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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皇子用力握了握右拳,然后缓缓松开。

    平心静气,不能动怒!

    六公主摆明是故意气他。这个坑,他不能跳。

    六公主没能激得四皇子失态,心里颇有几分遗憾。四皇子戒心越来越重。想坑他没那么容易了。

    算了,还是在投壶上正大光明地欺压折辱他吧!

    凑巧的是,四皇子也有相同打算。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嘴角各自浮起一丝冷笑。

    三皇子看在眼里,心里怪不是滋味。

    他们两个也太嚣张太旁若无人了吧!半点没将自己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待会儿,自己定要大展身手,让他们两个甘拜下风!

    五皇子倒是颇为淡定。反正射箭投壶什么的,他时常垫底。时间长了,习惯就好。

    建文帝目光一扫,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低声对俞皇后说道:“孩子们一天天大了,正是血气方刚之龄。一个个争锋好胜!”

    虽是这么说,语气中却无半点责怪之意,反而颇有几分“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得。

    俞皇后浅浅一笑,随口附和:“皇上说的是。”

    身在天家,什么兄弟情深都是笑话。

    建文帝既希望儿子们兄友弟恭,又乐见几位皇子彼此较劲。毕竟,储君之位只有一个,总要挑出最优秀最合心意的皇子!

    而建文帝,心意一直未定!

    几位皇子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明里暗里争锋较劲,从未停过。

    沉寂了几年的六公主,近来以强劲之势力压众兄长,最得圣宠。若六公主同是男子,三皇子四皇子怕是更加难安。

    ……

    简单的投壶游戏,很快如战场一般,硝烟弥漫,战意腾腾!

    建文帝和俞皇后各投了几支箭,便袖手一旁,闲闲看热闹。

    几个年少的皇子……外加一个六公主,各自站在十步外投壶。各投中两支,四皇子便张了口:“二十步外如何?”

    没等六公主张口,三皇子已抢着应道:“好!”

    二十步外,五皇子投了两支,便准头不足,率先举手投降,退出“战局”。

    三皇子忽地又道:“三十步,你们可想试一试?”

    四皇子瞥了三皇子一眼,简短地应道:“好。”

    六公主淡淡道:“直接四十步吧!”

    三皇子:“……”

    四皇子:“……”

    四十步外,要将箭准确地扔进铜壶里,怎么可能?六公主这么说,摆明了是故意诈他们!他们绝不能被唬住!

    三皇子四皇子不约而同地张口:“好!”

    三皇子颇为狡猾,故意笑道:“往日从未见过六皇妹投壶,没想到,六皇妹竟是深藏不露。一张口就提议四十步。不如六皇妹先露一手,让我们一开眼界。”

    四皇子窥出三皇子的心意,竟也张口附和:“三皇兄言之有理。”

    ……

    想给自己挖坑?

    六公主心里呵呵一声,二话不说便应下了。然后,走到四十步外,凝神而立,目光如电,迅疾出手。

    蓝色的箭羽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度,轻巧地落入铜壶中。

    “好!”五皇子激动地鼓掌:“扔得太准了!六皇妹,你太厉害了!”

    三皇子四皇子的面色俱是微微一变。连带着对胡乱鼓噪的五皇子也生出了不快,各自瞪了他一眼。

    五皇子可不管这些,继续道好:“又一箭……哇!第三箭也中了……”

    蓝色的箭一支接着一支飞过半空,稳稳地落在铜壶里。

    直至箭囊中的十支箭尽数用完,不大的铜壶口被十支箭塞得满满当当。

    建文帝惊叹不已,情难自禁地道了一声好!

    俞皇后也是满目赞许。

    四皇子的面色却颇为难看。

    素来笑脸迎人的三皇子也笑不出来了。宛如一块骨头梗在喉咙处,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来。

    六公主转头,嫣然一笑:“我献丑了。三皇兄四皇兄,轮到你们两人了!”

    三皇子:“……”

    四皇子:“……”

    想联手挖坑,没想到掉坑的会是他们两个!

    ……

    三皇子果断地选择了退缩:“六皇妹投壶之艺精妙无论,我输得心服口服。”

    建文帝目光微微一闪。

    俞皇后略略皱眉。

    这个三皇子,平日还算有些小聪明,奈何一到了关键时候就顶不住。看似滑不溜丢,实则已落了下乘。

    这些年,她属意三皇子,一直在建文帝面前抬举三皇子。建文帝却从未松口。归根结底,正是因为三皇子这“临门缩一脚”的性子。

    东宫储君,日后要继承大统,要执掌天下。岂能无风骨无担当?

    四皇子的反应便和三皇子截然相反。

    四皇子走到六公主身侧,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瞄准铜壶,飞掷而出。绿色的箭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重重地磕在铜壶口。

    没中!

    四皇子目光幽暗,抿紧薄唇,又扔出第二支。

    这次倒是中了!

    第三支也中了!

    四皇子暗暗呼出一口气,定下心神,继续投壶。

    十支箭共中了八支!已算很难得了。只是,在六公主十箭全中的映衬下,顿显黯然无光。

    一众皇子,都输了!输得干净彻底!

    ……

    建文帝愉悦地笑道:“安平,到朕身边来。”

    六公主笑着应了一声。

    看着眉眼间俱是英姿神采的六公主,建文帝越看越觉喜欢,忍不住叹道:“如果鸿儿还活着,也一定会像你此刻一般模样吧!”

    六公主也适时地露出些许怅然。

    三皇子四皇子同时抽了抽嘴角。

    还好,七皇子三年多前就已经死了!

    否则,今时今日,最受宠的皇子必是七皇子无疑!

    六公主虽然碍眼,不过,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勉强咽下闷气便是。

    建文帝笑着问道:“安平,今日投壶你表现最佳,想要什么奖赏,只管和朕说!”

    该不是又要穿男装扮七皇子吧!

    众皇子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嘀咕。

    六公主似听到了一众兄长心里的腹诽吐槽,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故意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才说道:“女儿别无所求,只希望母妃病情早日痊愈。心病还须心药医,恳请父皇常去寒香宫探望母妃。”



    太厚颜无耻了!

    竟趁着此时,替自己的生母邀宠!

    一众皇子咬牙暗恨。

    后宫中,母凭子贵。梅妃自从死了儿子之后,就一蹶不振,成了常年不露人前的病秧子。没想到,六公主异军突起,连带着梅妃也复了宠。

    俞皇后目光淡淡,扫过六公主的脸孔。

    六公主神色坦然。

    嫡母和庶子之间,能有什么真情意?就算自己表现再好,也讨不了俞皇后的欢心。倒不如顺从本心,为梅妃争宠。

    建文帝倒是并不介怀。

    俞皇后是他的正妻,梅妃也是他的妃嫔。常去探望,并无不妥。

    “好,”建文帝笑着应下:“你一片孝心,朕便允了。”

    六公主扬起嘴角:“多谢父皇。”

    建文帝笑容一敛,面色微沉地看向诸位皇子:“你们几个,都是安平的兄长。今日投壶玩乐,三人都败在安平手中人。好在今日并无外人,否则,你们三个的脸要往哪儿放?朕的脸也快被你们丢尽了!”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一起面露羞愧,拱手请罪:“儿臣愧对父皇。”

    确实够丢人了。

    他们三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不敌一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

    六公主倒是主动张口为兄长们说情:“父皇息怒。我是天赋奇才,兄长们败在我手下,也怪不得他们。”

    众皇子:“……”

    麻烦你闭嘴,不用你求情,谢谢!

    ……

    隔日中午。

    谢明曦略略转头,看向六公主:“你今日心情颇佳,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六公主嘴角微扬,故作淡然:“也没什么。昨日投壶,我赢了几位皇兄,父皇颇为高兴,夸赞了我一番。还应允日后常去寒香宫看望母妃。”

    谢明曦露出了然的笑意。

    能压一压诸皇子的风头,顺便为梅妃争宠,一举两得。怪不得六公主心情愉快。

    “你什么时候随我进宫,去见见我母妃?”六公主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谢明曦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我有些困了。”

    然后,翻身向内侧。

    六公主哭笑不得:“当日书院大比之时,你和我立过赌约。我赢了四皇兄,你就随我进宫一回。你可别耍赖。”

    书院大比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每次六公主一提赌约的事,谢明曦就左顾言它,不肯搭话茬。现在更是一副直接要耍赖不认账的样子!

    谢明曦充耳不闻,动也没动。

    身为女子,耍赖不认账天经地义。

    六公主也没办法。放软了语气说道:“明曦,你前世身为宫妃,对后宫再熟悉不过。随我进宫,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我不害怕。”谢明曦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神色淡淡,目中如一片枯井,波澜不惊:“我只是十分厌恶那个地方,不愿再踏进半步。”

    六公主哑然片刻,低声问道:“前世在宫中,是不是曾有人想加害于你?”

    谢明曦嗯了一声。

    六公主目中闪过凉意:“是谁?”

    谢明曦思索片刻,才答道:“也不算太多,总有十几个吧!”

    六公主:“……”

    看着六公主哑然无语的神情,谢明曦轻笑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总之,想害我的人,都先我而死。”

    “于我而言,后宫是天底下最阴暗最虚伪最无情之地。今生今世,我绝不愿再踏足皇宫半步。”

    “你说我耍赖也好,不认账也罢。总之,这个赌约不作数。”

    六公主静静地看着神色漠然的谢明曦,沉默许久,才低声道:“你不愿去,以后我再也不提了。”

    寝室里安静了片刻。

    “对了,今日听李湘如说起一桩颇为有趣的事。”

    谢明曦张口扯开话题:“李默近来勤于练武,连课业也有所荒废。此次月考,竟落了乙等。在家中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想一雪前耻?

    呵!

    六公主挑眉,语气中流露出傲然:“他胆敢再来,我就再痛揍他一顿。”

    ……

    五日后,李默又来了。

    这一回,李默也穿得一身黑色武服。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谢明曦和六公主并肩出了书院,一抬头便见到站在书院门外的俊美黑衣少年。谢明曦心里顿时涌起一丝异样。

    寻衅报仇时,需要特意穿着相同颜色的武服吗?

    再看李默那双闪闪发亮的桃花眼,谢明曦心里的怪异之感愈发浓烈。

    该不是她们一直都误会了李默的来意吧……

    六公主一脸不善,冷冷地瞪了李默一眼:“谁让你和我穿同样颜色的武服?”

    李默被那双深幽的美丽眼眸一瞪,顿时心花朵朵开放,头脑一片浆糊。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公主殿下不喜欢,我这就脱了。”

    六公主:“……”

    谢明曦:“……”

    李默:“……”

    六公主霍然上前,猛地挥拳,击中了李默的脸孔。然后用力一脚,踹中了李默的腿……后悔万分的李默,压根来不及张口解释,就被阴沉着脸孔的六公主痛揍了一顿。

    叫你对公主殿下耍流氓!

    六公主面无表情地揍人。

    叫你口出不逊!

    六公主神色冷漠地揍人。

    揍得你满地找牙!

    六公主一脸凶悍地揍人。

    ……

    一炷香后,李默再次被揍倒在地,一张俊脸又成了猪头。

    六公主冷冷的声音顺着凉风飘进李默的耳中:“以后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我下手无情!”

    ……从来下手也没留过情啊!

    揍哪儿不行,为什么一定要打脸?这么俊美的脸孔,他自己看着都陶醉。六公主殿下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还有,这一回要用什么理由遮掩?

    四皇子殿下肯不肯再背一回黑锅?

    李默满心悲愤地挣扎起身,和六公主四目相对。一肚子的话,忽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等我练好了武艺,再来请教!”

    “随时恭候!”

    六公主冷笑一声,转头对谢明曦说道:“我们走!”

    谢明曦点点头,然后,目光掠过李默被揍得惨不忍睹的俊脸,将李默似怨似泣又似留恋不舍的目光尽收眼底。

    ……



    夜晚,寒风习习。

    两个少女骑着骏马到了谢府门外。

    一个红衣白马,秀美的脸庞浅浅含笑。一个黑衣黑马,美丽清冷中透着英气。

    这两个少女,正是谢明曦和六公主。

    “多谢殿下送我回府。”谢明曦勒紧缰绳,待骏马踏雪停下,转头冲身侧的六公主笑了一笑。

    痛揍李默一顿的六公主神清气爽,心情颇为愉快,说话比往日轻快了许多:“怎么又和我这般客套。”

    谢明曦心中了然,若有所指地笑道:“你今日又揍了李公子一顿。也不知他会如何遮掩!”

    前来寻衅的是李默!

    六公主只是“适当”地“还击”而已!

    李默败在六公主手中,足够丢人现眼。以李默的性子,八成又要像上次一样,找四皇子

    “背锅”。

    六公主略一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明日自见分晓。”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意。

    谢明曦本想提点六公主一回,见六公主这般自得自喜,索性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李默羞于出口的别扭少年心,六公主迟早会明白的。

    ……

    不出所料,李默第二日便告了假。理由是“和四皇子殿下切磋不慎受了些皮外伤”。

    李老爷看着俊脸肿如猪头的儿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呵斥。

    “你说说你,好好地学什么武,还偏要去和四皇子殿下‘切磋’。简直是自找苦吃,活该挨揍!”

    李夫人却心疼得直抹眼泪:“四皇子殿下也是,和你是同窗好友,下手竟然这么重!将你揍成了这样!你这几日要如何出去见人!”

    一旁的李湘如眉头微皱,正要张口,李默已迅速地看了过来,目中满是祈求。

    李湘如万分不情愿地闭上嘴。

    李老爷已经满面不快地瞪向李夫人:“这等话岂能乱说。若传进四皇子殿下耳中,岂不令殿下以为我们心生怨憎?立刻给我闭嘴!”

    李夫人红着眼眶哭道:“儿子被揍成这样,老爷不心疼,还不让妾身心疼?”

    他哪里不心疼了?

    可再心疼,也不敢迁怒于四皇子!便是李阁老知晓此事,也只淡淡说了句“少年人血气方刚,动手时哪里知道轻重”。

    李老爷满心闷气,不愿多说,沉着脸拂袖而去。

    留下李夫人,继续垂泪哭泣。

    李默忍着脸上的疼痛,张口安抚:“母亲,我的伤看着唬人,其实半点都不重。养上几天就好了。”

    一边连连冲李湘如使眼色。

    还不快些帮忙哄一哄母亲!

    知悉内情的李湘如忍着闷气,柔声道:“母亲快别哭了。大哥属猴,天生就是上蹿下跳的猴子脾气。吃些苦头,以后才肯收敛。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该惹。”

    李湘如好言好语哄完了李夫人,又忍不住悄悄瞪了李默一眼。

    明明是六公主动的手,偏偏总让四皇子背黑锅!

    实在是太过分了!

    ……

    太过分了!

    六公主揍人,凭什么背黑锅的人是他?

    这一整日,四皇子的心情十分恶劣,阴沉着一张俊脸,三米之内无人敢靠近。

    便是陆迟,也想离得稍稍远一点。免得被无辜波及。

    可惜,到了散学之际,便被面色阴沉的四皇子叫住了:“子毓,和我一同去李府,探望因我‘一时失手’而受伤的李默。”

    说话间,透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迟只得应了下来,心里默默为李默点蜡。

    看四皇子这副样子,显然是被李默再次甩锅的行为激怒了。

    可怜的李默,自求多福吧!

    ……

    酉时正,李府。

    四皇子亲自登门探望,李家众人一起随着李阁老出门相迎。

    李阁老年约五旬,满额皱纹,面相和善。

    不过,若以为李阁老是真的和善亲切,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能在短短十余年里做到内阁次辅,心机城府手段毋庸置疑。李阁老“笑面虎”的绰号,绝不是无的放矢。

    四皇子心中再不快,也不便在当朝次辅面前甩脸色,忙挤出笑容道:“有劳阁老相迎。”

    李阁老笑道:“殿下驾临李府,李府蓬荜生辉。”

    然后又叹道:“李默生性顽皮,总是叨扰殿下切磋。殿下给他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也省得出去招惹事端。多谢殿下了!”

    李阁老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漂亮。

    四皇子有苦难言,神色略有几分僵硬:“阁老这么说,我倒是无颜再进李府了。”

    一边在心中咬牙怒骂!可恨可恼的李默!竟让他背这等黑锅!

    李夫人敢怒不敢言,低着头将神色冷凝的四皇子骂了一遍又一遍。

    李湘如悄悄抬头看了满心怒气隐忍未发的四皇子一眼,心中涌起丝丝甜意。

    虽说这么想对兄长有些残酷,不过,兄长挨一顿打,就能换来四皇子登门探望,令她有机会接近四皇子,其实也挺划算。

    ……

    李默也没料到四皇子这么快便来兴师问罪。

    在四皇子的“暗示”下,李家人都已离开,唯有李湘如以照顾兄长的名义留了下来。

    不过,四皇子现在满眼都是李默,连身边的陆迟都无暇顾及,更不用说李湘如了!

    “好一个李默!”四皇子冷笑连连:“一有事便推到我身上,真不枉同窗好友一场。”

    李默不顾脸上疼痛,满脸陪笑:“殿下,实在对不住。当时父亲母亲逼问得急,我一时无法可想,只得拿殿下当挡箭牌。我向殿下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四皇子继续冷笑:“你的意思是,以后你不会再去找盛安平‘切磋’?”

    李默脱口而出应道:“当然不是!”

    四皇子:“……”

    也就是说,以后他还继续替六公主背黑锅?

    看着四皇子一脸风雨欲来的怒气,李默既心虚愧疚,又暗暗不以为然。

    四皇子的心胸,实在有点狭窄。

    替自己的亲妹妹背背黑锅算什么嘛!

    李默心念一转,立刻看向陆迟,一脸殷勤:“子毓,以后我们俩‘切磋’如何?”

    陆迟:“……”



    没等陆迟答应,四皇子又冷冷道:“找子毓背黑锅也不行!”

    李默心里颇为不满。

    你不帮忙,还不准别人帮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默一脸凄惨可怜的看向陆迟,目中露出无言的恳求。

    陆迟脾气温润,天生心软,和李默又素来交好。见状颇为于心不忍。不过,四皇子的脾气摆在这儿,当着面应下万万不行,只得眨眨眼,表示自己答应了。

    李默暗暗松口气,信誓旦旦地对着四皇子说道:“殿下放心,我以后不会去找六公主殿下了。”

    四皇子冷哼一声。

    气氛冷凝而尴尬。

    李湘如柔声打破沉默:“此次确实是兄长思虑不周,行事偏颇,令殿下枉担恶名。我代兄长,向殿下陪个不是。还望殿下息怒!”

    身着绯色衣裙的美丽少女,盈盈一礼,身姿如柳,别有一番动人妩媚。

    四皇子脾气再差,也不便对着一个少女发火怒斥,勉强嗯了一声。

    冷凝的气氛也稍稍缓和。

    陆迟轻轻咳嗽一声:“殿下,时候不早了,让李兄好生歇着。我们也该走了。”

    四皇子略一点头,转身便走。

    陆迟冲李默笑了笑,随之转身离开。

    ……

    李湘如默默地凝望着四皇子的身影,目中露出一丝念念不舍。

    李默忍了片刻,待四皇子和陆迟都远了,才不满地发起了牢骚:“只是担个虚名而已!就发这么大脾气!枉我平日将他当成好友!”

    他将四皇子当成好友。

    显然,四皇子并未以同样的心情待他。否则,今日也不会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

    想及此,李默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可恼的是,妹妹李湘如半点没站在他这一边:“换了是我,也一样生气。四皇子殿下在书院大比中被六公主压了一头,之后一直耿耿于怀。你偏让殿下为六公主背黑锅,他怎么可能高兴?”

    然后,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哥,你以后别去找六公主殿下了。她心狠手辣,对你下手一次比一次重。你便是再练武,也不及她。何必自讨苦吃!”

    李默不高兴了,瞪了李湘如一眼:“你见了四皇子一面,之后便念念不忘。我可曾劝过你不要惦记他?”

    李湘如:“……”

    “你不肯帮忙为我传话给六公主殿下,也就罢了。还在这儿劝我早点死心。如此对你的兄长,你的良心何在?”

    李湘如:“……”

    李湘如万般无奈地投降:“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吧!”

    至于传话什么的,她是万万不肯。

    ……

    隔日,莲池书院。

    六公主一来,便见李湘如站在自己的位置旁。

    显然是特意来找她的。

    莫非是为李默打抱不平?

    自己和李湘如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同窗,当然远不及人家兄妹情深。上一回揍了李默,李湘如隐忍未发。这一回忍无可忍,来诘问几句,也无可厚非。

    六公主慢悠悠地上前。

    李湘如面色有几分怪异和微妙,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六公主略一挑眉:“你要说什么?”

    李湘如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哥请我带几句话给殿下。”

    六公主神色淡淡,显然没什么兴趣。

    李湘如想起以兄妹之情相胁的兄长,心中万般无奈懊恼,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哥说,他学武不精,败在殿下手中,心中丝毫不怨……”

    “明曦,你来了。”六公主忽地转头,冲着翩然而来的秀美少女笑了一笑。

    谢明曦回以微笑,然后目光落在李湘如尴尬的俏脸上:“李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李湘如哪里还说得出口,将剩下来的那句“其实我大哥对公主殿下只有仰慕之心并无冒犯之意”默默咽了回去。

    六公主却误会了李湘如的表情,淡淡说道:“回去告诉你大哥,要‘切磋’,我随时奉陪!”

    李湘如:“……”

    谢明曦目光微闪,嘴角扬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李湘如有些狼狈地转身回了位置,心里咬牙立誓。以后任凭兄长如何苦求相逼,她也绝不答应替他传话。

    ……

    又到了午休独处时刻。

    天气渐凉,床榻上换了厚厚的被褥。

    六公主照例和衣而眠。

    谢明曦随口笑道:“殿下为何不解衣睡下?穿着衣服入睡,起床时虽然方便,却也易受寒。”

    六公主:“……”

    撒一个谎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为了圆第一个谎,以后要撒无数个谎!

    六公主清了清嗓子应道:“我习惯如此。”唯恐谢明曦追根问底,立刻将话题扯开:“再过半个月,便是岁末大考。你准备得如何了?”

    谢明曦随口笑道:“每日都在温习。”

    莲池书院每个月都有一次月考,到了腊月,还有一次岁末大考。

    这次岁末大考,也是学生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考完之后,依据考试结果和平日表现,选出学舍里最优秀出众的三名学生以及进步最大的学生,给予重奖!

    更重要的是,成绩公布之后,莲池书院还会邀请所有学生的家人前来书院,举行一次盛大的“交流”。所有得了奖赏的学生家人,俱要当堂发言。

    这也是最令学生们期待和忐忑的一桩事。

    表现优异的,当然期盼着这一盛会的到来。自己能出头露面不说,也能让家人一出风头。

    考试不佳的,却是满心酸苦。因为这意味着又要被家人痛斥怒骂不争气!

    随着岁末大考的临近,一众学生也随之紧张起来。便是课余也没人再闲谈说笑,都在忙着温习课业。

    唯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谢明曦,一个是六公主。

    谢明曦无论如何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悠闲模样。

    反正考得好,无所谓啦!

    而六公主,在经历过几次月考的打击后,终于深刻地领悟自己绝无可能成为文科奇才。每次都勉强在六分左右挣扎徘徊……

    反正也考不好,无所谓啦!

    听到谢明曦轻松自若的话,六公主心中愈发惆怅了。

    总是考不过未来媳妇怎么办?



    “即将岁考了,你可有把握拿下第一?”

    午休片刻,谢明曦照例去了顾山长的屋舍。顾山长讲解完一段史书后,随口问了一句。

    谢明曦也未自谦,略一点头道:“满分应无问题。”

    如果换了别人说这等话,是胡乱吹大气,不知天高地厚。从谢明曦口中说来,却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顾山长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好,岁考考得满分,也给我这个师父增光添彩。”

    谢明曦笑着应是。

    在外人看来,顾山长性情略显冷硬,有时甚至不近人情。

    相处得久了,才能领略到顾山长冷硬外表下的温柔。是尊尊教诲的师长,亦是关心晚辈的慈爱长辈。

    谢明曦纵然狠辣无情冷心冷肺,对一心呵护自己的顾山长却颇为敬爱。甚至还有从未出口的孺慕之情。

    嫡母永宁郡主早已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

    祖父和父亲待她的好,是因为她“风光无限前程似锦”,能给谢家带来实质的好处。

    而丁姨娘,满心满眼只有儿子谢元亭……

    最应该亲近的家人,无一人真心爱她。

    无亲无故的顾山长,却因怜惜爱才收了她为弟子,全心教导,一心待她。

    “你岁考若是考了满分,便让你父亲和郡主都到书院来参加家长交流盛会。”

    顾山长显然早已思虑此事:“你优秀出众,为谢家争脸扬名,你父亲必会凡事都向着你。郡主也会顾虑重重,不敢肆意出手对付你。”

    谢明曦心中涌起暖意,轻声道:“师父处处为我着想。多谢师父!”

    顾山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傻丫头,我是你师父,为你考虑着想是理所应当。”

    “不是这样,”

    谢明曦出人意料地反驳:“这世上,没有人应该全心全意地对另一个人好。父母儿女之间,亦不能例外。师父如此对我,是师父重情,我心中感念感激不已。”

    ……

    不知哪一句话触动了顾山长的心扉。

    顾山长神色微微一暗,半晌才低声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父母生育教养儿女,对儿女亦会有所求。希望儿女们孝顺,无条件地听从父母之命。若不从,便是忤逆不孝。”

    “儿女对父母,也会有诸多的要求和期盼。一旦父母未能满足,便会心生怨怼。”

    “父母儿女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我当年,因执意不肯嫁人,和父母决裂,离开顾家。若不是有俞皇后相护,我想安身立命,定然十分艰辛。”

    说到这儿,顾山长不无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一开始我也存了几分希望。希望父亲母亲因痛惜而来找我。可我坐等右等,也未等来他们的后悔。”

    “他们只令兄长来告诉我,我若肯听从他们之命,嫁给陆阁老幼弟为续弦,便可以重回顾家。”

    “在那一刻,我心便彻底凉了。”

    “他们思虑的是以我为顾家联姻,为顾家谋得好处。根本就没在意过我是如何做想,更未在意我是否愿嫁。”

    “我嫁了,便是顾家的好女儿。不嫁,便是忤逆不孝的顾家叛徒。”

    说起这段过往,顾山长的语气也不复平日的沉稳,脸孔微微泛红,胸膛起伏不定。可见情绪激动。

    顾家这一段陈年旧事,知晓的人着实不少,算不得什么秘密。

    只是,顾山长从不在人前提及这些。

    如今在亲近的弟子谢明曦面前,才肯自揭伤疤。

    谢明曦感同身受到了顾山长的愤怒,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固执倔强的年轻女子。

    那是年轻时候的顾娴之,固执又冷硬地拒绝兄长:“我不愿嫁人,也不会再回顾家。你回去告诉父亲母亲,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

    过了片刻,顾山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语气也平静下来:“明曦,你是我第一个弟子,想来也会是唯一的一个。”

    “我既已选定了你,定会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也会竭尽全力,相护于你,不令你受欺。”

    “父母皆由天定,无从选择。也无法全然摆脱。”

    “不过,只要你肯用心,你愿努力,便能挣脱束缚,掌控自己的命运。便如当年的我,离开顾家,另外闯出自己的天地。所到之处,皆被人高看一眼,受人敬重。”

    “不但因为我的至交好友俞皇后,更因我是当之无愧的莲池书院山长!”

    “我亦盼着你,能有这么一天,傲然站在世人面前,说我是谢明曦,而不仅仅是谢家三小姐。哪怕是嫁人生子,也不能失去自我,变得面目平庸可憎!”

    这是一个师父,对亲传弟子的殷切期盼。

    也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最真切的关怀。

    谢明曦眼眶微热,心中似有澎湃的激流翻涌,冲击着她坚固冷硬的心房。

    “师父,”过了半晌,谢明曦终于张口:“其实,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脆弱无助。在谢家,我虽是庶女,却无人敢欺辱我半分。”

    “郡主有把柄被我捏在手中,根本不敢对我动手。”

    “丁姨娘和谢元亭意欲加害我,被我识破后,丁姨娘被父亲罚了半年禁足。直至前几日禁足令才解。谢元亭被我压得面目无光,无心向学,整日醉心闲书。住在郡主府不肯回来。”

    “还有谢云曦,在书院大比之时,命郡主府的家丁潜藏在暗中,对拉车的骏马动手。不过,我身手灵活,及时躲过,安然无事。谢云曦却激怒了父亲。父亲为此和郡主大吵一架,彻底翻了脸。”

    “如今,谢云曦已被带回谢府,父亲派了两个丫鬟守在她身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想害我也没机会。”

    “祖父祖母和二叔一家,原本住在临安。是我私下以父亲的口吻写信,让他们来京城。是为了以此来牵制郡主。”

    “祖父坐镇谢府,祖母执掌内宅。祖父偏心于我,祖母也对我颇为亲善。说谢府已成了我的地盘也不为过。”

    所以,你不必总这般顾虑重重,这般为我忧心。

    其实,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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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谢明曦,生平第一次对人彻底敞开心扉,将自己阴暗善于谋算的一面展露人前。

    哪怕是对着好友六公主,她也从未这般坦白过。

    顾山长哑然片刻,才笑道:“自立自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靠山再硬,也不如靠自己。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便能领悟这个道理。”

    “只是,我既为你师父,为你操心也是理所应当。你不必愧疚汗颜,更不必于心不安。”

    谢明曦轻声道:“我没有愧疚不安,我只是不愿再在师父面前装模作样。我想让师父看到真正的我,是何模样!”

    “我不善良,更不温软怯懦。”

    “我善于谋算人心,从不吃半点明亏暗亏。”

    “谁敢招惹我,我定会十倍百倍地报回去,令对方悔不当初!”

    “这样的弟子,师父还肯要吗?”

    ……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顾山长定定地看着神色从容的谢明曦,目光复杂,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顾山长才低声道:“这几个月来,你一直伪装得极好,我根本没看出来……你今日为何忽然和我说了实话?”

    只要谢明曦愿意,可以一直欺瞒下去。

    谢明曦微微抿唇,轻声道:“师父一心待我,我如何忍心一直欺骗师父。”

    顾山长下意识地追问:“莫非,你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过这一面?”

    “这倒不是。”

    谢明曦颇有坦然到底的架势:“只是,被我坑过的人,都是有苦难言。想指责我,也无从指责起。”

    因为,她一直都很“无辜”。都是别人害她,她“不得已”才会反击。

    偶尔主动出手,也做得十分隐蔽,根本未露过马脚。

    顾山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略有些无奈地笑道:“我自以为慧眼如炬,能看清所有学生。没想到,竟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谢明曦表面如常,心里却微微一沉。

    正直刚硬的顾山长,看来是无法接受她这朵“黑莲花”的真实面目吧……如果顾山长不愿再要她这个弟子,她该怎么办?

    “如果我不肯再要你这个弟子,你要怎么办?”顾山长竟张口问出了她此时心中所想:“告诉我实话。”

    谢明曦略一思忖,实话实说:“立刻张口恳求,彻底改过,求师父原谅。师父不要我,我就赖着不走了。”

    顾山长:“……”

    ……

    又是一阵沉默。

    谢明曦清了清嗓子:“师父,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话还没说完,顾山长便已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略显冷肃方正的顾山长,此时笑得前仰后合,像个年轻的小姑娘一般,竟有几分天真烂漫的可爱。

    谢明曦难得有些尴尬:“师父,你为何一直在笑?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知错悔过了……”

    “行了,行了,真面目都露出来了,还装什么样子!”

    顾山长一边笑,一边伸手拭去眼角边溢出来的水珠:“我是在笑我自己,一把年纪了,自诩阅历丰富,竟被你这个小丫头骗得团团转。”

    谢明曦很诚恳地说了实话:“师父别看我年龄小,其实我在梦中活了八十年。论心理年龄,我比师父还要年长得多。”

    这个“笑话”又逗乐了顾山长。

    顾山长笑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正色说道:“我顾娴之说过的话,从未改过口。既已收你为弟子,便永远是你的师父。”

    “今日我们师徒交心,也是好事。”

    “以后,你在我面前只管放心直言,无需遮遮掩掩。”

    谢明曦心头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眉头舒展,笑颜如花:“是,我都听师父的。”

    转眼间,又是那副温顺乖巧的弟子模样。

    顾山长失笑不已,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谢明曦应了一声,正欲转身,顾山长忽地又叫住了她:“明曦,我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身边人心怀恶意不善,你以直报怨。用些手段计谋,也无妨。”

    “真心待你的人,你定要以诚相待。如此,才能以真心换来真心。”

    “你也一定要坚信。这世上,总有真正心疼你爱惜你的人。这个世间,没有众人口中说得坦荡光明,但是,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阴冷黑暗。”

    “心怀光明,方能走过黑暗,迎向晨曦。”

    谢明曦敛容应下。

    ……

    从本质来说,谢明曦和顾山长是全然不同的人。

    顾山长正是她口中那个“心怀光明”之人。

    而谢明曦,自问一颗心早已黑透,和光明二字基本沾不上关系。真心换真心,也得看是何年何月何人何事……

    总而言之,想令她彻底放下防备,真正接受一个人,难如登天!

    她不介意在顺手的时候拉身边人一把。更不介意在仇人倒霉的时候踩上一脚,或是挖个坑让仇敌掉进去再也出不来!

    说起来,六公主也是唯一的例外。

    六公主是唯一一个在欺骗她之后,尚能被她原谅接纳的朋友。

    如果六公主还有什么事胆敢骗她……呵呵呵!

    正专心练习击鼓的六公主,忽然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今日的杨夫子,也有些心神恍惚。听到这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顿时一惊,立刻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六公主揉揉鼻子,回了个无辜的表情。

    没事就好。

    杨夫子定定神,走上前略略指点几句:“……公主殿下力气颇大,击鼓颇有力道,节奏也把握得不错。只是,击鼓不仅要韵律,也要悦耳。否则,用力乱敲一通,便觉刺耳了。”

    六公主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六公主不爱多言,杨夫子早已习惯,也未见惯。正要转身去指点别的学生,乐室的门忽地被急促地敲响。

    沉浸于音律练习的学生俱是一惊,面面相觑。

    杨夫子眉心跳了一跳,心中骤然掠过不妙的预感,亲自上前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女儿杨凝雪。

    杨凝雪满面仓惶,目中含泪,急急说道:“娘,奶奶他们找来了。”

    ……



    杨夫子心里咯噔一沉,面色陡然一变,压低声音问道:“他们怎么会找上门来?你又是怎么跑来送的信?”

    杨凝雪满面委屈,红着眼眶道:“今日早上你走了没多久,奶奶便领着二叔三叔来了。使劲拍门,叫嚷着让我和他们回去。”

    “我心里害怕,根本不敢开门。”

    “他们闹腾叫骂许久,才离开。临走前说了,明日还会再来,要将我带回江家。”

    “娘,我不想回去……”

    杨凝雪一边哭,一边伸手紧紧拉住杨夫子的衣袖:“娘,我好害怕。我不想和他们回去。我一个人不敢待在家里,只能跑到书院来找你。”

    这几个月来,杨夫子除了教导学生之外,其余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女儿。教导杨凝雪读书习字学习音律。

    一片慈母之心,杨凝雪岂能察觉不到?

    母女两个朝夕相伴,日渐情深。昔日的隔阂早已无影无踪。

    江家人的陡然出现,立刻将杨凝雪从平和安宁的幸福中拖回了被羞辱打骂不堪的阴影里。

    不,她绝不回江家!

    杨夫子心绪纷乱,一边低声安抚哭泣不休的杨凝雪,一边转头,以目光向谢明曦示意。

    眼下这等情形,杨夫子绝无心思再继续上课。好在音律课也快结束了。

    谢明曦略一点头,站起身来,对伸头张望的一众少女说道:“大家继续练习,有不懂之处,可以互相询问,或是来问我。”

    ……

    谢明曦并未刻意提高音量。

    一张口,窃窃私语的少女们却立刻安静下来。

    书院大比力夺第一,谢明曦居功至伟,也在无形中巩固了无可撼动的舍长之位。

    心高气傲的李湘如不得不避让锋芒,眼高于顶的颜蓁蓁心服口服。便是任性骄纵的盛锦月,也变得老实了许多。

    两盏茶后,悠扬的编钟声响起,散学的时间到了。

    少女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饭堂。一边低声窃语:“这江家人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还敢闹腾。”

    “不敢来书院,就去杨夫子的家中胡闹。”

    “我可听说了,杨姑娘早被江家人卖了出去,是杨夫子想尽办法又买了回来。如今连姓氏都改了。江家人还妄图将杨姑娘带回去,真是可笑!”

    “江家人是想像以前那样,继续拿捏杨夫子,逼着杨夫子拿银子养活江家老少。”

    “呸!真不要脸!”

    众人难得同仇敌忾,便是吃饭时,也不忘继续唾弃江家人。

    尹潇潇目光一扫,不由得一怔:“谢妹妹怎么没在?她去了哪儿?”

    不仅是谢明曦,便是六公主,也不见了踪影。

    林微微隐约猜到几分,却未多言,含糊地应道:“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

    谢明曦在杨夫子的寝室外,轻轻敲门。

    一言未发的六公主,默默一起跟了来。

    眼眶微红的杨夫子前来开门,见了谢明曦,并未意外。倒是对六公主的出现,略有些讶然。

    谢明曦低声道:“公主殿下外冷内热,放心不下,便随我一起来了。”

    杨夫子心情低落,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默默让了开来。

    狠狠哭过一场的杨凝雪,一见谢明曦,反射性地起身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谢明曦立刻道:“杨姑娘快些免礼。”

    待杨凝雪起身,谢明曦又淡淡说道:“杨姑娘不必紧张害怕。你是我谢家的丫鬟,江家人休想将你带走。”

    杨凝雪的卖身契一直在谢明曦手中。为的就是防备江家人来闹腾!

    此事由谢明曦这个“主子”出面处置,也最合适。

    谢明曦从容不迫的自信,极有感染力。杨凝雪惶惑不安的心忽然间平稳下来。

    杨夫子满心感激:“又要麻烦你了。”

    谢明曦不以为意,笑了一笑:“些许小事,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麻烦。夫子不必出面,此事全权交由我来处置。保准江家人不敢再露面!”

    又随口开了句玩笑:“我若不成,还有公主殿下。总之,这等小事夫子不必操心。”

    六公主简洁地说了句:“夫子放心!”

    是啊!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杨夫子深深呼出一口气,郑重地说道:“多谢你们。”

    ……

    隔日早晨。

    江老太太领着两个儿子又到了杨夫子的院子外。

    江二郎和江三郎被关在天牢半年,俱都瘦得脱了行迹。尤其是江二郎,一条腿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跛脚的毛病,走路时一瘸一拐。

    江二郎满心恶毒怨气,尽数迁怒到了杨夫子母女身上,一边用力拍门,一边污言秽语怒骂不绝:“杨巧娘,你这个贱妇恶妇!害得我们兄弟两个坐牢!我大哥怎么不来找你,将你带走!”

    江三郎也是满口恶言,不堪入耳:“你这个贱妇,竟这般害我们。我们今日饶不了你……”

    短短半年间,江老太太的头发白了大半,皱纹深得能夹住苍蝇。一双三角眼里满是怨毒。

    这个贱女人!

    江家沦落到今天这等地步,都是因为她!

    想撇下江家人,领着女儿独自逍遥?

    呸!

    做梦!

    休想!

    “杨巧娘,给我出来!”江老太太一张口,立刻将两个儿子的叫嚷声压了下去:“把凝雪还给我,凝雪是江家的孙女,得随我回江家……”

    江二郎忽地用力扯住江老太太的衣袖,声音里透出一丝慌乱:“娘,那边有几个捕快过来了!”

    江三郎也是面色一白,全身一抖。

    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实在太可怕了!吃的是发霉的馒头,喝的是发臭的冷水,到处是乱哄哄的臭气。隔三差五还会挨打……

    坐牢半年,几乎熬掉了半条命。听到捕快二字,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江老太太也是霍然一惊,猛地转头。

    果然有几个身材壮实配着长刀的捕快正走过来。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

    身为普通百姓,朝堂高官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普通的捕快衙役官差,反而最令他们惊惧!

    捕快们大步上前,领头的约有三十余岁,厉声问道:“你们可是江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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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二郎一见捕快,全身哆嗦。

    江三郎更是不济事,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

    江老太太也是满心慌乱,面上强自镇定,恶人先告状:“几位官爷,我是江凝雪的亲奶奶,现在要将她带回江家去。我既没害人,也没做错什么事,官爷们为何要来抓我们?”

    领头的捕快尚未出声,一旁的年轻男子淡淡说道:“江凝雪已卖身为奴婢,当日你亲自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并言明以后江凝雪和江家再无瓜葛。”

    “如今她是我们谢家的丫鬟。你有何资格将她带走?”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余安。

    这等小事,自然无需谢明曦亲自出面。

    江老太太蛮不讲理惯了,听到这话,立刻嚷道:“她姓江,永远都是江家人。”

    “你们故意买通牙婆子,诱我卖了孙女。又将我孙女弄进谢府,然后送到了杨巧娘身边。这是仗势欺人!”

    “几位官爷,你们可要为我老婆子做主。这一切都是那位谢三小姐设的圈套啊!”

    江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扑通坐到地上,拿出看家本事,哭嚷叫骂:“可怜我老婆子一把年纪,整日想孙女,哭得快瞎了眼。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带回孙女!”

    “哪怕到了官衙,见了官老爷,我也不怕!”

    领头的捕快见惯了耍赖撒泼的,冷笑一声:“不怕最好。谢三小姐已命人上了状纸,告江家意图拐骗谢家丫鬟。你们三人一起去衙门走一趟。有什么话到了衙门再说。”

    说着,用力挥了一下手。

    几个捕快立刻上前,将江老太太和江二郎江三郎尽数逮住。

    江老太太又急又怒,嘴里不干不净地怒骂。

    捕快们不屑于打一个老太太,对江二郎江三郎就没那么客气了。挥手就揍!两拳下去,江二郎江三郎鼻青脸肿,哭声嚎啕。

    这简直就要了江老太太的命!

    江老太太这次是真的哭了,一边挣扎一边哭喊:“老天爷,你怎么也不睁眼,将这对丧门星都劈死!她们害得江家不得安生,以后不得好死!老天爷啊……”

    ……

    门忽地开了!

    杨凝雪满面怒气的冲了出来。

    “凝雪,”杨夫子急急地追了出来,一把扯住杨凝雪的衣袖:“你快些站住!”

    “呸!不要脸的贱人!”江老太太像个疯狗一般,到处乱吠,颇有逮着一个咬一个的架势:“你还有脸出来!”

    没等杨夫子张口,杨凝雪已抢着回击:“我娘坐得正行得直,为什么不敢出来!当日你卖了我,我早已不是江家孙女,和江家再没半点瓜葛。你凭什么还到这儿来找我?”

    “就为了继续让我娘为江家做牛做马!赚银子养活你们一家老少!”

    “等日后缺银子,还能再卖我一回!”

    “天底下哪来这样的好事!”

    江老太太被说中心里的盘算,毫无愧色,口沫横飞地怒骂:“混账东西!我是你亲奶奶,你竟敢这般和我说话,你这是忤逆不孝!我要去衙门告你!”

    杨凝雪满心愤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卖身契上盖了官印,我和江家早就没关系了。你只管去告吧!”

    江老太太还要再骂,一旁的捕快早已听得不耐,拿了一团臭烘烘的破布,塞进江老太太嘴里:“你这么有能耐,去衙门里慢慢说去吧!”

    ……

    几个捕快动作十分利索,很快将挣扎不休的江家人拖走了。

    余安留了下来。

    刚才如小兽炸毛一般的杨凝雪,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泪水簌簌而落。

    杨夫子看得无比心痛,上前搂住女儿:“凝雪,别怕,他们都被捕快抓走了。以后不敢再来了。”

    杨凝雪伏在杨夫子的怀中,小声地哭了起来:“娘,他们有资格资格骂你,凭什么想带我走!我恨他们!再也不想见他们……”

    杨夫子鼻子胃酸,眼眶也湿润了,轻轻拍着杨凝雪的后背。

    杨凝雪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忽地说道:“娘,我还是回谢府吧!”

    虽说做丫鬟辛苦一些,总比待在这儿连累亲娘的好。

    余安的声音响了起来:“杨姑娘不必担心。此次过后,江家人再也不敢来找杨姑娘了。”

    杨凝雪哽咽着抬头:“你说得都是真的吗?他们真得不会再来了吗?”

    余安冷静而温和地应道:“你被卖进谢府做丫鬟,和江家再无瓜葛。江家人意图拐骗我们谢家的丫鬟,我代主子上了诉状。这一回,便是江老太太也免不了要坐牢。”

    杨夫子受恶婆婆磨搓多年,听到此言,心中十分畅快。

    便是杨凝雪,目中也露出喜意:“真的吗?”

    余安点点头:“千真万确!”

    “小姐叮嘱奴才给夫子和杨姑娘带几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管江家人落得什么下场,万万不可心软。”

    杨夫子和杨凝雪对视一眼,一起郑重应下。

    ……

    江家人被告上了公堂,隔日便开了堂。

    一开始江老太太还嘴硬,挨了几板子之后,立刻哭啼抹泪求饶。

    江二郎江三郎也各挨了一顿“打杀棒”。

    可惜,他们三个哭得再惨再求饶也没用。江老太太被判了两年牢狱,江二郎江三郎刚牢房没几天,又倒霉地被关了进去。

    这一回,却再没有人为他们奔走打点。进了牢房之后,日子更是煎熬。

    江老太太一把年纪,平日在家里作威作福,动辄打骂儿媳,从未受过半点气。进了牢房,才知道什么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出半个月,江老太太便彻底消停了。

    江家的两个儿媳,也熬不住缺吃少穿的苦日子。反正婆婆男人都被关进牢房,妯娌两个私下合计一回,索性各找“出路”。

    江二郎的媳妇扔下儿子跑了。两个半大小子不学好歹,跟着一群“街头游侠”乱混。

    江三郎的媳妇还算有些良心,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只是娘家人不愿养活外孙,又是一通闹腾不提。

    杨夫子母女提心吊胆地等了半个多月,终于放了心。

    岁末大考,也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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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的岁考,是莲池书院里的一大盛事。

    岁考每日考两门,共考六门,需考三日。每一门考试需一个半时辰。

    比起每月一次的月考,岁考要难得多,要求也格外严苛。

    所有岁考的试卷,均由顾山长亲自所出。同样的十分制,在月考中考九分十分比比皆是,到了岁考,想拿八分都不易。

    五个学舍共六十名学生,被全部召集到会室里。

    顾山长安然坐在上首,五个教导四书五经的夫子不停来回巡视。其中便有董翰林。会室气氛压抑且沉闷,心理素质稍差一些的,根本禁不住如此压力。

    海棠学舍的十二名学生,年龄稍小,便坐了前面两排。

    谢明曦不偏不巧地坐了中间。

    左侧是李湘如,右侧是林微微。

    六公主则坐在谢明曦的身后。

    不过,六公主今天根本无暇抬头,更无心情偷偷瞄前方的身影。

    这是什么试卷?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为什么凑到一起就变得云里雾里,让人看得一头雾水?到底考的是什么?

    时间已经过了一小半,自己除了挤出简单的经义题做了出来,其余的考题都未动手。

    身为偏科学渣的六公主看着艰难的四书五经考卷,一脸痛苦,颇有以头撞桌的冲动……到底还是忍住了。

    定定心神,深深呼出一口气。

    在不时转过来的巡视夫子的虎视眈眈下,六公主终于痛下决心,提笔落墨。

    ……

    听到身后传来的笔墨落于纸端的声音,谢明曦微微勾起嘴角。

    虽然没回头,她也能猜到此时的六公主会是什么模样。一定是皱眉苦思,满面纠结,心里不停抱怨,这试卷上到底出的是什么题……

    平日月考的试卷不算难,多以基础为主。这一张岁考试卷,却是出自顾山长之手。难度之高,可想而知。

    便是她也要思索片刻,才敢动笔。

    以六公主的四书五经水准……怕是连六分都不易。

    一个时辰后,众少女还在绞尽脑汁奋笔疾书,谢明曦已举起右手,略略扬高声音:“夫子,我已完成试卷。”

    巡考夫子先是一愣,待看清谢明曦的脸孔,立刻舒展眉头,笑着上前来收卷。

    谢明曦声名赫赫,莲池书院里所有的学生夫子都认识这张秀美宜人的俏脸。

    谢明曦起身之际,接受到来自周围一片的羡慕眼光,其中,还有两道格外哀怨的……是六公主,正用“你做得这么快让我情何以堪”的哀怨目光看着她。

    谢明曦忍俊不禁,眉眼微弯。

    一双明净清亮的眼眸,似被春风拂过,漾起一片涟漪。

    六公主默默地看了片刻,沉重又疲惫的头脑清明了不少,继续低头奋战。

    ……

    编钟声一响,所有学生立刻停笔。哪怕没写完,也只得作罢。

    六公主策论只写了三分之一,眼睁睁地看着夫子将自己还余一片空白的试卷收走,心里颇为懊恼。

    这份懊恼,在出了会室看到悠闲自得唇畔含笑的谢明曦时,顿时化作低落。

    不问也知道,媳妇考得肯定比自己好!

    谢明曦故意撩拨一句:“公主殿下试卷可曾做完?”

    六公主闷闷地摇摇头。

    谢明曦难得良心发现,并未张口取笑,反而温声安抚:“此次试卷难度颇高。殿下本就不擅四书,考得差些也在所难免,不必耿耿于怀。”

    六公主:“……”

    并没有被安慰到!

    六公主气闷地低语:“我本来还想着,此次岁考能考一回甲等,让母妃心中欢喜,也能令父皇开怀。”

    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四书一门课程,至少便要扣除四五分。如此一来,总分要至五十四分,何其艰难!

    谢明曦想了想,颇为诚恳地提议:“下午考礼仪,明日上午考音律,这三门殿下都不擅长。到时候,殿下不如只将数射御三门课程的成绩告诉皇上和梅妃娘娘?”

    六公主:“……”

    六公主更憋闷了,抬眼和谢明曦对视片刻,然后认真问道:“我若是这么做了,你说四皇兄会不会故意在父皇面前提及此事,令我难堪?”

    谢明曦:“……”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六公主用力呼出一口气,似要将胸膛堵着的郁气尽数吐出来:“算了,已经考完了,多想无益。”

    谢明曦赞许地一笑:“殿下言之有理。什么都别想了,吃了午饭便好好休息,准备下午考试。”

    六公主目露坚毅,用力点了点头。

    ……

    心性坚定的六公主,在礼仪音律考试中接连遭受重创。

    原因无他。皆因顾山长特意提高了评分标准。原本以为自己能拿八分的六公主,惨然发现自己只能在六七分之间徘徊。

    更惨的是算学考试,必须写出演算过程,否则便以零分计。

    六公主擅长心算,对演算过程的练习毫无兴趣。平时月考,季夫子也未对演算做过多要求,六公主的算学一直满分。

    照着最新的算学评改规则,演算过程稍有不对,便算答错。

    郁闷不已的六公主,终于等到了最擅长的射御课程考试。

    射御课程的标准倒是没改,和月考时一般无二。六公主固然可以轻松地拿下满分,其余少女也多在八九分……

    这评分标准,简直就是针对自己而定!

    六公主忍无可忍,考完之后便去了顾山长的屋舍。

    心中存着闷气火气,敲门声很自然比平日略重了一些。

    顾山长声音响起:“自己推门进来。”

    六公主推门而入,虽是满心不快,也未忘了行礼:“学生盛安平,见过山长。”

    顾山长目光一扫,淡淡说道:“你心怀不忿而来,所为何事?”

    六公主丝毫无惧,挺直腰杆应道:“敢问山长一声,为何岁考的评分标准忽然有所变动?就算要变动,也该提前数日言明,令学生们有所准备。如此突然,我等该如何适从?”

    顾山长似笑非笑,扯了扯嘴角:“所以,你以为我这么做是特意针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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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谁也会这么以为!

    顾山长是俞皇后好友,在俞皇后的示意下故意刁难自己,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六公主用无声的控诉的目光看着顾山长。

    顾山长并未动气,淡淡说道:“我若这般徇私,根本不配为书院山长。”

    “你虽贵为公主,在我眼中,却与所有学生一般无二。我临时更改评分标准,不是特地针对某一个人,而是为了提高难度,让学生们各自警醒,不得骄傲自满。”

    “六门考试皆已结束,发挥失利私下怨怼的绝不止你一个。不过,唯有你敢登门亲自来找我。”

    六公主:“……”

    一时冲动的六公主,此时陡然惊觉自己做了一桩蠢事。

    以顾山长的性情为人,如何能做得出这等事?

    自己冒然前来,出言无状,顾山长没立刻张口撵人,已经算客气了。

    六公主当机立断,果断低头认错:“对不起,我不该误会山长。请山长大人大量,不要介怀。”

    顾山长瞥了诚恳道歉的六公主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擅闯屋舍,对山长语出不敬,理当受罚。我便罚你今日留下,亲自动手将会室打扫干净,你可心服口服?”

    ……不愧是刚正无私不畏权贵的顾山长,惩罚起大齐公主来,半点都不手软!

    六公主满心苦逼地应了下来。

    没闹脾气,也未自持公主身份不服管教。

    顾山长心里暗暗点了点头,面上依旧维持着冷然威严的神情:“记住,不得让任何人帮忙!否则,再罚你三日!”

    ……

    散学后,学生们陆续离开。

    冬日寒冷,白昼颇短。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

    会室里光线更加暗淡。

    一身黑衣的六公主闷闷地低头扫地。

    站在一旁的湘蕙心疼不已,忍不住张口道:“殿下金枝玉叶身娇肉贵,何曾做过这等事。还是让奴婢来动手吧!”

    一炷香内,已说了第六次。

    六公主有些无奈地抬头重申:“山长有令,不得让任何人帮忙。你千万别动手,不然,我就前功尽弃。还得再打扫三日!”

    湘蕙:“……”

    一个少女的轻笑声响起:“我奉山长之令前来监督。湘蕙姑娘想帮忙,也得问过我才是。”

    湘蕙再一次:“……”

    没错!

    六公主苦逼地低头扫地,身为好友的谢明曦正慢悠悠地立在一旁,一边“监督”六公主打扫会室,一边吃着厨娘精心准备的点心。

    跟班小丫鬟扶玉也在吃点心。

    主仆两个笑意盈盈,一脸轻松惬意。

    湘蕙目光复杂地看了谢明曦扶玉一眼,再看默默扫地的六公主一眼,两相比较,更心疼了。

    谢明曦将湘蕙一言难尽的神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悦耳的轻笑声飘进六公主耳中。

    六公主抬眼看了过来,目中露出一丝哀怨和控诉。

    我在这儿挨罚,你在一旁干站着看热闹!

    太不讲义气了!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你再看也没用。师父今日特意嘱咐过我了,不准我帮忙。我可不敢违抗师命。”

    反正,就是要看热闹到底了!

    六公主露出一个黯然神伤的心碎表情。

    谢明曦又被逗乐了。然后,加快速度吃完手中的点心,走上前准备帮忙。

    六公主却又不乐意了:“这等洒扫的粗活,你别动手。”

    未来媳妇的手又细又柔又白又嫩,怎么可以做这种粗活!!!

    谢明曦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堂堂公主殿下都能做的事,我怎么就做不得了。”一边说,一边拿起抹布。

    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六公主重新抢了回去:“你在一旁等着就行了。”

    谢明曦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好笑,想将六公主手中的抹布拿回来。六公主执意不肯,转过身,以背对谢明曦。

    湘蕙:“……”

    扶玉:“……”

    ……

    湘蕙默默看了扶玉一眼。

    还是她们两个动手打扫,让主子们好生歇着吧!

    扶玉立刻将手中剩余的一大块点心都塞入口中,腮帮鼓了几下。没曾想没咽下去,噎住了。一张黑乎乎的圆脸涨得通红。

    湘蕙:“……”

    湘蕙好笑不已,忙用力拍打扶玉后背。

    卡在嗓子眼里的糕点,终于被扶玉费力地咽了下去。忙冲湘蕙露出感激的笑:“多谢湘蕙姐姐。”

    六公主和谢明曦交好,湘蕙和扶玉平日也多有机会接触。对这个黑黑壮壮心思率直的小丫鬟,湘蕙也颇为照拂喜欢。

    “我们去将剩下的活做完。”湘蕙低声道。

    扶玉忙点点头。

    湘蕙扶玉一起上前。

    谢明曦没有再刁难,冲六公主笑道:“公主殿下已挨了罚,态度诚恳。接下来的事,就由湘蕙和扶玉动手吧!明日我会如实回禀山长。”

    顾山长特意吩咐她来“监督”,便是要她看看六公主是否诚心认罚。

    ……

    湘蕙扶玉做事仔细又稳当,很快将会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比笨手笨脚的六公主强多了。

    六公主看了片刻,便自嘲地低语道:“原来,我还不及湘蕙扶玉。”

    谢明曦不以为然地笑道:“换了我,也不及她们。”然后,随口扯开话题:“你今日到底因为何事触怒山长挨罚?”

    六公主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也没什么,一点小误会而已。”

    谢明曦挑了挑眉:“什么误会?”

    六公主只得说了实话。

    谢明曦听完之后,哭笑不得地白了六公主一眼:“怪不得山长要罚你!你竟以为山长调整评分标准试卷出得难是故意针对你……你真是想多了。”

    “就算和平时月考一样,你也考不了甲等!何必迁怒于山长?”

    六公主:“……”

    太扎心了!

    六公主伸手扶墙,目中露出被无情奚落的痛苦和失落。

    谢明曦掩嘴笑个不停。

    和平日礼貌清浅的微笑不同,此时的谢明曦,眉眼舒展,唇角高高扬起,肆意鲜活,美丽耀目。也有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明媚俏皮。

    六公主静静地凝望着谢明曦,目中也露出愉悦的笑意。

    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好的你。

    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