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娘,你和六公主殿下何时结为好友?”上了马车后,谢钧迫不及待地追问:“为何你回来从未提过?”
谢明曦确实从未在谢钧面前提起六公主。
她对六公主好,只因为六公主是她昔日好友。便是后来,得知六公主皮囊未变内里却换了一个人,她心中既震惊又恼火,也未想过真的揭穿此事!
谢明曦随口应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澎!
“这怎么能是小事!”
激动之下,谢钧用力过猛,大腿被拍中之处火辣辣的。不过,谢钧丝毫不觉疼痛,眉飞色舞地说道:“那可是尊贵的六公主殿下。你能和公主殿下结交,委实是天大的运气。”
“瞧瞧今日,六公主殿下特意陪你来淮南王府,言词之间处处维护于你。可见六公主殿下是真心将你视为好友。”
“好明娘,为父真是为你骄傲。”
谢钧满面愉悦,满眼骄傲。然后,又殷切叮嘱:“以后你要和六公主殿下多多来往。”
罢了!已经被谢钧知晓,也没了遮掩的必要。
谢明曦顺势道:“我正有件要紧事和父亲商议。六公主殿下随着廉夫子学武,我便也留下相陪,做了廉夫子的记名弟子。所以,散学迟了一个时辰。”
“以后每日都要晚归,还望父亲应允。”
谢钧立刻将“女子学武失之贞静”之类的话扔到脑后,欣然笑道:“你这般好学上进,为父岂能不允?”
“对了,你往日都坐林家马车回府。以后每日都迟一个时辰散学,多有不便。我今日回府,便吩咐一声,让府中马车去接你。”
谢明曦点点头。
六公主又不顺路,偶尔送一回也就罢了,总不可能日日送她回谢府。
谢钧高兴了一路,直至到了谢府外,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问:“对了,今日书院放榜,你考了多少分?是否头名?”
谢明曦用稀松平常的口吻答道:“考了满分,是头名。”
谢钧:“……”
谢明曦又补了两句:“顾山长和一众夫子今日点名表扬了我。说莲池书院开设十余年来,能考满分的学生绝无仅有,只我一个!”
谢钧自小天赋过人,于读书极有天分。十七岁便考中探花,绝非侥幸。他也一直引以为傲。
现在看来,谢明曦的天分犹在他这个亲爹之上。
谢钧看着谢明曦,目光灼热炽烈,仿佛在看稀世珍宝。
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心,彻彻底底地偏向了谢明曦!
如此优秀出众的女儿,比不中用不成器的谢元亭强了十倍百倍!要怎么选,根本无需多想。
谢钧将咧到耳根的嘴按平,语重心长地叮嘱一番:“你此次考了满分,确实值得高兴。不过,学习之路漫长。你万万不可骄傲自满。要保持住头名!”
谢明曦笑着应下。
……
谢老太爷等得心急如焚,不停来回踱步。
陪在一旁的徐氏也满心惴惴,低声嘀咕:“淮南王府为何忽然叫了阿钧过去?还让明娘也一并过去。莫非是书院里出了什么事?”
谢老太爷心火旺盛,听到徐氏叨叨个没完,心中愈发烦闷,不耐地瞪了徐氏一眼:“行了,你先回去。”
徐氏却不肯离开:“不弄清是怎么回事,我哪里睡得下。”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谢钧领着谢明曦回来了!
谢老太爷老当益壮,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了过来:“阿钧,你没事吧!”
谢钧咧嘴笑道:“没事,有也是好事。”
谢老太爷心里一块巨石悄然落了地,迫不及待地追问事情的经过。谢钧憋了一肚子喜悦,此时哪里还能忍得住,立刻将今晚发生的事全数道来。
谢老太爷听得咧嘴直笑:“好好好!不愧是我孙女!明娘,以后你只管安心读书。祖父给你撑腰,保准谢府上下无人再敢欺辱你半分。”
考了满分头名,必能得顾山长和俞皇后青睐。又和尊贵的六公主交好,日后便有机会出入宫廷,说不定还有嫁为皇子妃的运道。
谢老太爷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看着谢明曦的目光,要多慈爱有多慈爱。
谢明曦适时地露出一脸感动:“多谢祖父。”
徐氏心里也暗暗庆幸。谢明曦果然非常人,她的选择没有错!
……
椒房殿。
俞皇后正看着顾山长送进宫的信,眉头紧紧皱起。
换下龙袍身着常服的建文帝,走至俞皇后的身后,笑着问道:“皇后在看什么?”
俞皇后没有出声,只将手中的信塞到建文帝手中。
建文帝目光一扫,匆匆看了一遍,面色也有几分不喜:“书院乃是静心学习之地。这个盛锦月,学业不如人,倒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俞皇后叹了一声:“我当日设莲池书院,不肯广开免试就读之门,便是有这等顾虑。锦月出身淮南王府,不免自恃高人一等。学业不佳,不思己过也就罢了,竟生出这等害人的心思来。”
“娴之也是个刚硬脾气。淮南王府前去送礼说情,被她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今日又张了白榜,将盛锦月之事公之于众。”
“淮南王府因此事大大丢了颜面,只怕会心生怨恨……”
建文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教女无方,有什么脸心生怨恨!”又道:“淮南王叔也是太过疏忽大意了,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等事,竟被蒙在鼓里。”
俞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冷笑,口中却道:“这也怪不得他。他平日忙于宗人府里大小诸事,哪有闲心过问王府里的琐事。”
皇室宗亲的力量,从来不能等闲视之。
淮南王执掌宗人府,手握实权,深得建文帝器重信任。只是,淮南王已提前站队,选择了四皇子。
而俞皇后,则属意三皇子。
也因此,俞皇后和淮南王一直面和心不和。此次难得有机会踩一踩淮南王的颜面,俞皇后自不会放过。
正要继续再说什么,宫女玉乔快步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和娘娘,六公主殿下在外求见。”
六公主?
建文帝一愣:“安平怎么忽然来了?”
俞皇后心念电转,徐徐说道:“大概也是因为盛锦月之事。”
“安平拿了粽子,送给了董夫子。董夫子当场吃了粽子,然后腹泻不止。说到底,此事和安平也有些干系。想来,安平是特意来向我解释此事。”
然后吩咐一声:“玉乔,让六公主进来。”
按理来说,身为公主,不得随意进皇后寝室,理应去偏殿等着。
只是,此时天色已晚,这般折腾来去太过耗费时间。俞皇后也乐得表现出嫡母的贤惠大度,直接让玉乔将六公主领进了寝室。
明亮的烛火下,六公主满面委屈之色,张口喊了一声:“父皇,母后。”
“安平,你这是怎么了?”建文帝见幼女这般模样,颇为心疼,立刻张口询问。
平日阴郁少言的六公主,今日显然是受足了委屈,迅速将去淮南王府之事道来。当然,主动前去淮南王府的事就不用细述了。
重点是淮南王包庇孙女,蛮不讲理。
“……父皇,我尊重董夫子,才将粽子相送。没想到,竟无意中害了董夫子。我心中愧疚又难受。没想到,又差点牵连到好友谢明曦……”
六公主目中水光,声音哽咽:“我受些委屈,忍就忍了。可我一想到父皇会被人小瞧三分,便实在忍不下。”
建文帝心疼爱女,目中闪出怒意,重重哼了一声:“好一个淮南王!真是欺人太甚!朕的六公主,他竟也敢兴师问罪!”
六公主红着眼眶:“请父皇为我做主!”
建文帝不假思索地应道:“放心,朕一定为你撑腰。”
俞皇后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淮南王到底是长辈,安平年少,被叱责几句,也不必放在心上。”
长辈?
建文帝目中闪过冷意,淡淡说道:“别说安平无辜,便是安平犯了错,也轮不到淮南王多嘴多舌!”
……
世家望族,最重长幼。身为晚辈,不得和长辈顶撞,连辩驳也会被视为忤逆。
只是,在天家,谁敢在建文帝面前摆出长辈的架势?
看来,这两年,淮南王太过顺风顺水,颇有自得忘形之势……
俞皇后深知建文帝的脾气,见他神色淡淡,便知是动了真怒,心里一阵畅快。连带看前来告状的六公主也顺眼了不少。
“安平,”俞皇后温声道:“此事你不必再管。放心,没人敢欺辱天家公主。也无人敢欺负我的门生。”
俞皇后口中的门生,非谢明曦莫属。
六公主低声道:“多谢父皇,多谢母后。天色已晚,安平这便告退,请父皇母后早些歇下。”
建文帝嗯了一声:“你回去之后,也早些歇下。听闻你近来练武十分勤勉,还要完成课业,每晚子时以后才睡。”
“学业要紧,身子更要紧,万万不可伤了身体。”
六公主目中流露出感动,点点头应了,然后行礼退下。
待六公主离开,建文帝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俞皇后看在眼里,心里颇为愉悦。
建文帝一动怒,淮南王可就有的好受了。
……
隔日是小朝会。
五位阁老,六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外加御史国子监祭酒翰林院掌院,均有资格参加小朝会。另有几位位高权重的武将,诸如尹大将军临江王楚将军等等。执掌宗人府的淮南王也上了朝。
这三十余人,皆是三品以上的重臣。是大齐肱骨栋梁!
建文帝坐了十几年龙椅,天威日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今日淮南王张了两次口,俱被建文帝不咸不淡地打断。
一众官场老油子,心照不宣地呵呵一声。
看来,淮南王是惹得天子不快了!
有消息灵通的,不免联想到昨日轰动京城勋贵高官圈的新闻……听闻其中还牵扯到了六公主。
所以说,子孙不肖犯蠢,比什么都可怕。
淮南王心中更是懊恼,不过,面上却未显露。
早朝一结束,淮南王立刻没敢出宫,而是去了移清殿请罪。
“……老臣整日忙于宗人府之事,疏忽了对儿孙的教导。锦月这丫头,此次也得了教训,一直病倒在塌。”
淮南王唱念俱佳,一脸愧色:“昨晚之事,皆因误会而起。老臣未料到公主殿下会亲自前往淮南王府。还请皇上恕罪。”
说完,拱手躬身,大有建文帝不恕罪便一直不起身的架势。
建文帝并无反应。
淮南王心中一沉。
糟了!
也不知六公主说了什么,建文帝竟是动了真怒!不对,一个六公主,尚无这么大的影响力。一定是俞皇后,趁机煽风点火,吹了枕边风……
淮南王心中大恨,此时却不宜辩驳自白,只能继续维持躬身的姿势。
过了片刻,建文帝才淡淡道:“平身!”
一把年纪的淮南王,身体大不如前,片刻功夫,便腰背酸软。谢恩后,淮南王站直身体,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天威慑人,圣心难测。
此时的建文帝,神色平平,看不出喜怒,说出口的话,却令淮南王又出了一声冷汗:“宗人府里的事务,尽数交于王叔。王叔整日忙碌,无暇分身,顾不上王府内宅之事,也是理所当然。”
淮南王只得再次请罪:“老臣无能,无颜面对皇上。”
建文帝瞥了淮南王一眼:“王叔能将宗人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若说无能,宗亲里再无能人了。”
“修身齐家,而后方能治国平天下。王叔贵为亲王,执掌宗人府,更应谨慎。”
“昨晚之事若传开,淮南王府颜面何存?王叔颜面何存?”
果然是成心找茬挑刺。
今日不给个交代,根本过不了这一关。
淮南王暗暗咬牙,继续卑躬屈膝:“老臣惶恐。以后,老臣定会严加教导儿孙,绝不容他们惹祸。”
更不能招惹难缠的六公主!
建文帝稍稍消了心头恶气,淡淡道:“朕今日说的话,王叔需谨记于心。朕不希望日后再有此类事情。”
忽地想起六公主昨晚说的话,又加了两句:“安平的好友,是王叔的外孙女吧!王叔看在安平面上,宽待一二。”
……
半个时辰后。
淮南王府。
淮南王面色难看地回来了。
等了一个上午的淮南王世子,一见亲爹这副脸色,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忙迎了上去:“父王可向皇上请过罪了?”
淮南王憋了一肚子怒气闷气,见了淮南王世子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伸腿便踹了过去:“老子这张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皇上今日动了真怒,出言警告。若不是我隐忍告罪,低声下气,只怕这宗人府的差事便要丢了。”
淮南王大发雷霆,淮南王世子根本不敢闪躲,站在原地挨了这一脚,疼得直吸气。
淮南王恨恨怒骂:“去告诉你那个不成器的闺女,病好了立刻就滚去书院。”
“以后不得招惹六公主,便是谢明曦,也离得远一些。”
“不争气的东西!挣不来颜面,整日只会惹祸!和你这个不争气的亲爹一样!”
淮南王越说越气,忍不住又踹了淮南王世子一脚:“立刻给我滚!”
……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灰头土脸,麻溜地“滚”去了盛锦月的雪香阁。
盛锦月连着两日未曾进食,神色恹恹,满面憔悴地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
淮南王世子妃坐在床榻边,不时以丝帕擦拭眼角:“锦月,你连着两日都没吃饭了。今日还不吃,怎么得了。难道你要生生饿死自己不成!”
盛锦月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我没胃口!吃不下!”
一想到莲池书院外的白榜,盛锦月心里便凉嗖嗖的,悲从中来,泪水很快涌出眼眶。
淮南王世子妃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做什么不好,为何偏要去招惹谢明曦?”
若只招惹谢明曦也就罢了,偏偏牵连到了六公主,最后落到了董夫子身上。
顾山长铁面无情,根本不买账。想送礼都送不出去。闹到现在这等地步,甚至惊动了宫中帝后……
盛锦月委屈地哭了起来:“我哪里知道六公主会替谢明曦出头。”
若是早知道,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惹谢明曦!
又急又重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淮南王世子妃一惊,一转头,就见淮南王世子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淮南王世子妃心里一紧,面上多了几分惊惶:“莫非六公主真的向皇上告状了?”
淮南王世子也是个暴脾气,被淮南王怒骂怒踹,一肚子闷气。扬手就打了淮南王世子妃一巴掌:“都是你生养教导出来的好闺女!”
淮南王世子妃右脸顿时多了鲜红的指印,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地应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以后一定好好教导锦月。”
盛锦月也被亲爹的怒气吓了一跳,身子瑟缩了一下。
“等病好了立刻就去莲池书院!”淮南王世子阴着脸,将淮南王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不得再招惹六公主,离谢明曦也远一些。”
在淮南王世子的暴怒下,盛锦月根本不敢再闹腾,什么不去莲池书院之类的话,一个字都不敢出口。委委屈屈地点头应下。
……
淮南王在移清殿里被天子训斥之事,根本瞒不了人。半日功夫,便在一众重臣里口耳相传,很快,传遍了文武百官耳中。
这些官员中,总有家中女儿或孙女在莲池书院就读。傍晚回府不免要问上一问。
谢明曦这个名字,被频频提起,彻底扬名京城。
平日颇为清闲的谢钧,今日走到哪儿,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目光和惊叹:“谢大人教女有方,令人钦佩!”
“谢大人惊才绝艳,俊美不凡,生的女儿也这般出众,令人羡慕。”
“是啊!生女当如斯啊!”
“今晚我做东,请谢大人务必赏光。正好在席上也仔细给我们说一说,平日是如何教导令千金的。”
女儿养好了,一样给亲爹争面子!
比那个不成器不中用的儿子强多了!
谢钧一脸自得喜气洋洋地说道:“该由我做东。今儿个都去鼎香楼。”
……
傍晚时分,学生俱已散去。莲池书院里格外宁静。
练功房的房门紧紧惯着,厚实的门板挡住了房内的木刀交击声。今日,站在门外候着的除了湘蕙扶玉,又多了尹潇潇的贴身丫鬟。
一个时辰后。
廉夫子率先走了出来,湘蕙等人立刻上前行礼。廉夫子不喜多言,略一点头,便先离去。
紧接着,六公主谢明曦尹潇潇出来了。
六公主额上冒汗,谢明曦满面红潮。
尹潇潇自小学习骑射,论体力比谢明曦稍强一些。此时也被累得够呛,惨呼连连:“累死了!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每日都这样练,回去哪里还有力气完成课业。”
谢明曦勉强打起精神,开起了玩笑:“董夫子在养病,明日由顾山长代董夫子上课。你敢不写课业吗?”
当然不敢!随口说说而已!
尹潇潇苦着脸叹气:“练武本就要吃得了苦才行。罢了罢了,忍一忍便是。”又问谢明曦:“今日夫子所授的刀法,你学会了几成?”
谢明曦难得有丝迟疑:“招式倒是都学会了。不过,总觉得差强人意,少了些什么。”
尹潇潇顿有知音之感:“对对对,我也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六公主简短地插嘴:“形似神不似!”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
谢明曦和尹潇潇一起点头!
三人一起随廉夫子练武,一个正式弟子,两个记名弟子。关系自比其余同窗亲近。“不喜说话”的六公主,对性情爽朗明快的尹潇潇,也少了几分防备。
三人一起到了书院外。
马车俱已等在外面。
尹潇潇先上了马车,挥挥手第一个离去。
谢家马车上,下来的竟是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
谢明曦有些讶然,上前喊了一声:“二叔,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谢铭。
谢铭天生木讷,不善言辞,实话实说:“大哥今日早上吩咐车马,让管事来接你。娘放心不下,便让我来了。”
原来是徐氏的主意。
谢明曦笑了一笑,接受了徐氏母子的示好:“多谢二叔。”
正要上马车,身后忽地响起六公主的声音:“等一等!”
谢明曦略略侧身,看了过来:“公主殿下有何叮嘱?”
话语随意亲昵,带着一丝调侃。
经过昨天晚上,两人之间的芥蒂渐渐消融,说话相处有了新的默契。闭口不提彼此的身份和秘密,便如一对普通的好友。
六公主冲谢明曦弯了弯眼眸:“我送你。”
谢明曦哑然失笑:“不必了。二叔亲自来接我回去,公主殿下还是自行回宫吧!别在路上耽搁太久了,免得梅妃娘娘担心。”
六公主却十分坚持:“我送你回去。”顿了顿又道:“以后我每日晚上送你回府,不必让谢家来马车了。”
那种诡异的“对她太好了”的感觉又来了!
谢明曦将心头那一丝奇异的感觉按捺下去,冲六公主笑道:“我知道公主殿下是一片好意。不过,每晚相送太过麻烦,实在不必如此……”
六公主有些委屈地打断谢明曦:“你每日坐林微微的马车来书院,为何我不能每日送你回去?”
谢明曦:“……”
不等谢明曦说话,六公主便走上前,拉起谢明曦的手,走向自己的马车。
谢明曦只得扭头对谢铭说道:“二叔自行上马车回去便是。”
谢铭:“……”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原来,六公主和谢明曦这般要好。
谢铭日日被徐氏耳提面命,虽不够机灵,此时也知道要顺着六公主的心意。顺便叫了扶玉和湘蕙:“你们两人坐这辆马车,免得扰了公主殿下和明娘说话。”
扶玉爽快地应了。
湘蕙略一迟疑,转念一想,已经同寝同食,再多一个同车共行也算不得什么。便也应了下来。
……
少了扶玉和湘蕙,眼前顿时清静了不少。
六公主也比平日放松了许多,抽出隔层,取了两盒子零食出来:“湘蕙备了蜜饯肉脯点心,我们先吃些垫垫肚子。”
学习本就消耗精力,一个时辰的练武,更是消耗体力。
谢明曦饥肠辘辘,也未矫情推辞,笑着应了一声:“好。”
两个盒子,一个里面放满了蜜饯和各式肉脯,另一个里面整齐地放着四色点心。俱是宫中御厨精心制作而成,色香味上佳。
谢明曦拈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甜软绵香,还算入口。
六公主对点心不感兴趣,专挑各式肉脯吃。
谢明曦一块点心下肚,一看六公主,已经吃了小半盒肉脯,不由得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么爱吃肉。点心你不吃吗?”
六公主很顺口地答道:“甜腻的点心,我哪里吃得下。”
话一说完,心里便一个咯噔。
果然,心思敏锐细腻的谢明曦,抬起明亮的眼眸看了过来:“原来公主殿下不喜吃甜食。”
十一二岁的姑娘家,大多爱吃甜腻之物。像六公主这般不喜甜食只爱吃肉的,却是少之又少。
六公主十分镇定地应了回去:“我天生不爱甜食。”
好在谢明曦未再起疑心,笑着又拿起一块点心:“既然公主殿下不喜吃甜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谢明曦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又斯文又秀气,而且速度竟然不慢。吃完之后,唇边干干净净。
六公主特意挑了一块美味的牛肉脯,递到谢明曦手边:“牛肉脯滋味甚好,你尝一尝。”
谢明曦没有推拒,笑着接了过来,尝了一口,赞道:“咸香适口,确实美味。”
紧接着,一块蜜饯递到了她嘴边:“你尝尝蜜饯。”
这举动实在有些亲昵。
谢明曦下意识地抬头,六公主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目中噙着笑意。
谢明曦不忍推拒,只得“笑纳”六公主的好意,低头尝了一口。蜜饯酸中带着甜,回味悠长。
六公主似喂出了乐趣,又拿了一块肉脯,殷切地递到谢明曦嘴边。
谢明曦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有手有脚,不敢劳烦公主殿下伺候。”
六公主咧咧嘴:“不劳烦,我甘之如饴。”
她终于肯对自己笑了。
不是戴着面具时的微笑,不是令人心惊的冷笑,而是轻松惬意的笑容。看在眼里,心里便如一朵花悄然绽放。
不知从哪儿涌起一点甜意,悄然弥散。
愉悦的时光,总是快得令人惆怅。
似乎只一转眼的时间,便到了谢府门外。
“多谢殿下送我回来。”谢明曦笑着道谢,下了马车,冲六公主挥挥手:“殿下请回吧!明日再见!”
天色已暗了下来,谢府大门上悬挂着的风灯被微风吹拂,摇摆不定。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谢明曦容颜似玉,唇角微扬。
六公主冲谢明曦弯了弯嘴角,心情愉悦地挥挥手,终于回转。
……
谢铭憋了一路没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感叹一声:“六公主殿下对你真好。”
是啊!
六公主对她真的很好!
前世的六公主,沉默少言,便是有心照拂她,也不会表露得这般明显。她们之间的友情,也如溪水一般,温柔和缓。
现在的“六公主”,却活泼热烈许多,不容人忽视。
便如昨晚,执意陪她一起去淮南王府,挡在她身前。
这般坦然热忱的心意,便是心冷如铁的她,也无法拒绝。
谢明曦无声轻叹,打起精神道:“二叔,不管如何,今日多谢你去接我回府。”
谢铭是个木讷的老实人,徐氏的精明泼辣半点都没传给他。
老实人说话格外实在:“些许小事,你一再道谢,倒显得见外了。我是你二叔,接你回府算的了什么。”
“再说了,我整日闲着无事,兰娘元舟上学散学,都是我接送。等接了他们姐弟回府,再去接你,时间正好。”
说完,又一拍脑门:“对了,今日公主殿下说过,每晚都要送你回府,可是真的?”
谢明曦有些无奈地笑道:“我想推辞,公主殿下却不肯。这般劳烦公主殿下,我心中总觉不妥。”
谢铭想了想说道:“既是这样,我每天都去等你便是。公主殿下愿送便送,我跟在后面照应一二也是好的。”
也只能如此了。
谢明曦点点头应下。
徐氏老远就迎了出来,亲热地握起谢明曦的手,一起进了内堂。
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谢明曦才是徐氏嫡亲的孙女。
谢老太爷原本端坐在上首,动也未动。
谢铭说道:“今日晚上,六公主殿下坚持要送明娘回府,我只得坐着马车跟在后面回来了。”
什么?
谢老太爷坐不住了,既惊又喜地霍然起身:“你说什么?今晚是六公主送明娘回来?”
谢铭点点头。
谢老太爷又看向谢明曦,待看见谢明曦同样点头后,亢奋又激动:“既如此,你为何不请公主殿下进府小坐片刻?”
谢明曦微微一笑:“天色已晚,公主殿下还要回宫。我怎么好张口相邀。”
这倒也是。
谢老太爷满面笑容地接了话茬:“对对对,明娘心细如尘,考虑得比祖父周全。待日后公主殿下得了空闲,再邀公主殿下登门做客也不迟。”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儿子谢钧。天家公主,对谢老太爷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如天边明月一般,高不可攀。
没想到,谢明曦轻轻松松便攀上了明月。
谢老太爷此时再看谢明曦,只觉孙女犹如被镀上了一层耀目的光环。越看越爱,怎么看都好。
徐氏的夸赞声响起:“我们明娘又美丽又聪慧,得了公主殿下青睐,也是理所当然。”
平日听徐氏说话总觉刺耳看徐氏一眼都觉膈应的谢老太爷,对着徐氏笑道:“你说的有理。”
徐氏和谢老太爷做了二十年夫妻。上一回见谢老太爷这般高兴,还是十几年前得知谢钧考中探花的那一日。
父子两个贪慕虚荣,一般德行!
徐氏暗暗撇嘴,面上却笑容更盛,一张嘴滔滔不绝,几乎将谢明曦夸上了天。
谢明曦笑着听了片刻,才张口打断徐氏:“我还有课业未完成,得回春锦阁了。”
徐氏立刻道:“对对对,课业要紧。”然后,坚持要送谢明曦回春锦阁。谢明曦心中了然,自不会拒绝。
……
徐氏自然是有话要单独和谢明曦说。
“明娘,兰娘和元舟已开始在杨夫子处上课。除了音律之外,还随杨夫子读书习字。”徐氏一脸感激地道谢:“这一切,多亏了你。”
谢明曦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徐氏笑着叹了口气:“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们而言,却不是小事。我们初到京城,能这么快安顿下来,总要多谢你。”
顿了顿,又低声道:“今日我从牙婆子手中买了四个丫鬟,其中两个容貌娇俏些,又都识些字,都送到你爹的书房了。有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丁姨娘也能‘安心’反省。”
这才是徐氏真正的来意。
之前的犹豫动摇,定然令谢明曦心中不快。趁着此次机会修复如初,最好是关系更紧密些才是。
谢明曦目光明亮,洞如火烛,早已窥破了徐氏的心思。闻言笑了一笑:“祖母如此关心父亲,便是亲娘也不过如此。”
徐氏心里一松。谢明曦这么说,显然是不再介怀了。
聪明人无需将话说透,点到即止。
徐氏满脸堆笑:“你还有课业要忙,得了空闲,我们祖孙两个再闲话。”然后起身离开。
确实是个识趣又精明的老婆子。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笑,迈步去了书房。
……
到了子时,喝得晕乎乎走路轻飘飘的谢钧回了府。
一个晚上,一众同僚夸赞不绝,轮番来敬酒。万幸谢钧酒量颇佳,不然,只怕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谢钧习惯性地走到了兰香院。看到院门上的大铁锁,醉意朦胧的脑海陡然掠过一个念头。
丁姨娘被禁足了!
还是他亲自挂的铁锁!
他愤怒不已,言明要禁足半年。若丁姨娘不反省改过,便一直禁足下去!
如果此时开了铁锁,他这个亲爹还有什么脸见女儿?罢了!还是一个人去书房睡吧!
习惯了有人伺候枕席的谢钧,怏怏地进了书房。却没想到,书房里正有两个“惊喜”等着他。
“奴婢春桃,见过老爷。”
“奴婢秋菊,见过老爷。”
两个十五六岁的俏丫鬟,一起裣衽行礼。
谢钧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徐氏掌家办事如此利落,才一两日的功夫,便已挑好了丫鬟,送到他身边来了。对继母嫌弃不喜的谢钧,难得对徐氏生出一丝赞许。
换做往日,谢钧难免要犹豫。
这些年来,为了维护永宁郡主的颜面,他这个郡马除了一个妾室之外,从未纳过通房。瑶碧是永宁郡主给他的,另当别论。
可现在,他和永宁郡主已闹到这等地步,出了维系一个夫妻名分外,他这个郡马根本见不着永宁郡主的面。更遑论什么同床共枕。
现在丁姨娘又被禁足,不便伺候枕席。
男子汉大丈夫,枕畔空虚怎么能行?
谢钧很快便想通了,满怀兴致地坐下,张口吩咐:“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给老爷瞧瞧。”
两个丫鬟怯生生羞答答地抬了头。
不得不说,徐氏颇懂男人的喜好。也可能是因时常替谢老太爷买人的缘故,挑的两个丫鬟确实都很出众。
当然比不得永宁郡主冷艳高贵,也不及丁姨娘纤柔貌美。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鲜嫩动人的时候,别有一番青春妩媚。
春桃身量略高,身段窈窕。
秋菊小巧玲珑,颇为俏丽。
两个丫鬟都被徐氏“教导”过,知道自己将要成为谢老爷的通房。原本心中惴惴不安,此时见到俊美儒雅的谢钧,两个丫鬟俱被这份俊美迷住了眼,竟生出了竞争之意。
“老爷似喝了不少酒,奴婢这便去厨房,为老爷煮一碗醒酒汤。”春桃微红着脸,鼓起勇气张口。
秋菊不甘示弱,立刻道:“奴婢去准备热水,伺候老爷沐浴。”
两个娇滴滴的俏丫鬟,目送秋波,争相献媚。
谢钧心中颇为自得快意,哈哈一笑:“好,好,老爷今晚便让你们好生伺候。”
兰香院。
丁姨娘接连哭了三日,一双美丽的眼眸早已红肿。此时,又在烛火下默默垂泪:“……文绮,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又来了!
这三日,丁姨娘不停自怨自苦。只要一张口,便说个没完没了。
文绮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打起精神安慰:“姨娘也别太伤心了。”
丁姨娘恍若未闻,红着眼哭道:“我只元亭这么一个儿子,他张口求我,我总不能不应。我本想着,明娘天赋高学业出众,便是偶尔错过一回月考也算不得什么。没曾想,竟闹到这等地步。”
“明娘太狠心了!竟半点都不谅解我这个亲娘的苦衷,对自己的兄长也这般心狠无情。我被禁足不说,元亭也被关在了院子里。这一耽搁,课业又要一落千丈。”
“我真是命苦,生了这么一个不懂事不孝顺的女儿……”
哪怕文绮一心向着自己的主子,听到这等话也有些无语。
什么才叫懂事孝顺?
莫非任由亲娘算计,才是懂事孝顺?
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再无私,也不能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不过,实话此时是万万不能说的。文绮违心地附和:“姨娘说的是。”
这些话,丁姨娘翻来覆去地说了数回,越说越顺溜。说到后来,便连丁姨娘自己也觉得是谢明曦对不住她这个亲娘。
至于在点心里放巴豆粉之事,丁姨娘却是一字不提。
丁姨娘哭着骂完谢明曦后,又哭起了谢钧:“……往日老爷最是疼我,从来舍不得和我置气。忍不了一两日,便要来兰香园。此次却连着三日都没来了。”
文绮无奈地提醒:“老爷亲口说过,让姨娘禁足半年。短短三日,怎么可能心软。姨娘便是再急,也得耐着性子等上一段时日。等老爷心软了,自然会来看姨娘。”
这倒也是。
谢钧正是盛年,身边离不得人伺候。忍不了多久,一定会来找她。
丁姨娘用袖子擦了眼泪:“左右他今晚是不会来了,我还是歇下吧!”
……
被禁足的丁姨娘,不能迈出兰香院半步。府里的丫鬟仆妇,也进不了兰香院。也因此,丁姨娘丝毫不知,体贴的徐氏已买了两个通房丫鬟送到了谢钧身边。
不过,丁姨娘很快就知道了。
隔日清早,丁姨娘刚梳洗完,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徐氏便来了。
兰香院院门上的铁锁,共有两把钥匙。原本都在谢钧手中,今日早上,睡得神清气爽的谢钧便将其中一把钥匙给了徐氏。
丁姨娘见了徐氏,心中恨得牙痒。反正谢钧也未来,丁姨娘索性连行礼也免了,冷笑道:“你来做什么?”
丁姨娘是谢老太爷原配的姨侄女,徐氏看她自然也不顺眼,故意笑道:“你被阿钧罚禁足,整日只能待在兰香院,我怕你太过憋闷,特意来陪你说说话。”
丁姨娘冷笑一声:“我就不劳你操心了。你有空,不如多教导你的儿孙,让他们安分在谢府里待着,别出去丢人现眼。”
论吵架,徐氏可从没怕过谁,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我的儿孙虽不算聪明,不过,心地都好的很。绝不会做出陷害自己姐妹的事情来。”
丁姨娘像被细针戳中一般,眼中骤然冒出怒火:“你……”
“也就你将谢元亭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账当成了宝。”
徐氏满目鄙夷:“有贼心没贼胆,一旦事发,便将所有事都推到你身上来。这等混账东西,给明娘提鞋都不配。你有明娘这样的好女儿,却不知珍惜,一味糟践她。迟早有你后悔的一日!”
丁姨娘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张口说道:“总归是我女儿,她便是一时记恨,时日久了,便也忘了。总不能不要我这个亲娘!”
那可不好说!
谢明曦可不像是心慈手软的主!
连给亲爹安排通房丫鬟的事都做得出来。可见是对丁姨娘彻底凉了心。
徐氏又用凉凉的语气说道:“我等着看你悔不当初!”
丁姨娘怒目相视。
……
徐氏眯了眯眼,忽地笑了起来:“对了,我特意来,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你被禁足,阿钧身边没人伺候总不行。我特意叫了牙婆子登门,买了两个年轻水灵的丫鬟。阿钧也是个急性子,昨日晚上便收用了……”
什么?
丁姨娘头脑轰地一声,俏脸迅速失了血色:“你、你胡说!老爷说过,娶郡主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心里喜欢的是我,此生不会再纳妾,也不会收用通房丫鬟。”
“他绝不会这般对我!”
“你一定是在胡说!”
徐氏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丁姨娘:“男人说的话,哪里能信。当年谢钧他爹,也说过这样的话。后来还不是睡了一个又一个丫鬟。”
丁姨娘面容惨白,全身颤抖,动了动嘴唇,却挤不出半个字来。
徐氏看在眼中,颇觉快意。故作好意安慰:“你也别难过了。男人嘛,贪念新鲜也是难免。你好生熬上半年,等解了禁足,再好好哄一哄,阿钧说不定还肯再来兰香院。”
丁姨娘蓦地尖叫一声,目中露出恨意,猛地扑上前来。
徐氏早有防备,以和年龄绝不相衬的灵活闪躲。然后冲着一旁的丫鬟怒吼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她拖住。”
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徐氏,丫鬟们不敢不听吩咐,对视一眼,麻溜地上前拉住状若癫狂的丁姨娘。
文绮低声急语:“姨娘,先冷静,别慌了神!”
丁姨娘如何能冷静?
当年忍辱退让,也就罢了。永宁郡主这些年牢牢压她一头,她也忍了。现在,谢钧竟不顾山盟海誓,开始收用通房丫鬟。她如何能忍?
“我要出去!我要去见谢钧!我要当面问一问他,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丁姨娘声音凄厉地嘶喊,泪水狂涌出眼角,滑落脸颊。
“这么多年,我为了他忍气吞声。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谢钧,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
事实证明,谢钧实在没什么良心。
第一晚收用通房丫鬟,还能说是醉后放纵。可接下来一连几晚,谢钧都没消停安分过。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已成了谢钧新宠。
对谢钧来说,这显然不算什么大事。
和永宁郡主成亲后,一直是永宁郡主身边的丫鬟伺候枕席。先是嫣然,嫣然死后,又陆续地换了两个,加上瑶碧,谢钧睡过的丫鬟着实不少。
只是,丁姨娘一直被瞒在鼓里。以为谢钧数年来“守身如玉”。
“奴婢不能出院子半步,打听不到府里动静。”文绮压低声音禀报:“今日我用银子买通了在门外洒扫的粗使丫鬟,总算得了些消息……”
说到这儿,文绮顿了一顿,满面为难。
短短几日,丁姨娘瘦了一圈,眼睛红肿不堪,也不知哭了多少回。她若是再将打听的消息告诉丁姨娘,也不知丁姨娘能否受得了。
“什么消息?”丁姨娘咬牙追问。
文绮无奈地吐露实情:“老爷颇为宠爱那两个通房丫鬟。每晚都让她们伺候枕席!”
她们?
丁姨娘如遭雷劈:“你是说,老爷竟让她们一起伺候?”
文绮只得点头。
丁姨娘脑海中闪过各种混乱不堪的画面,胃中不停翻腾作呕,最后哇地一声,张口吐了起来。
直吐得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文绮被阵阵的酸臭气熏得也想吐了,屏住呼吸叫来两个小丫鬟收拾。
丁姨娘吐得奄奄一息,被扶着躺到了床榻上。
文绮说得口干舌燥,口沫横飞,丁姨娘也没什么反应。闭上眼,眼泪不停滑落。
……
徐氏掌家之后,将原本得用的管事换了不少。不过,永宁郡主的人手并未被拔除干净,谢钧收用通房之事,很快传到永宁郡主耳中。
永宁郡主面色有些难看。
她根本不在乎谢钧有几个通房丫鬟。事实上,她巴不得谢钧离自己远远的,别来烦她。
只是,此事已传到了淮南王府,她便是想装着不知道,也不可能了。
“……这个谢钧,真是太过可恨了!”
淮南王世子妃特意来了永宁郡主府,一脸同仇敌忾的神情:“能为郡马,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不但不惜福,竟还敢收用通房丫鬟!简直没将你这个郡主放在眼底!也未将我们淮南王府放在眼底!”
“世子爷特意让我来一趟,问一问你的心意。是要趁机打断谢钧的一条腿,还是两条腿都打断?”
永宁郡主:“……”
看着一脸杀气的嫂子,永宁郡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总不能说“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他爱睡几个睡几个”吧!
要是真为此事闹上门,打断谢钧的腿,便会将此事闹大。到时候谢钧一怒之下,彻底翻脸怎么办?
谢钧也就罢了,更令人头痛的,是藏在暗处的谢明曦!
被人拿捏住把柄的滋味,便如一把刀悬在上空,随时会落下。不知会被刺中何处,更不知会受多重的伤!
……
永宁郡主久久没吭声,淮南王世子妃也察觉出不对劲了,疑惑地看了过来:“永宁,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恼恨过度,反应不过来了?
永宁郡主避重就轻地应道:“大嫂,多谢你和大哥为我撑腰。不过,这是谢家家事,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夫妻一番好意,倒成了多管闲事?
淮南王世子妃也有些不快,神色顿时淡了下来:“既是如此,你便自行处置。若需要世子爷出面,再张口也不迟。”
淮南王世子妃态度一变,永宁郡主焉能不察。只是,她实在不愿将此事闹大,只能视而未见。转而问道:“大嫂,锦月现在如何?是否已经好了?”
提起盛锦月,淮南王世子妃便觉头痛,忍不住叹了一声:“本来已经快好了。可她不愿去书院,前日晚上,竟故意站在窗边吹风,又染了风寒。少不得要再歇上几日。”
永宁郡主:“……”
侄女这么蠢,到底生得像谁?
永宁郡主抽了抽嘴角,干巴巴地安抚两句:“姑娘家脸皮薄,遇到这等糟心事,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待日后去了书院,便会好了。”
淮南王世子妃苦笑一声:“不瞒你说,若不是父王坚持不允,我便随着锦月的性子,让她退学罢了。”
“出了这等事,她以后在书院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那个谢明曦,狡诈阴险,锦月哪里是她对手。”
永宁郡主愈发尴尬。
名义上,谢明曦得叫她一声母亲!谢明曦惹祸,连带着自己在兄长嫂子面前也没了脸面。
淮南王世子妃借机发泄了一通郁气,终于起身离开。
……
当日晚上,永宁郡主便领着谢云曦回了谢府。
永宁郡主憋了一肚子闷气,不冷不热地见了礼。
谢老太爷对这位身份尊贵的儿媳其实有颇多不满。不说别的,这些时日,连请安都没来过一回。便是郡主,这般高傲也太过分了。
再想到儿子这些年来受的委屈,谢老太爷心中愈发不快。不过,谢家势弱,攀附淮南王府,受些闲气也只能忍着。
谢老太爷不咸不淡地寒暄几句,便回了院子。
徐氏不敢做墙头草,便也领着儿孙走了。
内堂里,只剩永宁郡主领着谢云曦,和谢钧沉默相对。
“明娘为何迟迟没回来?”永宁郡主面无表情地张口询问。
谢钧习惯性地陪着笑脸:“她每日在书院多留一个时辰,六公主殿下会亲自送她回谢府。不必为她的安危忧心。”
永宁郡主:“……”
一旁的谢云曦听在耳中,嫉妒得眼都快红了。
永宁郡主深呼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说道:“谢钧!那两个通房丫鬟是怎么回事?你要纳通房,为何不和我商议?你别忘了,我才是谢家主母!”
谢钧竟理直气壮地应了回去:“区区两个通房丫鬟而已!你是谢家主母,我还是谢家家主!莫非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得主?”
好一个谢钧!
往日折眉低腰,毫无骨气!
今儿个倒是摆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来了!
永宁郡主心头火气,冷笑不已:“好威风的谢郡马!既是如此,什么也不必说了。你就等着我兄长来打断你的腿吧!”
一想到脾气躁怒的淮南王世子,谢钧神色一僵,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度顿时一扫而空,放软语气道:“郡主息怒。我刚才不过是随口说笑,当不得真。”
别说永宁郡主,便连一旁的谢云曦看着亲爹这般软骨头,也是一阵鄙夷厌恶。忍不住张口道:“父亲既知道母亲动怒,还不快些将那两个丫鬟打发走!”
谢钧奈何不得永宁郡主,心里这股闷气立刻发作到了谢云曦身上:“住嘴!哪有女儿管着老子的道理!再敢多舌,立刻给我掌嘴!”
谢云曦顿时委屈地红了眼圈。
往日父亲待她如珠似宝。可现在,要么不闻不问,一张口便是叱责。
永宁郡主神色一冷:“谢钧!在孩子面前耀武扬威,算什么本事!”
谢钧也怒了,冷笑一声:“郡主身份高贵,我得敬让三分。云娘是我女儿,莫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数落不得了?既是如此,烦请郡主还是将她带回郡主府去!也免得我这个亲爹看着心烦气闷!”
谢云曦哇地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永宁郡主气得全身发抖,冷笑连连:“好你个谢钧!果真是不将我放在眼底了!我今日倒要看看,谢府到底谁说了算!”
然后怒喝一声:“来人,去书房,将春桃和秋菊带来!”
永宁郡主余威犹存,张口怒喝之下,内堂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一惊。
只是,这些时日,徐氏已重新制定过内宅规矩。一众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竟无人动弹。
永宁郡主身后的赵嬷嬷,铁青着脸怒叱:“你们耳朵都聋了不成?没听见郡主的吩咐吗?去将那两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带过来!”
一个管事婆子仗着胆子应道:“赵嬷嬷消消气。奴婢们不是不听郡主吩咐,只是,春桃和秋菊都是老太太亲自买进府的,便是卖身契也在老太太手中。若想处置,总得过问老太太一声。”
……
原来是徐氏从中捣鬼!
赵嬷嬷皱起了眉头。
内宅自有内宅的规矩。徐氏是谢老太爷正经的续弦,永宁郡主再大,也大不过自己的婆婆。
做婆婆的,赏儿子两个通房丫鬟,于时下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现在该怎么办?
赵嬷嬷看向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神色也十分难看。
做儿媳的,在婆婆面前天生便矮了一头。她身为郡主,自然不会将粗野的徐氏放在眼底。可为了区区两个丫鬟,和婆婆吵闹实在不体面。一旦传出去,她这张脸要往哪儿放?
谢钧将永宁郡主的反应看在眼底,心中也觉快意。
谢明曦这一招果然极妙。自从谢老太爷和徐氏进了谢府之后,永宁郡主嚣张的气焰大为收敛!
他实在舍不得两个鲜嫩貌美的丫鬟,索性厚着脸皮上前赔礼:“郡主何必和两个通房丫鬟置气。此事是我不对,总该和郡主商议一声,再让丫鬟们近身伺候。”
“还请郡主看在夫妻情分上,饶过我这一回。”
永宁郡主听得简直要吐了。
夫妻情分?
亏谢钧说得出口!
这种男人,她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只是,今日之事,她若退缩不管,以后这谢家内宅,便彻底成了徐氏的掌中物。她不稀罕谢家这点家资,却不能容任何人爬到自己的头上来!
永宁郡主深呼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说道:“谢钧,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将那两个丫鬟带来,另外,去请老太太到内堂来。我要问个究竟!”
……
一炷香后。
两个俏丽的通房丫鬟,瑟缩着跪在永宁郡主面前。
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的瑶碧,悄然抬头打量一眼,心中陡然涌起愤怒和不甘。这两个丫鬟,哪里及得上自己?
如果她也能留在谢府,现在受尽宠爱的人就是她了……
点翠轻轻咳嗽一声。
瑶碧陡然一惊,迅速看了点翠一眼,然后垂下头。
永宁郡主不屑张口,赵嬷嬷上前一步,代主子发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原本是什么地方的丫鬟?是何原因被卖到谢府来?”
两个丫鬟满脸惊惶,不敢不答。
“奴婢春桃,今年十六。原本是犯官罪奴,因识些字,被老太太看中买了进府。”
“奴婢秋菊,今年十五。往日曾在画舫里待过几年。后来主子病逝,便被发卖了出来。”
俱都身份卑贱,不值一提。
赵默默轻蔑地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徐氏在儿媳阙氏的搀扶下来了。
徐氏年过五旬,年纪一把,身体倒是硬朗。平日说话中气十足,健步如飞。今晚让儿媳搀扶伺候,是有意让永宁郡主看看,身为儿媳的本分。
“老二媳妇,扶着我坐下。”徐氏颐指气使。
阙氏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扶着徐氏坐下。
“老二媳妇,给我倒杯茶。”徐氏继续摆着婆婆的谱,折腾儿媳:“我不喜喝热茶,也不爱喝凉的,要不冷不热正好。”
阙氏低头应是。
倒了茶之后,徐氏又不快地数落:“没点眼力劲,怎么也不替老大媳妇倒上一杯?”
永宁郡主:“……”
这个徐氏,倒是比想象中的难缠。
赵嬷嬷也拧起眉头。
做婆婆的,占着身份之便,想为难儿媳,简直是轻而易举。便如俞皇后,再清高自傲,面对李太后的刁难也得退让三分。
永宁郡主身份确实尊贵,不过,也确实是谢家长媳。徐氏这一声“老大媳妇”,听着刺耳,却也没叫错……
阙氏乖乖倒了一杯茶,捧至永宁郡主手边:“大嫂请喝茶。”
徐氏一张老脸这才稍稍舒展,冲永宁郡主一笑:“老二媳妇粗手粗脚的,说话做事不仔细,我这个做婆婆的只得指点一二。我绝没有别的意思,老大媳妇可别往心里去。”
老大媳妇?
如此粗鄙的称呼,成功地膈应到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冷艳的脸孔隐隐聚集着怒意。
阙氏看在眼底,心里暗暗发怯,下意识地瞥了徐氏一眼。
徐氏心里也有些惴惴。不过,事情做都做了,此时不容她后悔迟疑。反正她是婆婆,永宁郡主身为儿媳,能拿她怎么样?
“老大媳妇,你怎么不接茶?”徐氏故意沉了脸,冲阙氏瞪眼:“瞧瞧你,一脸苦闷,没半点笑容。怪不得老大媳妇不愿喝你倒的茶!还不冲你大嫂笑一笑?”
阙氏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挤出笑容。
赵嬷嬷暗暗皱眉。
往日真是太小觑徐氏了。原以为徐氏只是个乡野村妇,不值一提。没想到,这个粗鄙的老婆子竟这般刁钻。
除非永宁郡主当场翻脸,否则,总得接了这杯茶。
永宁郡主动也没动。
阙氏不敢缩手,可怜巴巴地继续站着。
春桃秋菊瑟缩着跪在地上。
徐氏干巴巴的老脸强撑着镇定,心里却如十五个提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旦永宁郡主真的翻脸,她该怎么办?
内堂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门口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轻笑的少女声音打破了沉默:“今日家中这般热闹。原来是母亲回来了。”
……
听到这个声音,徐氏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强忍住擦拭额头汗珠的冲动,冲少女笑道:“明娘,你可算回来了。”
再不回来,她这把老骨头真快撑不住了!
谢明曦似窥出了徐氏的色厉内荏,冲徐氏安抚地笑了一笑:“劳祖母惦记了。”
徐氏顿时心中一定。
说来也奇怪。谢明曦不过是个十岁少女,身上却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气质。仿佛她一露面,便能震慑住神色阴冷气势慑人的永宁郡主……
这怎么可能?
偏偏,这等令人惊愕的事情,就在徐氏的眼前发生了。
眉宇间汇聚着阴冷怒气的永宁郡主,在见到谢明曦之后,竟缓和了一些。似乎对谢明曦颇为忌惮:“你每日都这般晚归?”
谢明曦淡淡笑道:“是。每日晚上二叔都去书院外等我,六公主殿下也会亲自送我回来。母亲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随着谢明曦一起进来的谢铭,被骤然点了名,不由得一阵紧张。被冷艳高贵的永宁郡主扫了一眼,就更紧张了,局促地笑了笑:“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谢钧也知晓谢铭每晚去书院外等候谢明曦之事,亲眼所见却是第一回。和颜悦色地笑道:“二弟,快些过来坐下。”
谢铭顿时受宠若惊,应了一声,便在谢钧身侧坐了下来。
谢明曦也走上前来,很自然地站到了徐氏身侧,目光一扫,故作讶然:“祖母,这不是春桃和秋菊么?她们两个为何会跪在这儿?”
徐氏装模作样地应道:“是你母亲召她们前来,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故作不解地问永宁郡主:“老大媳妇,你是阿钧正室,总不会计较区区两个丫鬟吧!”
“这两个丫鬟,是我这个老婆子做主买下,伺候阿钧衣食起居。你可别怪阿钧。”
谢明曦笑盈盈地接了话茬:“祖母放心,母亲素来宽容大度,绝不会为这等小事动气。”
徐氏又说道:“说起来,夫妻两个应该住在一处才是。老大媳妇住在郡主府,阿钧独自住在书房,身边没知冷知热的人哪里行。我也是心疼阿钧,才买了春桃秋菊来伺候。”
“老大媳妇若是心中不高兴,便将这两个丫鬟打发走。只是,老大媳妇也该回来住下。夫妻两个,就该同床共枕朝夕相对才是。”
这番话,是几日前谢明曦叮嘱过的。只要永宁郡主回府问罪,这么应付便可。
徐氏心里暗暗犯过嘀咕。就这么短短几句话,能挡得住嫉火中烧的永宁郡主吗?
直至此刻,徐氏才敢相信。
原来,这些话真的管用。
……
永宁郡主在听到“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八个字时,冷艳的脸孔隐隐有些扭曲,几乎是反射性地回了一句:“不必了。”
她根本不愿再和谢钧同处一个屋檐下!
徐氏心里一松,立刻乘胜追击:“既是这样,那春桃秋菊就继续留下,伺候阿钧。老大媳妇你没意见吧!”
永宁郡主这才惊觉自己被绕了进去。
要么她回谢府,和谢钧“同床共枕”。要么,就得任由两个通房继续蹦跶。
任由谢钧独守空枕,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等等!
“丁姨娘呢?”永宁郡主皱眉问道:“往日都由她伺候。为何这几日被禁了足?”
丁姨娘被禁足之事,当然瞒不过永宁郡主。不过,亲娘兄长联手陷害谢明曦的事实在不光彩,被谢钧做主一力压了下来。
谢钧咳嗽一声:“丁姨娘伺候不力,被我禁了足。”
永宁郡主冷笑一声,目光扫了过去:“丁姨娘被禁足,元亭告假在府中养病。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当她是傻瓜不成!
谢钧不想说,正要支吾着敷衍过去。就听谢明曦淡淡说道:“大哥唆使丁姨娘在点心里放了巴豆粉,想令我错过当日月考。万幸被我识破,这才躲过一劫。”
永宁郡主:“……”
给奸诈似鬼的谢明曦下巴豆?亏这对母子想的出来!
怪不得盛锦月的计谋也被识破!便是傻瓜,也不会连上两次当。
一日之内连着被算计两回……可到最后,倒霉的全是别人。谢明曦心机手腕之厉害,可见一斑。
永宁郡主心绪复杂微妙,一时无语。
谢明曦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时候已经不早了,母亲不如就在府中住一晚。父亲和母亲近来聚少离多,想来定有许多话要说。”
永宁郡主反射性地说道:“我要回郡主府。”
“我送你母亲回郡主府。”谢钧的声音竟同时响起。
夫妻两个难得心有灵犀,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着,我现在过得逍遥自在,何苦和他(她)横眉冷对自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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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谢钧送了永宁郡主离开,徐氏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永宁郡主……竟然就这么走了?
既未大发雷霆,也未出手对付她这个婆婆,就这么走了?
谢明曦瞄了恍如梦中的徐氏一眼,微笑着提醒:“祖母,母亲已经走了。想来并不计较春桃秋菊之事了。”
徐氏霍然清醒,咧嘴笑了起来:“是是是,郡主贤良大度,岂会因两个丫鬟横吃飞醋!”
虽然她闹不清这其中的缘故,不过,有一点极明显的事实总能看得出来。
谢钧和永宁郡主这对夫妻,绝非外人想象中的恩爱和睦。这些年来谢钧信中所写的夫妻恩爱,大半都是假的。
所以,永宁郡主只是颜面受损,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丫鬟。此次雷声大雨点小,根本就没实质的举动!
这也意味着,以后谢家内宅彻底到了她手中。
想到这儿,徐氏简直心花怒放。再看微笑盈盈的谢明曦,更是说不出的顺眼。
碍着谢铭等人都在,不宜多说。徐氏亲热地拉起谢明曦的手:“明娘,幸好你回来的及时。不然,我对着郡主,还真有些发憷。”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祖母多虑了。母亲身为郡主,岂会做出忤逆不孝的举动来。”
永宁郡主由李太后抚养长大,心高气傲,极重颜面。宁可嫁一个软骨头好拿捏的丈夫,以遮掩自己特殊的癖好。
这样的永宁郡主,不被逼到极处,绝不肯放下自己的骄傲,撕破脸皮对付徐氏。
区区两个通房丫鬟,对永宁郡主来说,不痛不痒,根本无所谓。
来过一遭,算是对娘家兄嫂有了“交代”。
徐氏当然不知其中的奥妙。不过,对徐氏来说,结果重于一切!现在这样,便是徐氏最期待的结果。
……
不出所料,永宁郡主回了谢府一回,就不再露面。
徐氏一颗心放回肚中,趁着丁姨娘被禁足,一点一点将内宅琐事都抓在手中。从中捞些私房银子的事就不必细述了。
总之,二房上下十分齐心,一致都愿和谢明曦来往交好。
谢老太爷也得了两个俏丫鬟,每日赏花读书喝酒睡丫鬟,颇为愉快。
一时间,谢府内宅竟前所未有的安宁下来。
春桃秋菊惊恐惶然数日,才渐渐放了心。
谢府内宅人口不多,衣食用度都远胜从前。
谢钧只有三旬。又生得俊美无双,温柔体贴。能伺候这样的主子,她们两人千肯万肯,不知多情愿。
谢钧走出去人人艳羡,回府便是说一不二的家主,心情也颇佳。
谢府里唯一不顺心的,便是丁姨娘和谢元亭母子了。
谢元亭被关了一个月,才被放了出来。人瘦了一圈,眼中多了阴郁和压抑的不甘。看着倒真像大病了一场。
……
“元亭,你反省了一个月,现在可知错了?”时隔一个月,谢钧的怒气也消退得差不多了,声音还算和缓。
谢元亭跪了下来,低声道:“父亲,儿子知错了。”
谢钧嗯了一声:“知错就好。你和明娘是亲兄妹,你身为兄长,理当爱护怜惜明娘。日后明娘有出息了,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兄长。”
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元亭,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岂能不向着你?”
“只是,明娘委实天赋惊人。确实远胜于你!”
“你还不知道吧!第二次月考,她又考了满分,高居第一。莲池书院所有学生的成绩,都被张榜公布在书院门外。明娘的成绩遥遥领先,无人能及。李阁老的孙女才名着著,此次也只考了五十七分,比明娘差了一截。”
“夫子们偏爱她不说,顾山长和俞皇后都对她青睐有加。她已名动京城,便是庶出,日后也能嫁一门极好的亲事。”
“你这个做兄长的,以后有的是沾光的时候。你嫉恨她做什么?”
到底是唯一的儿子,谢钧恨不得将其中的道理掰开揉碎了,灌进谢元亭的耳中:“你别犯蠢。以后对着明娘放低身段,多多示好。你们是亲兄妹,她总不会一直记仇。”
只差没直说“想要好处就要低头哄着谢明曦”了!
奈何,谢元亭心胸狭窄,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厄运都迁怒怪罪到了谢明曦身上。谢钧说得再多,他也听不进去。反而更生憎恨!
父亲已经彻底被谢明曦哄迷了心窍!一心向着谢明曦!
“我说的话,你可记下了?”谢钧说得口干舌燥,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谢元亭低声应是。
谢钧又道:“你今日便去书院吧!”
谢钧没提丁姨娘已经病了数日的事,谢元亭也没问,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开。
转身离开的刹那,谢元亭的俊脸上闪过浓浓的恨意。
……
告假一个月,重回新儒书院,谢元亭比往日消沉了许多。
他再勤奋苦读,也不及谢明曦。
努力又有何益?
回府之后,他装模作样地温习书本,实则书本下悄悄压了一本闲书。小厮守在书房外,谢钧一来,小厮便扬声请安。谢元亭立刻将闲书收起。
待谢钧走了,谢元亭便又将闲书拿出来。
谢钧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谢元亭夜夜苦读,心中十分欣慰。在谢老太爷面前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元亭虽犯过错,倒是知错能改,和明娘不再吵闹怄气,每晚熬夜苦读。”
谢老太爷自然也希望儿孙争气,闻言笑道:“如此就好。”
说了一回谢元亭,谢老太爷又提醒道:“含香是元亭明娘的亲娘,虽是妾室,也得给她几分颜面。她病倒在榻,你也别不管不问,凉了她的心。”
谢钧有些为难:“禁足半年,这才一个多月。我现在解了她的禁足令,对明娘又该如何交代?”
有了新欢,旧爱自然就被抛到脑后。谢钧近来过得惬意,根本就没想起丁姨娘来。
知子莫若父。
谢老太爷瞪了谢钧一眼:“我只让你去看看她,谁让你解她的禁足令了?”
谢钧这才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