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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一炷香后。

    杨夫子站在顾山长面前,低声将事情原委道来:“……江家人必不会就此甘心,定会寻到书院来滋生事端。恳请山长为我撑腰做主!”

    顾山长目中闪过异彩,欣然笑道:“好!你且放宽心。莲池书院岂能容人胡闹滋事!他们敢来,我定让他们悔不当初!”

    莲池书院是俞皇后所设,论靠山,除了松竹书院外,再无书院能和莲池书院相提并论。

    别说平头百姓,便是强横如淮南王府,也不敢来闹事!

    往日顾山长对江家人默默容忍,全因怜惜杨夫子之故。现在杨夫子已下定决心,和江家人划清界限,想收拾江家人,易如反掌!

    杨夫子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满面愧色:“山长,对不起。往日都因我懦弱胆怯,被江家人欺凌,连累得莲池书院也失了清静。”

    顾山长不以为意地笑道:“这算的了什么。你如今能想开,才是值得人高兴的事。”

    顿了顿,又笑着叹道:“我曾劝你数回,你总一味隐忍。我还在想,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才会直起腰杆,和江家人一刀两断。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杨夫子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唏嘘:“不瞒山长,便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忍下去。至少也忍到凝雪出嫁。”

    “是谢明曦一言点醒了我。长此下去,江家人只会越发贪婪可恨。说不定会将主意打到凝雪的亲事上。”

    “为了凝雪,我也绝不能再退让。此次,我一定要将凝雪带出江家。这不是易事,不过,便是再难,我也要做到。”

    为母则强!

    曾经,杨夫子为了女儿一让再让。

    今日,杨夫子为了女儿的未来刚强到底!

    ……

    顾山长定定地看着神色决然的杨夫子,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独身至今,她并未后悔。唯一的遗憾,便是此生孑然一人,无儿无女。也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到做母亲的滋味。

    她一直疼惜侄儿顾清。可侄儿再亲,到底隔了一层。

    杨夫子不知顾山长隐晦难言的心思,又夸赞起了谢明曦:“谢明曦年纪不大,行事却颇为老练周全。今日她特意送我回江家,还带了几个身高力壮身手过人的侍卫。若是江家人敢动手,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顾山长点头笑道:“明人不吃暗亏,君子不立危墙。做事之前,先思退路。确实很好!我任山长多年,像她这般聪慧灵透的学生,实在为生平仅见。”

    海棠学舍的学生,已胜过往年的新生。

    李湘如秦思荨等人皆十分优秀出众,尹潇潇林微微六公主,俱是在其中几门课程里格外出挑拔尖,只因偏科才使得总分稍弱。

    而谢明曦,便是海棠学舍里最璀璨夺目的那一个。

    杨夫子也笑着附和:“是啊!我也时常感慨,世间竟有如此出色的少女。想来,便是皇后娘娘年少之时,也不过如此了。”

    提起俞皇后,顾山长目中露出一丝微妙的唏嘘:“谢明曦确实和皇后娘娘年少时颇为相似。”

    一样的天赋超卓,一样的惊才绝艳!

    俞皇后出身名门,是俞家嫡女,性情骄傲。

    谢明曦虽是庶女出身,竟也无半分庶出的拘谨胆怯,同样骄傲自信,令人激赏!

    杨夫子心结一解,比往日更显轻松活泼,低声笑道:“顾山长既这般喜欢谢明曦,便收她为弟子,仔细教导便是。”

    此时的师徒关系,十分紧密。甚至不弱于父母和儿女之间的亲密。

    顾山长已打定主意终生不嫁,收一个弟子,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教导,倒也合宜。

    顾山长笑着瞄了杨夫子一眼:“收徒是何等要紧的事,岂能仓促!她进书院时日尚短,为人心性到底如何,还未真正显露。待日后再说!”

    很显然,顾山长已生出收徒的心思了。只是要再暗中考察一段时日再做决定。

    杨夫子也暗暗为谢明曦高兴。

    顾山长和顾家已闹翻,多年未曾来往。不过,既顶着顾这个姓氏,便不可能真的一刀两断。顾家是名门望族,又出了驸马顾清,堪称一流世家。

    顾山长是俞皇后的好友,又是莲池书院的副山长,身份超然。

    若谢明曦能拜顾山长为师,以后便多了一个真正的靠山。再无人敢轻视小瞧!

    顾山长特意叮嘱:“你不可在谢明曦面前透露口风。”

    她要不动声色地观察谢明曦的品性,不能透露收徒之意。

    杨夫子立刻敛容应下。

    ……

    江家人果然“不负众望”。

    隔日一大早,莲池书院的门刚开不久,学生三三两两陆续到来。

    江家人也出现在莲池书院门外。

    这一回,江家人倾巢出动,全都来了。江老太太昨日额头被撞,伤得不重,却故意裹着极厚的纱布,半个头都被包裹起来,纱布上还有点点血迹。

    看着便如重伤将不治一般。

    江老太太憋了一肚子闷气,打定主意今日要大闹一场。来之前叮嘱儿孙:“到了书院外,我便装着重伤,你们给我使劲叫嚷怒骂。骂杨巧娘动手殴打自己的婆婆!骂她狼心狗肺,不孝不仁!我倒要看看,她还要不要这张脸!还想不想继续做夫子了!”

    江老太太越想越气,恨恨不已地说道:“她竟想将赚的银子收为己用!我呸!她是我江家儿媳,赚了银子本就该给我这个婆婆!”

    “闹过这一回,等她服了软,我就和她说,以后每个月拿三十两银子回来。一个子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将凝雪卖给人做妾。反正,凝雪生得貌美,总能卖出高价!”

    “杨巧娘一直将凝雪视为眼珠子一般,定然舍不得凝雪被卖做侍妾。一定会低头认错,乖乖送银子回来。”

    江二郎江三郎连连点头。

    几个孙子半大不小,倒是都听懂了江老太太的话,一起嚷道:“奶奶说得对。大伯母赚的银子,都是我们江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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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老太太装模作样地哼哼唧唧,在儿孙的搀扶簇拥下,颤巍巍地走到莲池书院外。

    然后,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哭喊一声:“老天不长眼哪!儿媳竟敢殴打婆婆!我的儿啊,你在地下快些睁眼瞧瞧吧,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媳妇,现在敢打你老娘了啊……”

    江老太太两个月前曾来闹过一回,给众多学生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这熟悉的刺耳叫嚷声一响起,便引起了学生们的瞩目。

    很快,便有学生停步不前,探头张望。

    不过,众学生都厌恶鄙薄江老太太的刻薄粗野,不愿靠近。

    江老太太半点不介意,继续扯着嗓子哭喊:“杨巧娘,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还不快些出来!”

    江二郎江三郎也一起叫嚷起来。

    “杨巧娘,你快出来!”

    “身为儿媳,竟殴打自己的婆婆。今日我江三郎绝不能饶过你!”

    江凝雪绷着一张俏脸,目中闪动着怒气。

    ……

    谢明曦和林微微正好在此时下了马车。

    林微微目光一扫,看到江老太太一行人叫嚷不休,顿时怒从心头起:“太可恶了!竟在书院外肆意凌辱杨夫子!”

    想也不想便要往前走。

    谢明曦却倏忽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必激动,今日这场好戏才开始!”

    林微微一怔,反射性地看向谢明曦:“你这么说是何意?”

    什么好戏?

    什么叫才开始?

    谢明曦目光一闪,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总之,你听我的就是了。我们就站在这儿,等着看江家人的热闹。”

    林微微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她对谢明曦素来信服,谢明曦既这么说了,她便也按捺住性子站着未动。

    六公主也在此时而至。

    六公主生平最厌恶江老太太这等人,面无表情地准备上前揍人。

    “六公主殿下,”谢明曦的声音适时响起:“稍安勿躁,杨夫子早有对策。”

    六公主脚步一顿,转过头,目光和谢明曦在空中相触。

    这一个月来,两人都不再提起彼此身份之事,相处时也渐渐有了新的默契。不知何时起,彼此神色微微一动,便能窥出彼此的心意。

    六公主转身,走到谢明曦的右侧,一起等着看热闹。

    ……

    杨夫子很快出来了。

    一同出来的,还有顾山长。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护卫。这些护卫,俱是宫中的御林侍卫,身手之佳,不必细述。且对俞皇后颇为忠心。

    莲池书院素来清静,无人敢来闹事。这些侍卫整日闷着无事,闲得发慌。今日被顾山长召集前来,个个跃跃欲试,目露凶光。

    敢到莲池书院来闹事?

    先揍一顿再说!

    顾山长简洁地吩咐一声:“不要对女眷动手。”

    侍卫们应了声是,然后便如虎狼一般扑上前。

    江二郎江三郎身为成年男子,下手重些也无妨。几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勉勉强强挨上两拳也就行了。

    江二郎江三郎色厉内荏地嘶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天子脚下,光天白日,你们还敢动手打人不成……诶哟!”

    迎面一拳,江二郎的脸开了花。

    江三郎被踹飞几米,重重地摔倒在地。

    江家几个孙子,也被各自揍了一拳,当场便哭了起来。

    江家两个儿媳,都被吓懵了,全身哆嗦如筛糠。江凝雪也被吓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躲到两个婶娘身后。

    可惜,两个婶娘比她更不中用,双腿发软地坐倒在地,既无勇气也无力气站起来。

    坐在地上哭喊的江老太太,犹如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般,声音陡然尖锐:“住手!快住手!你们快点住手!”

    可惜,江老太太的哭喊声半点不管用。

    江二郎江三郎已经被揍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

    围观的学生们俱觉痛快。

    林微微也兴奋地握了握右拳:“对对对!就该这样!这种人,早就该打了!”

    谢明曦无声地笑了笑。

    六公主看了谢明曦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你早知今日会有这场热闹?”

    谢明曦并未细述前因后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杨夫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多年来的隐忍委屈,一点点散去,化为畅快淋漓的痛快。

    ……

    江老太太眼看着两个儿子被打得不成人形,心肝胆俱裂,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江二郎身前:“快住手!”

    然后,又冲杨夫子怒喊:“杨巧娘!你快让他们住手!”

    顾山长吩咐过不得对女眷动手,原本揍得不亦乐乎的侍卫,只得稍稍后退几步。

    江三郎立刻高声喊了起来:“娘,来救我,快来救我。”

    江老太太心如刀割,立刻又扑倒江三郎面前。

    江三郎得以稍稍喘口气。

    江二郎却又倒了霉,侍卫毫不客气地拳打脚踢,打得他哀嚎连连:“娘啊,我快要被打死了,快来救救我啊!”

    动手的侍卫暗暗翻了个白眼。

    江家这两个儿子,都是软蛋怂货!

    他们动手其实很有分寸,并未伤到要害,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瞧瞧他们两个,活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尤其是江二郎,身下一片濡湿,竟是吓得失禁了!

    江老太太一会儿护着江二郎,一会儿又要护着江三郎,一把老骨头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咬牙切齿地喊着两个儿媳和江凝雪:“你们三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挡着。要是二郎三郎有什么闪失,我回去就剥了你们的皮!”

    然后又骂杨夫子,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杨夫子面色微微泛白,全身轻颤,却未退缩,而是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凝雪,你到娘这儿来。”

    江凝雪却狠狠地瞪了杨夫子一眼。

    江老太太还在怒骂高喊。

    顾山长神色一冷,淡淡吩咐:“让她闭嘴!”

    一旁的侍卫早就忍无可忍,闻言应了一声,大步上前。在江老太太惊恐的眼神中,一把拎起了江老太太,右手用力。

    咯嘣一声!

    江老太太的下巴被卸下,疼痛钻心,眼泪狂涌,喉咙处不停发出呜呜声。



    少了江老太太的高喊怒骂,众人俱觉耳根清静。

    江老太太疼痛难忍,挣扎着起身,想要护着儿子。

    看守江老太太的侍卫不耐地点了她的穴。

    江老太太彻底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个孙子也都哭喊不已。

    江老太太急得双目通红,泪水哗哗往外流,将杨夫子恨得咬牙切齿。

    江凝雪走到江老太太身边,惊惶又无助地喊了一声奶奶,迎来的却是江老太太愤怒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江凝雪又是委屈又是惊惶,忍不住哭了起来。

    娘喊她,她根本没过去。奶奶为什么还生她的气?

    杨夫子见江凝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阵阵抽痛。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将女儿抢回来。只是,江凝雪被江家人挑唆多年,早已和她这个亲娘离心。她纵然满心慈母之爱,江凝雪却半分都不领情。

    杨夫子的脑海中又闪过谢明曦昨日低语的一番话。

    “夫子想要回女儿不难,山长出面,江家人不敢不放人。只是,江姑娘对夫子心存怨怼,不易解开。再者,也得防备江家人以后闹腾着要回江姑娘。”

    “我有一计,能令夫子心愿得偿。只是,江姑娘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希望夫子能痛下决心,狠下心肠。过了这一个坎,夫子便能和江姑娘母女团聚了。”

    谢明曦说的没错。

    江凝雪已经被江家人养歪了,想扭转过来,谈何容易!此次她一定要硬起心肠!

    杨夫子用力咬了咬嘴唇,深呼吸一口气,快步上前:“诸位请住手!”

    ……

    侍卫们闻言停了手,稍稍退开一些,正好将江家众人围在其中。

    江二郎江三郎最是凄惨,皮外伤看起来也十分唬人,满身伤痕,脸上被揍开了花,惨不忍睹。

    江家几个小子也鼻青脸肿,呼痛不绝。

    江老太太被卸了下巴,疼得面孔扭曲。

    江凝雪哭泣不休,江家两个儿媳脸孔泛白,坐在地上无力起身。

    “这里是莲池书院,是学生们读书之地。”

    顾山长不疾不徐地走上前,面无表情,声音沉沉:“你们上回来滋事,我看在杨夫子的颜面上忍了一回。没想到,你们竟得寸进尺,得寸进尺,继续来闹事。”

    “来人,将江家儿郎尽数送到官衙,拿我的名帖去,让人严审重判!”

    什么?

    痛打一顿还不算,还要送到衙门去?

    江老太太如遭雷劈,急得呜呜直喊。可惜她下巴无力,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

    江家两个儿媳已吓成了两摊烂泥。

    江凝雪倒是有几分气魄,用袖子擦了眼泪,抬头说道:“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顾山长神色微冷,淡淡地瞥了江凝雪一眼:“江家人闹事在先,我如此处置,才是秉公行事。不然,我今日便是命人将你们全部打死,也没人为你们打抱不平。”

    江凝雪:“……”

    “你口口声声仗势欺人,根本不知真正弱势之人,连伸冤诉苦的机会都没有。”

    顾山长冷然说道:“便如你娘亲,辛苦赚来的束脩,全数被江家人勒取。唯恐你在江家受半分委屈,这几年来,忍受屈辱,一声不吭。”

    “江凝雪,你今年已十四岁,不是几岁孩童,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更该动脑子去想。这世上,到底谁真正在乎你疼惜你!”

    江凝雪俏脸雪白,看了目中含泪的杨夫子一眼。

    一时间,满心茫然,头脑一片空白。

    顾山长又冷冷看向涕泪交加的江老太太:“你若不服,只管去衙门告官。本山长随时恭候!”

    一声令下,侍卫们将哀嚎不绝的江二郎等人尽数拖走。

    江家女眷们,倒是没被送到官衙,可也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江家两个儿媳在江老太太面前恸哭不已:“婆婆,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被押进官衙,说不得还要挨板子坐牢。我们要怎么办?”

    江老太太呜呜两声,说不出话来。

    侍卫上前,解开江老太太的穴位,又替她接好下巴。

    江老太太能张口说话了,不敢看气势凌人的顾山长,又怒骂杨夫子:“杨巧娘!你这个丧门星。二郎三郎有个好歹,我要你偿命……”

    顾山长神色一沉:“再让她闭嘴!”

    侍卫利落地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再次上前。

    咯嘣一声!

    江老太太的下巴又被卸了。

    江老太太哭都哭不出来了,也没胆子再闹腾,被两个同样脚软手软的儿媳搀扶着离开。

    无人叫上江凝雪。

    江凝雪在原地呆立片刻,满面惶然无助。

    杨夫子按捺不住,正要上前,却被顾山长用目光拦下。

    人不吃苦头,难以真正长大。这一次,便让江凝雪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江家人到底是何品性脾气。

    杨夫子眼眶泛红,将头扭到一旁。

    江凝雪用力咬了咬嘴唇,终于追了上去:“奶奶,等一等我。”

    顾山长负手而立,嘴角闪过一丝哂然。

    ……

    “山长今日好威武!”

    “好霸道好帅气!我实在太爱顾山长了!”

    “呜呜呜,以后我想找山长这样的夫君。要是找不到该怎么办?”

    围观的学生们越来越多,一个个俱被顾山长的英姿所倾倒。

    林微微也激动地小声叫了起来:“啊啊啊!山长太厉害了!我好崇拜啊!”

    六公主目中闪过赞许和激赏。

    自己从未小觑过任何女子。可这几个月来,依然屡屡被震惊!眼前的顾山长,霸气毕露,令人折服!

    谢明曦也在凝望着顾山长。

    这么好的顾山长,可惜寿元不长。前世,俞皇后骤然离世,顾山长很快也随之病逝。世间再无惊才绝艳性情刚硬的顾娴之!

    她前后两辈子,从未对谁生出过这样的敬重钦佩!便是聪慧无双的俞皇后,比起始终坚持如一的顾山长,也要略略逊色。

    这一刻,她更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要拜顾山长为师!

    她不会再嫁人,不会再进宫。这一生,她要像顾山长这样,不依附任何男子。活得恣意,活得洒脱,活得自我。



    江家人狼狈离开,这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顾山长目光一扫,沉声吩咐:“上课时间已至,你们还在这儿发什么楞?还不快些进书院去?”

    众学生立刻乖乖应下,麻溜地进了书院。

    谢明曦主动走到杨夫子面前,轻声道:“今日上午是音律课,我先领着同窗们到乐室去练习。杨夫子稍事休息,去得迟些也无妨。”

    杨夫子眼眶通红,眼角边隐有泪痕,心绪更是翻腾不休。此时此刻的她,确实不宜出现在学生们面前。

    “也好,”杨夫子很快接受了谢明曦的好意。

    顾山长对谢明曦善解人意的伶俐也颇为满意,笑着略一点头,然后和杨夫子先进了书院。

    谢明曦看着顾山长的身影,嘴角微微一扬。

    林微微很快凑了过来,半开玩笑半是打趣:“谢妹妹,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故意在顾山长面前表现?”

    谢明曦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缓步而来的六公主,瞄了谢明曦从容的俏脸一眼。

    谢明曦确实在有意讨顾山长欢心。

    她在打什么主意?

    ……

    一盏茶后,海棠学生的学生们齐聚乐室。

    只是,今日一众少女都在讨论江家人之事,根本没几个专心练习音律的。

    “刚才真是大快人心!”尹潇潇神情激动:“江家人实在可恶,杨夫子早就该下定决心,和江家撇清关系了。”

    “就是。杨夫子生得美貌又温柔,便是想再改嫁也不难。何苦一直被江家人欺凌压榨。”

    “今日本就是江家人闹事在先,这回被送进衙门,不脱一层皮,休想出来。”

    “我看,他们以后再不敢来闹杨夫子了。”

    方若梦怯生生地插嘴:“只怕杨夫子舍不得江姑娘。”

    杨夫子若舍得下女儿,也不会吃这么多年的苦头了。

    这份慈母心肠,众少女俱觉得太过隐忍无奈,却也不忍心苛责,不由得齐齐叹气:“可不是吗?有江姑娘在,杨夫子想彻底和江家一刀两断,怕是不易。”

    林微微立刻道:“杨夫子定会想法子将江姑娘带到身边来。”

    众少女还待议论,低头练琴的谢明曦忽地张口提醒:“待会儿杨夫子来了,大家可别多说,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有前例在先,众少女纷纷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少女身影出现在乐室门口。

    少女脸颊清瘦,无精打采,进了乐室后,谁也不看,坐到了平日用惯的古琴前。

    乐室里顿时安静了片刻。

    这个少女,正是大病初愈的盛锦月。

    时隔一个多月再见,盛锦月纤瘦又憔悴,清秀的脸孔泛黄,没半点神采,更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神气活现。

    盛锦月人缘不佳,又犯错在先,众少女对她厌恶不喜多过同情怜悯。若不是看在盛锦月病了一个多月的份上,少不得要讥讽一番。

    现在嘛,众少女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然后看向李湘如。

    别人不理盛锦月也就罢了!李湘如却是盛锦月的“知交好友”。当日盛锦月在粽子里做手脚之事,背后说不得也有李湘如“推波助澜”。

    现在,盛锦月病愈来书院了,李湘如会作何反应?

    ……

    李湘如显然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半分异样未露,一脸关切地主动张口:“盛姐姐的身子可痊愈了?”

    盛锦月却没搭理李湘如的兴致,嗯了一声,便低头调琴弦。

    事实上,盛锦月根本不想再来书院。

    这一个多月来,她心病难除,一直断断续续地养病,更有退学之意。可惜祖父坚决不允,她能下榻走动,便命她来书院读书。

    她不情不愿地来了。却不想抬头看任何人,更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包括虚情假意的李湘如!

    盛锦月确实不算聪明,不过,也没蠢到家。这一个多月来,她不停地回想当日之事。到后来,便慢慢想通了。

    是李湘如想害谢明曦!

    李湘如不愿自己动手,便怂恿她动手!

    事发之后,她成了众人所指的罪魁祸首,李湘如却安然无恙!

    她被严惩,被计零分,被张白榜,李湘如什么事也没有!

    盛锦月最厌恶憎恨的人,依然是谢明曦。李湘如却从知交好友被划到了“耍心机讨人厌”的那一类。

    李湘如碰了个软钉子,也未恼,依旧低声和盛锦月说话:“你病了这么久,一个多月未曾上课,课程落下许多。以后我利用中午的午休时间,替你补上。”

    盛锦月本不想理会,转念一想,这是李湘如欠她的,她为何不应?

    盛锦月点点头。

    李湘如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盛锦月没当场翻脸就好。只要她诚心弥补,“裂痕”总有消去的一日。

    ……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杨夫子来了。

    杨夫子重新梳洗过了,除了眼眶微红外,看不出半点异样。

    在见到病愈归来的盛锦月时,杨夫子也未多言,只说道:“盛锦月,你漏学了几首琴曲。以后的音律课,我替你慢慢补上。”

    杨夫子说话竟和以前一样温和!既未厉声斥责也未奚落取笑。

    盛锦月低声应下,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杨夫子说到做到,散学后,特意留下盛锦月,多教了一首琴曲。

    盛锦月往日颇有些瞧不上杨夫子,一来杨夫子出身普通,二来,杨夫子性情软弱,被夫家压得抬不起头来。心高气傲的盛锦月,自然看不起杨夫子。

    今日,杨夫子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令盛锦月生出了丝丝感激和感动。

    教完琴曲后,杨夫子便要起身离去。

    盛锦月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子,我犯了错,你为何还肯这般对我?”

    杨夫子神色平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一日在书院读书,一日便是我的学生。教导你是我分内之责。”

    身为夫子,便该尽心教导所有的学生。

    和喜怒爱憎无关!

    杨夫子很快走了。

    盛锦月呆呆地坐了片刻,不知何时,泪水溢出眼角。

    她双手捂着脸,轻声呜咽起来。

    ……



    未时初。

    今日五个学舍的所有学生俱被召集到了会室里,莲池书院里所有的夫子也齐聚此处。

    这个会室十分宽敞,共设一百余张椅子。夫子们坐在前几排,学生们则按着学舍排名,依次入座。

    每逢书院里有重要事情,顾山长都会将众人召聚到会室。

    今日是为了什么事?

    夫子们也在悄声低语。

    “听闻海棠学舍里的那个盛锦月,在粽子里掺了巴豆想谋害谢明曦,结果被董夫子误食,害得董夫子大病一场。”

    “想想董夫子,也真是可怜,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董夫子一把年纪,肠胃本就虚弱,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不知要休养多久才能好。”

    “这等胆大妄为的学生,确实该严惩。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做检讨,估摸着定能给她留下永生难忘的教训。”

    “我们莲池书院名闻天下,所收的学生无一不聪慧伶俐心思纯正。像盛锦月这等学生,若不是皇室宗亲,哪有资格进莲池书院。”

    “可不是么?罢了!这等话私下说说无妨,可别传出去。淮南王府可不好惹。”

    一众少女,更是议论纷纷。

    宽敞的会室里,声音渐渐嘈杂。

    直至顾山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所有人几乎同时噤声不语。

    会室里陡然安静下来。

    ……

    顾山长走到众人面前,不疾不徐地张口道:“今日将你们召集至此处,是为了一个多月前海棠学舍里发生的一桩事。”

    “事情的原委,早已张白榜公布,想来大家都已知晓,我不必再赘述。”

    “今日盛锦月已来了书院。她要当着众人的面,坦诚自己的错误,并痛下决心改过。希望众学生引以为戒,不可犯类似的错误!”

    说完,转头看向门口。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盛锦月,在百余双眼睛的盯视下,脸孔发热发烫,没勇气抬头看任何人。步履僵硬之极。

    短短几句话,盛锦月说得断断续续:“……我因心中嫉恨,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误害了董夫子,心中惶恐愧疚难安……”

    “我已知错,以后绝不敢再犯……”

    众人一片静默。

    这份沉默,却比厉声指责更沉重,压得盛锦月喘不过气来。

    盛锦月说完最后一个字,终于痛哭失声。

    如此耻辱的经历,当真是生平第一回。

    盛锦月的哭泣声在会室里回响,痛哭流涕的模样分外狼狈。可惜,坐在下面的夫子学生们只觉畅快,无人生怜。

    犯下如此大错,被就该严惩。现在知道哭知道后悔了,当初干什么去了?

    如果犯错的人哭一哭落几滴眼泪便能得到原谅,那也太轻巧便宜了!如何对得住无辜的谢明曦,如何对得住还躺在床榻上的董夫子?

    ……

    盛锦月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下午。

    散学的编钟声一响,便夺步而出,第一个冲出了莲池书院。

    淮南王世子妃早已在马车上等候多时,见盛锦月眼眶红红地上了马车,心中一阵纠痛,搂过盛锦月哭了起来:“锦月,我知道你今日一定受了许多委屈。可若就此退出莲池书院,只会触怒你祖父。再者,退学容易,以后想进书院,却是难之又难。”

    “你且忍上一忍,千万别再闹腾了。不然,惹得你祖父不高兴,谁也护不住你……”

    盛锦月满心的委屈,都被勾了出来,在淮南王世子妃里的怀中大哭。

    淮南王世子妃满心酸楚无奈,轻拍盛锦月后背。

    这一个多月来,淮南王在朝中不大顺心,被建文帝挑刺找茬呵斥过几回。一回府,淮南王便阴沉着脸。

    别说她这个儿媳战战兢兢,便是淮南王世子也大气都不敢出。

    淮南王是王府的主心骨,若是淮南王失了圣心圣眷,王府上下都会跟着遭殃。

    此事是六公主告状引的祸,说到底,还是怪盛锦月。也因此,淮南王近来对盛锦月从无好脸色。

    淮南王府的马车很快离开。

    一路上,马车里的哭声都未停过。

    ……

    一个时辰后。

    天气渐热,到了傍晚时分,才有了几分凉意,微风轻拂,颇为惬意。

    耗尽体力的谢明曦可就没那么惬意了。

    廉夫子操练起弟子来,实在是心狠手辣。适应了一个多月,她终于勉强适应练武强度。没想到,廉夫子竟又随之加大力度,今晚亲自动手和她过招……

    “明曦,你现在感觉如何?”尹潇潇也同样被操练得奄奄一息,说话有气无力。

    谢明曦无奈苦笑:“胳膊酸痛,抬一抬的力气都没有。”

    尹潇潇苦着脸长叹:“回去之后,稍事休息,还要读书练字。”

    是啊!回府之后还有一堆课业要完成,洗洗就睡的好事还是别奢望了。

    两人对视,一起叹了口气。

    也只有此刻,犹有体力的六公主才稍稍找回在学业上被谢明曦无情碾压的尊严。

    说起来都是血泪。这些时日,六公主一直埋头苦读,可惜,收效不大。上个月的月考,四书五经还是考了五分……

    总分还是四十七,可耻地依旧考了丙等!

    看到成绩后,谢明曦张口安慰:“不退步,就是最大的进步。”

    六公主:“……”

    谢明曦见六公主神色复杂,又轻笑一声:“想学好四书五经,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那些想考功名的读书人,无一不是埋头伏案苦读数年十余年,甚至二三十年。公主殿下尚且年少,只要用功苦读,总会有所进益。”

    难得谢明曦好言好语地出言安慰。

    六公主失落片刻,很快又振作起来,继续勤奋练字刻苦读书。

    代董夫子上课的顾山长,今日下午上课时,还夸了六公主一回:“一时落后,算不得什么。学习最要紧的就是勤奋坚持。公主殿下如此勤勉,不出半年,定能考到六分以上。”

    六公主满含期待地问道:“我想考十分,不知要多久?”

    顾山长颇为厚道地夸了一句:“有理想是好事。”

    六公主:“……”



    “公主殿下在想什么?”

    谢明曦略略转头,嘴角微扬,眼眸中露出些许揶揄。

    显然也想起了下午课上六公主和顾山长之间的对话。

    好在六公主脸皮雄厚,没有一丝羞惭,张口便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考乙等。”

    谢明曦轻笑一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公主殿下心志坚毅,头脑聪颖。射御数三门学得好,便是明证。四书五经,想来也难不倒公主殿下。”

    耿直的尹潇潇却道:“这可未必。有的人,天生善于习武,头脑反应灵活。可一读书便不成了。我看,公主殿下便是这样的人。”

    六公主:“……”

    相处日久,尹潇潇也敢拿自己打趣了。

    尹潇潇哈哈笑了起来,清脆爽朗的笑声,驱走了练武后的疲惫,令人心生愉悦。

    六公主很快将些许懊恼抛至脑后,和谢明曦对视而笑。

    ……

    六公主像往日一般,送谢明曦回谢府。

    “公主殿下……”

    谢明曦一张口,便被六公主打断:“马车上只你我两人,说话随意些便是,别叫我公主殿下了。”

    谢明曦也未拘泥,笑着改了口:“也罢,以后便直呼你我。”

    六公主忽地问道:“今日江家人来书院闹事,你似半点都不惊讶。莫非早知会有此事?”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并未否认:“是。”

    六公主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敏锐得令人心惊。绝非普通等闲之辈。她到底是何身份来历?

    谢明曦没问六公主是如何看出来的,六公主也未细说,只张口道:“江家人确实可恨可恼。今日得了个教训,以后定不敢再来书院滋事。”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江家几个男丁都被送进官衙,肯定要吃些苦头。江家人想救他们出来,也不是易事!”

    别说江家人闹事在先罪有应得,哪怕江家人无辜,顾山长想出手整治几个平头百姓也不是难事。

    江家人被杨夫子的容忍退让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遭受此劫,委实活该,不值得同情。

    六公主略一思忖问道:“杨夫子想借此事带走江姑娘?”

    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谢明曦点了点头。

    六公主淡淡说道:“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得有耐心。希望杨夫子能按捺得住。”

    接下来一段时日,江家人定要吃不少苦头,必然会迁怒江凝雪。也能让江凝雪,看清江家人的真实脸孔。

    两人随口闲话,很快就到了谢府外。

    六公主忍不住叹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这段路越来越短了。”

    是啊!

    谢明曦心中竟也生出一丝不舍,很快又暗暗好笑不已。两人日日相见,同窗同寝同门,比起家人相处的时间还要长。总不能连晚上也在一起。

    谢明曦冲六公主挥挥手,然后进了谢府。

    六公主看着谢明曦的身影消失在谢府门内,才低声下令离去。

    ……

    时间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

    江家的门紧紧关着。

    四邻来来往往,经过江家门前,少不得要闲言碎语几句。

    “江家可真是倒了大霉。几个小子被放回来了,江二郎江三郎可都被关进了大牢。听说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

    “该!也不看看莲池书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后娘娘亲手设立的书院,在里面读书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听说六公主也在书院里读书。江家人竟敢去书院闹事,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呵呵,江家人原本仗着儿媳在书院里做夫子,去闹过一回。那一回安然无事,胆子便大起来了。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真是可笑。”

    “说起来,江老太太真是心黑!扣着孙女不放,逼着守寡的儿媳去赚银子养活一家老少。还到处嚼舌,说儿媳的不是。”

    “现在可算是遭报应了!”

    “就是啊!可见老天有眼。人在做,天在看。这人哪,可不能太过黑心。”

    闲言碎语讥讽嘲弄,随风飘进门缝,钻进江家人的耳中。

    江家两个儿媳面色一个比一个灰败难看,却已没胆子张口乱骂。

    说来也奇怪,这些时日便像见了鬼似的。她们一出门就要遭殃,莫名其妙地就会摔跤,走路踩中石子,头上落鸟粪……什么倒霉晦气的事都能遇上。

    江老太太最惨,有一天早上醒来,竟发现嘴里被塞了一团臭袜子,吓得接连几晚都没敢合眼。

    难道真的是老天看不过眼,要惩罚江家人?

    江家两个儿媳心里犯嘀咕,却不敢多嘴,唯恐又遭来江老太太怒骂不休。

    江老太太本就刻薄,如今江家遭难,两个儿子都被打伤关在牢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将积攒了多年的银子尽数拿了出来打点,也没人敢放江二郎江三郎出大牢。只允了江老太太可以进牢房探视。

    今日,便是约定好进牢房探视的日子。

    江老太太带了一包裹的馒头夹肥肉,冲着两个磨磨蹭蹭的儿媳怒喊:“你们两个还不快些过来?二郎三郎整日在牢房里吃苦,你们两个倒好,半点不着急。”

    她们急有什么用?

    儿媳们不敢顶嘴,心里却不太情愿。

    进牢房可是会沾晦气的。江老太太心疼儿子,自己去就是了。偏偏要将她们两个也一并拖去……

    江凝雪从厨房里跑了过来:“奶奶,我也去。”

    这一包裹馒头,便是江凝雪一大早起来揉面蒸的。

    江凝雪这些日子被迁怒,时常挨打挨骂,一天只吃一顿残羹冷饭,饿得瘦了一圈,脸上蜡黄。全然没了往日的水灵秀气。

    江老太太一看江凝雪的脸,便想起她亲娘,顿时怒从心头起,扬手就打了江凝雪一巴掌。

    江凝雪本就饿得发晕,被这重重一巴掌打得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江老太太狠狠呸了一声:“你娘是个丧门星,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要是你二叔三叔有个好歹,我就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江老太太污言秽语骂了一通,又踹了江凝雪几脚,方才解恨。由着两个儿媳搀扶着出了门。

    喀嚓一声,门被上了锁。

    这是防着江凝雪趁机跑出去找杨夫子。

    脚步声很快远去,江家的院子里安静下来。

    躺在地上的江凝雪,忍着疼痛,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屈起双腿,将头埋在腿中,呜呜哭了起来。

    这半个多月来,她不但时常挨饿,挨骂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往日温和慈爱的江老太太,现在看她便如仇人一般。两个婶娘也没了往日的亲切,一张口便是戳心戳肺的羞辱,也会动手打她。只避开了头脸。

    “这个小蹄子,和她娘一样,生得白净貌美。这张脸可万万动不得。”

    “是啊,婆婆。日后将她许出去,多收些聘礼。若是想多些银子,索性卖了,还能卖个高价。”

    两个婶娘不怀好意地怂恿,江老太太顿时动了心,这几日,一张口便是要将她卖进窑子……

    难以言喻的惊惧从心底涌起,全身冰冷。

    江凝雪身子不停颤抖,泪如泉涌。

    几个堂弟听到哭声,跑了出来骂她:“呸!亏你有脸哭,要不是你娘翻脸无情,我爹和三叔也不会被关进天牢。”

    “奶奶说了,迟早要卖了你!”

    “将你卖个高价,够我们一家吃用几年。”

    江凝雪哭着抬头,一双眼睛红肿如桃子一般:“我也是江家人!”

    什么我们一家,听着实在太刺耳了!以前江老太太可是一口一个“我家凝雪”的!现在她怎么就成了外人了?

    最大的堂弟只比江凝雪小了一岁,十三岁的少年郎冷笑一声,言语恶毒:“我们才是江家儿郎,以后要传宗接代,给奶奶养老。你不过是个赔钱货,迟早要被嫁出去或是卖出去,算什么江家人!”

    “我爹和三叔在牢房里,奶奶打点要银子。昨日已经找过了牙婆子,像你这样年轻美貌的,能卖一百两银子。”

    “你就等着吧!不出两天,就有牙婆子领你走了!”

    ……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江凝雪怔了片刻,一张俏脸涌起无尽怒火不甘,猛地起身扑上前,一拳打中了堂弟的脸。

    堂弟一怒之下,立刻还手,打中了江凝雪的脸。

    身后立刻有弟弟提醒:“大哥,别打她的脸。娘说了,她这张脸值钱的很。打坏了可就不值钱了。”

    这倒也是。

    几个少年一起动手,避开头脸,将江凝雪痛打一顿。江凝雪本就是纤弱少女,又连着多日没吃饱饭,站着都头晕眼花,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很快便惨呼连连,摔倒在地。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满是绝望。

    “凝雪是奶奶的心头肉,奶奶当然最疼你了。别人家里重男轻女,在奶奶这儿,你才是最要紧的。以后,你只当没那个狼心狗肺的亲娘。有奶奶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你吃喝。”

    “凝雪啊,二婶没闺女,只有两个淘气小子。在二婶心里,可是将你当成亲生的闺女一样的。也不知你娘怎么狠得下心,竟然就不要你了。”

    “凝雪啊,三婶特意给你做了你爱吃的丸子,快些过来吃。你娘狠心不管你,你就将我当成亲娘。”

    “凝雪,到二叔这儿来。二叔悄悄给你买了朵绢花。说起来,本该你娘替你买。她只顾着自己逍遥自在,哪里顾得上你。”

    “凝雪,三叔给你扯了块布料,你留着做件新衣。你爹死的早,你娘以后迟早要改嫁。你以后跟着三叔一起过。”

    “堂姐,你就将我当成亲弟弟。以后你出嫁了,我就是你娘家弟兄,给你撑腰。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骗子!

    都是骗她的!

    他们根本不是真的疼爱她!都是哄她骗她。现在真面目都露出来了!

    江凝雪哭晕了过去。除了那张脸,遍体鳞伤。

    几个堂弟总算停了手,各自呸了昏迷不醒的江凝雪一口。

    他们半点不怕。反正,奶奶最疼他们这些孙子。便是他们动手打了堂姐,奶奶也不会怪他们。

    ……

    到了中午,江老太太被扶着回来了。

    一回江家,江老太太便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了起来:“这些黑心肝丧良心的东西,探望一回就要二十两银子。请个大夫进大牢,要三十两!他们这是活生生地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

    两个儿媳也各自哭了一路。

    大牢里又脏又臭,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江二郎江三郎又都全身是伤,要是不请大夫去诊治,便是以后被放出大牢,人也彻底废了。

    看守牢房的牢头心肝黑透了,一张口就是五十两银子。江老太太攒了几年的银子,已经花了大半,现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卖了江凝雪。

    两个儿媳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娘,现在可没法子了。那牢头说了,只给我们两日时间。要是筹不出银子,二郎三郎在牢里可就没活路了。”

    “娘昨日不是问过牙婆子了吗?凝雪那丫头长得好,不拘是卖给人做妾,还是卖进窑子,都能卖个高价。快些叫牙婆子登门卖了她!”

    “对!只能这样了!”

    其实,不用两个儿媳怂恿催促,江老太太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过是个丫头,卖就卖了!也没什么可惜犹豫的!

    江老太太抹了眼泪,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日下午便请牙婆子来,将她领走!”

    ……

    当日下午,牙婆子便登了江家的门。

    待看到全身是伤满面泛红的江凝雪时,牙婆子立刻不乐意了:“好好的姑娘,怎么折腾成这样?全身都是伤,还发着烧。我买到手里,还要花钱给她治病。这笔买卖可划不来!”

    江老太太满脸陪笑,说尽了好话,又自动压了价:“……不必一百两银子,给九十五两便是。”

    牙婆子撇撇嘴:“八十两银子,签死契,以后这丫头的去向和你们就没关系了。想卖便立契!”



    两个儿子等银子救命,江老太太虽嫌价格低了些,也不得不应:“卖卖卖!当然要卖!现在便立契!”

    牙婆子做惯这等买人的营生,随身带着纸笔,当场便写了契约。上面醒目地标注着一条,人货两清,再无瓜葛!

    契约一式三份,一份留在江家,一份留在牙婆子手中。最后一份,要交到衙门专管户籍人口之处。免得日后牵扯不清。

    手续办妥当,已到了傍晚。

    江老太太拿到沉甸甸的八十两银子,终于有了笑意。有了这些银子,便能打点牢头,请大夫给两个儿子治伤了。

    江凝雪发着烧,头脑昏沉,双腿绵软,一天都没吃东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牙婆子便是心肠再硬,也觉得江凝雪太过可怜,张口道:“弄碗热汤来,让她喝了,也有些力气走路。”

    江老太太却不乐意:“卖都卖了,已经不是我们江家的人了,弄什么热汤。快些领她走!”

    牙婆子被气得直翻白眼,拉着江凝雪便走。

    江凝雪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走出江家门口的时候,江凝雪用尽力气回了头。

    江老太太满心欢喜地摸着手中的银子,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那抹贪婪可鄙的笑容,刺得江凝雪心痛如割,泪水又涌了出来。

    牙婆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哭有什么用!这是你的命,你得认!从今儿个起,他们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别再惦记了。”

    “放心,我已经给你找了个好买主。今晚就送你过去,见了主子,你可得老实些……”

    她真的要被卖进窑子里了吗?

    江凝雪全身如冰冻,再无一丝暖意。走了没多远,便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

    江凝雪终于有了知觉,费力地睁开眼。双目涣散无神,过了片刻,才慢慢有了焦距。

    穿着青色衣裙丫鬟打扮的清秀少女出现在眼前,态度还算温和:“你总算醒了!”

    江凝雪动了动嘴唇,声音干涩无力:“这是哪里?”

    “这里是谢府,”小丫鬟笑着说道:“我叫从玉。你真是好运气,小姐已经买下你做丫鬟了。”

    江凝雪反应有些迟钝:“丫鬟?这里不是窑子?”

    从玉立刻沉了脸:“不得胡言乱语!这里是谢府,你以后是三小姐的丫鬟。”

    “你身上都是些皮外伤,我在你昏迷之际,已经替你清洗上了药,也替你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这里有热粥和馒头,你先吃饱了,再随我去见小姐。”

    江凝雪一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此时肚中饿得厉害,闻到白粥馒头的香气,忍不住咽咽口水。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从玉看不下去,伸手扶了她一把。

    江凝雪连着吃了三个馒头三碗热粥。还想再吃第四个,被从玉拦了下来:“可别吃撑了肚子。以后再慢慢吃。”

    江凝雪讪讪地缩回手。肚子饱了,身子也有了力气,至少有力气站起来了:“我现在便去见主子吗?”

    不管如何,被卖做丫鬟,总比卖到窑子里强得多。

    能吃饱肚子,不挨骂不挨打,比留在江家也强多了。

    只不知道,这个谢府到底是什么地方?从玉口中的三小姐又是什么人?为何这么巧地今日买下她?

    从玉看出江凝雪满脸疑惑,却未解释:“我领着你去见小姐。”

    ……

    江凝雪默默地跟在从玉身后。

    身上的伤还在作痛,走路时牵动伤口,更是疼得厉害。好在从玉颇为体贴,刻意放慢了脚步,江凝雪忍着疼痛,勉强跟了上去。

    天已漆黑,不过,四处都悬挂着风灯。江凝雪不敢东张西望,却也察觉出谢府是个富贵之地。

    从玉在书房外站定,轻轻敲门。

    一个悦耳之极的少女声音响起:“进来。”

    从玉应了声是,推门而入。江凝雪愣愣地站在门外,不敢动弹。从玉只得转头说一声:“你也进来,小姐要见你。”

    江凝雪低着头,迈步进了宽敞明亮的书房。

    她不敢抬头,只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颗心扑腾扑腾跳得飞快,几乎快跳出了胸膛。

    过了片刻,三小姐才淡淡张口:“抬起头来。”

    江凝雪紧张又害怕,僵硬着抬起头。

    一张清丽秀美的少女脸孔映入眼帘。

    这位三小姐,比她想象中的年少,容貌生得极美……等等,这位三小姐为何看着有些面熟?

    江凝雪记性颇佳,很快便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张脸,不由得一惊:“你是莲池书院的学生?”

    而且,还是她娘亲杨夫子的学生!

    两个多月前,江老太太去莲池书院外闹腾,这个少女曾露过面。半个多月前,这个少女也在围观的学生中。

    ……

    一瞬间,江凝雪如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是不是我娘让你买下我?我娘人呢?她在哪儿?”

    谢明曦略一挑眉,淡淡说道:“我买下你,便是你的主子。以后你是谢家丫鬟,和江家再无瓜葛。”

    “至于杨夫子,她若想将你买回去,便得花银子。”

    “我用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了你。等杨夫子攒够银子再说。”

    江凝雪:“……”

    江凝雪头脑一片纷乱,第一个反应竟是:“我只卖了八十两银子,为何现在变做一百二十两了?”

    这个问题可真够蠢的!

    从玉暗暗翻个白眼,忍不住插嘴道:“牙婆子买你花了八十两,再转卖给小姐,中间如何能不赚银子?”

    事实是,谢明曦早已允诺过牙婆子,要以高价买下江凝雪。不然,牙婆子如何肯出高价买江凝雪?

    此时一个水灵的丫头只需四五十两银子便能买下。江老太太打听过,知晓“行情”,所以才迫不及待地以八十两银子的高价卖了江凝雪,唯恐牙婆子反悔。

    江凝雪愣愣地站在原地。

    脑海中闪过江家人无情的嘴脸,又闪过满目慈爱双目含泪的亲娘。

    一百二十两!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一年!

    她伤透了娘的心,娘还愿意买她回去吗?



    隔日清晨。

    谢明曦进了莲池书院后,便去找杨夫子。

    杨夫子日夜惦记女儿,吃不下睡不好,这半个多月来,硬生生熬瘦了一圈。没等谢明曦张口,立刻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凝雪现在怎么样?”

    谢明曦笑着安抚杨夫子:“江姑娘这些日子吃了些苦头,身上有些皮外伤,面黄肌瘦。好吃好喝地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杨夫子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以江家人的性情为人,这些日子焉能不折腾江凝雪?杨夫子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些,依然心如刀绞。恨不得吃苦受罪的人是自己。

    只是,当日谢明曦出此主意的时候,便说一定要硬下心肠。否则,便是将女儿带出江家,性子也扭不过来。

    杨夫子哭了一会儿,便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此事多谢你了。”

    她自己出面,江家人绝不肯轻易让她带走女儿。如此转了一圈,女儿纵然吃些苦,总算能和江家撇清关系。

    “些许小事,何值一提。”谢明曦轻声道:“不过,夫子暂时别心急。待江姑娘在谢家待上一段时日,我再让她和夫子团聚。”

    杨夫子略略一怔,抬起头来。

    谢明曦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卖身契在我手中,她便得在谢家做一段时日的丫鬟。我会让人好好‘调教’她,她在谢家吃过苦头了,再和夫子团聚,才会知道亲娘待她的好。”

    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说道:“以后江姑娘说我的不是,还望夫子别见怪才是。”

    杨夫子目中闪出一丝水光,低声道:“你一片用心良苦,全是为了我们母女,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

    “买凝雪的银子,我日后慢慢还给你。”

    谢明曦却道:“此事不急。那张卖身契,暂且放我身边。以后若是江家人知晓你们母女团聚来闹腾,你也只管让他们来谢家找我。”

    签了死契,再无瓜葛。

    不过,江家人厚颜无耻,还是提防为好。

    杨夫子满腹的感激,实在无法以言语来表达,半晌才道:“我身为夫子,实在不该在外设小私塾。过了这个月,我便不再上课。谢兰曦姐弟两人,便算做我收下的弟子。我自会继续精心教导。”

    谢明曦立刻笑道:“多谢夫子。那一百二十两银子,便算做一年的束脩。”

    杨夫子如何肯占这等便宜:“我在书院里做夫子,每个月十两银子束脩。谢兰曦姐弟两个,每个月五两束脩便足矣。这一百二十两,便算做两年束脩。”

    谢明曦只得笑着应下。

    ……

    江凝雪受的都是皮外伤,用了伤药后,很快便好了。

    从玉也很快给江凝雪安排了差事。

    每日早起清扫园子里的落叶,一扫就是大半日。还要去下人房里洗衣,早起晚睡,十分辛苦。若园子没扫干净,便要罚重扫一回,衣服没洗干净,也要重新洗过。还要被罚晚饭,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更可气的是,谢家原本的丫鬟仆妇,也欺负她这个新来的丫鬟,时常将自己的事情都扔给江凝雪。

    江凝雪初来乍到,受了不少闲气,背地里不知哭过多少回。

    奈何她在谢家毫无根基,便是受再多委屈,也没人向着她。

    而且,她只是个粗使丫鬟,根本没机会见谢明曦。便是想告状,也最多找到从玉。

    从玉早得了谢明曦叮嘱,见江凝雪哭哭啼啼地来,便故意无奈说道:“做丫鬟谁不受气?你又是新来的,大家不欺负你欺负谁?”

    “我七岁就被卖进谢家了,熬了几年才有今日光景。你也慢慢熬吧!”

    江凝雪只得哭哭啼啼地回去继续做事。

    ……

    熬了一个多月,才有了转机。

    从玉又领着她去见了谢明曦。

    谢明曦随口吩咐道:“从明日起,你去兰曦堂姐身边当差。”

    江凝雪学了不少“规矩”,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冒失莽撞,主子说话,不敢多嘴多问,只乖乖应了声是。

    当日晚上,江凝雪便被领到了谢兰曦身边。

    “奴婢凝雪,见过小姐。”江凝雪行礼略显笨拙。

    谢兰曦性情温柔,并不见怪。再者,谢明曦早已给她透露了实情。这个江凝雪是杨夫子的亲生女儿,她是杨夫子的弟子,彼此应该多亲近才是。

    不过,眼下话未说穿,谢兰曦自不会多说,只微笑着说道:“我每日要出府读书,你随行伺候便是。”

    江凝雪下意识地问了句:“小姐也在莲池书院读书吗?”问完才惊觉自己多嘴,立刻低头请罪:“奴婢多嘴,请小姐见谅。”

    谢兰曦笑了一笑:“无妨。莲池书院是京城第一女子书院,我粗识几个字,哪有资格进莲池书院。不过,我的夫子是极好的。”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明日你随行伺候,就知道了。”

    一头雾水的江凝雪,满心疑惑地应了一声。

    ……

    第二日,江凝雪随着谢兰曦去了“小私塾”。

    刚进了小院子,江凝雪便愣住了。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女子脸孔,出现在眼前。目中闪着水光,哽咽着喊了一声“凝雪”。然后走上前,将她搂进怀中。

    怀抱是那样的温暖。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往日的怨怼,现在想来,简直荒谬又可笑。在这世上,唯一真正在乎她的人,便是她的亲娘。

    可她都做了什么?她竟听江家人的挑唆,和亲娘离心,心生怨恨……她简直就是个糊涂虫!

    江凝雪将头埋进杨夫子的胸膛,狠狠哭了一场。

    杨夫子紧紧地搂住江凝雪,不停哭着低语:“凝雪,是娘没用,娘没能好好护着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凝雪,是娘没用……”

    江凝雪哭道:“娘,是我不懂事,是我伤了你的心。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要我……”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令人看着心酸不已。

    谢兰曦最是心软,见不得这等场景,悄悄转头,用帕子擦拭湿润的眼角。

    幸好三妹及时出手,救下了江姑娘。

    以后,她们母女便能团聚,再也不必分开了。



    狠狠哭过一场后,杨夫子心情稍稍平静,擦了眼泪,低声哄女儿:“凝雪,以后你就和娘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

    江凝雪当然千肯万肯,不过,想到那一百二十两银子,便忧心着急:“三小姐说过,要用银子买我回来,娘,你以前的银子都送回江家了,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多银子?”

    心结一解,江凝雪对杨夫子比往日亲近多了,紧紧攥着杨夫子的衣袖不肯松手。

    杨夫子心中十分欢喜,轻声笑道了:“我已和三小姐说过了。这些银子,算作两年束脩。兰曦和元舟都是我弟子。”

    “以后,你也随我一起读书习字,练习音律。”

    “娘亏欠你多年,如今,总算能好好弥补了。”

    江凝雪听得红了眼眶。

    娘亲有哪里亏欠过她?是她亏欠娘亲才是!

    杨夫子柔声道:“你已被江家人卖了出来,以后可以不必姓江了,你随娘姓杨可好?”

    江凝雪用力点点头:“好,以后,我便叫杨凝雪。”

    江家人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她以后再也不姓江了。便是江家人找来,她也不会再认他们了。

    杨夫子没想到女儿答应得这般干脆,心中既惊又喜,一把又搂过女儿:“凝雪,你果然懂事了。”

    谢明曦的办法果然极好!

    江凝雪,不对,现在该叫杨凝雪了,在谢府不过一个多月,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

    当日,杨夫子便回莲池书院收拾衣物。

    顾山长闻讯而来,季夫子苏夫子廉夫子也齐齐而至,一起动手帮忙。

    杨夫子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眉眼间俱是喜悦。

    顾山长看在眼里,颇觉欣慰,张口问道:“你和凝雪在外吃住花用,银子可够用?若不够,只管和我张口。”

    杨夫子忙笑道:“多谢山长一片美意。我和凝雪两人,十两银子如何能用得完。”

    季夫子笑道:“山长已经派人去衙门打了招呼。江二郎江三郎至少也要在牢里待上半年。这半年之内,江家人自顾不暇,绝不敢再来找你了。”

    有半年时间,足够母女两人感情恢复如初。便是江家人找来,杨凝雪也不会随他们走。

    杨夫子又郑重地谢了一回顾山长:“此次多亏了山长出力,打发了江家人。如此大恩,我真不该如何回报。”

    顾山长笑道:“想谢我倒是不难。以后你安心待在莲池书院教导学生,便总想着去设小私塾就行了。”

    顾山长这一打趣,脸皮薄的杨夫子红了脸,其余几位夫子也纷纷笑了起来。

    苏夫子柔声细语地笑道:“此事都是谢明曦的主意。这丫头,年纪不大,行事却老练周密,滴水不漏。若杨夫子不说,便是我们也猜不出,此事竟是谢明曦手笔。”

    季夫子和廉夫子也同样感慨连连。

    想带走杨凝雪不难,难的是不能让江家人起疑,还得令杨凝雪回心转意。

    此事便是让她们出手,也未必如谢明曦这般周全细密。

    杨夫子笑着叹道:“可不是么?不瞒你们说,我承了她这么大的人情,倒不知该怎么还了。”

    顾山长笑着接了话茬:“这有何难。你将自己的一身技艺倾囊相授就是了。”

    ……

    还没收做弟子,就正大光明地偏心袒护上了。

    众夫子都是聪明灵透之人,时日一长,都窥出了顾山长的心思。闻言纷纷笑着打趣:“山长既有收弟子之意,何不早下决心。”

    “正是,我们既已看了出来,谢明曦怕是也有察觉。怪不得每日都来找山长。要么送课业要么请教问题,热络殷勤的很。”

    廉夫子也难得开了玩笑:“谢明曦随我习武,只是记名弟子,我并未正式收她为徒,便是不敢和山长争抢之意。”

    顾山长何等胸襟,被夫子们打趣也不动气,反而笑道:“不急。离书院大比还有两个月。我总要看一看谢明曦此次在书院大比中表现如何,再做决定。”

    一年一度的书院大比即将来临。

    按着莲池书院往年的习惯,要提前选出参加书院大比的学生,并针对性地进行“指导”“集训”,力争压过另外五大书院,夺得好名次。

    提起书院大比,众夫子便激动起来。

    “去年我们书院的礼乐俱排名第一。四书五经略逊一些,也排了第二。可恨算学射御三门太弱,综合排名屈居第四。”

    “就因此,其余几家书院山长故意到顾山长面前说些酸话怪话,别提多可恨可恼了。”

    “尤其是松竹书院的孟山长,说话最是可恶。”

    “可不是么?今年书院大比,我们一定要一雪前耻!”

    季夫子身为算学夫子,立刻表态:“今年算学绝不会居末,至少也要进前三。”

    有六公主和谢明曦此等算学天才,季夫子满怀信心,铿锵有力地表态。

    廉夫子目中闪出坚定之色:“射御两门至少要进前二。”

    季夫子:“……”

    喂,可不待这样挤兑人的啊!

    博裕书院算学十分出色,松竹书院也是高手如云。季夫子年年垫底,今年能喊出前三的口号,已是十分难能可贵。

    没曾想,廉夫子一张口就是前二……

    顾山长见季夫子神色不愉,笑着说道:“有信心有决心是好事。不过,只喊口号没用。还得落实到行动中才行。”

    “按着每年惯例,书院大比多以新生为主。每一门需选出三人,若学生身兼数门之长,可以重复报名。如此算来,海棠学舍的新生便能凑足书院大比的阵容!”

    众夫子:“……”

    她们只是喊喊口号而已!

    顾山长才是真的信心十足!竟打算全部以新生出阵!

    “山长,全用海棠学舍新生吗?”苏夫子低声问道:“丁香学舍中也有极出色优秀的学生,去年书院大比中便取得极好的成绩。不如挑上几个,也免得新生们发挥不稳,影响成绩……”

    “不用了!”

    顾山长神色淡淡地打断苏夫子,目中闪过自信的光芒:“我相信她们,定能大放光彩,为我们莲池书院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