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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相较于林微微等人的雀跃激动,谢明曦平静得近乎漠然。

    细心的林微微立刻察觉出微妙的不对劲来,迅速看了过来:“谢妹妹,皇上赏赐宝马良驹,这是何等荣耀风光!为何你没多少喜色?”

    尹潇潇方若梦的目中也露出讶然。

    谢明曦淡淡一笑:“我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没流露出来罢了。”

    三人:“……”

    敷衍得这么明显,她们又不是傻瓜!

    只是,人多了,反倒不便追根问底。

    沉默维持了短短片刻,很快被尹潇潇打破:“谢妹妹,你打算给这匹马起什么名字?”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笑:“暂时还没想好。”

    尹潇潇立刻兴致勃勃地笑道:“我替你起一个好不好?”

    立刻被林微微无情嘲笑:“你的枣红马叫慢慢,莫非你打算让谢妹妹的骏马叫徐徐或缓缓?”

    尹潇潇不乐意了:“慢慢怎么了?这名字又特别又好听。总比追风踏月这些俗气的名字强多了。”

    方若梦弱弱地发表见解:“其实,我觉得追风踏月都不错。”

    尹潇潇:“……”

    谢明曦被逗乐了,心中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影暂时抛诸脑后,张口笑道:“这样吧,你们三人各想一个名字,然后我们一起投票,谁的名字得票最多,就用哪一个!”

    ……

    这个注意好!

    三个少女一起点头,然后绞尽脑汁地思忖起来。

    一盏茶后,林微微率先张口:“这匹马通体雪白,就叫踏雪如何?”

    尹潇潇不假思索地接过话茬:“叫快快吧!和我的慢慢正好是一对。”

    “我喜欢疾风这个名字。”方若梦笑道。

    然后,四人一起投票表决。最终,踏雪以两票的优势获胜!

    看着满面自得的林微微,尹潇潇心里酸得直冒泡:“谢妹妹,你偏心。”这多出来的一票,正是谢明曦投的。

    谢明曦一脸诚恳地解释:“我没选你取的名字,是担心以后骑在马上想停下多有不便。”

    众少女遥想一边勒紧缰绳一边喊快快的情形,不由得笑喷。

    尹潇潇也哈哈笑了起来,些许郁闷一扫而空。

    扶玉忽地快步跑了过来,目中闪着激动的光芒:“小姐,六公主殿下来了。”

    谢明曦略有些意外,唇角已不自觉地扬起。

    此次书院大比,六公主射御皆拿下第一,为莲池书院立下了大功。众少女也渐渐察觉,六公主除了不喜说话略显孤僻之外,其实不难相处。

    听闻六公主来了,林微微等人也颇为欢喜,立刻齐声道:“我们一起去相迎。”

    谢明曦欣然点头。

    ……

    谢府门外,一个美丽的黑衣少女静静而立。

    这个年龄的少女,多穿浅粉鹅黄碧绿等鲜嫩颜色的罗裙。这个少女,却穿着一身黑色的武服,眼眸黑如墨玉,肤白唇红,令人惊艳。

    少女身侧是一匹黑色的宝马,昂着高傲的头颅,黑色的马蹄不时踢踏,发出嘚嘚声响。

    黑衣黑马,相得益彰!

    听到脚步声,黑衣少女嘴角微扬。当四个少女的身影一起映入眼帘时,黑衣少女微扬的嘴角顿住了。

    她们几个怎么也在?

    这个黑衣少女,当然就是六公主。

    林微微见六公主这等反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六公主殿下,我们都是同窗。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见到谢明曦眸中含笑,见到她们几个就拉着脸。

    尹潇潇也撇撇嘴:“就是。谢妹妹人见人爱,我们几个就人见人憎不成!”

    六公主一直和同窗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唯一能靠近六公主的,唯有谢明曦。六公主肯展颜相就的,也只有谢明曦而已。

    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方若梦改不了谨言慎行的习惯,下意识地打圆场:“公主殿下和谢妹妹是知交好友,对她当然和对我们不一样。”

    六公主:“……”

    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真是个巨坑,自己早已被坑得有苦难言。

    男扮女装,进女子书院读书。别说是在男女尚有大妨的大齐朝,就算到了后世,被揭穿了身份也是个麻烦……

    所以,眼下的孤僻高冷是必须的!

    谢明曦当然不一样。

    未来的媳妇,再亲近也无妨。

    ……

    六公主照例不吭声,装着没听见一众同窗的抱怨。

    谢明曦走上前笑道:“公主殿下怎么忽然来了?”

    六公主这才张了口:“听闻父皇赏了宝马给你,我特意来看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是父皇赏赐给我的汗血宝马。”

    哇!

    原来这就传闻中的汗血宝马啊!

    少女们眼睛熠熠发亮,立刻抛下之前的些许闷气,惊叹着围到了黑色的汗血宝马旁。

    “听说汗血宝马一日能行数百里,不知是真是假!”

    “我曾听闻,汗血宝马流出的汗液都是血红色,所以才会有汗血宝马之称。”

    “这匹汗血宝马通体黑色,和谢妹妹的那匹白马倒是能凑成一对。”

    谢明曦笑道:“我的白马取名叫踏雪,你的这匹黑马叫什么?”

    六公主简洁地吐出两个字:“黑炭!”

    谢明曦:“……”

    谢明曦表情一言难尽:“你不是在说笑吧!”

    林微微也抽了抽嘴角:“如此神骏的宝马,怎么也该取一个神气的名字。”

    黑炭……真亏六公主忍心叫得出口!

    六公主却道:“我觉得黑炭就很好。”

    众人一脸惨不忍睹的神情。过了半晌,谢明曦才道:“你喜欢就好。”

    尹潇潇最是性急,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汗血宝马。没想到,这匹汗血宝马的脾气极坏,扬头长嘶一声,马尾陡然甩了过来。

    “诶哟!”

    被马尾甩中胳膊的尹潇潇痛呼一声,灰溜溜地缩回手。

    众少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尹姐姐,你没事吧!”谢明曦笑了片刻,才意思意思地表示关切:“胳膊有没有受伤?”

    尹潇潇苦着脸:“我的自尊大大受伤!”

    不受六公主待见无所谓,没想到,连这匹汗血宝马对她也同样不屑。

    众人纷纷笑弯了腰。(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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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半晌才忍住笑,对六公主说道:“公主殿下既是来了,不如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宫。”

    六公主也不舍得就此离开,点点头应了。

    被取名黑炭的血汗宝马被牵至马厩,和宝马踏雪相距数米之遥。

    之前趾高气昂的黑炭,似嗅到了属于母马的特殊气息,很快转过马头。

    然后,雪白漂亮的踏雪映入黑炭眼中。

    如果以美貌度来划分,踏雪无疑是母马中的绝色美人。眼高于顶素来对母马不屑一顾的黑炭,马眼中闪出可疑的亮光。

    然后,黑炭不断地试图挣脱缰绳,往踏雪的身边凑。

    林微微等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谢明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未至春天,怎么黑炭就这般按捺不住?”然后向六公主提议:“不如将黑炭煽了,以后就老实了。”

    六公主:“……”

    六公主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了心狠手辣的谢明曦一眼,然后又瞥向黑炭:“如此宝马,以后能配种生出更多好马。就这么煽了,委实可惜。”

    一阵凉风吹过黑炭的马腿间。

    动物天生对危险有着灵敏的直觉。

    焦躁不安的黑炭,忽然变得老实了。不再拼命挣动缰绳,一副“快看我多乖”的模样。

    尹潇潇笑个不停:“不行了,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愧是汗血宝马,竟这般有灵性!

    可惜,踏雪颇有身为绝色母马的矜持,轻飘飘地看了黑炭一眼,便低头吃新鲜美味的草料去了。

    ……

    戌时正,六公主骑着黑炭回宫。

    巧的很,在宫门外遇到了同样骑着骏马回宫的四皇子。

    四皇子这两日一直消沉低落,见了骑着汗血宝马神采飞扬的六公主,胸口愈发堵闷。

    这一匹汗血宝马,他早已相中,原以为是自己的囊中宝物。没想到,竟被六公主横刀夺爱……更可恨的是,六公主在书院大比中大放异彩,将他的风头完全盖过。

    这两日,他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

    他天生一张冷脸,心情好坏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四皇兄为何今日晚归?”六公主主动张口打了招呼。

    四皇子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我去了淮南王府。”

    呵!原来是探望盛渲那个人渣去了!

    六公主淡淡道:“只挨一百板子,便宜他了。”

    四皇子目中闪过一丝狠厉,定定地看着六公主。

    离宫门尚有一段距离,侍卫们都在数米之外。

    四皇子刻意压低的声音,顺着微凉的夜风钻入六公主耳中:“事情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盛安平,你别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六公主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我侥幸躲过一劫,四皇兄不为我高兴,反倒为盛渲打抱不平!委实可笑!”

    “你既这般疑心于我,不如现在和我一起去移清殿,当着父皇的面分说个明白!”

    四皇子狠狠瞪了六公主一眼。

    六公主挑眉回视。

    “兄妹”两人对峙片刻,各自心中冷笑一声。

    六公主率先策马进了宫门。

    四皇子策马在原地,盯着六公主的背影,目光冰冷。

    ……

    六公主先去了寒香宫。

    没想到,今日建文帝也在寒香宫。

    往日建文帝一个月难得露一回面,这个月已接连来了几日。梅妃久病之躯不能伺寝,建文帝到寒香宫来,也只小坐片刻,说上几句话便离开。

    饶是如此,这份恩宠,依然令诸多宫妃羡慕眼热。

    随着六公主的异军突起大放光芒,梅妃的复宠已在所难免。

    这两日,前来“探病”的宫妃忽然多了。冷清的寒香宫,也迅速热闹了起来。梅妃也比往日精神了不少,略敷些脂粉,穿上一袭新制的罗裙,又有了几分昔日的容光艳色。

    “女儿见过父皇,见过母妃。”

    一身黑色武服格外美丽英气的六公主拱手行礼。

    不是女子的裣衽礼,而是男子见长辈的抱拳礼。

    梅妃心里一个咯噔,笑容一僵。

    建文帝倒是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好好好,朕的安平就该是这样!英姿飒爽,不弱于男儿。”

    六公主无声一笑。

    梅妃一颗心这才悄然落下,张口笑问:“安平,难得休沐,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跑去哪儿了?”

    六公主坦然应道:“听闻父皇赏了谢明曦一匹宝马,我特意去看看。”

    原来是去了谢府。

    建文帝哑然失笑,随口打趣:“朕赏给谢三小姐的,虽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不过,比起你的汗血宝马,还是稍稍逊色一筹。”

    六公主点点头:“踏雪确实不及黑炭有灵性。”

    建文帝:“……”

    踏雪听着还算顺耳,黑炭算怎么回事?

    “安平,”梅妃柔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薄嗔:“你父皇赏赐你的汗血宝马,价值千金。岂可随意乱取名字?还不快请你父皇给宝马赐名!”

    所以说,永远不能小觑了任何一个女子。

    梅妃怯懦温软,既不精明也不深沉,不过,却颇懂如何讨男子欢心。

    建文帝听了这话,果然笑了起来:“些许小事,不必惶恐。朕既是将宝马赏给了安平,便随安平的心意吧!”

    六公主目中闪过笑意:“多谢父皇。”

    ……

    淮南王府。

    盛渲昏昏沉沉地趴在床榻上。

    为了方便清洗敷药,他只穿了一件轻薄柔软的中衣。雪白的中衣被伤口不时渗出的血迹染得斑驳。

    一张俊脸如纸般惨白,几乎没有半点血色。

    淮南王世子妃坐在一旁悄悄抹泪。

    盛渲昏迷两日,今日高烧才退,到下午时才勉强睁眼,却无力说话。醒了片刻,很快又沉沉睡去。

    四皇子今日亲自来探望,遗憾的是盛渲一直未醒。坐了片刻,留下一堆补品才离开。

    “别哭了。”

    淮南王世子阴着脸,语气里满是焦躁不耐:“太医今日不是说了,阿渲年轻,底子好,养上一段时日就能痊愈。你整日哭哭啼啼地,别人还以为阿渲就快一命呜呼了!”

    淮南王世子妃委委屈屈地擦了眼泪,低声道:“阿渲哪来的胆子冲六公主动手。这其中,定有缘故。”



    淮南王世子阴着脸,瞪了淮南王世子妃一眼:“不得胡言!”

    “我哪里是胡说。”淮南王世子妃心疼儿子,顾不得淮南王世子的面色如何,硬邦邦地顶了回去:“阿渲和六公主今日无冤远日无愁,何苦要对她下黑手。”

    “他一定是受了四皇子唆使,才会冲动惹祸!”

    不然,为何三皇子五皇子不来,唯有四皇子亲自来探望?

    分明是四皇子心虚有愧!

    其实,她所想的,淮南王世子岂能想不到?

    只是,淮南王府早已选定了站在四皇子身侧,希冀日后的拥立从龙之功能令淮南王府的声势地位更进一步。

    岂能因“区区小事”心生怨怼,和四皇子离心?

    淮南王世子面色愈发阴沉,低声怒叱:“这等话,给我通通咽回去。若有只字片语传进四皇子耳中,我为你是问!”

    淮南王世子妃的眼圈又红了,哽咽道:“这里只我们夫妻两人,难道我连句实话也说不得了?”

    淮南王世子本就是暴脾气,一怒之下,扬手就是重重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淮南王世子妃的脸上已多了鲜红的指印。

    淮南王世子妃痛呼一声,用手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

    淮南王世子听得心烦意乱,正欲扬手再挥舞一巴掌。忽地,床榻上响起微弱的少年声音:“别打了。”

    ……

    竟是盛渲醒了。

    淮南王世子立刻放下手,快步走到床榻边。

    淮南王世子妃也顾不得委屈落泪了,急急地冲了过去,一把握住盛渲的手:“阿渲,你总算是醒了。现在感觉如何?饿不饿?渴不渴?后背痛不痛?”

    两日米粒未进,能不饿不渴吗?

    后背皮开肉绽,伤痕遍布,能不痛吗?

    盛渲倒也能忍,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母亲放心,我没事。”

    淮南王世子妃又哭了起来。盛渲是淮南王府的嫡长孙,自幼锦衣玉食,身娇肉贵。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偏偏这是天子亲下口谕。

    这一百板子生生挨了,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淮南王世子低声道:“四皇子殿下刚才来探望。你昏迷未醒,殿下稍坐了片刻才离开。特意叮嘱让你安心养伤。”

    盛渲目中闪过一丝嘲弄,一言未发。

    淮南王世子叹了口气:“阿渲,我知道此次你受了委屈,是代四皇子挨罚。不过,板子已经挨了,心中再怨恨不满,也毫无益处。”

    “经过此事,四皇子对你心生亏欠。待日后,也一定会更倚重你!”

    倚重他什么?

    出事的时候再让他背黑锅吗?

    盛渲依旧没吭声,目中讥削之色更浓。

    替人受过也就罢了,令他寒心的是四皇子竭力撇清的态度。他愿做四皇子手中的刀,却绝不愿染血之后立刻被丢弃。

    就在此时,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淮南王来了!

    ……

    短短两日,淮南王额上多了几条皱纹,也添了几分苍老。不过,那双深沉的双眼锐利依旧,目光一扫,便令淮南王世子妃心中一凛,不敢再哭。

    淮南王世子畏父如虎,淮南王一来,他便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看长子那副不争气的样子,淮南王心里的火气便蹭蹭往上涌,索性看也不看糟心的长子,径自来到床榻边:“阿渲,你现在感觉如何?”

    盛渲声音微弱无力:“祖父不必忧心,我没什么大碍。”

    淮南王不喜长子,对聪慧的长孙却颇为疼爱,见盛渲隐忍不发,既心疼又觉欣慰。

    成大事者,需忍常人之不能忍!

    淮南王府,总算后继有人!

    “阿渲,”淮南王缓缓张口:“你替四皇子受过之事,皇上心知肚明。皇上没有追根问底,显然有袒护四皇子之意。”

    “这一百板子,打在你身上,和打在四皇子的身上无异。”

    “接下来一段时日,你老老实实在府中养伤。松竹书院那边,我替你告一段长假。等皇上消气了,你再露面。”

    “四皇子以后若来探望,你绝不可露出半点怨怼。”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盛渲怨怼四皇子,和怨恨天子也没两样。

    盛渲低声应是。

    ……

    淮南王目光一闪,忽地低声问道:“那一日,六公主所骑的骏马为何突然受惊?”

    “不是我。”盛渲情绪略一激动,额上便冒出丝丝冷汗:“祖父,我真得没踢六公主的马……我只是奉四皇子之命,稍稍拦一拦六公主的势头……”

    淮南王世子一惊,脱口而出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当时的情况下,除了盛渲有机会做手脚,再无旁人!

    连亲爹也这么以为!

    盛渲满腹冤屈,怄得差点吐血:“真的不是我!”

    淮南王世子懵了!

    淮南王不愧是只老狐狸,立刻反应过来:“是六公主!她故意惊马,假装惊惧,陷害于你!”

    淮南王世子夫妇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六公主!”淮南王目光不停闪动:“好一个一石二鸟!”

    陷盛渲于百口莫辩,更令四皇子进退两难,彻底陷入被动。

    区区十一岁少女,竟有如此心机手腕!委实令人心惊!

    “不止如此,”淮南王又喃喃低语:“还能借机邀圣宠,沉寂已久的梅妃也随之复宠。这是一石数鸟才对!”

    淮南王世子一脸地不敢置信:“六公主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焉能有父王说得这般厉害!”

    淮南王冷冷地瞪了长子一眼:“年长又有何用!你倒是活了三十多岁,可惜白长了一颗脑袋。六公主一个黄毛丫头,足足抵你十个!”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灰头土脸,不敢抬头。

    淮南王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沉声叮嘱:“此事你们心中有数,绝不可传出去。”

    “为什么?”淮南王世子没忍住,又张了口:“阿渲既是被六公主陷害,正好将此事揭露出来。既能令皇上看清六公主的真面目,又能替四皇子出口恶气。正是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个屁!

    淮南王忍无可忍,用力踹了过去:“蠢货!”



    “你也是做父亲的,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儿子嫉妒你闺女,故意找人来算计她。结果你闺女心更狠,不惜以身犯险,反过来栽赃陷害。”

    “听了这等话,你心里痛不痛快?”

    “你会严惩自己的儿女,还是会恼怒这个外人不知死活地多嘴?”

    淮南王连珠炮似地怒骂,骂得淮南王世子抬不起头来。

    “你何时见皇上责罚过几位皇子公主?便是他们犯了错,挨罚的也是身边的奴才。”淮南王执掌宗人府多年,深谙处事之道,借着此事提点长子:“有时候,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揣摩圣意,不要犯了皇上的忌讳。更要维护皇室的体面和尊严。”

    淮南王世子唯唯诺诺应是。

    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装模作样。

    淮南王看着蠢钝的长子,颇觉糟心。再看一旁只会哭泣抹泪的儿媳,更觉头痛:“行了,你们两个都退出去。我要单独和阿渲说会儿话。”

    一股脑地将儿子儿媳都轰走了。

    待淮南王世子夫妇都走了,寝室里陡然清静了许多。

    不用对着长子媳妇的蠢脸,淮南王的心情总算稍有好转,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盛渲:“阿渲,我今日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盛渲点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顿时牵动了背后的伤痕。

    盛渲咬牙忍了下来。

    淮南王看在眼底,目中闪过一丝欣慰。转而想到宫中情势,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圣心所向,委实难测。”

    谁能想到,沉寂多年的梅妃,又重新得了圣眷,颇有扬眉吐气之势!

    说到底,宫妃们是否得脸,要看皇子们是否争气!往日四皇子略胜一筹,此次书院大比却丢尽颜面,优势尽失。

    而六公主,却以异军突起之势,力压四皇子。

    后宫势必随之风起云涌啊!

    想到阴险狡诈的六公主,盛渲目中闪过恨意和不甘,咬牙低语:“总有一日,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这笔账。”

    淮南王目光一闪,淡淡道:“经过此事,六公主和四皇子已势成水火,互不相容。待日后四皇子被立为储君,六公主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有那个能耐之前,缩头折腰也算不得什么。”

    “阿渲,你要沉住气!对着四皇子,更要坦然无事。否则,言行露出怨意,四皇子也如鲠在喉,日后又岂会倚重你?”

    “忍常人不能忍,方为大丈夫!”

    盛渲低声应是。

    淮南王冷不丁又冒了一句:“打消对谢明曦的念头。”

    盛渲:“……”

    盛渲到底还年少,尚未修炼至泰山凌顶兀自不动声色的境地,一张白皙的俊脸陡然掠过一丝不自然的暗红:“祖父,我……”

    淮南王瞥了盛渲一眼:“你身边的小丫鬟多的是。谢明曦风头正劲,又拜了顾娴之为师,颇为棘手。你少招惹为妙!”

    原来,他那点不为人知的羞耻喜好,祖父竟已窥破,只一直装聋作哑,未曾说破而已。

    盛渲没力气抬头和淮南王对视,也无勇气否认,低低地应了是。

    ……

    半个月后,盛渲后背的伤慢慢结疤,勉强能动上一动。

    只是,依旧只能趴在床榻上,不能躺,也不能坐。

    同窗好友陆续前来探望。

    李默和陆迟都来了,四皇子也随之一同前来。

    盛渲谨记淮南王叮嘱,见了四皇子,毫无异样,反而一脸感动:“皮肉之伤,养一段时日就无碍了。殿下时常来探望,倒令我于心难安。”

    语气中听不出半丝怨恨。

    四皇子目光掠过盛渲满是感激的脸,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一些,声音也比平日温和得多:“你我是堂兄弟,更是同窗好友。我来探望是应该的,何来于心难安之说。”

    又说道:“我打发人送来的伤药,俱是宫中密药,效果极佳。若不够用,只管张口。”

    盛渲立刻笑道:“殿下又送伤药又送补品,我就是躺上三五个月,也足够用了。”

    四皇子略一点头,不再多言。

    陆迟为人宽厚,关慰了盛渲一番,对当日御马比试时的“意外”只字不提。

    多嘴的李默却未忍住,张口便道:“那一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进宫请罪,结果挨了一顿板子。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传言你故意加害六公主,还有人猜测另有隐情……”

    话没说完,便被陆迟不动声色地打断:“此事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

    李默只得闭上嘴。

    四皇子神色也不太美妙。

    倒是盛渲,颇有几分自嘲地说道:“我一时冲动,差点铸成大错。万幸公主殿下骑术精湛,否则,我也无颜苟活于世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李默这个讨嫌的,又张了口:“诶,今年的书院大比,莲池书院出尽风头,高居第一。我们松竹书院可就惨了,被压到了第二。听闻孟山长和顾山长立下赌约,我们输了,明年书院大比就要设在莲池书院。”

    “输给这么一群黄毛丫头,我心里真是憋屈。”

    谁心里不憋屈?

    心高气傲的四皇子不必细说,便是谦谦君子陆迟,提起此事也颇觉懊恼。

    这半个多月来,松竹书院上下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读书都失了几分精神。

    “我们丢了面子,那些钱庄赔银子也赔得吐血。”

    说起这个,李默有些扼腕:“妹妹当时押了二百两私房银子,转手赚了十倍,拿了两千两回来。早知如此,我当时也押莲池书院算了!”

    众人:“……”

    麻烦你要点脸行不行?

    当日是谁口口声声嘲笑莲池书院?

    陆迟忍不住吐槽:“都是你,当时话说得太满,结果闹得丢人现眼。现在你都没脸送李小姐去莲池书院了吧!”

    可不是嘛!

    李默惆怅地叹了口气:“妹妹扬眉吐气,奚落了我好几回。我只好一一忍了。”又问四皇子:“对了,六公主殿下有没有讥笑殿下?”

    四皇子:“……”

    陆迟盛渲:“……”

    快闭嘴吧你!



    平心而论,李默这个人,风趣诙谐,颇好相处。唯一的毛病,就是嘴贱了一点。

    往日四皇子看着李默对着别人贫嘴贫舌,颇觉有趣。

    不过,一旦贫到了自己身上,这滋味就不太美妙了。

    六公主倒是没讥讽他,不过,只凭书院大比败落于六公主之手这一点,足以令他懊恼不甘了。

    这半个月,他和六公主每次在宫中相遇,都是“火花四射”,彼此冷笑相对。

    盛渲没多少说话的力气,陆迟只得再次笑着打圆场:“兄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再者,殿下心胸宽广,又怎么会和姑娘家计较。”

    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姑娘家”三个字。

    四皇子眉头略略舒展。

    果然还是陆迟最清楚他的心意。

    李默却道:“六公主虽是女子,却射御出众,更胜男儿。”

    四皇子:“……”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

    李默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没见四皇子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吗?竟然还口口声声夸六公主……

    李默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露出一抹略显羞涩的笑容:“诶呀,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殿下可别将我这些话告诉六公主殿下。免得六公主殿下心生误会,以为我是心生爱慕可就不太好了。以后再见面,岂不尴尬!”

    众人:“……”

    趴在床榻上的盛渲忍无可忍,费力地抬头白了李默一眼:“你别这副少年怀春的蠢样子行不行!”

    李默还是那副荡漾的笑容:“什么少年怀春,你可别乱说。我只是敬佩六公主殿下身手出众而已!”

    ……

    少年多早熟。

    出身名门的李默,今年和陆迟同龄,俱是十四岁。这样的年龄,对姑娘家心生爱慕,不算什么稀奇事。

    稀奇的是,令李默情窦初开的少女是六公主……再仔细一想,六公主一身黑衣,美貌惊人,气质清冷,在一众娇柔的少女中映衬下,确实与众不同。

    这么一想,李默爱慕六公主一事,又不是那么奇怪了。

    陆迟将心底那一丝微妙的违和感按捺下去,随口打趣道:“是是是,你只是敬佩六公主殿下射御出众,绝无爱慕之意。”

    李默一个劲儿地笑。

    笑得像个白痴一样。

    四皇子看在眼中,既觉刺目又觉得糟心,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从淮南王府出来之后,四皇子骑马回宫。

    陆迟也打算回府,却被李默硬拉着不放:“早早回去做什么,我知道一间新开的茶楼极好。走走走,我请你去喝茶。”

    陆迟身不由己地被拖去了茶楼。

    ……

    茶楼干净雅洁,茶香清幽。

    可惜,坐在对面羞羞答答一脸怀春蠢相的少年,破坏了陆迟悠然品茗的心情。

    “……子毓,不瞒你说,我以前只觉得六公主殿下生得美貌,却也未多留意过。直至书院大比,她持着弓箭,每一箭嗖嗖命中靶心。我忽然就觉得心跳加速。最后的一箭双鸟,更令人惊艳。”

    “我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有那么一点点地开始喜欢她了。”

    陆迟抽了抽嘴角,看着一脸春花烂漫开放的李默:“你确定,只有一点点喜欢?”

    素来厚颜的李默,竟有些忸怩:“到第二天御马比试,她在最后一个转弯处冲过我身侧,比我更快一步的时候。我的喜欢就更多一点了。”

    “这半个多月,我一共做了三回梦,每次都会梦见她。”

    “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这样惦记过谁……这种感觉,你肯定懂的吧!”

    李默一脸期待地看着陆迟。

    陆迟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娇美可人的俏脸,点了点头。心情却有些低落。

    他昨日又去了林家,林微微还是避而不见,摆明了是在躲着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微微到底为什么疏远他?

    李默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子毓,我想借着送妹妹去书院,和六公主不期而遇。”

    遥想着那样的场景,李默咧嘴笑了起来。

    身为好友,陆迟只得表示支持:“这个法子虽然笨拙了些,倒是合适。六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不容唐突。你见了她,可万万不能像今日这般胡乱说话。”

    李默一挺胸膛,满脸自信:“这怎么会!”

    陆迟揶揄地笑了一笑:“不会最好。否则,你在六公主面前丢人出丑,我可不会帮你。”

    李默压根听不进半个字,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待会儿回去,就和妹妹说一声,明日送妹妹去莲池书院。明天他一定要穿戴得精神些,展露出迷人的翩翩风度……

    ……

    李默回府之后,立刻去找李湘如:“妹妹,明早我送你去书院。”

    正在练琴的李湘如,头也没抬,随意嗯了一声。

    直到李默满脸笑容地离开,李湘如才后知后觉地一阵讶然。兄长送她去书院是常事。这点小事,哪里值得特意跑过来一趟?

    他又要搞什么鬼?

    满心疑惑的李湘如,隔日清晨见到了李默,不由得瞠目结舌。

    深秋时节,凉风习习。她已穿上了两层罗裙,还披着厚实的披风。

    李默却穿了薄而柔软的宝蓝色锦袍,锦袍上以金线绣出精美繁复的图案,华美异常。唇畔含笑,右手执扇。整个人在晨曦中金光闪闪,闪得她头晕眼花。

    “大哥,你今儿个怎么穿成这样?”李湘如蹙起眉头:“天这么冷,可千万别被冻着了。”

    可惜,任凭她怎么说,李默也不肯换下身上的衣服。就这么瑞气万丈地骑上骏马出了李府。

    到了莲池书院外,李湘如下了马车,和兄长道别。

    李默不肯放她走,故意拖着她扯闲话。

    李默本就生得俊美,今日又穿戴得耀目,如同一只孔雀般熠熠闪光。不时引来少女娇羞的一瞥。

    李默通通不予理会。

    直至一个骑着黑色宝马的黑衣美丽少女映入眼帘。

    李默的眼睛陡然亮了,立刻低声催促:“妹妹,六公主殿下来了。我和你一起上前行礼问安。”

    李湘如:“……”



    行什么礼?

    问什么安?

    纵然六公主身份尊贵,半年多下来,众人也已渐渐习惯。平日都是以同窗之礼相待。一本正经地上前行礼问安,徒惹人发笑。

    李湘如听得一头雾水,反射性地应道:“不必行礼这么麻烦。大哥,你快些去松竹书院吧!别耽搁了上课。”

    李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六公主美丽漠然的脸孔,义正言辞地应道:“今日我特意来得早,不会迟到。”

    ……

    六公主勒紧缰绳,尚未跑过瘾的汗血宝马黑炭发出不满的嘶声。六公主拍了拍黑炭的头,然后翻身下马。

    自建文帝赏赐这匹宝马后,六公主顺理成章地每日骑马出宫。

    比起憋屈地坐马车,骑着骏马驰骋的感觉实在美妙。而且,这样就不必再穿碍事的罗裙,可以每日都穿武服。

    黑色的武服利落好看,六公主直接吩咐宫女们做了几身同款的武服。每日穿着黑衣骑着黑马的六公主,也成了莲池书院的一道风景。

    唯一的遗憾,便是每晚无法再和谢明曦同乘马车了。

    好在两人已解除“冰冻”,关系日渐和睦。

    好心情的六公主,正要牵着骏马进书院。

    一个穿得金光闪闪如骚包孔雀一般的俊美少年倏忽闪了过来,唰地一声摇开美人扇,自以为风度翩翩潇洒不凡,笑容可掬地喊了一声:“六公主殿下。”

    哪来的傻~逼?

    六公主心里默默爆了句粗口,面无表情地扫了对方一眼。很快认出了来人。

    这个俊美少年,正是四皇子的同窗好友,李湘如的兄长,李阁老的长孙,李默李公子是也。

    在六公主漠然(嫌弃)的注视下,李默心跳骤然加速,俊脸悄然发热。头脑忽然一片空白,压根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就这么直愣愣地拦着六公主的去路。

    莫非是因书院大比败在自己手中,今日想来寻衅?

    六公主皱了皱眉头,冷然张口:“你要做什么?”

    “没、没要做什么。”口齿伶俐的李默人生第一次面红耳赤地词穷:“我……”

    六公主有些莫名其妙,更多的是不耐:“到底是要做什么?想重新比试御马?还是要单挑?”

    天啊!

    六公主冷着脸说要单挑的样子,竟然这么可爱!

    李默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单挑!”

    终于反应过来匆匆赶了过来的李湘如:“……”

    李湘如恨不得将丢人现眼的兄长立刻塞到地缝里!

    下了马车被热闹吸引而来的谢明曦和林微微,也及时捕捉到了这一句。对视一眼,立刻围拢过来,为六公主助阵。

    ……

    “书院大比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李公子便是心中不服,现在来寻衅也迟了。”谢明曦淡淡张口。

    林微微利落地接了话茬:“就是。什么单挑,你还是省省吧!欺负一个姑娘家,亏你有这个脸!”

    李默嘴比脑子快了一步,想也不想地应道:“你们不是经常宣扬巾帼更胜须眉吗?怎么单挑就成了欺负姑娘家!既是要和男子比肩,这么说可就不合适了吧!”

    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今天他可是特意来见六公主,想给她留一个深刻的好印象!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成了单挑约架?

    可惜,说出口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六公主略一挑眉,冷冷道:“好!今晚酉时正,莲池书院门外。”

    李默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

    然后,六公主和谢明曦林微微一起进了书院。

    一旁凑热闹的少女们也各自离去。

    李湘如瞪着兄长,咬牙低语:“大哥,你胡闹什么?”

    李默被看得心虚万分,低声下气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和六公主较劲。刚才你也看见了,这是话赶着话,凑巧了。你放心,动手的时候我有分寸,不会伤着六公主……”

    李湘如气急败坏地继续瞪李默:“说得倒是轻巧。盛渲的教训就在眼前,他挨了一顿板子,到现在还趴在床榻上。你怎么敢和六公主动手!”

    李府再显赫,也不及淮南王府。盛渲还是当今天子的堂侄,结果怎么样?冒犯了六公主,照样挨一顿板子。

    李默到底是抽了哪门子风?

    奈何李默已昏了头,硬是不肯改口。气得李湘如用力踩了李默一脚。才气呼呼地进了莲池书院。

    ……

    生气归生气,总不能真得甩手不管。

    李湘如进了学舍后,立刻去向六公主低头赔礼:“公主殿下请勿气恼。我兄长昨晚去探望盛渲,回来之后就有些奇怪。今日言行莽撞,冒犯了殿下。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六公主瞥了李湘如一眼:“我没生气。你特意来求情,今晚揍他的时候,我稍稍手下留情便是。”

    李湘如:“……”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李湘如有些扭曲的俏脸,轻笑一声:“以武会友,点到即止。公主殿下不是那等小鸡肚肠的人,这点小事,不会惊动皇上,李姐姐大可放心。”

    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李湘如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想再说什么,六公主已低头看书,摆明了不想理会。

    李湘如无奈作罢,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低声问了盛锦月一句:“你大哥现在可好些了?”

    盛锦月迅速回头看了心狠手辣坑人不偿命的六公主一眼,苦着脸低语:“到现在还不能下榻走动呢!”

    李湘如默默心塞了一回。

    午休时,谢明曦特意问了六公主一回:“你有几成把握胜过李默?”

    六公主淡淡说道:“这样的小白脸,我一人能揍翻十个!”

    谢明曦便不再多问了。

    倒是六公主,追问了一句:“他以前是否开罪过你?”

    谢明曦随口道:“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当年我也不必被逼嫁入四皇子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陈年旧怨,不值一提。”

    反正,前世的李默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拥有从龙之功的李家,更是家破人亡,颇为凄惨。

    六公主杀气腾腾地冷笑一声。

    ……



    酉时正,天色渐暗。

    一个时辰前,莲池书院已经散学。少女们陆陆续续早已散去。此时,莲池书院外已一片安静。

    两个相貌英俊的少年站在莲池书院外。

    “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陪你傻站在这儿?”好脾气的陆迟,在莲池书院站着等了一个时辰,终于按捺不住,忍无可忍地张了口。

    李默理直气壮地应道:“你是我的好友,你不陪我谁陪我!”

    陆迟:“……”

    陆迟无言以对。

    “再说了,盛渲趴在床榻上无法起身,四皇子殿下和六公主面不和心不和。我思来想去,也只有找你相陪了。”李默放软了语气:“子毓,今日算我欠你一回。他日你需要帮忙,我绝不袖手旁观。”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迟还能怎么办?

    陆迟无奈地一笑:“罢了,我今日舍命陪君子,奉陪到底。这总行了吧!”

    李默咧嘴一笑,用力一拍陆迟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恰好一阵凉风吹来。

    陆迟微觉寒意,瞥了穿着薄薄衣衫的李默一眼:“你真的不冷?”

    李默咧咧嘴:“一想到待会儿就能和六公主相见,我心里就像燃着一团火焰似的。怎么会冷!”

    陆迟:“……”

    陆迟默默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问道:“你真打算和六公主殿下动手?”

    “总要装装样子!”李默胸有成竹满腹自信:“放心,我肯定会相让几分。”

    对着喜欢的姑娘,他哪里下得了手?

    陆迟正欲说话,忽地瞄见一个女子身影走了过来,立刻抵了抵李默。

    来了!

    李默也是一阵雀跃欣喜,没半点矜持,立刻扬着笑脸迎上前。

    来人,正是六公主的贴身宫女湘蕙。

    “李公子,”湘蕙裣衽一礼:“公主殿下命奴婢领公子去练功房。”

    李默喜滋滋地应下了。

    陆迟正想一并同行,只听湘蕙恭敬地说道:“请陆公子在门外稍候片刻。莲池书院是女子书院,不宜有男子入内。李公子能进书院,已是破例。”

    陆迟只得站在原地,目送满怀欣喜的李默随湘蕙进了莲池书院。不知为何,心里掠过不太美妙的预感。

    ……

    一炷香后,这个预感变成了现实。

    “老天,你怎么成了这副德性!”陆迟一脸震惊,脱口而出。

    李默那张俊美的脸孔,被揍得鼻青脸肿,鼻子下还有一丝血迹。似被踹在地上滚过几圈,原本干净光鲜的衣服,脏兮兮皱巴巴的。走路时右腿可疑地一跛一跛……

    太惨了!

    这也“让”得太厉害了吧!

    陆迟忍不住又道:“虽说和女子单挑不体面,赢了也确实不光彩。你想让一让六公主也无妨。不过,你也不能站着挨揍不还手吧!”

    李默扶着陆迟的肩膀,勉强站直身体,满面羞惭地承认:“你误会了。其实,我根本没来得及让她,就被她揍趴下了。”

    陆迟:“……”

    陆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李默一脸颓唐的样子,绝非作伪。

    “到底怎么回事?”半晌,陆迟才张口追问。

    ……

    说起来都是泪。

    李默满心欢喜地随着湘蕙进了书院,然后去了练功房。

    练功房里未燃烛台,光线晦暗。谢明曦尹潇潇满面湿漉漉的汗珠,站在一旁。一身黑衣的六公主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李默一颗心怦然乱跳,上前两步。

    还没等他说话,六公主已迅疾出手!一拳直直飞来,狠狠击中他的鼻子。酸痛交击之下,差点泪洒当场。

    就算要动手,也该先打个招呼吧!

    委屈万分的李默疼得龇牙咧嘴,可惜连呼痛的时间都欠奉。六公主迅猛的攻击已如风雨迎面扑来……

    直至被揍趴下,无力还手。

    脸孔着地的那一刻,李默头脑一片浆糊。

    他是谁?

    他在哪儿?

    他在做什么?

    谢明曦走上前,拿出帕子仔细地擦拭六公主手上的汗珠。

    尹潇潇一脸同情地说道:“李公子,你单挑输了,还是回去吧!”

    李默挣扎着站了起来,颜面全无,根本没脸再张口说话,忍着疼痛走出了练功房。至始至终,六公主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

    听完李默泣血的单挑经过,陆迟目中露出浓浓的同情之色:“听闻六公主殿下拜了廉夫子为师,没想到,身手竟这般厉害!”

    可不是吗?

    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能应下单挑,前来丢人现眼……

    李默哭丧着脸,无精打采地站了片刻,然后在陆迟的帮助下骑上骏马。

    满面春风心怀小鹿而来,垂头丧气满心羞愧地离开。

    陆迟于心不忍,一直送李默回了李府。

    李默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悄悄从侧门而入。一路掩着头脸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后,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糟糕!

    李默暗道不妙,反射性地掩住头脸。可惜已经迟了!

    李湘如一脸震惊地冲上前:“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这般狼狈?”

    可不狼狈吗?

    那张俊美中带着一丝邪气的俊脸,一片青肿,像个猪头一般。衣服皱污不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此时已惨不忍睹!

    李默不想讲述丢人的经过,含糊其辞地应道:“单挑输了!”

    李湘如显然误会了,跺跺脚,一脸怒意:“大哥有意相让,六公主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对大哥下这么重的黑手。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默:“……”

    李默在“将错就错保存颜面”和“吐露实情寻求支援”两者间艰难的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选了前者。

    “她到底是公主,我总得让一让。”李默故作潇洒地笑道,一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李湘如心疼不已,恨恨说道:“欺人太甚了!”奈何对方是六公主,他们兄妹根本无力和六公主争锋,这口闷气不得不咽下。

    李默低声恳求:“妹妹,此事你知晓便是,父亲母亲问起,就说我和四皇子殿下比试切磋受的伤。”

    李湘如只得应下。

    宫中的四皇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嚏喷!

    ……



    第二日,李默告了假。

    四皇子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陆迟:“李默为何今日没来书院?莫非是病了?”

    陆迟神色微妙地看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挑眉相询。

    陆迟咳嗽一声,压低声音,将事情的原委道来:“……都是些皮外伤,不过,大多伤在头脸。李默不便出来见人,只得告了几日病假。总得等脸上消肿,才能来书院。”

    四皇子面色有些难看。不知是气李默胡闹,还是在怒李默败在六公主手下!

    “真是没用!”四皇子阴沉着脸,吐出几个字。

    陆迟又咳嗽一声:“其实,李默还有一事要求殿下。他无颜露面,特意央求我代他向殿下相求。”

    四皇子皱眉:“什么事?”

    陆迟也觉得难以启齿,犹豫片刻才道:“李默说败在六公主手下,太过丢人。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和殿下交手过招,被殿下误伤。还请殿下帮忙遮掩一二。”

    四皇子:“……”

    感情李默挨揍,他还得背黑锅!

    四皇子的面色和锅底差不多。

    如果眼前说情的人不是陆迟,换了别人,怕是早就被吓得双腿直哆嗦了。

    好在陆迟熟知四皇子的脾气,还有胆量劝慰几句:“六公主动手揍了李默,此事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殿下就委屈一回,担下此事吧!”

    四皇子冷哼一声,却未吭声。

    ……

    这便算是默许了!

    陆迟暗暗松口气,散学之际,特地去了一趟李府,将此事告诉李默。

    “多谢子毓!”李默一脸感激感动:“以后,但凡你有差遣,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陆迟没好气地白了肿如猪头的李默一眼:“你别差遣我就算好事,我哪敢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李默厚颜一笑:“凭我们俩的交情,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你有事,我绝不推辞。我若有事,你又岂能不管不问?”

    这话音听着,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陆迟疑惑地打量片刻,然后问道:“你该不是还没对六公主死心吧!”

    难为李默还能挤出一丝忸怩的笑容:“当然没有。昨晚被揍倒在地之后,我彻底拜服在她脚下。”

    然后,发出豪言壮语:“我也要遍寻名师,苦练武艺。以后再去找六公主切磋比试。总有一天,我要赢过六公主。”

    陆迟:“……”

    李默眨了眨被揍得泛肿的桃花眼,满眼期待地问道:“子毓,我现在这副模样,不便出府。你替我去寻一位武艺过人的夫子吧!”

    他早就该料到,这事还没完。

    陆迟颇有些头痛,试图劝李默改变心意:“六公主殿下身手了得,就算你勤奋习武,以后也未必是她对手。再者说了,你此次输得这么惨,哪里还有脸面再去见六公主……”

    李默胸口狠狠中了一箭,既凄凉又哀怨地看了陆迟一眼:“亏你还是我的好朋友。连这点忙也不愿帮我。”

    陆迟无奈地妥协:“罢了罢了!我帮你就是了。”略一思忖,便给李默出了个主意:“李府里就有不少身手出众的侍卫,你想学武,何必舍近求远。”

    李默却道:“廉夫子擅长廉家刀法,身手不凡。六公主拜廉夫子为师不过半年,便已有这等身手。我岂能随意找个侍卫就拜师!”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陆迟点点头,然后又道:“不过,想寻和廉夫子相当的,只怕不易。”

    廉夫子身为廉家最出众的习武天才,一手刀法出神入化。到哪里去寻和廉夫子差不多的师父去?

    李默一脸讨好地拱手作揖:“有劳了。”

    陆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真是误交损友!”

    几日后,养伤中的盛渲,从陆迟的口中得知了李默挑衅六公主却受伤一事,一阵感动:“没想到李默这般讲义气,竟为了我打抱不平,向六公主寻衅动手。”

    陆迟:“……”

    算了,还是别解释了。就让盛渲误会去吧!

    ……

    转眼又是一个月。

    梅妃病症颇有好转,面色一日好过一日。寒香宫也日渐热闹起来。

    建文帝时常召六公主相伴,六公主风头之劲,已渐渐越过诸皇子。

    别说四皇子心里憋闷,就是三皇子五皇子,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当着建文帝的面,争相对六公主示好,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唯有四皇子,依旧不冷不热,和六公主极少说话。

    丽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下里少不得要絮叨几句:“心里再厌恶,面上也得装装样子。你是兄长,总和妹妹较劲,总是不太好。你父皇看在眼里,又怎么会高兴。”

    四皇子目光一暗,未曾出声。

    丽妃兀自说个不停:“瞧瞧三皇子,整日笑脸对人。谁看着也要夸一声好。你整日沉着一张脸,既不喜说话又不会讨人欢心。再这么下去,便是安平那丫头也将你压得面目无光……”

    四皇子眉间的不耐渐渐堆积,终于爆发了出来:“行了!别说了!”

    丽妃既惊又怒:“你竟冲着我发火?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立谁为储君,全凭你父皇心意。你总这么怄气别扭怎么行……你去哪儿?给我站住!”

    ……

    四皇子大步流星,疾步走出了景荣宫。

    俊脸如覆了一层寒霜。

    内侍宫女们远远地瞥见,根本不敢上前来行礼。唯恐一个不慎,触怒了盛怒中的四皇子,遭来无妄之灾。

    说来也巧,刚走到御花园,便遇到了建文帝一行人。

    四皇子立刻敛容,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建文帝是威严的天子,私下里对自己的儿子却颇为温和,随口笑道:“平身吧!今日书院休沐,朕也难得有空闲,已打发人去召安平过来。你既有空,也一并留下!”

    四皇子:“……”

    感情盛安平是主角,自己倒成了添头。

    四皇子心里怄得不行,垂着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建文帝目光掠过四皇子的脸:“怎么?莫非你不想见安平?”

    ……



    建文帝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四皇子心中却一凛,立刻应道:“父皇误会了。儿臣绝无此意!”

    建文帝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目光扫过四皇子略显僵硬的俊脸。

    四皇子素来冷漠少言。

    不过,在建文帝面前,四皇子无论如何也不敢端出平日的架势,挤着笑容说道:“之前比试之事,六皇妹大概是对我生出了些许误会。父皇也误会儿臣了。”

    真的只是误会吗?

    这一个多月来,四皇子和六公主颇有势同水火之势。彼此不善,争锋相对。见了面冷笑相对。

    便是建文帝,也有所耳闻。

    儿女众多,身为父亲难免有所偏心。昌平公主是长女,牢牢占据第一,无可撼动。一众庶出的子女中,建文帝往日最宠爱的是双生姐弟。七皇子意外夭折,建文帝伤心了一阵子,便也渐渐淡忘。

    这几年来,文武双全肖似自己年少的四皇子,颇得他欢心。

    书院大比中,沉寂已久的六公主一鸣惊人。建文帝高兴之余,不免又想起了早夭的七皇子,心中感怀,对六公主难免偏爱几分。

    看着眼前口不对心别别扭扭的四皇子,建文帝心里涌起一丝不快。

    身畔内侍和御林侍卫环绕,有些话不宜直接说出口。建文帝只淡淡问了一句:“盛渲的伤势如何了?”

    四皇子心跳骤然快了几拍,故作镇定地应道:“儿臣前两日去探望过一回,他已能下榻走动。想来不出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建文帝目光一闪,若有所指地说道:“有功当赏,有过必罚。便是皇室宗亲,也不能例外。你也当戒之慎之。”

    四皇子低声应是。

    ……

    过了片刻,建文帝才移开目光。

    如泰山凌顶一般的压力,稍稍褪去。四皇子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原来,建文帝什么都知道!

    他自以为是的算计和避嫌,根本没逃过建文帝的锐眼!

    建文帝严惩盛渲,其实也是在警告他。

    丽妃曾说过的话,在四皇子脑海中闪过。

    ……立谁为储君,全凭你父皇心意。你总这么怄气别扭怎么行……母妃说得没错,他近来确实太过疏忽大意了……

    “启禀皇上,六公主殿下来了。”卢公公略显阴柔尖细的声音响起。

    四皇子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

    穿着黑色武服的美丽少女利落而英气,照例是拱手行礼:“见过父皇。”

    不知从何时起,六公主不再行裣衽礼,而是换成了男子的抱拳礼。建文帝竟也不介怀,舒展眉头笑道:“免礼平身。”

    六公主谢了恩,站直身体后,又喊了一声四皇兄。

    四皇子扯了扯嘴角:“六皇妹今日气色颇佳。”

    六公主似有些惊讶,转头对建文帝说道:“父皇,四皇兄今日竟肯和我说话了。”

    四皇子:“……”

    建文帝瞥了俊脸发黑的四皇子一眼,随口笑道:“你们是兄妹,应该和睦相处。”

    六公主认真地点了点头:“父皇说得对。以后便是四皇兄欺负我,我也会让着他。”

    怪不得父皇近来对他不冷不热,原来都是盛安平这个臭丫头背地里告黑状……真是太可恨了!

    四皇子忍无可忍地反驳:“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

    六公主也不争辩,一脸隐忍无奈地轻声道:“是是是,是我欺负四皇兄才对。”

    四皇子:“……”

    四皇子从未生出过这般强烈得掐死一个人的冲动!

    不过,他不是一味冲动行事之人。眼见建文帝目中露出不愉之色,立刻换了语气:“六皇妹真是爱说笑。怪不得父皇总喜欢召你相伴。”

    又张口提议:“父皇近来政事繁忙,今日难得有空闲,不如将三皇兄五皇弟他们都召来。我们兄妹也难得有机会相聚。”

    这话颇合建文帝心意。

    建文帝略一点头,卢公公已传令下去。

    ……

    昌平公主住在公主府,二皇子成亲后也住进了皇子府。其余尚未成亲的皇子们,俱都住在宫中。

    建文帝口谕相召,不到一炷香时间,几位皇子便都来了。

    就连四岁的八皇子和两岁的九皇子,也被抱了过来。

    九皇子生得白胖讨喜,口齿还不清楚。八皇子清秀可爱,已会走会跑,拉着建文帝的龙袍喊父皇。

    建文帝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手抱起八皇子,一手抱起九皇子,面上满是慈爱。

    六公主心中哂然。

    近来自己风头太盛,深得建文帝喜爱。后宫诸妃们显然都按捺不住了。建文帝传令召三皇子五皇子,丽妃和端妃却巴巴地将年幼的八皇子九皇子送了过来。

    争宠之意,不言而喻。

    建文帝显然很吃这一套。怀中抱着幼子,十分开怀,对几个年长皇子公主的关注便少了许多。

    四皇子心里的郁气稍稍褪去。暗暗想着,过会儿去就景荣宫给母妃赔礼。

    母妃说得没错,父皇只有一个,皇子公主却有这么多。想脱颖而出,便要学会揣摩父皇的心意,学会一切争宠的手段。

    陪着建文帝游御花园,并不是轻松的事。

    建文帝宠爱两个幼小的皇子,对年长的儿女却时时考校。到了一处凉亭,便让众人对景赋诗一首。

    三皇子擅四书,诗词也下过一番功夫,很快便作了一首。

    四皇子五皇子不遑多让,也各做了一首。

    论诗词之佳,四皇子当属第一。无愧文武双全之名。

    四皇子主动对六公主笑道:“六皇妹射御出众,想来作诗也极佳。我们洗耳恭听!”

    建文帝听了暗暗点头,对四皇子的不满散去大半。在建文帝看来,少年人年少气盛,偶尔行步差错也是难免,知错能改便可。

    四皇子主动低头示好,搏了建文帝欢心。

    其中微妙,三皇子五皇子也有所察觉,迅速对视一眼。各自在心中哂然冷笑。

    四皇子平日脾气冷硬,到了父皇面前,还不是照样乖乖低头?

    六公主的回应出乎众人意料:“我不会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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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四书五经乃书院必学的课程,诗词歌赋也会涉及。董翰林为人迂腐,才学却是有的。足以胜任夫子一职。

    六公主一张口就说不会作诗,既扫了建文帝的兴致,也有对夫子不敬之嫌。

    建文帝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三皇子适时地笑着打圆场:“六皇妹喜武轻文,想来对诗词也无兴趣。”

    五皇子也故意开起了玩笑:“六皇妹不爱作诗正好,免得今日抢我们几个兄长的风头。”

    然后,一脸委屈地向建文帝告状:“父皇,六皇妹在书院大比里大出风头,我和三皇兄四皇兄日子可就难熬了。今儿个可算是轮到我们挺直腰杆了。”

    建文帝被逗得哑然失笑:“瞧瞧你这点出息。”

    五皇子咧嘴一笑:“儿臣就这点出息,让父皇见笑了。”

    一朝天子,龙威深重,心思难测。想讨好建文帝,只凭逢迎拍马远远不够。要摸准建文帝的脾气,知其喜好,避讳其厌恶才行。

    譬如此时此刻,使劲踩六公主的颜面,只会令建文帝更加不快。倒不如表现出兄长的胸襟气度,令建文帝高看一眼。

    三皇子五皇子争相讨好。开了窍的四皇子也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六皇妹不喜作诗便罢,不如改做投壶。”

    投壶是一种简单有趣的游戏。站在数米之外,将箭投入小口大肚的壶中。以投进壶中的箭只多少论高低。但凡是射箭高手,无一不精通投壶之术。

    四皇子如此提议,到底有没有趁机一扫前耻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六公主瞥了四皇子一眼,干脆利落地应下:“好。”

    八皇子年龄虽小,却也知道向着自己的同母兄长:“四皇兄加油!”

    九皇子牙牙学语,含糊不清地喊着加油。

    建文帝颇有兴致地笑道:“你们母后亦是投壶高手。朕这就让人去请你们母后过来。”

    众皇子:“……”

    ……

    六公主心里默默给建文帝点蜡。

    身为原配正宫的俞皇后,胸襟再宽广,也不乐见一堆庶子在眼皮子底下晃悠。便如一众皇子中,也不乐意热脸去贴俞皇后的冷臀部。

    哪怕是三皇子,此时也未必想见俞皇后,更遑论其余皇子?

    嫡母庶子,关系微妙。身在天家,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更复杂微妙了。偏偏建文帝想看到的是“母慈子孝”“一家和乐”……这就尴尬了!

    三皇子反应十分迅捷,立刻笑道:“父皇提议甚好。也不必吩咐别人,儿臣去椒房殿一趟便是。”

    马屁精!

    四皇子心中不屑冷笑。

    我也想去啊!

    五皇子心中暗暗羡慕。

    六公主的声音忽地响起:“三皇兄平日时常去椒房殿,今日就将这个献殷勤的机会让给我吧!”

    三皇子:“……”

    四皇子五皇子:“……”

    唯有建文帝捋着短短的胡须,笑了起来。

    姑娘家任性一些骄纵一些,使使性子耍耍脾气,都无妨。

    在建文帝面前,三皇子不得不做出宽厚兄长的样子,笑着应道:“罢了,这跑腿露脸的美差就让给你了。”

    六公主嘴角微微扬起。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好处了。厚颜耍赖让兄长们相让,都是理直气壮的事。一个个心里再憋屈,也得忍着。

    ……

    一炷香后。

    俞皇后翩然而来。

    一身正红色宫装的俞皇后,唇畔含笑,明艳夺目。只眼角的几许皱纹,略显出了几分美人迟暮的遗憾。

    “莲娘,”心情极好的建文帝,亲昵地喊着俞皇后的闺名:“孩子们闹腾着要投壶,朕便想起你了。”

    谁的孩子们?

    俞皇后目光迅速掠过一众英姿勃发的少年和年幼的皇子,还有清冷美丽的六公主,将嘴角的那一丝自嘲按捺下去,露出惯有的微笑:“陈年旧事,没想到皇上还记得。”

    建文帝凝视着俞皇后,低声笑道:“朕如何能忘记。”

    当年俞皇后女扮男装,在松竹书院就读,和建文帝是同窗也是好友。建文帝是投壶高手,俞皇后却更胜建文帝一筹。两人投壶比试,十次中俞皇后倒要赢上六七回。

    那个时候的俞莲娘,年少貌美,自信骄傲,神采飞扬。

    那个时候的建文帝,还不知自己满心钦佩的同窗是女儿身。

    后来,俞皇后身份曝露,建文帝震惊之余,随之涌上的是释然的狂喜。他喜欢她,便是拂逆母后的心意,也要娶她为妻。

    如今,夫妻多年,依然情深意重。

    建文帝满目柔情。

    俞皇后微笑回视。

    一众皇子显然已习惯了这一幕,各自移开目光,默默替自己的生母唏嘘一回。

    后宫嫔妃众多,可谁也取代不了俞皇后在建文帝心目中的位置。

    六公主心中哂然。

    建文帝看似深情,实则最是薄情。如果他真得对俞皇后情重,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嫔妃和庶子?

    ……

    卢公公亲自捧来了铜壶和数个箭囊。每一个箭囊里的箭尾,都被染上了不同颜色。

    建文帝兴致大发,选了黑色的箭。然后又亲自替俞皇后选了红色的箭。

    接下来,便该轮到众皇子公主了。

    三皇子正要满面含笑地上前选箭,建文帝的声音骤然响起:“安平,你先来选。”

    三皇子:“……”

    耳边似响起四皇子的嗤笑声。

    三皇子气恼地瞪了四皇子一眼。有什么好笑的!父皇第一个点名的也不是你!

    四皇子被三皇子显然易见的嘲讽激起了一丝怒气,更多的,是浓浓的不甘。

    换在往日,建文帝第一个点的大多是他的名字,要么是三皇子。凭什么轮到年少的六公主身上?

    六公主目光一扫,挑了箭尾染上蓝色的箭囊。

    四皇子抿紧薄唇。

    五皇子忽地笑道:“往日投壶,四皇兄总选蓝色。今日被六皇妹捷足先登了。”

    六公主有些讶然地看了过来。

    四皇子神色淡淡:“无妨,六皇妹既挑了蓝色,我挑别的颜色便是。”

    六公主欣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