧的,是李夫人和李默母子两人。
李湘如似心有灵犀一般,也看了过来,在看清谢明曦脸庞的刹那,李湘如眼中迸射出愤怒憎恨的光芒。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湘如,你快去看看成绩。”李夫人张口催促。
李湘如闷闷地应了一声,正要上前,兄长李默皱着眉头阻止:“妹妹手指受了伤,万一被人挤压再次受伤,可就糟了。我替妹妹去看榜。”
李夫人立刻改口:“也好。”
反正,今日来看榜的不乏学生的家人。不过,多是妇人。李默这等俊美倜傥的少年郎,却是绝无仅有。
也因此,李默翩然上前时,众多拥挤的少女顿时面泛红霞,很自然地让了开来。
李默扬起嘴角,双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多谢诸位姑娘。”
少女们红着俏脸,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
李默目光一扫,走到海棠学舍的榜单处。
除了尹潇潇之外,颜蓁蓁萧语晗等人也都在。一个个或惊叹或兴奋或垂头丧气。李默从上至下看了一遍,眉头微微拧起,暗暗叹了口气。
李湘如素来心高气傲,入学考试考了第二,尚且耿耿于怀。知晓此次的成绩,不知要失落多久。
尹潇潇可不管别人,看了成绩后,十分开心,一溜烟跑到马车边:“爹,娘,我考了乙等,一共五十分,是第十名!”
尹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尹大将军已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好,乙等很好!第十名也不错,和入学时一样,没退步!”
众人:“……”
习武之人,中气十足。
尹大将军常年领兵,嗓门之大,更是令人咋舌。哈哈的朗笑声,力压一众少女贵妇,清晰地传进各人耳中。
众人一听这说话内容,不由得暗暗好笑。
总分六十,只考了五十分,有什么可高兴的?
一个学舍十二人,只考了第十名,又有什么可开心的?
偏偏尹大将军是真的高兴,喜气洋洋地夸了尹潇潇之后,又道:“你去书院上课吧!晚上回来,爹带你去鼎香楼庆贺一番。”
众人:“……”
尹潇潇高兴地应了下来。
待马车走后,尹潇潇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拍了拍林微微的肩膀:“你总分五十一,比我还高了一分。排在第九位。”
林微微精神一振:“真的吗?”
尹潇潇笑道:“千真万确。我特意替你细细看了,你的礼乐书都是满分,算学扣了一分,分数极高。可惜射御被各扣了四分,所以共被扣了九分。”
如果不是射御拖了后退,只凭着前四门的成绩,林微微足以排进前三了。
饶是如此,林微微也已十分雀跃开心:“太好了!我还担心自己考了丙等,现在有乙等,实在是太好了!”
谢明曦被好友的高兴感染,也随之笑了起来。
……
尹潇潇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谢明曦:“谢妹妹,你为何不问我,你考了多少?”
谢明曦从善如流地张口问道:“我考了多少分?”
尹潇潇又用一言难尽的语气叹道:“我不想说。”
谢明曦:“……”
林微微瞬间紧张起来:“怎么了?莫非谢妹妹考得不好?”
谢明曦心中有数,倒是颇为镇定从容:“是不是分数很高,你故意捉弄我?”
尹潇潇有些泄气地看着谢明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对,你的分数很高很高,高居第一,无人能及。不仅是海棠学生,便是其余几个学舍,也无人能超越你高分。”
“谢妹妹,你今日真的是一鸣惊人!以后,怕是无人能打破你的高分记录了。”
林微微被吊足了胃口,着急地连连顿足:“尹妹妹,你就别卖关子了。谢妹妹到底考了多少分?”
尹潇潇清了清嗓子:“六十分。”
林微微:“……”
老天!
谢明曦竟考了六十!
六门课程,每一门都是满分!
礼乐射御书数!一个人再勤勉,碍于天资,总会有一两门薄弱一些。想考甲等不难,想考高分,却不是易事。
谢明曦竟考了满分!
不用多想也知道,此事会在莲池书院造成多大的轰动!
待此事一传开,谢明曦又要再次名动京城!
林微微和尹潇潇一起用崇敬的目光看了过来,异口同声地说道:“谢妹妹,你真厉害!”
这种时候,实在没办法低调谦虚。
谢明曦扬起唇角,目中溢出愉悦的笑意,秀美清丽的脸庞似会闪光一般:“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微微:“……”
尹潇潇:“……”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理直气壮地一起说道:“你必须要请客!”
谢明曦嫣然一笑:“好,去鼎香楼!”
……
就在此时,李默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到了李湘如身边。
李夫人迫不及待地追问:“湘如考了多少分?排在第几?”
李湘如明知自己射御未考要被扣分,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期待,一脸希冀地看着李默:“大哥?”
李默于心不忍,却又无法隐瞒,低声道:“妹妹总分考了五十四分,正好是甲等!排在了第六!”
“射御各扣两分,算学扣了一分,四书五经也被扣了一分!”
李湘如脸上血色褪去大半,眼中泪光隐现。
李夫人一听这成绩,脸顿时拉得老长,满心不快地数落:“射御被扣分也就罢了,你手指受伤,没能参加这两门考试。为何算学会被扣一分?还有,四书五经也是你擅长的课程,为何也被扣了分?”
她当时心绪不宁,考试时不时走神,发挥失常也是难免。
李湘如满心晦涩,紧紧地抿着嘴唇。
李夫人依旧满心懊恼,压低了声音说道:“接下来一个月,我可没脸再出门做客了。不然,别人一张口问起你的月考成绩,我哪有脸说得出口。”
李默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说道:“母亲就别再数落妹妹了。她此次因手受伤,考试失了手,心里一定十分难过。母亲说这些,不是让妹妹心里更难受?”
李夫人心中不快,轻哼一声,竟然扔下兄妹两人,上了马车便走了。
李默忙低声安抚李湘如:“你别泄气。不过是一次月考罢了,你别放在心上。等手指养好了,下个月的月考再努力。”
李湘如低低地嗯了一声:“大哥,你可看到谢明曦的成绩了?”
李默有些迟疑,没出声。
李湘如抬起头:“大哥为何不出声?难道她没考第一?”
“她确实考了第一。”李默有些无奈:“而且,考了满分。此次月考,她在海棠学舍独占鳌头。便是其余学舍的学生,也无人考如此高分。”
李湘如:“……”
比自己考砸了更痛苦的,莫过于对手考了满分!
李湘如用力地咬了咬嘴唇,俏脸愈发苍白。
此时看榜的学生已渐渐散去,书院外的人也少了许多。不过,身边还是不时有人经过,说话多有不便。
李默低声安抚几句,可惜,李湘如根本听不进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哥,你先去松竹书院吧!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这副模样,哪里像没事了?
李默拧紧眉头,正要说什么。忽然,书院门口又有了动静。众学生发出一阵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
兄妹两个一起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书院外,不知何时又被贴了一张榜。书写成绩的榜用的是红纸,最后贴出来的这一张却是白色的纸,异常醒目。
上面的字迹清隽飘逸,显然是出自顾山长手笔。
“这上面写了什么?”李默好奇之心大起。
李湘如面色更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
“快看,又张榜了!”尹潇潇兴致勃勃地说道:“是白榜,不知上面写了什么。我们过去看看如何?”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好,我们一起过去。”
林微微显然也猜了出来,和谢明曦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这张白榜上所写的内容,定然和盛锦月有关。
围在白榜下的学生颇多,各个学舍的学生都有。其中,便有在莲池书院就读了几年的学生。在白榜下窃窃私语:
“只有犯了大错的学生,顾山长才会动用白榜公布。”
“说起来,我们书院已有半年多没动用过白榜了。”
“快些瞧瞧,这个盛锦月到底犯了什么错!”
“诶呀!竟是在粽子里加了巴豆,想谋害同窗。结果竟被董夫子误食……害得董夫子腹泻不止!老天!竟用这等手段害人!太可恨了!”
“依我看,以后这个盛锦月,得夹起尾巴做人才是。不然,以顾山长的性子,绝不会相容!”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看别人倒霉,更是乐事一桩。
一众少女围聚在白榜下,指指点点,说得十分热闹。
一时间,盛锦月这个名字,被众人口耳相传,风头之劲,甚至压过考了满分的谢明曦。
半晌,白榜下的学生才散去。
谢明曦上前几步,细细地看了起来。
林微微和尹潇潇看完之后,也热烈讨论了一番。从“顾山长竟然真的张榜公布”一直讨论到“盛锦月还会不会来书院”。
然后,林微微一转头,就见谢明曦还在认真地看榜,忍不住揶揄出声:“我们早就看过了,你怎么还在看?”
尹潇潇也笑道:“就是。寥寥几行,一目了然。哪里需要看这么久。”
谢明曦转头,冲两人笑道:“我是在欣赏顾山长的字,写得真好啊!”
林微微:“……”
尹潇潇:“……”
谢明曦淘气一回,咧嘴笑了起来。然后,慢悠悠地走到海棠学舍的红榜下。
……
第一名,谢明曦,六十分。
第二名,秦思荨,五十七分。
第三第四名并列,是颜蓁蓁和方若梦,五十六分。
考了五十五分的是萧语晗,位列第五。
李湘如佟悦沐婉婷俱考了五十四分,分别位列六七八名。
也就是说,此次共有八个人考了甲等。
第九名是林微微,考了五十一。第十名的尹潇潇考了五十分。
第十一名,理所当然的是六公主盛安平。
谢明曦的目光落在四十七这个分数上。
林微微和尹潇潇一起凑了过来,惋惜不已地说道:“真是可惜,六公主只差一分便能考乙等了!”
“是啊!好可惜!其实,六公主进步已经非常神速了。开学的时候,董夫子一上课,她便睡觉,课余作业也极少动笔。近来可是勤勉多了。”
“书法也大有进步。这可都是谢妹妹的功劳。”
“不过,四书五经只考五分,还是有点低了吧!”
没错,六公主的四书五经只考了五分。创下了莲池书院的最低记录!
礼乐两门,则各扣了四分。好在算学和射御俱考了满分,总分不至于太过难看,加起来也有四十七分。只差一分,便是乙等了。
可惜可惜!还是丙等!
考试,就是这么残酷!少一分也不行!
“连着两次丙等,就要被开革出莲池书院了吧!”尹潇潇颇有侠义心肠,立刻为六公主担心起来:“万一六公主下次还是丙等怎么办?”
林微微立刻笑道:“这怎么会。谢妹妹每日督促提点六公主学习,必然飞速猛进。下一次定能考乙等!”
这倒也是。
尹潇潇同样对谢明曦信心十足,笑着点头附和:“对对对,有谢妹妹在,六公主以后定然越学越好。”
谢明曦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然后,身后忽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得对!”
……
林微微和尹潇潇都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转身。
站在眼前的美丽清冷少女,不是六公主还有谁?
六公主不知何时到了红榜前,显然也听见了她们刚才所说的话。此时,神色颇有几分复杂微妙。
背后说人是非也就罢了,被逮了个正着,可就太尴尬了!林微微和尹潇潇俱是满面心虚,俏脸泛红,目光漂移不定。
“公主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林微微有些期期艾艾。
尹潇潇也结结巴巴地说道:“公主殿下忽然出声,倒是吓了我们一跳。”
六公主扯了扯嘴角,并未多言。
谢明曦依然镇定:“此次考试,公主殿下一分之差,只能列在丙等。接下来的一个月,公主殿下可得好好努力了。不然,连着两次丙等,就要被劝退出书院。”
“虽说殿下身份不同寻常,顾山长未必真得这么做。不过,总是于颜面有损。公主殿下也不想总被人取笑吧!”
六公主默默地看了一眼红榜。
高居第一的谢明曦,六十分。
排在十一的盛安平,四十七分。
这么一比,差距确实很大!
六公主此时心里颇不是滋味。忽地生出自己不努力,就会被未来媳妇远远抛下的忧伤。
谢明曦最擅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又淡淡说道:“此次盛锦月犯错未能考试,被计为零分,排在最末。公主殿下这个十一名,委实是运气。待到下个月的月考,盛锦月也参加考试,至少也有乙等。到时候,公主殿下怕是垫底排最末了。”
六公主:“……”
句句扎心啊!
六公主深呼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下个月定要考乙等!”
谢明曦笑着赞许:“公主殿下有这等志气便好。”
六公主主动恳求:“我礼乐书三门太过薄弱,你有空,便多多指点督促我如何?”
六公主的眼睛生得极美,像两颗黑曜石,深幽而美丽。这双眼眸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犹如两块磁石一般,牢牢地吸引住人的视线。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好。”
这可是你主动张口求我的。
以后学得再累再辛苦,也怪不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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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曦和六公主等人一起迈步进了海棠学舍。
原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少女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一起看了过来。
无人看六公主,无人看林微微,无人看尹潇潇。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谢明曦的身上。
六十分!第一!
如此成绩,便如高山一般屹立在眼前!
往日的艳羡和未曾出口的嫉恨,此时尽数化作“我如何能及”的唏嘘感慨。不服气?当然不行!只能心服口服!
学舍里安静了片刻。
谢明曦还是平日的含笑模样,慢悠悠地走到位置上坐下。
六公主和林微微各自坐在她身侧,尹潇潇坐在谢明曦的前方。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颜蓁蓁目中闪过一丝犹豫挣扎,咬咬牙起身:“谢明曦,你考了第一,我输了你一筹。从今日起,我替你铺纸磨墨!”
颇有壮士断腕忍辱负重的慨然!
谢明曦欣然一笑:“如此,就有劳了。”
颜蓁蓁:“……”
她早就该料到,谢明曦根本不会谦让客气。
颜蓁蓁憋着一肚子闷气走了过来,绷着一张俏脸铺纸,然后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开始研墨。
事不关己,众少女乐得看热闹。
颜蓁蓁平日在家中颇受娇宠,性子难免有些任性,说话从无顾忌。时常得罪人而不自知。在同窗中,人缘不算好。平日和李湘如走的颇近。
平日不声不响的秦思荨此次竟考了第二名,颇有些出人意料。
方若梦和颜蓁蓁并列第三第四,也令人始料未及。
由此也可见,不能小觑了任何一个同窗。
……
过了片刻,李湘如也进来了。
李湘如心情恶劣消沉,未理任何人,径自走到位置上坐下。身侧盛锦月的位置空荡荡的,仿佛在无声地讥笑着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果不是因生出歹念,想算计谢明曦,她也不会因为之后种种心思纷乱,更不会伤了手指,耽搁了考试。
便是不及谢明曦,至少也能考第二名!
不必像此时这般,只有五十四分,只有第六名……
李夫人恼怒不快的脸孔在眼前晃动,周围的同窗也一定在心里暗暗嘲笑她……
李湘如用力咬着嘴唇,将眼角边的泪意逼退。
坐在李湘如身侧的方若梦,好意低声安慰:“李姐姐此次因手指受伤之故,错过了射御考试,分数稍低了一些。李姐姐心中也不要太难过了,待到下一次月考,定能考好……”
心高气傲的李湘如,如何能听得进这样的安慰,冷冷地瞥了平日从未放在眼底的方若梦一眼:“不必你假好心!你也就只比我高了两分而已,待到下次月考,我自会超过你!”
方若梦:“……”
真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方若梦也有些恼了。只是,她从不与人争执吵闹,心中再生气,也未反驳,默默地住了嘴。
……
很快,顾山长迈步进了学舍。
季夫子苏夫子杨夫子廉夫子也一同随之而来。只有董翰林缺了席……
昨日腹泻不止,伤了身体元气,董翰林到现在还没力气下榻。便是有力气下榻,今日也没脸出现在一众学生面前。昨日的事,实在是有辱斯文体面!
夫子们俱都满面含笑。
顾山长更是满目春风:“月考的成绩,已经张榜公布。你们应该都看到了吧!”
众学生应了声是。
顾山长笑着点了谢明曦的名:“谢明曦,你过来。”
谢明曦恭敬地应了声是,起身走到顾山长身前。
顾山长毫不吝啬夸赞之词:“我身为山长多年,见过许多优秀出众的学生。不过,能在月考中考满分的学生,你还是第一个。”
“礼乐射御数书,每一门课程俱佳。如此天赋,实在令人惊叹。想来你也一定十分勤勉。”
“希望你戒骄戒躁,继续努力,成为海棠学舍当之无愧的舍长。日后也能为莲池书院争光添彩。”
谢明曦十分谦逊:“学生不敢当山长如此盛赞!”
“你当然当的起!”季夫子笑着张了口:“我在莲池书院数年,还从未见过哪个学生能考满分。”
杨夫子的眼中满是赞许:“能考得满分,不仅需要出众的天资,更需要坚持不懈的努力。”
“谢明曦,山长今日已将此次所有人的成绩誊录在纸上,命人送进宫中。”苏夫子笑着接了话茬:“很快,皇后娘娘便会知道,定会嘉奖于你!”
廉夫子不喜多言,扯了扯嘴角,简短地说道:“不得懈怠!继续努力!”
谢明曦并未因众夫子的赞誉骄狂,甚至未露出过多的喜悦,微微笑道:“多谢夫子们夸赞鼓励,学生定会继续努力,不辜负夫子们的期待厚望!”
顾山长夸赞几句,又将第一名的嘉奖给了谢明曦。是一本前朝书法大家的真迹。
以这等真迹为字帖,实在太奢侈了一点。
她们也好想要啊啊啊啊!
谢明曦在众少女艳羡的目光中,接了过来。
……
李湘如缩进袖袍中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心里的嫉恨不甘,如火焰一般汹汹燃烧。
可惜,她再恨再气,也无济于事。更改变不了谢明曦注定大出风头的事实。
接下来,便是考了第二名的秦思荨。
秦思荨平日不显山露水,此次却考了五十七的高分,位列第二。同样得到了夫子们的赞许和褒奖。
再后来,便是并列的颜蓁蓁和方若梦。
颜蓁蓁在接到奖赏后,磨了半天墨的气闷顿时一扫而空,喜滋滋地接了奖赏。
方若梦却激动得多,双手一直不停颤抖,目中闪出喜悦的水光。
此次月考,她考得这般好。待傍晚散学回府,便能挺直了胸膛回府,让娘亲也跟着荣耀体面一番了。
按着惯例,月考只奖励前三名。
此次顾山长却又点了林微微的名字:“林微微天生体弱,不宜练射御。这一个多月来,却一直坚持上课苦练。除去这两门被扣分之外,其余四门,林微微俱考得极佳,仅在谢明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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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还表扬她了?
林微微颇有些惊喜,忙站起身来,恭敬应道:“多谢山长夸赞,学生愧不敢当。”
顾山长温和笑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你受天资所限,射御课程远不及旁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你未灰心丧气,依然勤奋认真,如此精神,实属难得可贵。”
被表扬的林微微,心花怒放,十分欢喜。
过了片刻,顾山长又点了六公主的名讳:“盛安平!”
莲池书院上下,也只有顾山长会直呼六公主的姓名了。其余夫子,便是在课上也尊称一声六公主。
六公主站起身,在顾山长明亮的目光下,生出一丝羞愧:“对不起,山长。我此次考了丙等。”
除去盛锦月,自己考了海棠学舍唯一的丙等!
此时此刻,什么偏科什么学不来四书五经,都成了难以启齿的借口。
顾山长定定地看着面有愧色的六公主,缓缓说道:“你在莲池书院就读,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之意。便是每次都考丙等,我也不便令你退学。”
“只是,你既已进了书院,便是莲池书院的学生。我身为山长,对所有的学生都会严格要求,一视同仁。你是公主,也不能例外。”
“下个月的月考,希望你能考进乙等!”
六公主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
顾山长又看向一直垂头不语的李湘如:“李湘如!”
李湘如全身微微一颤,低声应是,然后站了起来。
顾山长目光掠过李湘如的右手:“你的右手手指伤势可好些了?”
“昨日回府,已重新上了药。”李湘如低声答道:“将养数日,便应无碍。”
顾山长嗯了一声,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既伤了手指,音律考试为何坚持要考?你难道不知手指受伤后不能再抚琴?”
李湘如惶然抬头:“山长……”
顾山长神色冷然,目光如炬:“争强好胜,不是坏事。过度逞强,不顾身体,却实在不可取。”
“若彻底伤了手指,以后不能再抚琴,你便是再后悔也迟了。杨夫子该如何自处?我这个山长又该如何向李府交代?”
“此次之事,你要谨记教训,以后绝不可再如此!”
李湘如生平第一次被当众呵斥,脸上火辣辣的。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滚动。
顾山长见李湘如泫然欲泣,语气又缓和几分:“罢了,你记下便是。”
然后,对着一众学生说道:“此次月考,有考得好的,也有不尽如意者。胜者不骄,败者不馁!学习之路漫长,不必在意一时得失。”
“学业好坏固然重要,更要紧的是心性端正。”
“盛锦月所犯之错,尔等皆需铭记于心引以为戒,绝不可犯类似的错误!否则,我必不轻饶!”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冷然。
众学生心中一凛,齐声应下。
谢明曦代众学生问出心底的疑问:“敢问山长,为何盛锦月今日没来书院?”
盛锦月该不会真的主动退学了吧!
顾山长淡淡道:“她急火攻心,病倒在塌。要在王府里将养数日再来书院。”
夫子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昨日晚上淮南王世子妃亲自到莲池书院却被拒之门外一事,众人都隐约有所耳闻。盛锦月这一病,也不知是真是假。
……
这一日,李湘如过的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学。
李湘如谁也没理会,第一个便出了学舍。
颜蓁蓁凑到秦思荨耳边嘀咕:“真看不出李姐姐心气这么高。其实,考了甲等也算不错了。”
秦思荨笑而不语。
颜蓁蓁絮叨几句,便也住了嘴。收拾桌子,和秦思荨结伴离开。
谢明曦也欲离开,六公主忽地低声道:“明曦,你随我去练功房。”
谢明曦讶然抬头。
六公主看着谢明曦,没再出声。
谢明曦瞬间领会了六公主之意。六公主是想让自己一起随廉夫子学武……她当然想学武。只是,廉夫子未曾主动张口,她如何能主动前去?
谢明曦淡淡拒绝:“多谢公主殿下好意,不必了。”
六公主却很坚持:“我自会向师父言明!”
谢明曦听着这一声称呼,心里难得泛了一回酸,口中说道:“我要坐林姐姐的马车回府。”
六公主不假思索地说道:“一个时辰后,我送你回去。”
收拾完桌子的林微微,耳尖地听到了最后一句,好奇地凑了过来:“怎么了?公主殿下为何要送谢妹妹?”
谢明曦心念电转,短短片刻内下了决心:“林姐姐,今日你先回去吧!我要多留一个时辰,陪公主殿下练武。练完之后,公主殿下自会送我回府。”
林微微下意识地说了句:“不如我也一起留下陪你们。待练武结束,我依旧顺路送你回去,也免得公主殿下来回奔波。”
可惜,六公主半点不领情:“不必了。”
谢明曦也委婉笑道:“林姐姐还是先回去吧!”
林微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点多余……算了,还是走吧!
……
一炷香后,练功房。
换了黑色武服的六公主,神色肃然,手中木刀挥舞时,竟隐有破风声,带着凌肃杀之气。
刀风扑面,凌厉无双!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廉家刀法吗?
谢明曦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定定地看着六公主,默默记下一招一式。
六公主演练完一遍后,刻意放慢速度,又练了一遍刀法。偌大的练功房里,没有说话声,只有霍霍地挥刀声和彼此的呼吸心跳声。
谢明曦过目不忘,看完两遍,便已记下所有的招式。握住手中木刀,依样施为!
此次,换成了六公主静立在一旁。
谢明曦练完收刀,看向六公主:“我练得可有错处?”
六公主眼中满是激赏:“没有。”顿了顿又道:“不过,只有形似而无神似,少了一往无前的气势,刀法的威力没有发挥出来。”
一针见血!
谢明曦难得有些无奈:“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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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当然非廉夫子莫属!
此时天色未暗,练功房里还算明亮。
谢明曦持刀而立,秀美微蹙,隐显无奈和难得的迷惑。美丽清冷的六公主,没了平日的阴郁,目中蕴着几分笑意,神色温柔而耐心地低语。
宛如一幅宁静柔和的画,令人不忍惊扰。
只是,谢明曦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儿?
廉夫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
廉夫子不但擅长刀法,轻身功夫同样极佳。脚步悄然,落地无声。谢明曦浑然未察,六公主却蓦然转过头来。
锐利戒备的目光,在看清廉夫子的脸孔后,立刻化为恭敬:“师父!”
廉夫子嗯了一声。
谢明曦也随之转身,恭敬地喊了一声:“见过廉夫子!”
廉夫子淡淡问道:“谢明曦,已经散学了,你为何不回府,却再次逗留?”
“请师父不要动怒,是我张口让她留下,和我一同练武。”六公主立刻挺身而出。
廉夫子目光一冷,不快地扫了六公主一眼:“谁让你自作主张?”天底下哪有徒弟趱越,代师父收徒的道理。
六公主的脸皮颇禁得住考验,神色如常:“师傅本就有意收谢明曦为记名弟子,既是如此,早些又有何妨?”
廉夫子:“……”
她确有此意。只是,从未诉之于口。六公主是怎么猜出来的?
六公主见廉夫子神色已有松动,又接着说道:“谢明曦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又肯下功苦练,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练武之才。若不是我天资更胜一筹,师父定然早就收谢明曦为徒了。”
谢明曦:“……”
这欠扁的语气,莫名有些熟悉!
廉夫子哑然片刻,然后无奈一笑:“罢了罢了!我的心意都被你看透了!既是如此,谢明曦便一并留下,算作记名弟子。”
谢明曦精神一振,忙上前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改口叫了师父。
六公主心中涌起阵阵喜悦。
以后,自己和谢明曦不仅是同窗,还是同门!谢明曦指点自己读书学习,自己指点谢明曦练武,多美好的画面……
廉夫子又说道:“我打算将尹潇潇也一并收做记名弟子。明日,让尹潇潇也一并留下。”
六公主:“……”
谢明曦倒是毫不意外,笑着应了声是。
廉夫子目光一扫,沉声道:“短短一个时辰,转眼即过,你们两人不得分神。”
六公主也收敛笑闹之心,凝神专注起来。
……
一个时辰后。
练功房里光线昏暗。
廉夫子教导完刀法后,便已离去。
六公主和谢明曦还在过招。两人手中的木刀不时相交,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
接连不断地练习,几乎耗尽了谢明曦的体力。能支持到现在,全凭坚韧的毅力。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唇边尝到淡淡的咸涩味。
眼前的六公主,却似不知疲惫一般,木刀依旧来势汹汹。
谢明曦疲累之下,反应已远不及一开始灵敏。竟未能及时闪过。眼看木刀便要刺中她的胸膛。
沉浸于刀法中的六公主霍然警觉,收刀已然不及,硬生生地将刀挪开一尺,木刀刺了个空。
六公主出于惯性,身体一同闪了过来。和谢明曦碰了个正着。
谢明曦双腿一软,向后摔倒。
六公主不假思索地搂住谢明曦的纤腰,倒向自己这一边。
咚!
六公主的后背摔倒在地上,谢明曦整个人又压在六公主身上。
六公主闷哼一声,脸上闪过痛苦之色。
谢明曦一惊,不知哪来的力气,迅速翻身而起,然后急急拉住六公主的手:“公主殿下,你怎么样?”
六公主正要随之翻身跃起,见谢明曦满目焦急,心里一动,脸上痛苦之色愈发明显:“胸口疼。”
……
光线暗淡,六公主满面痛苦,半点不像作伪。
在危急时候,一个人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六公主这般在意她的安危,宁肯自己摔倒,也要护着她。
谢明曦便是再凉薄,此时心中也不免涌起一丝感动和愧疚。她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抚上六公主的胸口:“是这里疼吗?我替你揉一揉。”
六公主皱着眉头,继续呼痛,嘴角却悄悄扬了一扬。
谢明曦替六公主揉了片刻,才收回手,将六公主扶了起来。
六公主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敢装得太过分,免得被谢明曦窥出异样。
在谢明曦的搀扶下,六公主慢慢地起身,然后抬眼,冲谢明曦笑了笑:“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谢明曦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六公主。
难道自己还是露马脚了?
六公主力持镇定地回视:“明曦,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谢明曦张口,轻声问道:“我这般折腾你,你为何不怒?为何对我处处忍让?”
你明明已经不是原来的六公主,不是我记忆中的好友。
为何还会对我这么好?
六公主收敛了玩闹之心,认真地说道:“明曦,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是孤魂野鬼,自有来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不能告诉你。”
“我接掌了这具身体,如今,我就是盛安平。”
“我出于不得已的原因,确实欺瞒了你,心中一直有些愧疚。你看穿了我的身份,心中有气,又为离世的好友忿忿不平,这才迁怒于现在的我。这些,我都能谅解,也从未怪过你。”
“这些时日,你心中有气,也未揭穿我的身份,可见心里还是将我当成朋友。”
“明曦,你我摒弃前嫌,做一对真正的朋友吧!”
六公主神色真挚,目光亮得惊人,似能蛊惑人心。
熟悉的脸孔,却已不再是她熟悉的六公主。
眼前这个崭新的“六公主”,也不是一无是处……其实也有些可爱讨喜。她再执着于过去的情谊不放,迁怒于眼前之人,也没什么意义。
逝去的人已永远地离开。
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她永不会忘记昔日好友。只是,眼前的六公主,也确实值得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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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曦没有及时回应,六公主也未催促,耐心地等待。
过了许久,谢明曦才淡淡道:“好。”
短短一个字,听在六公主耳中,却如天籁。
六公主心花怒放,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我们两个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盛安平,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谢明曦神色有些微妙:“你伸手做什么?”
六公主:“……”
人一得意,难免忘形。
六公主讪讪地缩回手:“没什么。”
谢明曦十分敏锐:“莫非这是你习惯的礼数?”
然后,略略皱眉:“据我所知,大齐各地的风俗里,从无见面伸手相握的礼数。莫非,你不是大齐人?”
六公主心里一凛。
谢明曦如此敏锐犀利,在她面前说话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府。”六公主左顾言他,不肯正面作答。
谢明曦目光微闪。
六公主承诺不会再欺瞒她,遇到和来历有关的事,便避而不答。由此也可见,她刚才猜的没错。
眼前的六公主根本不是大齐人。
到底来自何处?
……
天边最后一抹昏黄散去,天色已暗淡下来。
全身酸软疲累的谢明曦,脚步比平日慢了许多。
六公主也有些疲倦,不过,比谢明曦显然强得多。此时神色还算轻松。
一直守在外面的湘蕙和扶玉,一起迎上前来,各自对自己的主子嘘寒问暖。
湘蕙低声道:“公主殿下还好吧!”
六公主嗯了一声。
“小姐,”扶玉已扶住了谢明曦,满目忧色:“你还能撑得住吧!”
谢明曦也未逞强,顺势靠在扶玉身上:“有些累。”
扶玉贴身伺候也有两个多月了,从未见过主子这般疲累,心中颇为心疼。小心翼翼地扶着谢明曦,慢慢往前走。
六公主不紧不慢地同行。
马车就停在书院门外。回宫只需一炷香时辰。今日既要送谢明曦回府,便要多花半个时辰的时间。
莲池书院外,不知何时停了另一辆马车。谢明曦的身影刚一出现,马车里的明艳少女便气势汹汹地跳了下来,高声嚷道:“谢明曦!”
这个少女是谁?
六公主略略皱眉,目光迅疾地在少女脸上打了个转。
谢明曦竟无半点惊愕之色,淡淡地喊了一声:“二姐怎么来了?”
原来是谢明曦的姐姐!奇怪,相貌竟无肖似之处。而且,这位谢二小姐满目不善,脸上露出“我今日就是来找茬”的神情。
“谢明曦!你为何一直躲在书院里不出来?”谢云曦满面怒容:“害得我和母亲在书院外等你一个时辰!”
谢明曦挑了挑眉,声音淡然:“我留在书院,自有我的理由。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为何要躲?再者,我又不知道你和母亲今晚会来!”
谢云曦冷哼一声:“我可不和你耍嘴皮子。你现在就给我上马车,随我们去淮南王府。外祖父要见你!”
呵!果然按捺不住,要和她“算账”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冷意,声音依旧淡淡:“父亲为何没一同前来?”
谢云曦扯起嘴角,目中露出“我就知道你要找父亲当靠山”的自得:“父亲早已到了王府。谢明曦,今晚这一趟你非去不可!”
马车里传来永宁郡主不耐的轻哼:“别磨蹭了,快些上马车!”
……
谢明曦丝毫未惧,先转头对六公主说道:“我要去淮南王府,不必公主殿下相送了。”
公主殿下?
谢云曦一惊,此时才惊觉谢明曦身侧站着的美丽少女。
原本只顾着冲谢明曦耀武扬威,光线又暗淡,竟未留意到谢明曦身侧的少女。原来,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竟是尊贵的六公主!
永宁郡主耳力灵敏,也听到了这一声六公主,立刻掀起车帘。
果然是六公主!
永宁郡主时常出入宫中,自然见过六公主。一见之下,也有些惊讶。虽说她是郡主,又占了长辈二字。可在天家,却是以出身血脉论高低。
她这个郡主,见了六公主也是要行礼的。
永宁郡主很快下了马车,正要张口说话,就听六公主清冷的声音响起:“我陪你去淮南王府。”
永宁郡主:“……”
谢云曦:“……”
谢明曦也有些意外,抬眼看了过去。
六公主眼眸深幽,看不出半点真实的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不必劳烦公主殿下了。”谢明曦淡淡一笑:“家事我自能应付。”
六公主没再出声,只用实际行动表露自己的决心。拉起谢明曦的衣袖往前走。
换在往日,谢明曦必会用力挣脱。可今日练武耗尽了所有力气,竟身不由己地随着上了马车。
永宁郡主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眉头。
谢云曦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压低了声音问道:“母亲,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谢明曦,竟巴上了六公主!以后岂不是有机会随六公主初入宫廷?和几位皇子也有了见面的机会?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谢云曦心思混乱,满脑子乱七八糟。
永宁郡主也未想到会节外生枝,心中不快也无可奈何:“六公主要去,难道我能拦着不让去不成!罢了!先回去再说!”
谢云曦扁扁嘴,住了嘴。
……
六公主乘坐的马车,十分宽敞华丽。
马车顶上悬挂着精致的琉璃宫灯,光芒柔和。
湘蕙和扶玉也在一旁,六公主得维持平日的沉默少言,满心疑问,却不便张口询问。只能用目光表示问询之意。
谢明曦淡淡说道:“我的嫡母永宁郡主,出身淮南王府。从礼法而言,淮南王是我的外祖父。盛锦月是我的表姐。”
“公主殿下好意相送,我心中十分感激。”
“不过,此事和公主殿下并无干系。待会儿到了淮南王府,就请公主殿下先行回宫吧!”
六公主同样神色淡淡:“怎么会没干系?盛锦月给你的粽子,被我拿走,又送给了董夫子。所以才会闹至这等地步。淮南王便是要算账,也该来找我!”
谢明曦:“……”
谢明曦哑然片刻。
六公主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说到底,此事和六公主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淮南王不会也不敢因此事去寻六公主的麻烦,只会将一腔怒火都迁怒于她……其实,自盛锦月事发,她便料到会有这一场硬仗要打,早有心理准备,并不畏惧。
只是没想到,六公主竟会坚持同行,和她一起去见淮南王!
过了许久,谢明曦才低声打破沉默:“公主殿下,你不必为我蹚这趟浑水。”
六公主在宫中处境并不如外人想得那般风光。为了此事开罪淮南王,并不值得,也会惹来许多后患。
六公主什么也没说,甚至闭上眼假寐。摆明了自有打算,谁也奈何不得!
谢明曦好气又好笑,心底涌起一丝奇异又陌生的情绪。
她早已习惯独自面对一切困境。
没想到,今日竟有人执意站在她身边,和她一同面对风雨。
……
淮南王府。
“请岳父大人息怒!”谢钧站在正堂里,低声下气地陪不是:“此次之事,小婿委实没想到。明娘心地纯善,绝不会故意陷害锦月。”
“事情闹到这一步,实在是始料未及。只是,事情已然至此,岳父大人再恼怒也无济于事。不如想开一些……”
淮南王神色阴沉,冷哼一声:“今日莲池书院外张了白榜,不知被多少人看进眼中。锦月名声尽毁,连带着淮南王府也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你说得倒是轻巧。本王如何能想得开?”
淮南王越说越怒,用力一拍桌子,发出沉闷的巨响。
谢钧全身一颤,身不由己地跪了下来。
一旁的淮南王世子也是满眼怒火:“谢钧!你生的好女儿!竟敢这般陷害锦月!”
颠倒黑白!
明明是盛锦月心存不轨,意图害人在先。
谢钧心里暗暗腹诽,口中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陪笑:“大舅兄息怒。待会儿明娘来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数落训斥她!”
淮南王世子冷笑连连:“你这个做父亲的心慈手软,我今日便代你好好给她个教训。”
谢钧听得心惊肉跳,想张口求情,看到神色阴沉的淮南王父子,求情的话再也出不了口。
一旁的淮南王世子妃,红着眼眶,不时抹泪。
顾山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昨天晚上她和盛渲被拦在书院外,根本没见到顾山长的面。今日一大早,莲池书院果然张了白榜!
一日之内,已有几拨相熟的女眷登门“走动”。
她根本无颜见人,只得装病,谁也没见。
盛锦月才是真的病了。今日发了高烧,一张脸孔通红,不时呓语嘶喊“我不去书院”,神色凄惶惊恐。
淮南王便是恨盛锦月不争气,见了她这般模样也心疼不已,立刻命人叫了谢钧过来。又让人送信给永宁郡主,让永宁郡主将谢明曦带来。
今日晚上,定要给谢明曦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淮南王世子妃恨恨不已地想着,用帕子将眼泪擦干净。
……
就在此时,门房管事神色有异地来禀报:“启禀王爷,郡主领着谢三小姐来了。”
淮南王重重冷哼一声:“让她们速速进来见本王!”
门房管事神色愈发微妙:“一同来的,还有六公主。”
淮南王:“……”
众人:“……”
正堂里骤然安静下来。跪在地上的谢钧,震惊地抬头,脱口而出问道:“六公主殿下为何会和明娘一同前来?”
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无人理睬谢钧。
淮南王世子压低声音问道:“父王,现在该怎么办?”
区区一个谢明曦,他们根本没放在眼底。现在多了六公主,可就麻烦棘手了。
论护短,谁都比不过当今天子建文帝!
淮南王面色也有些难看,瞪了淮南王世子一眼:“还能怎么办?先随我出去,将六公主迎进王府。”
然后,沉着脸走了出去。
淮南王世子不敢耽搁,紧随其后。
淮南王世子妃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跪在地上的谢钧:“……”
他现在要怎么办?
跪在这儿,显然没什么意义了。倒不如一同起身,去看看怎么回事。有六公主在,淮南王有再多的火气,也得隐忍一二。
谢钧很快站起身来,快步追了出去:“岳父,大舅兄,稍候片刻,我也随你们一起去迎六公主。”
……
淮南王府开了正门,悬挂着的风灯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谢明曦从容而立,站在她身侧的六公主,面无表情,神色漠然。
一旁的永宁郡主,微微蹙眉,目中隐隐有些不安。
谢云曦标准的有恶心无恶胆。下了马车后,只恶狠狠地瞪了谢明曦一回。被六公主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之后,便不敢再乱瞪了。
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很快到了眼前。
淮南王阴沉的脸色,在见到六公主的刹那,陡然化为春风细雨般的柔和。满面笑容,俨然一个值得敬重慈爱的长辈,略一拱手:“本王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六公主见谅!”
天家先论尊卑,再论长幼。
六公主毫不退让地受了这一礼,然后张口:“盛锦月之事,皆因我而起。谁心中不满,冲着我来,不得为难谢明曦。”
众人:“……”
淮南王万万没料到沉默少言的六公主,一张口就这般冷硬,丝毫不留情面。一时间,心中颇为恼怒。
只是,他人老成精,城府颇深,当着六公主的面并未流露,反而无奈一笑:“六公主误会了。本王今晚叫明娘前来,只是想问明前因后果,并无责怪迁怒之意。”
“没料到,区区小事竟惊动了六公主。今日天色已晚,六公主还是早些回宫吧!免得皇上和梅妃娘娘忧心。”
六公主却道:“回宫迟些也无妨。我陪明曦一起进府。有什么话,问我便是。”
众人:“……”
众多震惊错愕的脸孔中,谢钧喜出望外的神情格外醒目。
没想到,六公主竟肯为明娘出头!
明娘果然有出息,竟和尊贵的六公主结交为好友!
一盏茶后。
淮南王府正堂。
六公主进了正堂后,理所当然地坐了上首。
六公主出了名的“阴郁孤僻”,面无表情地坐着不吭声。
谢明曦站在六公主身侧。
淮南王不愧是老狐狸,已知今日寻不到谢明曦的麻烦,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明娘,锦月此次确实做了错事。不过,她已受了严惩。昨日你大舅舅也动手揍了她一顿。”
“她到底是你表姐。闹腾得过了,于你们彼此颜面都不好看。此事便到此为止如何?”
这话看似对谢明曦说的,实则是说给六公主听的。
盛锦月也姓盛,和六公主是堂姐妹。同宗同姓,怎么着也该包容一二。闹腾起来岂不难看?
谢明曦很配合地应道:“外祖父说的是。孝悌友爱,理当如此。”
没等淮南王点头,又叹了口气:“我从未做过半点对不住锦月表姐的事,锦月表姐却处处刁难我。此次若不是公主殿下拿走粽子送给董夫子,吃下粽子的人便是我了。”
“我会腹泻不止,错过此次月考不说,也会成为同窗眼中的笑柄。”
“敢问外祖父一声,如果今日躺在床榻上的人是我,外祖父可会为我主持公道?”
什么狗屁公道!
淮南王心中冷哼不已,当着六公主的面却不能不要脸,温和说道:“这是自然。”
谢明曦立刻露出一脸感动之色:“多谢外祖父!以后锦月表姐若再刁难于我,我定要来禀报外祖父,请外祖父给我做主。”
众人:“……”
难为淮南王还笑得出来:“好好好,以后外祖父一定给你撑腰。”
然后,淮南王看向六公主,笑着说道:“一场误会,说开便是。六公主现在总该放心了吧!”
六公主嗯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我也该回宫了。”又自言自语一句:“此事要告诉父皇。”
淮南王:“……”
淮南王世子忍不住了,抢着张口道:“皇上日理万机,每日操心忙碌。区区小事,何必惊动皇上。”
六公主抬起眼,声音平平:“我这个做女儿的,差点惹下祸事,牵连好友。当然要请父皇给我撑腰做主,免得有人见我年少,不将我放在眼底,连带着欺辱我的好友!”
淮南王世子:“……”
永宁郡主面色也十分难看。
这个谢明曦,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哄得六公主一心护着她!
一个年少又无太多权势的六公主不足为惧。可六公主的亲爹是建文帝……这就没人招惹得起了。
谢明曦听到六公主这番话,暗暗失笑。
扯着老虎做大旗!这一招,六公主用来颇为顺手。
其实,她自己能应付眼前的一切!可有人挺身而出,站在她面前挡风遮雨,这种被护着的感觉陌生又美好。
……
众人心情复杂不一,唯有谢钧是真的高兴。一张俊美过人的脸孔,几乎闪出光来,殷勤地说道:“公主殿下如此相互,我代小女谢过殿下。”
这就是谢明曦的亲爹?
六公主的目光落在谢钧的俊脸上,脑海中迅疾闪过几个关键词。
探花,鸿卢寺卿,郡马。
世人皆瞧不起男人吃软饭。却不知,想吃软饭,也得有旁人不及的本事。譬如生得一张好皮囊,譬如要舍得下脸。
眼前的谢钧,显然便是个中翘楚。
“我和明曦是好友,想扶相助也是应该的。”六公主语气和缓:“谢伯父不必如此客气。”
谢明曦:“……”
这一声谢伯父,听得谢明曦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没觉得感动,反而有种莫名的别扭。
谢钧却听得全身舒畅,连连笑道:“这一声伯父,我如何敢当。公主殿下和明娘投缘,是明娘的福分。日后得了空闲,公主殿下不妨到谢府做客。”
六公主竟点点头应了。
谢钧努力抑制住嘴角咧到耳根的冲动,和颜悦色地对谢明曦说道:“公主殿下要回宫,明娘,你随为父一起送公主殿下。”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应了一声。
……
众人一起送走了六公主。
马车在黑暗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淮南王世子一颗心落了地,迅速看了淮南王一眼。现在六公主已经走了,是不是该出手对付谢明曦了?
淮南王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没听六公主刚才语出威胁吗?此事很快会被捅到建文帝面前。明日他就得进宫,为盛锦月差点“误害”六公主一事请罪。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情刁难谢明曦?
难道就这么算了?
淮南王世子憋了一肚子闷气,不愿就此罢手。
淮南王狠狠瞪了过来。
淮南王世子顿时泄了气,余怒未消,连带着对永宁郡主也没了好声气:“这么晚了,你也回府去吧!”
永宁郡主抿了抿嘴:“父王,我先回去了。”
淮南王随意嗯了一声,转身便进了王府。看也没看谢钧谢明曦父女。淮南王世子夫妇也一并走了。
谢家众人竟然就这么被晾在了门外。
谢钧咳嗽一声:“我先送郡主回府。”
永宁郡主丝毫不领情,冷冷道:“不用了。”然后,看向谢明曦,神色阴沉:“明娘,淮南王府是你外家,锦月是你表姐。亲疏远近,你心中应该明白。”
谢明曦目中露出淡淡嘲讽:“我当然明白。”
对淮南王府众人来说,她是谢家庶女,根本不配和谢云曦相提并论,更不配和盛锦月争锋较劲!盛锦月要害她,她也该乖乖犯才对。
呵!
永宁郡主听出谢明曦话中的讥讽,心中怒气更盛。奈何自己的把柄落在谢明曦手中,一时翻脸不得。
只听谢明曦又淡淡说道:“此次的事,是因锦月表姐心生恶念而起,之后事发,锦月表姐被山长严惩。”
“我侥幸逃过一劫,反倒被外祖父迁怒,被母亲责怪。难道我应该吃了那个粽子,随了锦月表姐的心意才行?”
“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永宁郡主哑然片刻,悻悻离去。临走前,扔下一句:“总之,锦月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