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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公主笑得狡黠,眉眼间俱是鲜活的神采。

    此时的六公主,再无一丝谢明曦记忆中好友的阴郁少言模样。

    没有一刻,比此刻更鲜明地令谢明曦意识到,昔日那个沉默阴郁的六公主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聪明大胆热诚又狡猾的少女。

    她也终于能真正放下痛失好友的遗憾,真真正正地接受崭新的“六公主”!

    谢明曦心中纵有思绪万千,最终出口的,依旧只有两个字:“谢谢。”

    这短短的两个字,却令六公主心花怒放,一双眼眸闪出了前所未见的神采。迫不及待地握住谢明曦的手:“你不怪我自作主张?”

    你真的,愿意卸下心房,真正接受崭新的我?

    六公主的手指纤长,却意外地温热有力。

    谢明曦抿唇,微微笑了起来:“难道我在你眼中,就这般不识好歹?”

    这世上,有人真心对你,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为你的喜而喜,为你的怒而怒。

    如此真情,岂能辜负?

    盛安平,不管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你来自何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谢明曦真正的朋友,永不相弃!

    情绪鲜少外露的谢明曦,此时目光清澈,清晰地流露出彻底接纳好友的诚意。

    六公主惊喜之余,心中又暗暗叫苦不已。

    自己的“真实”身份,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以谢明曦的性情脾气,等到真相揭晓的那一日,会是何等反应?

    ……算了,这些事暂时还是别想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至少,眼下两人关系密切融洽,谢明曦已真正敞开心肺接纳了自己。

    六公主心中苦乐半掺,小心地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免得被敏锐细心的谢明曦窥出端倪。

    ……

    “三小姐回府了!”

    门房管事脚底如生风一般,满脸喜色地跑来禀报。

    原本打算午睡的谢老太爷,立刻精神一振,连连笑道:“好好好,立刻请三小姐过来。让人给老太太他们送个口信,让他们一起过来。”

    至于还在“禁足反省”的丁姨娘和谢云曦……还是老老实实继续待在院子里吧!别出来碍大家的眼了。

    徐氏很快领着二房众人来了。

    谢明曦也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

    谢老太爷一脸慈爱,乐呵呵地笑道:“明娘,你可算回来了。快些坐下歇着。”

    徐氏亲自倒了一杯茶,捧至谢明曦面前,乐呵呵地笑道:“明娘,这回可真是托了你的福。我下注五百两,整整翻了十倍,变作五千两回来了。”

    徐氏下注押莲池书院第一之事,谢明曦自然知晓,闻言笑道:“是祖母眼光好。”

    谢老太爷就有些痛心了。

    早知如此,当时押什么一百两,直接押个一千两多好!

    不过,谢老太爷颇要脸面,当着谢明曦的面不愿说这些,转而笑道:“此次莲池书院力压松竹书院,夺得第一,风光又长脸。皇后娘娘定有赏赐吧!”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

    就在此刻,喝得醉意醺然的谢钧也在长随的搀扶下回来了。

    “明娘,我的好明娘,”谢钧步履不稳,笑声倒是格外洪亮:“这回你可是给亲爹大大长脸了。”

    一边说,一边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浓烈的酒气迎面扑来。

    ……

    谢明曦略一皱眉,不动声色地让开几步:“父亲现在不怪我太过狂妄擅自吹嘘要拿第一了吧!”

    谢钧早把这茬扔到了脑后,不以为然地说道:“有实力,才有夺魁的自信。这哪里是狂妄!”

    然后,又兴致勃勃地笑道:“原本那些瞧不起莲池书院的,现在一个个都在夸耀你们。今日的酒宴上,那些同僚也争相夸赞我教女有方。”

    “明娘,你这回真是大出风头。礼仪算学俱是第一,之后代替同窗上场比试御马,成绩也颇为不错。”

    “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不愧是我谢钧的女儿!”

    “这等喜事,必要设宴庆贺。”

    徐氏立刻问道:“是不是让人送信去郡主府,请郡主回府商议?”

    不管如何,永宁郡主都是谢明曦的嫡母。有些场合,还是由她出面最合适。

    谢钧却道:“不必和她商议。就由母亲操劳一回,待宴席那一日,再请郡主回府露个面便行了。”

    便是永宁郡主不肯回来,也无所谓。

    眼下谢家因谢明曦名声大振。众人提起谢家,第一个提起的必是谢三小姐!永宁郡主不回谢府,也没太大影响。

    更令谢钧激动的事还在后面。

    谢明曦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和父亲商议。”

    “顾山长欲收我为弟子。还请父亲备下拜师礼,亲自领着我前去拜师。”

    ……

    拜顾山长为师?

    谢钧眼睛一亮,酒意陡然褪去大半,整个人霍然清醒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顾山长真愿收你做弟子?”

    谢明曦淡淡一笑:“这等要紧事,我岂敢胡言乱语!”

    谢钧喜不自胜,连连道好。

    便是谢老太爷,也高兴不已。

    徐氏不太明白谢明曦拜师为何这般值得高兴。

    不过,谢老太爷谢钧都这般激动,显然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阿钧,明娘能拜在顾山长门下为弟子,是不是件大喜事?”

    “这是当然。”谢钧心情极好,看徐氏也比往日顺眼了几分:“顾山长出身名门,是皇后娘娘至交好友,执掌莲池书院,品性高洁。亦是当朝书法大家,深受敬重。”

    “顾山长一生未嫁,无字无女。她此时肯收明娘为弟子,定会细心教导。说不定,日后还会将莲池书院的山长之位一并传给明娘。”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

    谢明曦比试拿了两个第一,是争脸添彩的好事。却又不及被顾山长收为弟子来得实惠了!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谢老太爷笑道:“阿钧,事不宜迟,你立刻去沐浴更衣,备下拜师礼。下午便领着明娘去登门拜师。”

    拜师之事,宜早不宜迟。

    先将师徒名分定下,日后再摆酒宴。

    谢钧立刻应了下来。



    顾山长一觉醒来,犹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醉意,自嘲地笑道:“果然是上了年纪。区区一壶果酒,竟也令我醉了一回。”

    若瑶捧了水来,伺候顾山长净面,一边笑道:“莲池书院夺得书院大比的第一,这等喜事,值得一醉。”

    这倒也是。

    顾山长欣然一笑,张口道:“我已收明曦为弟子,是双喜临门才对。”

    若瑶早知顾山长心意,闻言欣慰不已:“谢三小姐蕙质兰心聪慧无双,定能继承小姐的衣钵。”

    顿了顿,又轻声道:“奴婢也盼着小姐有弟子在身侧,能稍解寂寞。”

    女子独身未嫁,日子过得清静,有时也不免寂寞。

    外人只见到顾山长人前的风光,知晓她寂寞孤单的,也唯有贴身丫鬟若瑶了。

    主仆相伴多年,情谊深厚。

    顾山长对着若瑶便如对姐妹一般,说话并无顾虑忌讳:“人活于世,总不能事事如意。我如今活得逍遥自在,偶尔孤寂些不算什么。我收明曦为弟子,是欣赏她的聪慧勤勉,也是怜惜她的身世。”

    说着,轻叹一声:“她虽优秀出众,却是庶出,有嫡母嫡姐,还有庶出的兄长。那位声名赫赫的谢郡马,白生了一张好皮囊,却无真正的慈父心肠。”

    “眼下明曦声名俱佳,谢郡马自对她千好万好。若是此次比试失利,还不知谢郡马会是什么嘴脸模样!”

    “我日后既为明曦的师父,自会护着她,不令她受半分委屈。”

    最后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又自信霸气。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敲响,门房前来禀报:“启禀山长,鸿卢寺卿谢大人递了帖子来,领着谢三小姐来亲自拜见山长。不知山长可要一见?”

    来得真是快!

    由此也可见,谢钧如何迫不及待地想令谢明曦拜师……

    顾山长扯了扯嘴角,将对谢钧的鄙夷按捺下去,淡淡道:“让他们父女进来。”

    ……

    谢钧喝了两碗醒酒汤,又特意沐浴更衣,此时酒气尽去目光清明,看不出半分喝过酒的模样。

    谢钧确实生得好相貌,温文儒雅风度翩然地拱手:“谢钧见过山长。”

    翩翩风姿,足以迷倒世间女子。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心如止水的顾山长。

    顾山长淡淡一笑:“谢大人不必多礼。”

    目光一转,落在手中捧着锦盒的谢明曦身上。

    谢明曦上前两步,恭敬地跪下:“父亲特意领着我来拜师,恳请山长收下我这个弟子。以后,弟子一定认真聆听师父教诲,勤勉学习,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顾山长目光一柔,嘴角微微扬起,看向谢钧:“谢大人可愿明曦拜我为师?”

    必须愿意啊!

    千肯万肯啊!

    迫不及待啊!

    谢钧立刻拱手,一脸诚恳地说道:“小女能有幸得了山长青睐,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谢家的福分。恳请山长收下小女为弟子。”

    顾山长略一点头。

    若瑶代为上前,收下拜师礼。

    然后,谢明曦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奉上一盏清茶。

    顾山长接了茶杯,喝了一口。

    拜师礼其实颇为简单。经过这一拜师礼,两人的师徒名分便就此定下。

    世人皆重传承,除了子嗣之外,有资格继承衣钵的便是正式收下的弟子了。顾山长这么多年从未收过弟子,谢明曦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后会在顾山长心中占据何等分量,不问可知。

    谢钧心里美得直冒泡,笑着说道:“过两日,谢家会设宴款待亲朋,庆贺明娘此次在书院大比中夺得两门第一。”

    “不知山长可有闲空,是否愿登谢家之门?”

    顾山长的孤傲清高赫赫闻名,从不赴任何酒宴。

    不过,自己的弟子又是例外。

    顾山长含笑应下:“好,到时候我一定去。”

    谢钧深觉面上有光,连连笑道:“我明日便亲送请帖过来。”

    ……

    顾山长笑容微敛,正色道:“谢大人,我既收明曦为弟子,日后自要精心教导。有些话,我也得说在先。”

    “以后,明曦的学业我要亲自接管。便是其余诸事,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少不得过问一二。”

    “我这个人,性情耿直,脾气也说不上太好。若有人擅自欺辱我的弟子,我断然不会容忍。若日后因此闹出什么不快,谢大人也得多担待。”

    谢钧:“……”

    顾山长只差没直说“我的弟子谁也别想欺负”了!矛头直指永宁郡主母女……其实,丁姨娘母子对谢明曦也没好到哪儿去。

    身为亲爹,面对凌厉夺人的顾山长,谢钧很可耻地心虚兼认怂了,连连陪笑道:“山长请放心。我们谢家上下,都视明娘如珍似宝,舍不得令她受半点委屈。”

    顾山长自然不信这等鬼话,口中却淡淡笑道:“如此便好。”

    顿了顿又说道:“我想单独和明曦说会儿话,谢大人不介意吧!”

    谢钧立刻道:“当然不介意,我先出去等着。说得久些也无妨。”

    ……

    谢钧很快出去了。

    没等顾山长吩咐,若瑶也悄然退了出去。

    顾山长看向谢明曦,温和地说道:“明曦,你我已为师徒,关系和以前再不相同。以后,你在师父面前,不必太过拘谨,言语放肆些也无妨。”

    “师父便是你的靠山,你若受了什么闲气,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为你撑腰出气!”

    “我顾娴之的弟子,谁都休想欺辱半分!”

    不知为何,谢明曦忽地鼻子泛酸,眼眶也在悄然发热。

    她自以为心冷如刀,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可就在今日之内,接连被六公主和顾山长击中心扉。

    六公主的珍惜,顾山长的袒护。

    对一直孑然独行的她而言,这些感情既陌生又奢侈。却在今日齐至,将她冷硬的心田融化。

    她已经很多年未曾落过泪。

    此时此刻,温热的液体却悄然溢出眼角。

    她微微红着眼眶,喊了一声:“师父!”

    顾山长的目中也闪出了水光,伸出手,轻轻将谢明曦揽入怀中。

    ……



    傍晚。

    永宁郡主府。

    等了一炷香时分,永宁郡主才领着谢元亭出来。

    谢钧依旧满面春风,半点都未气恼:“两日后,谢府要设宴为明娘庆贺,郡主也领着元亭回府一聚吧!”

    永宁郡主这几日并未去松竹书院观看书院大比。不过,书院大比的结果,自有人定时向她回禀。

    淮南王领着盛渲在宫中请罪,整整一个下午都未见回府。淮南王府如被阴云笼罩,她去了一趟,和满面愁容的兄嫂对坐无言,只得又回来了。

    没想到,刚回来,谢钧便来了。

    还是这副春风得意的嘴脸!

    谢钧的心情有多愉快,永宁郡主的心情就有多恶劣。

    一旁的谢元亭更是怄得想吐血。

    谢明曦竟然真的领着一众同窗拿下了书院大比的头名!以后,谢明曦岂不是要在谢府里横着走了?

    永宁郡主冷着脸道:“如此风光的好事,我这个做嫡母的,就不去掺和碍眼了。”

    谢钧竟也未放下身段恳求,淡淡说道:“郡主若不露面,只怕会落人话柄。”

    落人话柄?

    永宁郡主冷笑不已:“你这话实在可笑。莫非还有谁敢因此事问责我不成!”料谢家上下也没这个胆子。

    谢钧继续淡淡道:“别人管不着我们谢家的家事。我只担心,明娘的师父心中不喜。”

    永宁郡主挑眉冷笑:“哦?原来明娘正式拜了师,不知她的师父是谁?”莫非谢钧想以谢明曦的师父来压她这个嫡母一头不成?真是可笑!

    谢钧铺垫了半天,只为此刻,故作淡然地应道:“是顾山长!”

    永宁郡主:“……”

    ……

    永宁郡主出身淮南王府,在李太后身边长大,令她忌惮的女子寥寥无几。

    顾山长无疑是其中一个。

    和俞皇后的深厚情谊,清贵的山长身份,都令顾山长身份超然。顾山长的满腹才学和刚正不阿的脾气更是赫赫闻名。

    京城贵妇如云,才学出众者不在少数。能和顾山长相提并论的,却一个都没有。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打过主意,想让自己的女儿孙女拜在顾山长门下,俱被顾山长拒绝。

    谢明曦怎么就偏偏得了顾山长的青睐?

    这个臭丫头,运道实在是太好了……

    谢元亭已满脸嫉恨地脱口而出:“顾山长怎么会收三妹为弟子?”

    谢钧凉凉地瞥了谢元亭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见不得明娘好?”

    心都快偏到天边去了。

    谢元亭满心憋闷,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低头认错:“儿子一时失言,请父亲勿怪。”

    谢钧如今看长子是愈发不顺眼了,轻哼一声,便不再多理。转头对永宁郡主说道:“希望郡主仔细斟酌,两日后愿回谢府。”

    然后,便起身离去。

    永宁郡主铁青着脸,坐了许久没出声。

    谢元亭窥着永宁郡主的脸色,半晌才仗着胆子出声:“就算三妹拜了顾山长为师,母亲也无需顾虑。一个外人,难道还能伸手管谢家的家事不成?”

    可惜,这通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永宁郡主阴着脸怒叱:“天地君亲师!顾娴之既是谢明曦的师父,插手过问诸事再正常不过。你的脑子都长到猪身上去了吗?这么简单的事也想不明白?”

    倒霉的谢元亭显然被迁怒,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面无人色。

    简而言之,谢明曦如今有了真正的靠山,再不能轻易开罪羞辱……话说回来,就是没拜师之前,被羞辱的人也是他好吗?

    ……

    淮南王府。

    天色渐渐昏暗。

    淮南王世子夫妇的心情比天色还要灰暗。

    “世子爷,阿渲一直未曾回府。”淮南王世子妃眼眶通红,不停擦拭眼泪:“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正午前淮南王便领着盛渲进宫请罪,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既不见人回府,又无半点音讯。让人心中惶惶难安。

    淮南王世子也是满心烦闷一脸晦气:“宫中动静,谁人能知。再耐心等等!”

    坐在一旁的盛锦月忍不住小声咕哝:“大哥也是的,惹谁不好,偏偏在御马比试的时候对六公主下黑手。皇上岂有不怒之理!”

    是啊!

    皇上护短成性……别说皇上,便是普通父母,见了自家女儿受欺负差点落马受伤,也绝不肯咽下这口闷气。

    想到皇上的雷霆之怒,淮南王世子心中惊惧不已。口中勉强自我安慰:“有父王在,皇上总要顾及几分颜面,不会重罚阿渲……”

    话语未落,门房管事已飞速地跑了进来:“启禀世子爷,王爷已经领着小世子回来了。”

    淮南王世子眼睛一亮,心头一颗巨石落了地。

    淮南王世子妃更是激动难抑,霍然起身:“他们人呢?”

    门房管事不敢抬头,低声道:“小世子挨了板子,被抬了回府,王爷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

    淮南王世子妃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盛锦月大惊失色,忙扶住淮南王世子妃:“母亲,母亲!”

    淮南王世子妃回过神来,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嚎啕恸哭。

    淮南王世子阴着脸,怒瞪过去:“挨一顿板子算是轻的,好歹回来了。你哭什么丧!擦了眼泪,随我去看看。”

    ……

    盛渲挨了一顿重重的板子,一张俊美的脸孔,此时惨无人色,昏迷未醒,趴在木板上被抬了回来。

    后背全是伤痕,斑驳的血迹渗在衣服上,看着更觉触目心惊。

    当看到盛渲的惨状时,淮南王世子也红了眼眶。

    盛渲是他的嫡长子,是淮南王府的嫡长孙,平日和诸皇子来往。他素来以聪慧的长子为傲,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上半句。更别说动手!

    盛锦月母女两个一起哭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淮南王眉头紧皱,额上的皱纹也格外明显。仿佛在一日间骤然老了几岁。一张口,满是苦涩:

    “今日,我领着阿渲进宫请罪。”

    “阿渲跪了半日,直至傍晚,皇上才命我领着阿渲进殿。”

    “皇上只问我一句,意图伤害公主,按着宗人府律例,应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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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图伤害公主,当然是死罪!

    淮南王执掌宗人府,自然清楚律例,听了皇上的话,心中陡然凉了大半截。

    一把年纪的淮南王,不得不下跪请罪:“都是老臣治家无方,子孙不肖,实在无颜面对皇上。”

    “阿渲还年少,此次是求胜心切,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恳请皇上饶过他这一遭!”

    皇上冷笑一声:“朕饶过他,如何对得住朕的安平!”

    “纵使求胜心切,也不该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加害于人。万幸安平骑术精湛,方才躲过一劫。换做别的学生,怕是早已被摔落马下,生死不知了。”

    “今日皇叔下跪求情,朕便网开一面,饶他死罪。”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便打他一百板子,稍加教训。安生在府中养几个月的伤,将暴戾的性子收敛几分。”

    淮南王只得谢恩。

    盛渲动了动嘴唇,似想辩驳什么。可在愤怒的天子面前,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辩解亦毫无用处,只会激怒建文帝。

    整整一百板子!

    行刑的御林侍卫还算手下留情,只令盛渲皮开肉绽,未伤及筋骨。

    若用尽全力,盛渲今日定然小命难保。

    ……

    盛渲跪了半日,又挨了一百板子,早已人事不知。

    剪开衣服,露出伤痕遍布满是血迹的后背,淮南王世子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儿啊……”

    淮南王世子心中也抽痛不已。

    这么重的伤,少说也得养上三个月。

    更令人沮丧的是,经此一事,淮南王府也失了圣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淮南王缓缓说道:“阿渲做了错事,本该挨罚。皇上饶过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了。你们皆需心怀感恩,绝不可口出妄言!”

    “否则,便会招来更多的祸端!”

    “你们一定要牢记于心!”

    淮南王世子心中一凛,忙低头应下。

    哭泣不已的淮南王世子妃也哽咽着应道:“儿媳谨遵父王教诲!”

    淮南王勉强打起精神,叮嘱盛锦月:“锦月,以后见了六公主殿下,绝不可出言冒犯。便是谢明曦,你也不得轻易开罪。”

    总之,在天子没消气之前,淮南王府上下皆要低调做人,绝不能再惹事。

    盛锦月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

    寒香宫。

    “安平,朕已经狠狠重罚了盛渲,为你出了心头恶气。”

    建文帝一改之前的冷厉,冲着六公主温和一笑。

    六公主目中露出感动之色,轻声道:“多谢父皇。”顿了顿,又低声道:“其实,女儿只略略受了惊吓,并未受伤。父皇何必大动肝火。若伤了龙体,女儿于心何安?”

    女儿就是贴心!

    建文帝心怀快慰,笑了起来:“女儿受了欺辱,朕这个当爹的,岂能无动于衷!”

    “只是,淮南王多年来忠心耿耿,当差也算尽心。盛渲也是朕的堂侄,给他点教训也就罢了。”

    六公主口中乖乖应是,心中却呵呵一笑。

    一百板子,打得盛渲皮开肉绽,足够他趴在床榻上养几个月不能露面了。

    算总账之前,稍稍收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建文帝又笑着夸赞道:“今日你们兄妹并列第一,朕也觉颜面有光。”

    四皇子也就罢了。自小便随名师勤学苦练,前两年俱是射御第一,今年有这样的成绩不稀奇。

    六公主的出色表现,却着实令人惊喜。

    建文帝确实疼爱孩子。不过,十指也有长短。哪个皇子公主更优秀,建文帝难免要偏爱几分。

    如今,建文帝看六公主,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带着对梅妃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梅妃,你教女有方,也应记上一功。”

    建文帝连着两日驾临寒香宫。梅妃养了几年的病,在短短两日间便大有起色,面色也红润了几分。闻言忙恭敬地应道:“都是皇上的功劳,臣妾委实不敢居功。”

    建文帝听着颇觉顺耳,龙心大悦,笑着问道:“安平,你此次表现甚佳,朕要重重奖赏。想要什么,只管和朕张口!”

    梅妃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老天保佑,六公主千万别乱说话。

    什么穿一日男装“扮做”七皇子之类的事,万万不能再提。

    六公主眼角余光早已瞄到梅妃紧绷的面色,不由得暗暗无奈好笑。这个梅妃,实在是太过怯懦胆小。

    有些事,偶尔为之才能起到最佳效果。整日穿着男装晃悠,真拿宫中诸妃当傻瓜不成?便是俞皇后,也断然容不得这等行径。

    “父皇赏女儿一匹好马,一副好弓箭吧!”六公主微笑着讨赏。

    建文帝一口应下:“好,朕有一匹汗血宝马,便赏给你。至于弓箭,朕会命内务府为你造一副最好的。”

    ……

    建文帝又去了寒香宫!

    建文帝将那匹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赏给了六公主!

    建文帝命内务府用最好的材料为六公主造弓箭!

    各宫的动静消息,素来瞒不过“有心人”。

    四皇子听闻这些消息后,一张俊脸冷凝如冰,目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弓箭也就罢了,那匹神骏之极的汗血宝马,他肖想已久。原本打算在书院大比后向父皇讨要,没想到,被六公主捷足先登……

    此次书院大比的结果,实在大大出人意料。

    六公主异军突起,光芒四射,将他这个文武双全的四皇子压得面目无光!

    一旁的内侍小安子,小心翼翼地张口询问:“听闻淮南王府小世子今日挨了板子,被抬着出了宫。不知殿下是否要赏些伤药去淮南王府?”

    四皇子和盛渲交往甚密,盛渲挨了板子,于情于理,四皇子都该有所表示。

    更何况,盛渲这顿板子,其实是替四皇子顶了灾。

    至始至终,盛渲都咬紧牙关,未曾将四皇子供出来。

    四皇子回过神来,略一思忖,沉声吩咐:“小安子,你现在出宫,将伤药送两瓶去淮南王府。并为我带话给盛渲。”

    “就说他今日吃的苦头,我会铭记于心。”

    ……



    隔日清晨。

    莲池书院门外,围满了前来上学的学生。

    一个个交头接耳,或惊讶或兴奋或一脸好看戏的神色。

    来得稍迟一些的学生,见状立刻凑了过去:“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儿?”

    先来一步的学生立刻低声笑道:“快来看,董夫子打赌输了,果真写了一篇策论贴在门外。大家伙儿都在这儿看呢!”

    董翰林在莲池书院,也算是个名人。

    自董翰林请官媒去顾家提亲之后,更是“声名鹊起”,成了众学生最鄙薄的夫子,没有之一。

    董翰林和海棠学生立下赌约之事,在莲池书院里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如今海棠学舍的一众少女风光夺得第一,董翰林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众学生还在猜测,说不定董翰林恼羞成怒之下,会毅然请辞。

    没想到,董翰林的节操刷新下限!一篇“巾帼更胜须眉”的文章洋洋洒洒地写在纸上,贴在了门外。

    哈哈!

    实在太解气了!

    ……

    林微微一下马车,便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热闹意味,目光一扫,顿时眼眸亮了起来:“谢妹妹,我们快些过去瞧瞧热闹去!”

    谢明曦瞄了一眼,便猜出了究竟。

    不过,能亲眼一见董翰林的文采,确实不能错过啊!

    谢明曦和林微微携手上前。

    可惜围在文章前的人太多了,一时挤不进去。

    林微微眼珠一转,忽地嚷了一声:“谢明曦来了,大家伙儿让一让啊!”

    谢明曦:“……”

    谢明曦哭笑不得地白了林微微一眼。

    林微微促狭地眨眨眼。

    这一嚷,果然效果斐然。众人几乎立刻便让了过来,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眸俱都盯在谢明曦的俏脸上。

    这半年来,谢明曦这个名字,一次次在众学生耳边回响。往日或许还有人心中不甘,不过,经过此次书院大比,再无人心中不服。

    “谢明曦,”不知是哪个少女淘气地喊了一声:“给学姐签个名吧!”

    众学生顿时哄笑起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当日领着她进海棠学舍的学姐穆梓琪。谢明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学姐先别急。待我先看一看董夫子的文章。”

    穆梓琪在一众同窗嘻嘻哈哈的推挤下笑了起来。

    不知是谁又嚷了一声:“快让一让,六公主殿下也来了!”

    众学生自动自发地让了开来。

    美丽清冷穿着一身黑色武服的六公主来了。

    谢明曦略一转头,迎上神采奕奕的六公主,不由得抿唇轻笑。

    六公主心中一动。

    谢明曦习惯了以笑容为面具,清浅的淡淡的不可捉摸的笑,让人无法窥破她的真实情绪。而此时,她的笑颜清澈而美丽。双眸如明镜一般,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脸孔。

    六公主弯了弯嘴角,也笑了起来。

    ……

    六公主和谢明曦并肩而立……

    这么说对林微微不太公平。因为林微微就在谢明曦的另一侧站着。只是,六公主和谢明曦被一众少年奉为“京城双姝”,众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林微微。

    三人一起抬头看了过去。

    董翰林不愧是翰林出身,写得一手好字。一篇“巾帼更胜须眉”文采卓然,完全看不出出自一个轻视女子以大丈夫自居的男子手笔。

    六公主忽地喃喃低语:“愿赌服输。董夫子既是写了这篇文章,也张贴在了书院门外,看来是不会请辞了。”

    语气中不无遗憾。

    谢明曦也有些遗憾:“确实如此。”

    平心而论,董翰林的才学确实不错,足以胜任夫子一职。奈何为人品性令人讨厌,实在生不出半点好感。

    看了一通热闹,众学生一一散去,各自进了学舍。

    海棠学舍的学生已来了大半,一个个挤眉弄眼议论纷纷,显然都在讨论董翰林贴在门外的文章。

    盛锦月一见六公主,神色陡然一变。

    兄长盛渲伤势着实不轻,一夜过来不但没清醒,还发起了高烧。理智上,她知晓兄长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六公主。从情感上来说,她自然偏向自己的兄长……

    六公主似察觉到盛锦月的目光,忽地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你大哥现在如何了?”

    一众少女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换在以前,盛锦月早已羞窘恼怒,愤然出声。

    如今历经诸事,盛锦月冲动易怒的脾气颇有收敛……再者,她也没有和六公主翻脸的勇气和底气。

    “大哥昨晚挨了板子,回府之后,敷了伤药。”盛锦月忍气吞声地应道:“不过,他一直昏迷未醒。今日早上还发了高烧。”

    六公主简洁地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

    盛锦月:“……”

    ……

    就在此时,董翰林走了进来。

    众学生的注意力陡然转移。盛锦月暗暗舒出一口气,一同看向董翰林。

    素来严苛的董翰林,面对一众学生默然中带着雀跃的目光,一张老脸涌起暗红。不知是羞是惭,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尴尬地沉默片刻后,谢明曦终于起身张口:“学生恭迎夫子。”

    一众学生这才随之起身,一起道:“学生恭迎夫子!”

    董翰林咳嗽一声:“都坐下吧!”

    学生们一起谢过夫子,坐了下来。然后,继续一起看着董翰林。

    董夫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董翰林当然清楚学生们在等什么。

    她们在等着自己这个夫子低头认输,向所有学生道歉……

    松竹书院真是没用!竟真的输给了一群黄毛丫头!害得他这个“大放厥词”的夫子无地自容,一张老脸简直快被打肿了!

    罢了!

    男子汉大丈夫,能伸亦能屈!愿赌就要服输!

    董翰林清了清嗓子,终于张了口,说出了所有学生最想听到的话。

    “对不起,往日是夫子小瞧了你们。”

    “你们虽是女子,却个个天赋过人,聪慧勤奋。自进了莲池书院以来,俱都勤勉读书。这两个月的集训,更是刻苦。”

    “如此,方能在书院大比中各展所长,力压其余书院,夺得第一。”

    “是我这个夫子错了!”

    “巾帼更胜须眉,谁言女子不如男!”

    ……



    巾帼更胜须眉!

    谁言女子不如男!

    最后两句话,听得一众少女心潮澎湃,激动难以自持。李湘如露出自矜的微笑,盛锦月昂起骄傲的头颅,方若梦目中闪出激动的水光。

    谢明曦弯起嘴角,转过头,和六公主对视一笑。

    能让眼高于顶瞧不起女子的董翰林低头认输,这些日子的辛苦和汗水,也值得了。

    唯一可惜的,是董翰林依然“坚强”地留了下来,继续做夫子。

    六公主平日最不喜董翰林,每上四书五经课,都要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听。

    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看着强颜欢笑的董翰林,忽然生出了听课的兴致。而且犹如神助一般,竟连晦涩的经义也都听懂了。

    莫非,自己的文科终于开窍了?

    ……

    吃完午饭后,是久违的午休。

    谢明曦躺在床榻上,愉悦地叹了一声:“好久没午睡了。”

    可不是么?

    集训的两个月不算,之前的数日午休也被用来“指点”六公主读书练字。六公主暗暗叫苦咬牙硬撑,谢明曦也并不轻松。

    如今心结已去,两人私下独处,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默契和轻松。

    六公主也躺了下来,随口笑道:“以后你总不会天天逼我午休的时候读书练字了吧!”

    谢明曦轻笑一声:“你既不情愿,便作罢!”

    谢明曦这么一说,六公主却又念念不舍起来:“其实,你每日督促我读书练字,也挺好的。若不是有你督促,我的礼乐书三项也不会进步得这般神速。”

    谢明曦立刻更正:“有些许进步而已。”

    自以为进步“神速”的六公主,一本正经地宣称:“今日董夫子上课,我已都能听懂了。学业之道,一窍通窍窍皆通。”

    “以后,不必你再替我一一讲解,我定能考八分以上。”

    对于六公主的豪言壮语,谢明曦露出嘉许的微笑:“有理想是好事!”

    六公主:“……”

    六公主有些气闷:“喂,你别这样小瞧我行不行!说不定,有朝一日,我的成绩会压过你。”

    谢明曦莞尔一笑,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纵容:“是是是,我翘首期盼这一日早些到来。”

    其实,成绩压不过,别的也可以压一压……

    六公主心神微微荡漾片刻,再看一眼彼此尚未长成的身形,不由得暗叹一声。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我心意相通,却都尚未成年!

    ……

    谢明曦根本不知六公主的唏嘘,张口笑道:“我已拜山长为师,以后,我每日都要抽半个时辰,随师父读书练字。”

    六公主听闻此事,同样欣喜不已:“山长诗书满腹,书法为当世大家,你能拜山长为师,委实是幸事。”

    “是啊,得遇良师益友,乃人生两大幸事。”谢明曦冲着六公主一笑。

    一个人再坚强再自信再冷静,也不可能真正孑然一人。她这一生,亲情依旧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好在如今的她并不孤单。

    良师是顾山长。

    益友,当然就是自己了!

    六公主心里美滋滋,低声笑道:“明曦,能遇到你,也是我这一生之幸。”

    如此轻松美好的气氛下,谢明曦似随口笑问:“你射御只练了半年,便胜过四皇子,实在令人震惊。莫非你原本便有功底?”

    六公主:“……”

    六公主忽地打了个呵欠,准备翻身睡下。

    谢明曦好气又觉得好笑:“你这警觉性也太强了吧!我随口问上一句,你便惊觉,闭口不语了。”

    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如此谨慎小心,又这般警觉,说话时从不露半点口风。便是我也从未探听出只字片语。可见,你以前定非寻常人。”

    一个人,能无时无刻地伪装自己,提防戒备身边人,绝不是常人。

    便如她,已足够警觉,偶尔不慎,在知悉内情的六公主面前,也会露一两句以前的事。

    六公主这等本事,想来不是天生,应该是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所致。

    谢明曦深深地看着神色如常的六公主:“你被严格训练过,所以才有过人的身手和反应。你以前做过密探,还是刺客死士?”

    六公主也暗暗心惊不已。

    谢明曦实在精明之极,半点不好糊弄。竟只凭自己一个反应,便推断出了自己曾经从事的职业。

    ……

    密探刺客死士,这是大齐的说法。

    在自己所处的时代,叫做特工!是由隐秘的国家安全部门耗费数年之功打造出来的“秘密武器”。

    擅长变装易容,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融入新的身份。身手超卓,敏锐大胆,隐忍等候最佳时机,一击必中。

    身为精锐中的精锐,曾数次被派遣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营救俘虏,刺杀敌军将领,游走于刀枪丛林,过着改头换面刀头舔血枪火弥漫的生活……

    哪怕被内奸出卖,身份被人识破,手中只剩一把枪一枚炸药,被敌人重重包围之际,也未畏惧。

    枪里的子弹用尽后,自己引着众敌人上前,点燃炸药。在临死前,拖了几十个人做垫背。一起奔赴黄泉。

    唯一可惜的是,二十四岁的自己,没有恋爱过,临死都是清白的……

    没想到,老天爷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一睁眼醒来,自己没在阴曹地府,却在这具孱弱的少年身体中醒来。

    以“出新任务”的心态,自己迅速适应了崭新的身份和生活。

    扮女装这种事,其实以前也偶尔有过一两三四回……变装逃离,扮成女装最易躲过追踪,绝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穿女装。

    遇见谢明曦,是新生后最大的惊喜。

    她美丽聪慧,天赋惊人,心细如发,狡诈如狐,前一刻微笑相对,下一刻便无情翻脸。

    和自己简直天生一对!

    一开始,自己是因为对原主的承诺,才刻意靠近谢明曦。这半年里,却被彻彻底底地吸引住心神。

    既认定了这是未来的媳妇,当然要对她好。也该对她多几分信任……

    六公主很快做出决定,定定地注视着谢明曦,缓缓说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曾为死士。”



    每一次任务,都需置之死地,用死士来形容,也算合适。

    谢明曦并未太过意外,目光掠过六公主平静的脸孔,继续探询:“你可是自小便习武?”

    六公主点点头。

    只听谢明曦又问道:“你可有父母亲人?”

    六公主迅速摇头:“没有。”顿了顿又道:“我自小便是孤儿。”

    身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儿院的数百孤儿中被挑中,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年幼的孩童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命运。

    之后,自己便和另外数名身份相同的孤儿一起接受最严苛的训练……用自小习武来形容,也算恰当。

    只可惜,苦练多年而成百发百中的枪术,如今没了用武之地。反倒是当年一时兴起练过的骑马射箭派上了用场。不得不让人感慨命运的神奇。

    挑选死士,多是孤儿。皆因孤儿无亲人牵挂,最易掌控。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明确的肯定答复。

    “现在想来,无牵无挂无人惦记,也是好事。”六公主淡然的声音里透着洒脱:“过往的一切,俱被斩断。如今我重获新生,有了崭新的人生。”

    谢明曦心中依旧存着一堆疑团,蹙眉问道:“六公主殿下因高烧离世,你骤然出现在她的身体内,是否因为你也殒命,灵魂才会离体?”

    “为何不是别的灵魂,偏偏是你?你和六公主之间,是否存着神秘的联系?”

    六公主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的疑问,也正是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老天让自己重生在这具身体内,总该有些缘故吧!

    或许,这具身体是自己的前世?

    对曾经的无神论者而言,这样的猜测颇为荒谬。不过,最荒谬的灵魂穿越已成了事实,自己也从极度的震惊中迅速冷静并接受了现实。

    如今,便是有再荒诞离奇的事,自己也不会太惊讶了。

    ……

    寝室里安静了片刻。

    谢明曦深深地看着六公主,冷不丁地问道:“你是不是未曾读过书?为何礼乐书三门课程俱弱?”

    不愧是学霸中的学霸,在这等时候,竟然关心起自己的读书问题来了。

    六公主哭笑不得地解释:“你误会了。我虽身为‘死士’,也是要读书的。”

    只是,读书的时间远不及训练的时间多。

    再者,自己天生便不喜文科,久而久之,文科薄弱也是不争的事实。反正出任务用不到之乎者也,文科的薄弱丝毫没影响到自己身为最优秀特工的事实!

    如果当年知晓有这么一天,自己会被扔到满目茫然的大齐朝要苦学四书五经,怎么也会多下些苦功读书。

    六公主心中唏嘘一回,主动张口对谢明曦说道:“不过,我以前不喜四书五经,没认真学过。礼仪音律也都未学过。”

    谢明曦的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不必说,我也能猜得出来。”

    又被无情地奚落一回的六公主:“……”

    六公主一言难尽的表情,引得谢明曦轻笑不已。

    六公主终于肯敞开心扉,透露不愿为人道的过往。

    此时此刻,两人隔着数尺之遥,中间还隔着两层薄薄的纱帐,却比往日并肩携手时更亲密。

    六公主挣扎着放下豪言壮语:“这半年来,我已有了飞速的进步。如此下去,不出三年,我便能追上你了。”

    谢明曦继续轻笑,目中闪过一丝纵容的戏谑:“好,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六公主脸不红气不喘地吹大气:“你就等着看吧!”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

    层层坚固的防备,便如坚硬的壳一般。一开始坚不可摧,待有了一丝裂缝,很快这丝缝隙便会越来越大。

    不欲为外人知晓的隐秘,也很自然地说了出口。

    “前世我活到了二十四岁,在一次任务时被内应出卖,泄露了真实身份。几十个人层层包围之下,我无力逃脱,索性同归于尽!”

    “临死的时候,还拖了一堆垫背的。我也算死得不冤了。”

    六公主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痛恨欲狂不甘:“我六岁被选中做了死士,从十四岁起,被陆续派出执行任务。算来整整十年,也算对得住培养我的……”

    国家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迅速换成了:“主子。”

    身为国家的“秘密武器”,最终的宿命多是如此。

    便如大齐朝被权贵秘密豢养的死士们,不出动则已,一出动大多九死一生。有的完成任务,也得立刻赴死。免得泄露主子的身份。

    这是活在阴暗中的所有死士的共同命运。

    谢明曦嗯了一声,随口道:“你可曾嫁人生子?”

    六公主:“……”

    六公主清了清嗓子,力持镇定:“没有。我的那个世界,奉行晚婚。有的三十岁了还未成家。我还年轻,连喜欢的人都没有,何言嫁人生子?”

    谢明曦难得有些讶异:“在大齐,年过三旬做祖母的比比皆是。你们竟到三十岁才嫁人?”

    真是奇风异俗!

    六公主和谢明曦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腹诽。

    ……

    倦意悄然袭来。

    谢明曦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耳边隐约传来六公主的声音:“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前世嫁给四皇子,做了宫妃,之后又如何?”

    可曾为四皇子生儿育女?

    四皇子到底待你如何?为何你对他讳言莫深只字不提?

    你何时闭上双目?是否有人害了你?

    你的仇人,除了盛渲之外,还有何人?

    还有,你对曾经骗过你的人,该不是真得彻底翻脸,永不原谅吧……最后这个问题,六公主没勇气问出口,只在心里默默翻滚一回,便被按捺下去。

    等了许久,六公主也未等来谢明曦的回答。只听到谢明曦绵长轻微的呼吸声。

    谢明曦已睡着了。

    六公主目力极佳,透过两层薄纱,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谢明曦平静柔美的睡颜。心里的躁意也随之消失无踪。

    六公主闭上眼,很快一起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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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小憩片刻,很快醒来。

    此时,六公主正在好眠。

    谢明曦不愿惊醒六公主,轻巧近乎无声地下榻穿鞋,然后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候在门外的扶玉也在打瞌睡,头靠在廊檐下的柱子边,头慢慢地往下滑。然后闭着眼抬头,重新靠回原处。

    身为随行伺候的丫鬟,看似整日闲着无事,实则颇为辛苦。要随时随地候在主子身边,随时待命。

    一旁的湘蕙,依旧直直地站着。

    宫中规矩严苛,身为宫女,一站就是半日。像扶玉这般,已算是失仪,少不得要挨训斥,重则要挨上一顿板子。

    听到脚步声,湘蕙立刻转身,上前行礼:“三小姐。”

    谢明曦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扶玉被声音惊醒,满面羞愧地擦了嘴角的口水,红着脸走上前:“对不起,奴婢一不小心睡着了。”

    谢明曦随口笑道:“无妨。我要去山长的寝室,你随我一起去。”

    扶玉忙应了一声。

    湘蕙还不知谢明曦拜在顾山长门下之事,心中惊讶,却未多嘴多问,恭敬地目送谢明曦主仆离开。

    ……

    顾山长每日也习惯午睡,今日特意缩短午睡的时间。

    刚在书桌前坐定,门便被轻声敲响:“师父,是我。”

    顾山长舒展眉头,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昨日刚拜过师的谢明曦。

    莲池书院课程排得十分紧密,白日根本抽不出时间。到了晚上,亦有各种课业。谢明曦还要随廉夫子习武,一整日颇为忙碌。

    顾山长善解人意地利用午休时间教导弟子。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顾山长淡淡说道:“年少时的光阴最为可贵。对男子如是,对女子更是如此。”

    “女子及笄之后,便要说亲嫁人。成亲后,需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打理内宅,种种琐事,无暇分身。唯有少女时光,能专注于课业。”

    “天赋再高,也需刻苦勤勉。如此,方不负青春韶华,不负上苍赐予的聪慧。”

    “明曦,你天赋之佳,为我生平所见。只是,人切不可骄纵狂妄,失之本心。望你意志坚定,常怀谦逊之心。”

    顾山长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听得谢明曦动容不已,郑重应了下来。

    其实,谢明曦绝不是顾山长口中那等“坚定谦逊”的人。

    她擅长窥视人心,善于玩弄操控人心。心思深沉,冰冷无情。这是数十载宫廷生活在她身上烙下的深深印记。早已融入她的血液身体,无法割裂。

    而顾山长,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光明如烈日,坦荡如江河,刚硬如高山。

    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顾山长这样公正无私胸襟坦荡的人。不过,这丝毫无碍她对顾山长的尊敬和孺慕!

    顾山长见谢明曦应得慎重,颇为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能听得进为师的话就好。莲池书院所设的所有课业,你都学得极好。我不必再重新教导。”

    “你书法颇佳,不过,还有可进益之处。今日,我便教导你练习书法。”

    顾山长被誉为京城书法大家,书法峻丽中见风骨,自成一派。京城不知多少人欲以重金求字,奈何顾山长清高孤傲,极少为人动笔。

    谢明曦向往已久,闻言精神一振,满目喜悦:“多谢师父。”

    看着满脸欢容的谢明曦,顾山长也觉得心中愉悦欢畅。

    她这一生从未收过弟子,如今有了可心意的爱徒,真是怎么看都觉顺眼。恨不得将一身才学立刻倾囊相授。

    ……

    短短半个时辰,眨眼便逝。

    编钟声已响起。

    顾山长颇有些遗憾地吩咐:“将笔墨收起,去海棠学舍吧!明日再来!”

    谢明曦恭敬地应是,利索地收好笔墨,顺手将书桌也整理整齐。

    顾山长看在眼底,暗暗点了点头。

    连着两日,谢明曦都在午休时来练书法。

    顾山长心情颇佳,一众夫子都看在眼底。

    苏夫子季夫子领头来讨一杯酒喝,顾山长也很爽快地应了下来。顺便说道:“明日正逢休沐,谢府设宴,我这个做师父的,少不得登门为她撑一撑颜面。”

    免得有人以谢明曦的庶出身世做文章。

    尤其是那个眼高于顶的永宁郡主!有她在,永宁郡主休想翻出浪花!

    季夫子和苏夫子立刻笑着打趣:“山长真是痛惜爱徒!”

    “是啊!有山长前去撑腰,谢家上下谁敢慢待谢明曦?”

    顾山长笑而不语,目中光芒闪动……

    这是护犊子的光芒啊!

    季夫子和苏夫子对视一笑。

    ……

    隔日,谢府。

    谢家在京城没什么根基,除了谢家上下之外,同族亲人一概没有。也因此,谢府设宴,来赴宴的多是谢钧的同僚好友。

    鸿卢寺是个清闲之地,一年之中也没多少正经差事。鸿卢寺的官员也以“混吃等死”为生平最大志向。对喝酒宴请之类的事颇为热衷。

    因谢明曦名声大振,众人都对谢三小姐颇为好奇,接了谢钧请帖的,今日几乎都来了。满满当当坐五六席总无问题。

    以前女子讲究的是“贞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十余年来,大齐女子读书已成风尚。风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整日闷在闺阁里不见人?这算什么名门闺秀!

    真正的京城贵女,就应该如俞皇后顾山长那样,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坦然立于人前,展露风华。

    也因此,当谢钧一脸骄傲地领着谢明曦出现在同僚好友面前时,众人不但没觉得突兀,反而纷纷出言称赞。

    “谢三小姐才学出众,名动京城,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谢大人教女有方啊!令我等自愧不如!”

    “我那个不肖女,若能有谢三小姐的一半,我便心满意足了。”

    在众人的恭维夸赞声中,谢明曦微微含笑,不卑不亢,亦未得意忘形。

    倒是谢钧,被众人吹捧得飘飘然,不时哈哈而笑。

    女儿有出息,做父亲的颜面有光。可比靠着永宁郡主出风头强多了!

    门房管事前来禀报:“启禀老爷,顾山长已至。”



    竟连顾山长也亲自来了!

    众人心里俱是暗暗一惊。

    顾山长虽是女子,身份却清贵超然。能自由出入宫中,和俞皇后情谊深厚。便是建文帝见了顾山长,也格外亲善。

    撇开这一层,只莲池书院山长的身份,也足以搏得在座众人的敬重。

    有心思活络的,已主动站起身来:“我家中女儿曾在莲池书院就读,今日我可得随谢大人一起出去相迎顾山长。”

    脸皮厚的,也站起身来:“我家的侄女也在莲池书院读书。”

    “我家幼女明年十岁,也有资格报考莲池书院了。”

    谢钧心中得意之极,故作不经意地笑道:“小女明曦已拜在山长门下为弟子。所以我才特意送了请帖给山长。”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艳羡不已。

    顾山长这么多年从未收过弟子,谢明曦还是第一个!

    怪不得顾山长今日亲自来了谢家,感情是为弟子撑腰来了!

    这样优秀出众的女儿,怎么偏偏轮到谢钧身上?

    等等!女儿总要长大,总有一日要嫁人。快些瞧瞧家中是否有年龄合适的儿子,以后早些登门来提亲……

    众人或是想和顾山长套套交情,或是想凑凑热闹,大半都随着谢钧一起出去相迎。

    和谢钧并肩同行的,还有一肚子气闷的永宁郡主。

    思虑了两日,永宁郡主到底还是在这一日回了谢府。

    ……

    顾山长不喜华服,也不喜装扮,穿着一袭天青色罗裙。满头青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除了一支式样简单的金钗外,再无缀饰。

    漫长的岁月,在顾山长的额上眼角留下了浅浅的皱纹。

    顾山长和俞皇后同龄,今年已四十一岁,不再年轻,也不复青春韶华的美丽。

    相较之下,永宁郡主年轻许多,穿戴精致,气质高贵,冷艳动人。

    可不知为何,永宁郡主精雕细琢的美丽,到了微笑而立满身风华的顾山长面前,顿时落了下风。

    一众男子,口中不说,心里少不得暗暗比对一番。得出一个结论:腹有诗书气自华,半点不假!

    谢明曦先上前,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山长。”

    顾山长微微一笑:“今日我是以你师父的身份前来赴宴。”

    谢明曦立刻改口:“弟子见过师父。”

    顾山长满意地笑了一笑,抬起眼,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掠过。最后落在谢钧和永宁郡主的脸上。

    谢钧满面笑容,永宁郡主却只略略扯了唇角,显然是强自按捺前来敷衍。

    顾山长心中轻哼一声,冲永宁郡主笑道:“有劳郡主亲自相迎。”

    永宁郡主在人前绝不肯丢了颜面,淡淡笑着应道:“山长身份贵重,今日亲自到谢府来赴宴,委实是谢家之幸。”

    顾山长同样淡然一笑:“郡主言重了。我既已收明曦为弟子,自要为弟子考虑着想。谢府的酒宴,更是非来不可!也免得有人小瞧了我的弟子!”

    众人:“……”

    好戏人人爱看!

    真没想到,顾山长竟如此直接地道明为弟子撑腰之意。

    看来,传闻中永宁郡主刻薄庶女之事都是真的啊……众人虽未吭声,不过,视线免不了落在永宁郡主的身上。

    ……

    可恶的顾娴之!

    竟当着众人的面令她难堪!

    永宁郡主面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明娘得遇名师,委实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顾山长却道:“能收到聪慧有悟性的弟子,亦是人生之幸。”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夸赞谢明曦:“此次书院大比,明曦礼仪算学俱是第一,便是代同窗上场比试御马,也未落下风。莲池书院开设数年来,如此优异的学生前所未见。”

    谢钧满身舒畅,忙笑着自谦:“山长过誉了。”

    谢明曦身为弟子,也少不得应对两句:“师父如此盛赞,弟子不敢自谦。否则,让师父落了个识人不明的名声,倒是弟子的不是了。”

    众人:“……”

    乍一听是自谦,细一品原来是拐着弯的自夸……好吧,实话实说而已!

    就是这么出色,想自谦都没办法。

    顾山长也被谢明曦的话逗乐了,目光掠过神色隐有不愉的永宁郡主,似随口打趣:“郡主为何不言不笑?莫非是不欢迎我这个恶客?”

    永宁郡主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山长大驾光临,令谢府蓬荜生辉,岂能说是恶客?只是,我这个人天生冷面,不喜说笑。倒让山长心生误会了。”

    然后,略略让开:“还请山长进府,坐下再说话。”

    顾山长笑着点点头,携着弟子谢明曦的手,一起迈步进了谢府。

    ……

    按着惯例,男子和女客应分开。

    顾山长今日却打破了这个惯例。

    谢钧将顾山长引至正堂,一众前来赴宴的男子竟也无人觉得是冒犯。

    由此也可见,世人皆势利。

    对着身份贵重的顾山长,世俗的男尊女卑的观念很自然被抛诸一旁。甚至以和顾山长攀谈为荣。

    今日来谢家赴宴的,多是四五品的官员。三品以上的朝堂高官,一个都没有。

    而顾山长,也无愧于她的赫赫声名。在众官员面前,冷静镇定,从容不迫。话语不多,却无半句啰嗦废话,总能令听者折服。

    别说永宁郡主光芒全无,便是在场的一众男子,也暗暗拜服。

    谢明曦身为弟子,一直站在顾山长身侧,偶尔伺候茶水,凝神倾听。

    谢家的大少爷二小姐今日都未露面。

    不过,根本无人问起他们两个。

    酒宴尚未正式开席,宫中的俞皇后命人送来了赏赐,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梅妃娘娘命人送了十匹上好的宫缎来。

    宫中送来的赏赐,一前一后到了谢府。

    谢钧喜不自胜,领着谢明曦跪谢。

    谢明曦垂着头,无人窥见她嘴边的一抹笑意。

    沉寂了几年的梅妃,今日竟也命人赏赐宫缎至谢府。可见六公主此次在书院大比中的精彩表现,已博得建文帝的青睐。连带着梅妃在宫中处境也大有好转。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建文帝竟也命身边内侍送了赏赐来!



    俞皇后和梅妃赏赐谢明曦也就罢了,当今天子竟也有厚赏!

    前来赴宴的众官员彻底被惊到了!

    这样的殊荣,简直前所未有!

    谢明曦却有些突兀的感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谢钧心中激荡振奋不已,跪谢天恩,恨不得舔一舔卢公公的脚:“多谢皇上厚赏,有劳卢公公奔波跑来谢府。”

    卢公公宣完天子口谕,颇为亲切和善地笑道:“谢大人快些请起。”

    “谢三小姐和六公主殿下是同窗好友,此次一同在书院大比中大放光彩,双双夺得两项比试的第一。皇上看在眼里,也颇是高兴。”

    “皇上赏了公主殿下汗血宝马和良弓宝箭。今日又命咱家送一匹宝马给三小姐。让三小姐多多练习御马,以后和六公主殿下并驾齐驱,亦是一桩美谈。”

    原来是因六公主之故!

    谢明曦暗暗松了口气,心里那一丝不妙的预感,却挥之不去。

    顾山长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迅速皱了一皱。

    ……

    唯有永宁郡主,嘲弄地勾起嘴角。

    天下男子皆薄幸!

    以深情相待俞皇后的建文帝,也不过如此。后宫诸多嫔妃,一众庶出皇子公主还不满足。现在竟对一个区区十岁少女也生出了觊觎之意。用六公主做挡箭牌,赏了宝马到谢府。

    下一回,是不是就要召进宫中觐见了?

    呵!

    真是荒唐可笑!

    谢明曦啊谢明曦,你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书院大比出尽风头,也令建文帝留意到了神似年少俞皇后的你……

    你该庆幸,自己尚且年少。若有及笄之龄,今日谢府接到的,就不止是一匹宝马,而是一道召进宫为美人的圣旨了。

    想及此,永宁郡主心中的憋闷和郁气一扫而空。主动张口笑道:“皇上赏赐的宝马,不可和其余马匹共居一处。我这便吩咐下去,重盖一处马厩。”

    永宁郡主态度忽然转变,言笑晏晏,令谢钧心中愈发自得,立刻笑着应道:“郡主所言极是。”

    众人都想见识天子赏赐的宝马,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道:“宫中宝马良驹,俱是千金难求。不知我等可有荣幸看上一眼?”

    “正是,还请谢大人慷慨一回,令我等开开眼界。”

    谢钧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天子赏赐的宝马,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看上一眼。

    ……

    谢府酒宴散后,众宾客兴尽而归。

    回府之后,众人少不得要将家中女儿都喊到面前教训一通:“……瞧瞧谢三小姐,今年不过十岁,已名动京城,拜顾山长为师。就连宫中的皇后娘娘和皇上也对她赞誉有加,皆有厚赏。”

    “再看看你,整日读书不勤,只想赏花扑蝶。没半点志气出息。我明日便去请一位严厉的夫子来,好生教导你。若考不上莲池书院,你就别叫我父亲了……”

    别人家的闺女怎么就这么出众!

    自家这个怎么就这般平庸!

    谢三小姐的名讳,今日屡屡被提及。不知令多少闺阁少女羡慕眼热,又令多少闺秀咬牙暗恨。

    ……

    被众闺秀羡慕嫉妒恨的谢三小姐,并未被今日的鲜花着锦迷昏了头。酒宴散后,便如往日一般,读书练字练琴练武。

    申时正,尹潇潇和林微微一起来了谢府。

    谢明曦闻讯后,搁下手中的笔,亲自到门口相迎:“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该不是约好的吧!”

    尹潇潇抢着笑道:“这你可就猜错了!我是听闻皇上赏了你一匹宝马,特意登门一开眼界。没想到,和林姐姐在门外不期而遇。”

    林微微也抿唇笑道:“皇上赐宝马给谢三小姐,这可是今日京城最大的新闻,我岂有不知之理。”

    两个少女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谢明曦笑着挽起好友的手,戏谑打趣:“你们两人一起投怀送抱,我不偏不倚,都接纳便是。”

    三人对视而笑。

    “谢妹妹,”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

    三人一起转头,却见方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到了谢府门口,马车上探出的清秀脸孔,不是方若梦还能有谁?

    方若梦下了马车,笑着快步走了过来:“我也是来看宝马的。”

    谢明曦失笑不已:“你们一个个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那是当然。”方若梦比往日开朗了不少,眉宇间多了自信慧黠:“如此喜事,早就传开了。我岂能不知!我说要来谢府,二婶半点都没拦,还说我在谢府吃了晚饭再回也无妨。”

    方若梦的嫡母罗氏被夺了管家之权,如今是二房的张氏掌家。张氏是个聪明人,见方若梦近来愈发得方阁老欢心,对方若梦也格外亲善。

    尹潇潇和林微微听了方若梦的话,一起笑了起来:“原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今晚定要在谢妹妹这儿蹭了晚饭再回。”

    ……

    她们几个日日在书院里一同读书,彼此熟稔之极。此时嬉笑一番,别有乐趣。

    谢明曦立刻笑着吩咐从玉:“让叶秋娘做些拿手的菜肴,今晚我在春锦阁宴请好友。”

    从玉忙笑着应下。

    谢明曦领着三个好友去了马厩处。

    新的马厩总要些时日才能盖好。为了不委屈皇上御赐的宝马,谢家养的几匹马都被挪走,马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被栓在马厩里。

    尹潇潇“哇”一声惊呼出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围着宝马转了两圈:“好神骏的宝马!满身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

    林微微也啧啧惊叹不已:“确实神骏之极!”

    方若梦一双眼睛几乎粘到了宝马身上,无法移开。

    这确实是一匹神骏的宝马。

    人有美丑,骏马也一样。这一匹白色的母马,或许脚程耐力不及汗血宝马,不过,无疑是一匹极漂亮的母马。

    爱马之人见了,便如见了绝色美女一般,根本挪不开眼。

    谢明曦倒是没见什么激动之色,淡淡一笑:“我骑术平平,如此宝马落在我手中,无疑于明珠暗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