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六公主挨罚耽搁了时间。谢明曦回府也比平日迟了一炷香时间。
六公主照例骑马送谢明曦到了门外。
谢明曦下了马,冲六公主灿然一笑:“时候不早了,公主殿下早些回宫吧!”
六公主略一点头,冲谢明曦挥挥手,很快调转马头。英气利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谢明曦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谢府。
“明娘,你可算回来了。”
徐氏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亲热地握住谢明曦微凉的手,心疼地连连叹气:“大冷的天,坐在马车里也暖和些,偏生要骑马。每日这般折腾,身子哪里吃得消。”
在京城住了半年,如今的徐氏也颇有几分京城贵妇人的派头。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脸上敷的是三十两银子一盒的玉容膏……
总心痛银子的徐氏绝不会想到,如今京城卖得最火热的玉容膏是出自谢明曦之手。
更不会知道,这三十两银子一盒的玉容膏,成本只有六两而已。其中利润,高得令人咋舌。
不过,比起另一样悄然在男子们中口耳相传盛行的“神仙丸”来,又不算什么。
一小瓶只有二十颗的“神仙丸”,成本五两,卖价高达五十两。
还别嫌贵!
每天只卖十瓶,十瓶卖完了,想买明日请早!
两间不起眼的铺子,如今俱是声名鹊起。每个月赚的银子也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
除了余安之外,无人知晓这两间铺子真正的主子是谢明曦。
也无人知晓,谢明曦在书院大比的赌局中大赚了一笔银子,早已暗中买下了京城郊外的一处几百亩田庄,又在京城里买了一处三进的宅院。
靠人不如靠己!人有不如己有!
谢明曦深谙这一道理。
“内堂里燃着炭盆,暖融融的,快些进来。”徐氏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明曦冲徐氏笑了一笑,迈步而入。
……
谢老太爷谢钧父子都在内堂,二房众人也都在。
谢云曦无精打采神色怏怏地站在谢钧身侧。
解了禁足令的丁姨娘,站在谢钧的另一侧。
这半年的禁足,丁姨娘大病一场,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吃了多少苦头。整个人清瘦了一圈,更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纤弱动人。
两个通房丫鬟的新鲜劲早已过了,谢钧正觉索然无味,被满面悲戚美目含泪的丁姨娘一通娇嗔,彻底软了心肠。连着几日都宿在兰香院。
丁姨娘虽恨谢钧无情无义,也只得伏小做低,先哄得谢钧回心转意再论其他。
也因此,这几日丁姨娘处处对谢明曦示好。
“明娘,”丁姨娘柔声唤道:“你今晚怎么回来得迟了?莫非是有事耽搁了?”
不等谢明曦张口回应,又轻声道:“你若不想说,不说便是。我牵挂忧心,这才多舌几句。”
一副“任凭你冷落我依然心疼你”的慈母模样!
谢明曦懒得和丁姨娘做戏,淡淡应道:“知道自己多舌,就别张口讨嫌了。”
丁姨娘:“……”
丁姨娘也学得聪明了,既未转头告状,也未哭泣抹泪。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便垂了头。
谢钧看在眼里,果然心生怜意。暗暗想着私下哄一哄丁姨娘。
在谢明曦面前,还是当做没看到算了。
……
“明娘,今日岁考,你考得如何?”谢钧笑着问起了众人皆关心的话题。
谢云曦看似不屑,实则竖长了耳朵。
熟悉得令她咬牙痛恨的声音传入耳中:“考第一应无问题。不过,此次试卷难度颇高,评分标准也格外严苛。想拿满分,略有些不易。”
……听听这狂妄的语气!
谢云曦咬牙暗恨,一张俏脸因嫉恨隐隐有些扭曲。
谢明曦恰巧在此时看了过来:“不知二姐此次考得如何?”
谢云曦很想用相同的骄傲应回去……可惜,别说考第一,便是考甲等她也没信心。万分不甘愿地吐出几个字:“我考得如何,与你何干?”
没等谢明曦张口,谢钧已不快地瞪了过来:“姐妹之间,理当和睦友爱。明娘好意关心你,你这是什么反应?立刻向明娘赔礼。”
又要她赔礼!
这几个月来,她在谢府里过得太憋屈了。
出入都有两个丫鬟紧紧跟着,一言一行不得自由。半点不能开罪谢明曦,动辄便让她向谢明曦低头!
凭什么?
她才是谢府嫡女!
谢明曦这个卑贱的庶女,凭什么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谢云曦恼羞地涨红了脸,水珠在眼眶里不停滚动,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才不向她赔礼!”
谢钧身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顿时恼怒不已,猛地一拍桌子:“混账!”
茶杯被震得跳了一跳,浅褐色的茶水溅落在桌上。
谢云曦也被谢钧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了,全身一颤,俏脸泛白。
谢明曦出人意料地张了口:“些许小事,父亲何须如此生气。”
谢钧如变脸一般,陡然换上了满面疼爱的慈父表情:“还是明娘最懂事听话。”
谢云曦:“……”
“父亲这般夸我,我只得厚颜领受了。”
谢明曦抿唇一笑,慢悠悠地看向五脏六腑都快气炸了的谢云曦:“其实,二姐的脾气已改了不少,比起往日好多了。”
谢云曦终于忍无可忍,当场被气哭了。一边抹泪一边跑了出去。
众人:“……”
走了也好,耳根清净多了。
……
隔日一大早,莲池书院门外张榜公布岁考成绩。
学生们一个个拥在榜下,探头张望。不时发出惊呼或哀叹的声音。
考得好的满面欢喜,考了乙等的满目沮丧,不幸落入丙等的,当场哭泣抹泪。总之,场面异常热闹。
林微微满心急切,扯着谢明曦的袖子往前挤。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谢明曦也来看榜了。”
原本拥堵在榜下的少女们,齐刷刷地转头看了过来。待看清谢明曦的脸孔,立刻自动自发地让了开来。
林微微有荣与焉地挺起胸膛,和谢明曦一起到了榜下。
……
五个学舍,五张榜单。
第一个便是海棠学舍。
谢明曦的目光先落在最下面的名字。
射御满分,算学被扣一分,音律被扣三分,礼仪课程倒是有了不小的进步,只扣了两分。四书考得最差,被扣了六分。
盛安平,四十八分!
好赖考了乙等!
谢明曦又看向倒数第二位,果然是盛锦月。自书院大比之后,盛锦月学习愈发勤奋刻苦,学业有了不小的进步。此次岁考,考了五十分。
出人意料的是倒数第三名……
颜蓁蓁,五十一分。
林微微也顺着谢明曦的目光看了过去,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颜蓁蓁连着两次月考都考得不太好,此次直接落进了丙等。真是奇怪!”
谢明曦神色淡淡:“她心情起伏不定,整日没精打采,也不如往日用功。课业退步,也实属正常。”
颜蓁蓁以第四名的成绩考进莲池书院,之前也多在前列。书院大比后,却是一回不如一回。
相较之下,方若梦却是风头愈劲。这一回竟考了五十六的高分,考了个第三名。
第二名李湘如,五十七分。
第一名谢明曦,六十分。
又是满分!
林微微忍不住抓紧谢明曦的手,羡慕不已地啊啊啊喊了几声:“这么难的试卷,你怎么还是考满分。嫉妒快使我心灵扭曲了啊啊啊!”
谢明曦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其实,林微微是受射御弱项所累,所以总分只有五十二分。撇开射御两门,应是第三名才对。
可惜,林微微天生体弱,再勤奋苦练,射御两门课程依然进步缓慢,无力回天。
两人相视一笑,相携离开。
……
一众少女目送谢明曦和林微微身影远去,然后各自唏嘘感叹。
“我们学舍此次最高分是五十八分。”
“我们学舍最高分是五十七分。这个谢明曦,委实是当之无愧的天才。自入学以来,每次月考都是满分。竟连此次岁考也拿了满分。”
“是啊!实在太厉害了!”
“要不然,山长怎么会相中她,收了她做弟子!你我倒是也想拜师,可惜没人家这等天资!”
“我有一种预感。未来几年,莲池书院都是谢明曦的天下……”
“这算什么狗屁预感!我们都看出来了好吗!”
少女们嘻嘻哈哈闲话一通,各自散去。
一直站在远处的颜蓁蓁,满面迟疑,犹犹豫豫地走到了榜单下。从上往下看,一直看到第十个,才找到自己的名字。
颜蓁蓁,五十一,乙等。
颜蓁蓁愣愣地看了许久,不知何时,眼眶已悄然红了。
她竟连甲等也未考中,只考了乙等……
如此成绩,她还有何颜面回府,面对殷切期盼的父亲和诸位兄长?
……
放榜这一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方若梦今日便十分高兴,满面喜色,容光焕发。
第三名!
如此好成绩,足以使得她自信的挺直胸膛,再不必心虚畏怯。
吃午饭的时候,方若梦拿出了四层食盒,将方府送来的数道菜肴一一摆在桌上,笑着对谢明曦等人说道:“府中新来了一个厨子,厨艺颇为精妙。今日菜肴,便是出自他之手。你们一起尝尝。”
往日,方若梦吃的是莲池书院提供的饭食。每次蹭吃蹭喝,颇觉羞愧。
书院大比中扬眉吐气之后,方若梦水涨船高,在方府内宅的地位节节攀升。方府每日都有人送精美的饭食来。
由此可见,做人要争气才行。
自己优秀出众,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谢明曦笑着应了一声,尝了一口,略一点头。
谢明曦对吃食十分挑剔,能入她口,着实不易。
方若梦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
坐在谢明曦身边的六公主,今日一直闷闷不语。
谢明曦又考了满分,又拿了第一。而自己,又落了乙等,又是倒数第一……两相比较,落差也太大了吧!
心再宽,也免不了郁闷。
一块糖醋排骨被夹起,放到了眼前。
六公主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谢明曦熟悉的笑颜:“已经考完了,不必再多想多虑。等过了年,再继续用功努力。”
说得没错!
六公主打起精神,点点头,将排骨塞入口中。
有点酸,有点甜。
和自己此时的心情一样。
……
就在此时,邻桌忽然响起了哭泣声。
众少女皆是一惊,齐齐转头看过去。
原来是颜蓁蓁,正以手掩面,哀声哭泣。
坐在她身边的李湘如,一脸无奈地低声安抚:“颜妹妹,你此次发挥失利,考得不尽如人意。不过,你也不必这般伤心难过。待日后勤奋用功便是了。”
秦思荨萧语晗等人也纷纷出言安抚。
颜蓁蓁却哭得更厉害更起劲了,身子一抽一抽,说话也断断续续:“你们哪里知道……上次书院大比,我太过紧张,拿了个倒数第一。父亲十分不快,骂我不争气。兄长们也都怪我。这回我考得这么差,回去还不知要挨多少骂……”
一边说,一边悲从中来,呜呜呜哭得更起劲了。
众少女听在耳中,颇有些感同身受的唏嘘。
她们这般勤奋努力苦读,或多或少总有为父母家人挣脸添彩的缘故。
颜蓁蓁是颜家幼女,聪慧伶俐,受尽父兄宠爱。颜家上下,对她期许颇高。书院大比失利,令备受娇宠从未经过挫折的颜蓁蓁,饱尝被家人责备冷落的滋味。
这一段时日,颜蓁蓁情绪低落,无心向学,和此不无关系。
一年中最重要的岁考,竟考了乙等,排在了第十。颜家人会是何等反应,可想而知……怪不得颜蓁蓁一直哭个不停。
颜蓁蓁人缘不佳。不过,看她哭得这般可怜,众少女也觉不是滋味。
过了许久,颜蓁蓁的哭声才停。一双眼眸哭得又红又肿,满面泪痕。
一整个下午,颜蓁蓁再也没说过话。
第二日,便是莲池书院一年一度的交流盛会。
所有学生齐至会室,家中长辈也会一并前来。
颜蓁蓁却没来。
……
“颜蓁蓁今日为何没来?”顾山长扫视一圈,见少了颜蓁蓁的身影,顿时皱了眉头。叫过谢明曦,低声问了一回。
谢明曦也有些讶然:“莫非她没向山长告假?”
顾山长摇摇头。
一大早没见颜蓁蓁,众人都以为她告了假。谢明曦也未料到,颜蓁蓁未告假便私自缺席:“颜家也无人前来吗?”
顾山长继续摇头。
谢明曦略一思忖便道:“我现在便去一趟颜家,问清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登门询问这等事,该由顾山长亲自前去。只是,今日交流盛会,顾山长要亲自主持,分身乏术。
有事弟子服其劳!谢明曦又是海棠学舍的舍长,去颜家一趟也算合适。
顾山长点点头应了。
……
一盏茶后,谢明曦骑着骏马踏雪出了书院。
身侧是骑着汗血宝马的六公主。
六公主要一同随行的理由冠冕堂皇不容拒绝:“母妃今日又没来,这交流盛会和我无关。我正好和你一同去颜府。”
梅妃身为宫妃,不便出宫。
俞皇后也不会为了六公主亲自前来。
于是,孑然一身的六公主,顺利地说服了谢明曦,随她一同去颜府。
寒风凛冽,吹得脸孔阵阵发凉,一颗心却是滚烫又火热的。
六公主御马之术十分高明,特意放慢速度和谢明曦同行,偶尔转头看一眼,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
颇有结伴出去幽会的隐秘喜悦。
“你总看我做什么?”谢明曦的轻笑声顺着凉风飘进六公主耳中。
六公主扬了扬嘴角,简短地应道:“因为你好看。”
眼前的一切,皆因你才有了色彩。
我的世界,也因你而鲜活。
你真的好看,什么都不如你好看。
谢明曦被这句直白的甜言蜜语逗乐了,转头冲六公主一笑:“你也好看。”
……
这份好心情,到了颜府之后,很快化为乌有。
颜阁老未在府中,头发半白年过五旬的颜夫人,亲自见了谢明曦和六公主。态度却略显冷淡:“不知公主殿下和谢三小姐前来,是为了何事?”
如果不是六公主也来了,只怕态度更冷淡。
六公主看在眼里,心里颇为不快。
谢明曦迅速以目光安抚住六公主。然后淡淡说道:“今日是莲池书院一年一度的交流盛会,颜蓁蓁既未至书院,也未告假。山长无暇前来,便命我代为前来探望问询。”
“不知颜蓁蓁现在何处?”
提起颜蓁蓁,颜夫人目中闪过一丝恼怒,硬邦邦地答道:“她身子不适,在屋子里歇着。是我一时疏忽,没来得及为她告假。烦请谢三小姐回书院后,和山长说一声。”
竟不肯让谢明曦见上一见。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山长吩咐过,我今日一定要亲自见她一面,问清缘由。烦请颜夫人命人带路。”
颜夫人显然没料到谢明曦如此难缠,面色骤然有几分难看。
六公主冷不丁地张口:“我们是颜蓁蓁同窗,好心前来探望,颜夫人为何这般不情愿?莫非其中别有缘故?”
颜夫人哪敢冲着六公主摆脸色,很快挤出笑容:“我这就让人带公主殿下谢三小姐前去。”
前倨后恭。皆因六公主身份尊贵,颜夫人不敢开罪。
她这个谢家三小姐,名头虽响,堂堂阁老夫人却也没放在眼底。
谢明曦心中哂然。
六公主却冷哼一声。
幸好自己今日坚持跟了来,不然,媳妇岂不是要白白受委屈?
……
丫鬟在前领路,很快到了颜蓁蓁的闺房外。
六公主停下脚步。
谢明曦挑了挑眉,以目光相询。
六公主清了清嗓子:“你进去,我在这外等你。”
时下男女大妨,姑娘家的闺房,自己还是别进为妙。免得日后恢复身份时惹来麻烦。
好在谢明曦没有追根问底,略一点头,便随丫鬟走了进去。
一个照面,谢明曦便明白了颜蓁蓁不肯露面的原因。
颜蓁蓁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也不知到底哭了多久。右脸有些青淤。
姑娘家脸皮娇嫩,落下这样的青淤,显然是被人动手打过。颜蓁蓁最是骄傲爱颜面,这副模样,哪里肯出去见人?
丫鬟们很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谢明曦和颜蓁蓁。
“是谁打你了?”谢明曦张口打破沉默。
颜蓁蓁红着眼,兀自一脸倔强:“你考了满分,今日正是你最风光露脸的时候。你不在书院,跑到颜府来做什么?”
“我什么事也没有,不用你假惺惺地安慰我。”
谢明曦神色淡淡:“你未告假,擅自不去书院。家人也没去。山长放心不下,吩咐我到颜府来一趟。不然,我也不乐意见一个遇了挫折便一蹶不振只会软弱哭泣的窝囊废!”
颜蓁蓁:“……”
颜蓁蓁涨红着俏脸,想瞪谢明曦,却已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我昨日挨骂,顶嘴几句,又挨了打。我已经这么惨了,你半句都不安慰我,还这般奚落嘲讽。你太过分了!”
谢明曦等了片刻,待颜蓁蓁的哭声小了,才张口道:“想追上我压过我,就擦了眼泪。明年奋发努力,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
颜蓁蓁擦了眼泪,看了过来。
谢明曦慢悠悠地说了下一句:“考到第二。”
颜蓁蓁:“……”
颜蓁蓁气得肺都炸了,立刻跳了起来:“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你应该说我争取考第一,压过你才对。”
“谢明曦,你别自恃太高!我告诉你,我颜蓁蓁才不服气!你给我等着,待明年书院开学,我定要冲到第一,压得你抬不了头!”
……
一炷香后,谢明曦走了出来。
颜蓁蓁竟也一同出来了。
她的眼眶还是泛红,脸上还有青淤。不过,精神倒是好了不少,而且一脸斗志昂扬。就像一头跃跃欲试要冲拦而出的小牛。
六公主冲谢明曦挑眉相询。
怎么回事?
谢明曦冲六公主悠然一笑:“颜妹妹现在随我们去书院。”
颜蓁蓁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六公主:“……”
莲池书院。
偌大的会室里,坐着几十个学生及其家人,另有书院的所有夫子。
济济一堂,颇为热闹。
照例由顾山长亲自主持交流盛会,寥寥数语后,便开始由每个学舍的优秀学生家人发言。每个学舍的前三名方有此殊荣。
穿金戴玉妆容精致的贵妇们,一个个心中窃喜却又故作谦逊。
一张口,便是“小女愚钝有此成绩全仰仗夫子精心教导”,抑或是“小女天资平平能考中前三皆因勤奋”。
总之,以低调的炫耀和含而不露的吹捧为主。
待轮到谢钧时,一众少女和贵妇们情难自禁自动自发地鼓了掌。
谢明曦的名讳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在莲池书院,更是声名赫赫,用众人景仰来形容绝不为过。
而谢钧,身为谢明曦的父亲,今日亲自前来参加交流盛会,在一众贵妇中也显得格外醒目。
热烈的掌声,约莫有一半是冲着俊美儒雅风度翩然的谢钧。
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谢钧相貌生得俊美不说,声音也低沉悦耳。唇角微扬,目中含笑。
贵妇们继续鼓掌!
谢钧出尽风头,心情十分舒畅。
这些年,他所到之处,众人对他客气礼遇,大半都是冲着淮南王府。面上再热络,私下也免不了要腹诽取笑他几句。
他对此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只能当做不知。
今日却不一样。
众人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钦佩。钦佩他教女有方,钦佩他有这么优秀出众的女儿。这份钦佩,和靠岳家得来的瞩目全然不同。
这种感觉,真得很好。
……
谢明曦悄然进会室时,看到的便是春风满面的谢钧在众人的掌声中翩然回位的情景。
六公主低低地笑了一声。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扫了六公主一眼:“笑什么?”
六公主压低声音应道:“我是在笑,除了相貌,你和你父亲全然不同。”
歹竹出好笋!
谢明曦听出六公主的言下之意,扯了扯嘴角,并未多言。
身后随之而入的颜蓁蓁母女自然也见到了这一幕。
颜夫人看着眼热又气闷,忍不住又数落颜蓁蓁两句:“瞧瞧谢大人,今儿个多风光。你这个不争气不成器的,我算是白疼你了。”
颜蓁蓁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差点又当场哭了出来。
谢明曦忽地转头,淡淡说道:“我们来得迟,找个角落处坐下便是。今日有人发言,颜夫人不妨好好听上一听,学一学如何做个尽心尽责的母亲。”
颜夫人:“……”
颜夫人差点没被噎出个好歹来。
谢明曦和六公主一起坐到了角落处。
颜夫人面色变幻不定,最终,领着颜蓁蓁去了另一个角落。
……
李湘如的母亲李夫人优雅万分的走到众人面前,照例“低调”“自谦”一番。
贵妇们不动声色地低声窃语。
“李二小姐才貌兼具,也是百里无一的名门闺秀了。只可惜,偏偏被谢三小姐牢牢压着一头。每次都只第二名。”
“可不是么?心高气傲的李夫人不知有多懊恼。”
“听说李家精心教养女儿,可是冲着皇子妃的位置去的……”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再过几年,都到了大婚之龄。李二小姐便是捞不着最好的,嫁个普通皇子总没问题……”
“都小点声,李夫人已经过来了,被她听到多不好。”
于是,在李夫人翩然归来时,几个贵妇迅速坐直身子,各自露出优雅矜持的浅笑。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李夫人也同样装着什么都没察觉,冲她们几个微笑示意,然后优雅入座。
其实,心里别提多憋闷了。
第二!第二!
和第一就差了一个名词,可一提起来,总有一丝微妙尴尬。
谢明曦总是第一,李湘如总是第二。
众人再夸赞李湘如的时候,少不得要再提一提谢明曦。这种时时处处被压一头的感觉,实在糟心!
……
接下来发言的是方若梦的嫡母罗氏。
京城贵妇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方家内宅那点事,早已被众人口耳相传。
罗氏苛待庶女,被夺了管家之权,不得不装病遮丑。这几个月根本没出过家门。
罗氏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还不得不强挤笑容,做出一副“我女儿如此出色我这个嫡母如此自豪”的表情……
可惜,罗氏表情生硬,说话言不由衷,演技急待磨炼提高!
方若梦却全然不在意,双目熠熠闪亮,腰背不自觉地挺直。
身侧的林微微低声悄语:“你母亲可有点过分了。在家中再不待见你,今日也该表现得热络高兴一些。”
瞧瞧那副被逼无奈的样子!
看着真是碍眼!
方若梦倒是半点不介怀,悄声笑道:“其实,看她这副样子,我也挺开心的。”
过往这么多年,她和亲娘被欺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知幻想过多少回嫡母低头忍让的情景。没想到,这一幕竟真得变成了现实。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啊!
林微微哑然失笑:“你也变得蔫坏了啊!”
方若梦抿唇一笑,露出两排细细的贝齿。
……
过了片刻,罗氏强撑着笑脸走了回来。
方若梦忙笑着起身:“母亲辛苦了。”
周围俱是看热闹的兴味目光。
罗氏不得不继续挤出“温和慈爱”的笑容:“这算什么辛苦。你岁考考得这般出众,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跟着沾光添彩,今日得以在众人面前出头露脸。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高兴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一张尚算美艳的脸孔隐隐有些扭曲。
往日从未放在眼底的卑贱婢生女,竟一举考中莲池书院,压得方家一众嫡女黯淡无光不说,连她这个嫡母也吃了大亏。
她管家之权被夺,无颜出来见人,只得告病不出。
今日登台发言,更是一场笑话。
换在往日,方若梦见嫡母这般恼怒不快,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低头请罪。
今日,她却有了继续挺胸抬头的勇气和底气,朗声应道:“多谢母亲夸赞。”
罗氏:“……”(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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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盛会整整进行了半日。
近正午时,方才结束。自这一日起,学生们便正式放假,直至来年上元节。每年这一个月的长假,也是学生们最期盼的时光。
谢明曦没急着回府,对谢钧说道:“父亲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去见师父。”
谢钧和颜悦色地笑道:“也好,我先走。你不必急着回去,和山长慢慢商议。”
如今的谢钧,看谢明曦千好万好无一处不好。
谢明曦很快去了顾山长的屋舍。
顾山长也在等着谢明曦。
“这一个月假期,你有何打算?”顾山长看似随口一问。
谢明曦早有计划,笑着说道:“平日我只有午休的时间随师父学习,如今既有长假,自然不能虚度浪费。我想每日都到莲池书院来。只是,这么一来,就要扰得师父不得清净了。”
顾山长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你一心向学,我这个做师父的怎么会嫌累。”
门忽地被轻轻敲响。
来的是廉夫子。
谢明曦忙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夫子。”
廉夫子见谢明曦也在,露出一抹笑意:“谢明曦,我正要找你。”
“接下来的假期,我打算每日都来书院,指点六公主练武。尹潇潇也打算每日都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明曦笑道:“不瞒夫子,我也正有此意。刚才便是在和山长商议此事。”
聪明勤奋刻苦的学生,哪个夫子能不喜欢?
廉夫子顿时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好。你上午在山长处,下午便到练功房来找我。”
……
谢明曦出了顾山长屋舍,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衣黑发黑眸,肤白唇红,美丽英气。
除了六公主,还能有谁?
谢明曦嘴角微弯,目中闪出愉悦的神采:“公主殿下可是特意在此等我?”
六公主略一挑眉,一本正经地应道:“正是。”
谢明曦目中笑意更盛:“所为何事?”
“假期漫漫,好友不得相聚,实乃一大憾事。”六公主一脸依依不舍。
谢明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明日就要开始来莲池书院练武,哪里不得相聚了。”
“这怎么能一样。”六公主振振有词:“平日我们两人同坐同食同寝同行。以后我只能有半日时间和你在一起了。”
谢明曦被逗得笑个不停。
六公主也咧嘴笑了起来。
说笑一番后,六公主送谢明曦回府,
一件事坚持得久了,便成了习惯。谢明曦也没觉得什么不妥,欣然点头。
片刻后,谢明曦六公主一起出了莲池书院。
一个粉衣白马,一个黑衣黑马。
一个秀美无伦,一个美丽清冷。
这已然成了莲池书院最独特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
回到谢府,已过了午时。
谢明曦回了春锦阁,叶秋娘早已备好了十数道菜肴。
满满当当一桌子珍馐美味,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和诱人的香气。
叶秋娘穿了一身新衣,俏生生地立在一旁,清瘦憔悴的脸庞总算有了几分神采。
自和赵杨翻脸决裂之后,叶秋娘变得消沉低落,除了下厨时有些鲜活气,整日沉默不语。沉寂了数月之后,叶秋娘终于慢慢走出了痛苦伤心的阴霾。
谢明曦吃完饭之后,随口笑问:“你弟弟此次岁考如何?”
提起叶景知,叶秋娘舒展眉头,唇角微弯:“考了新生第一,尚算不错。”
叶景知同样是少年读书天才,在上一次书院大比中崭露头角声名鹊起,也成了博裕书院里最引人瞩目的学生。
不过,有谢明曦的满分珠玉在前,考了五十八的高分这等事,叶秋娘也不好意思提及。
谢明曦主动相询:“他考了多少?”
叶秋娘笑道:“五十八分。”
确实不错。
谢明曦略略点头,目中露出赞许。
谢明曦沉稳自信,有着远超乎年龄的睿智城府,总让人不自觉地忘了她还是个十岁少女。
叶秋娘抿唇一笑,试探着问道:“我们一直寄住在谢府,再有些日子就过年了。再留下,是否不太合适?”
谢明曦眸光微闪,目中闪出洞悉了然:“你想领着家人离开?还是想一直留在谢府?”
叶秋娘脸颊微微一热,低声道:“我这点心思,总瞒不过小姐。罢了,我便厚颜直言相求一回。我想让娘和景知一直住在谢府,恳请小姐应允。”
住在谢府的诸多好处,不必一一列举。只冲着家人得以团聚,叶秋娘便愿意折腰相求。
……
谢明曦尚未出声,从玉匆匆而入,低声禀报道:“叶二公子从后门进府,有个年轻男子一直尾随,行迹鬼祟。甚至试图潜进我们府中。被几个家丁抓到了。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小姐示下!”
年轻男子?
尾随跟踪叶景知?
谢明曦略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叶秋娘。
叶秋娘也在瞬间猜出了来人是谁,俏脸涌起红潮,双目中闪出愤怒的光芒。
赵杨!
一定是他!
他怎么还有脸跟到谢府来……他怎么还有脸来见她!
“叶秋娘,”谢明曦淡淡道:“赵杨是来找你的,要如何处置他,便由你做决定。”
叶秋娘深呼吸一口气,定定心神:“多谢小姐。”
……
“放开我!”
年轻英俊的男子被绳索紧紧捆缚住手脚,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用力挣扎:“快些放开我!我是叶秋娘的未婚夫婿!不是什么鬼祟奸恶之人。你们快点放开我。”
身为看家护院的家丁,遇到这等行迹鬼祟意图偷偷潜入谢府的人,当然不会客气。
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猛地踹了年轻男子一脚:“闭嘴!”
不偏不巧地踹中了年轻男子的右腿。
年轻男子右腿微跛,恰巧被踹中了旧伤,陡然一声惨叫。
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
少女年约十七八岁,身形苗条,面容俏丽。
年轻男子眼睛一亮,顾不得疼痛,急切地呼喊:“秋娘,你终于来了!快些告诉他们,我是你表哥,是你的未婚夫婿。让他们快点放了我!”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赵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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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娘,我错了。”
赵杨满脸愧疚,声音中满是忏悔:“我不该被荣华富贵迷花眼懵了心,我不该想着算计你利用你……我已经遭了报应。当日被一群蒙面人痛打,受了重伤。将养了近半年,才勉强痊愈。”
“临江王府的差事,我早已辞了。”
“我来找你,是要向你认错!求求你,看在我们多年情意的情分上,原谅我吧!我们重归于好,和好如初。”
“以后,我一定全心全意待你,绝不会辜负你。”
“秋娘,你相信我。我真得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落泪哽咽。
少女梨花带泪,令人怜惜。
一个男人这般作态,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旁的家丁们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心中只觉膈应。又颇为叶秋娘惋惜。
这么一个美貌厨艺高超的姑娘,怎么着也该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眼前这个姓赵的,满嘴花言巧语,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奈何姑娘家就吃这一套。万一叶秋娘心软,今日也只得放了他……
好在叶秋娘没有令人失望。
“赵杨,”叶秋娘冷冷道:“我们早已恩断义绝,我根本不想再见你。再者,我们两人从未定过亲。什么未婚夫妻,更是无稽之说。”
然后又对家丁们说道:
“他行迹鬼祟,意图潜入谢府。犯了谢府的规矩。请诸位按着谢府惯例来处置。”
谢府惯例很简单。
这等宵小之辈,打一顿扔出府便是。
身材壮实的家丁咳嗽一声,低声问道:“叶姑娘,我们动了手,你以后该不会翻旧账吧!”
谢明曦是谢府中最得宠的小姐,叶秋娘是谢明曦身边的厨娘,家丁们自不敢轻易开罪。
叶秋娘简短地应道:“绝不会。”
赵杨:“……”
……
家丁们如虎狼一般扑上前来,将捆绑住不得动弹如死狗一般的赵杨拖走。
赵杨做过侍卫,自然清楚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又惊又急又怒,忍不住高声嚷了起来:“叶秋娘,你好狠的心肠!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挨打……”
“我赵杨是瞎了眼,竟会喜欢你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叶秋娘俏脸泛白,满目痛楚。
她才是瞎了眼!
这么多年来,竟未看清赵杨的真面目!
家丁们听不下去了,索性不再拖拽,当着叶秋娘的面便动手暴打。
这些家丁,身手不算特别高明,胜在个个身高力壮。拳打脚踢之下,躲无可躲的赵杨很快见了血,惨呼连连。
叶秋娘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一幕。
心中郁结的闷气,在赵杨的惨呼哀嚎声中渐渐散去。
“姐姐,”叶景知略显急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叶秋娘一转头,叶景知郁闷又自责的脸孔出现在眼前:“我考了第一,和同窗好友去了饭庄小聚。回来的时候,我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却也没想到会是赵杨暗中跟在我身后。”
“对不起,姐姐,我警觉性太低了。”
叶秋娘定定心神,低声安抚:“行了,家丁们已捉住了他。痛揍他一顿,再扔出谢府。过了这一回,他定然不敢再来了。”
拳脚落在身上的闷响,混合着赵杨凄厉的喊叫声,在耳边不停回响。
叶景知顺着叶秋娘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十分解气:“打得好!对这种人不必客气,就该痛下狠手。”
叶秋娘不愿再看,低声道:“我先回去。”
叶景知点点头:“也好。我留下便行了。”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狼心狗肺的赵杨被暴打,方能出心头闷气。
……
半个时辰后,谢府后门外。
“快些瞧瞧,这个就是试图闯进我们谢府的恶贼!”
“呸!挨打也是活该!”
“听说之前还敢乱嚷是叶姑娘的未婚夫。看看他那副鼠头蟑目的德性,哪里配得上叶姑娘!”
守着后门的几个婆子一脸不屑,对着不远处被暴打一顿面目全非遍体鳞伤的赵杨指指点点。
什么鼠头蟑目,当然是随口乱说。
被打成这样,怕是连亲爹亲娘也不敢认了。
对谢府的婆子们来说,此事也足够用来闲话打发半日时光了。
趴在地上的赵杨,动也不动,宛如死尸。
婆子们闲话半天,着意上前看了一回:“哟,我还以为被打得咽了气。没想到还留着一口气。”
“这是当然。打死了还要送到衙门,太费事了。这样打一顿,出出恶气正好。”
“右腿好像被打断了。”
“打断了才好。以后就不敢随意到谢家来了。”
地上的身影忽然动了一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婆子们俱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嚼舌头,迅速进了后门,将厚实的门关紧。
过了许久,地上的身影又动了一动。
疼!
这是赵杨醒来后的第一个知觉。
太疼了!
赵杨费尽全力,挪动了一下身体,右腿一阵剧痛。
右腿竟又被打断了!
赵杨疼得龇牙咧嘴,涌出绝望的泪水。
临江王府不会要一个跛脚侍卫,四皇子麾下也不缺一个没用的暗卫。他的前途和未来,算是全毁了。
……
“启禀小姐,赵杨被打了一顿,扔在后门外。”
扶玉低声禀报:“听闻他原来右腿有些跛,现在右腿又被打断了,以后便是好了,也会跛得更厉害。”
谢明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赵杨此时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暗卫,尚未立下“大功”……想来以后也没这个机会了。
以四皇子身份之尊,根本不会留意到区区一个赵杨。别说擅闯谢府挨了一顿打,就算今日被打死了,也不会过问。
临江王不会死,三皇子在宫中依仗俞皇后,宫外有临江王支持,争储之势强劲。
相较之下,四皇子却流年不利。因书院大比之事,失了圣心。又因盛渲挨罚之事,和淮南王府生了隔阂。
此消彼长之下,情势如何,尚未可知。
“小姐,此事可要告诉叶姑娘?”
谢明曦淡淡道:“叶秋娘一定早已知晓,不必多此一举。”
扶玉低声应下。
……
京城一众书院,从这一日起共同进入假期。
谢云曦岁考勉强挂在了乙等。丢人气闷之余,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肯出来见人。
可恨可恼的是,根本无人留意她。便连谢钧,也未因她成绩不佳动怒,只淡淡说了句“以后努力便是”。
谢云曦不但没觉得庆幸,反而更糟心更憋屈了。
谢钧眼中只有那个卑贱庶女,对自己这个嫡出的女儿却冷冷淡淡,不闻不问!
在谢府备受冷落的谢云曦,萌生出了回郡主府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从心头涌起,立刻化成了强烈的冲动,无法抑制。
母亲一时生她的气,隔了这么久,早该消气了。她回去低头软言恳求几句,母亲定会心软……
谢钧白日应卯当差,不在府中。谢老太爷每日喝酒作乐,从不管府中琐事。徐氏执掌内宅,规矩倒是颇紧。
不过,谢云曦从未将徐氏放在眼底。
谢云曦连行李也未收拾,坐上马车便回了郡主府。
……
母女久别重逢,却没有谢云曦想象中的激动和热烈。
“母亲!”
谢云曦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冲上前欲扑进永宁郡主的怀中。
永宁郡主反应却异常冷淡:“你在谢家待得好好的,怎么又回来了。”
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来。
谢云曦眼眶一红,目中闪出委屈的水光,伸手扯住永宁郡主的衣袖,轻轻晃了一晃:“母亲,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你。母亲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永宁郡主瞥了谢云曦一眼。
就算养猫养狗,养上十几年也有感情。
何况,谢云曦自出生起便在她身侧,一直将她当做亲娘。从会说话的那一天起,便喊她母亲。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谢云曦的背叛格外恼怒。
“你姓谢,本就应该住在谢府。”永宁郡主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再者,你已选了你父亲,又何必再想我。”
谢云曦“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知道错了。母亲,你别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回去了,我要和母亲住在郡主府……”
永宁郡主铁了心要给谢云曦一个教训,任凭谢云曦哭闹,却沉着脸一直不松口。
谢云曦哭了整整半个时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哭哑了。
赵嬷嬷觑着永宁郡主的面色,张口为谢云曦求情:“嫡亲的母女,哪有隔夜仇。二小姐这些日子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既已知错悔过,郡主就饶了二小姐这一遭吧!”
永宁郡主这才勉强松了口:“罢了,既有赵嬷嬷为你说情,我便饶过你这一回。你今日回府住下,谢府那边我自会命人去分说一声。”
“云娘,你给我记住。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若你日后再令我失望,便是哭成了哑巴,我也不会饶你。”
谢云曦一开始颇为高兴,听到后来,心里却涌起莫名的凉意。
一抬头,就见永宁郡主正冷冷地盯着她。
谢云曦全身一个激灵,不假思索地应下。
……
傍晚,谢钧回了谢府。
徐氏满面忿忿地将谢云曦私自跑回郡主府之事告诉谢钧:“……郡主打发赵嬷嬷回来送信。那个赵嬷嬷盛气凌人,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和我说话半分都不客气。”
“我不是你亲娘,到底也是你正经的继母。她只是郡主身边的奴婢,竟这般对我,压根没将你这个郡马放在眼底。实在可恼可恨!”
其实,不用挑唆,谢钧心情也糟糕的很。一张俊美的脸孔几乎快黑成了锅底。
谢老太爷看着不对劲,立刻问道:“阿钧,出什么事了?”
谢钧目中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我今日才知道,谢元亭这个混账东西,岁考竟只考了丙等!”
什么?
谢老太爷一脸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元亭课业虽然普通了些,总能考个乙等。怎么会考丙等!”
新儒书院在六大书院中居末,比起松竹书院博裕书院差了一大截。谢元亭在新儒书院读书,已经不甚光彩。岁考考了丙等,就更丢人了!
谢钧提起此事,一肚子窝火:“这个混账,自岁考之后一直不见踪影,也没送个消息回来。我还以为他考了乙等,无颜露面。”
“没想到,他这般不成器不中用!”
……
更可气的是,谢钧是从同僚口中听闻此事。
那位同僚,一边夸赞谢明曦,一边有意无意地打趣谢钧,是否对女儿太过精心对儿子疏于管教。
谢明曦每次都考满分,每次都是第一。
而谢元亭,课业却一日不如一日,岁考分数极低,只有四十分。如此低分,创下了新儒书院的低分记录。同在新儒书院读书的少年们回家少不得要提及一句。
那位同僚便是听家中儿子提及,故意戳近来春风得意的谢钧心窝。
谢钧听得肺都要气炸了。
憋了一肚子火气回府,又听到谢云曦跑回郡主府之事,两件事加在一起,便如炮仗一般点燃了谢钧的万丈怒火。
站在一旁的丁姨娘小心翼翼地张口为谢元亭说情:“老爷息怒。或许元亭是有什么特殊缘故……”
谢钧阴沉着脸打断丁姨娘:“能有什么特殊缘故!还不是天生蠢钝又懈怠偷懒!”
丁姨娘低声道:“或许是因为郡主心中恼怒,有意纵容元亭。否则,为何元亭短短几个月课业便倒退至此?”
“老爷还是去郡主府一趟,将元亭带回来吧!到底是谢家子嗣,总住在郡主府,传出去也不成样子。”
“老爷将明娘管教得如此优秀出众,稍微点拨元亭几句,何愁元亭没有进益?”
说来说去,丁姨娘还是存了一片私心。
只要谢元亭回府,她便能日日见着儿子了。
不过,谢钧也深恨儿子不争气,决意亲自“管教”。闻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这便去郡主府。”
谢钧当即去了郡主府。
一个时辰后,谢钧回来了。
谢元亭谢云曦都未回来,只有黑着脸的谢钧独自回来。左右脸各有五道指印。
谢家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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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归的谢明曦,见谢钧这般狼狈,也有些意外:“父亲为何如此狼狈?”
还能是为什么?
谢钧俊脸扭曲,狠狠地挤出几个字:“这个恶妇,一言不合便动手!”
谢钧口中的恶妇,自然是永宁郡主。
谢钧满心愤怒地登门诘问,永宁郡主闻言冷笑不已:“谢元亭读书不肯用功,倒怪起我这个嫡母来了。你想带他回谢家,只管带走。”
谢元亭见谢钧满面阴沉,颇为惊惧,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回去!我要留在母亲身边!”
任凭谢钧如何发怒,谢元亭就是躲在永宁郡主身后不肯走。
永宁郡主看着谢钧面如黑锅,心情反倒愉悦起来,冷嘲热讽连连:“谢明曦岁考考了满分头名,你这个做父亲的亲自去莲池书院参与盛会,在众贵妇面前发言,风光无限。”
“谢家不重子嗣,只重女儿,早已声名在外,成了‘京城美谈’。何必还在意元亭学业如何!”
谢钧被气得七窍生烟,张口便还击:“郡主生的好女儿,也只考了乙等!”
“郡主的聪明才智,半分都未传给云娘!外人怕是早就暗中嘲笑云娘不像是出自郡主的肚子……”
永宁郡主被刺中痛处,扬手便打。
谢钧连挨了两巴掌,心中恼怒之极,便要还手。
可恨赵嬷嬷早有防备,领着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冲上前来,在永宁郡主的示意下将谢钧轰出了郡主府。
……
听完事情经过,谢老太爷也怒了,猛地一拍桌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徐氏也是满面不平:“女子当以夫为天。郡主便是身份再矜贵,也不能动辄对自己的夫婿动手。再说了,阿钧脸上顶着两道掌印,明日还怎么去应卯当差?”
还能怎么样?
打都被打了,难道还要领着家丁去郡主府打回来不成!
闹到那个地步,便只剩和离一途了!
知悉谢钧永宁郡主“夫妻内情”的谢老太爷皱紧眉头,和愤怒又无奈的谢钧对视一眼。父子两人的脑海中掠过同一个念头。
罢了,这口闷气只能忍了!
“些许小事,还是忍了吧!”谢明曦轻声劝慰:“父亲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不必和妇人斤斤计较。”
果然还是谢明曦最孝顺最善解人意。
谢钧面色稍稍和缓,叹了口气:“云娘不争气,元亭更是不成器。明娘,父亲的颜面全靠你撑着了。”
丁姨娘听了这话颇觉刺耳,下意识地说了句:“老爷这话说得可不对。哪有让姑娘家撑着门户的道理。还是让元亭回来才对……”
话还没说完,便被谢钧破口怒骂:“那个混账东西,眼里根本没我这个亲爹!我亲自登门,都不肯跟着我回来。以后我谢钧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你舍不下这个混账,现在便收拾行李,我让人送你去郡主府。让你们母子团聚!以后,也别再回来了!”
丁姨娘被骂得泪水涟涟:“老爷误会了,我不是要去郡主府……”
“滚回兰香院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兰香院半步!”
倒霉的丁姨娘,复宠还没几日,又失了谢钧欢心。
丁姨娘委屈伤心不已,哭着回了兰香院。
谢明曦冷眼旁观,位置一词。
母女两人早已恩断义绝。
丁姨娘整日摆出慈母的嘴脸,于她虽无妨碍,看着也觉膈应。如今失宠了被关在院子里,不必再碰面,眼前也清净些。
……
隔日,莲池书院。
“你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六公主一边动手和谢明曦过招,一边随口笑道。
今日一见面,六公主便察觉出了谢明曦心情颇佳。
谢明曦嗯了一声,手中长刀愈见凌厉。
六公主却游刃有余,身形敏捷地闪躲,饶有兴致地追问:“为何?”
谢明曦刷地一刀过去,淡淡答道:“丁姨娘又失宠了。”
六公主:“……”
谢明曦平日极少提起自己的生母丁姨娘。偶尔提起,神色冷淡,三言两语便扯开话题。六公主也未料到这对母女竟已到了这等水火不容的地步……
两人过招未停,手中长刀你来我往,刀势迅疾,令人眼花缭乱。
六公主没再说话,谢明曦也未出声。
一炷香后,六公主才道:“我们休息片刻。”
谢明曦略一点头,和六公主颇有默契地一同停手。
尹潇潇每日也到练功房来练武。
只是,六公主只肯和谢明曦过招。廉夫子只得亲自陪尹潇潇喂招。
有夫子亲自教导,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尹潇潇总有种被好友排斥在外的气闷。此时六公主和谢明曦并肩去了练功房外休息说话,她一个人又被丢下了……
木质的长刀陡然出现在她眼前。
尹潇潇凭着本能闪过,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廉夫子的警告声随之响起:“练武时不得分神!”
尹潇潇羞愧地应了一声,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继续练刀。
……
冬日天气凛冽,阳光却格外明媚。
六公主颇为随意地站在练功房外的廊檐下,以背靠柱,颇有几分洒脱不羁。
谢明曦却不惯如此,依旧站得笔直,身姿优雅动人。
由此可见,一个人多年的生活习性早已融入血液,很难彻底更改。平日装得再好,总难免露出蛛丝马迹。
谢明曦目光掠过略显慵懒随意的六公主,不由得抿唇轻笑。
不知原本的她是何模样!
“明曦,”六公主颇有闲话的兴致:“我的母妃病情日渐好转,过了这个年头,想来便能痊愈了。”
前世那个纤弱多病的梅妃,今生有了“新”的六公主相伴,命运轨迹也有了明显的转变。病情痊愈,重得圣宠。
谢明曦目中闪过的唏嘘,没能逃过六公主敏锐的双眼。
前世的梅妃果然命薄寿短。
“我会让母妃好好活下去。”六公主似低声自语:“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看着六公主:“我相信公主殿下,定能做到。”
六公主略一挑眉,深幽的眼眸中闪出自信的光彩。
过了片刻,六公主又道:“丽妃失宠了一段时日。不过,四皇兄这次岁考考得颇佳,得了父皇欢心。看来,丽妃又要复宠了。”
言语中颇有几分遗憾。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说道:“四皇子殿下文武双全,在一众皇子中最为出色。皇上偏爱他,也是理所当然。”
六公主看了过来,目光颇有几分微妙:“你似乎很钦佩四皇兄。”
谢明曦提起四皇子的次数寥寥无几。不过,每次一提起,语气中总会流露出一丝不自觉的敬畏。
时隔多年,四皇子的阴影犹在。
可想而知,前世的谢明曦曾有多畏惧四皇子……
面对六公主突如其来的试探,谢明曦神色淡淡,半点口风未露:“四皇子殿下文才武略过人,谁人不敬佩三分?”
六公主:“……”
偏科的学渣六公主默默中了一箭,胸口滴血中。
静默片刻,六公主忽地说道:“明曦,我以后定会胜过四皇兄。”
谢明曦嗯了一声。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想胜过他,为何要告诉我?”
当然要告诉媳妇。
其实我比你的前夫强多了。你就别再惦记他了,快些睁大眼看看我吧!
六公主心里悄然荡漾,嘴角微弯。
廉夫子略显冷肃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还要对望多久?休息这么久了,还不快点来练武?”
谢明曦:“……”
六公主:“……”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
……
廉夫子信奉的是“严师出高徒”,对六公主的要求犹为严苛!
相较之下,顾山长便温和随意多了。
每日教导课程并不固定,或四书五经,或教导书法,或作画或对弈,或茶艺或抚琴,偶尔兴之所至,还会讲一段史书。
学识渊博,更胜闻名。
转眼就是十几日。
短短数日内,谢明曦彻底为顾山长的才学所折服,忍不住叹道:“我真愿时时刻刻伴在师父身边。”
顾山长目中闪过笑意:“明日便是岁末,回去好生过年。待年后过了初五,再来不迟。”
于顾山长而言,能收聪慧无双悟性过人的谢明曦为弟子,亦是生平最得意之事。
便是俞皇后,也偶尔也会酸上一句:“我相中的弟子,还未来得及张口,便被你抢走了。”
顾山长闻言,便会自得地哈哈一笑。
事实证明,顾山长确实眼光过人。
相处得越多,越会惊叹谢明曦之聪慧。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更难得的是,谢明曦骄傲却未忘形,依然勤奋刻苦。
顾山长对谢明曦这个弟子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喜欢。
至于谢明曦隐藏的狡猾狠辣……生在谢家那样的环境,不厉害一点,迟早会被生吞活剥,拆解地连根骨头都不剩。
于是,宽容大度的顾山长,很快原谅了弟子的小小欺瞒。
谢明曦忽地问道:“师父每年都只一个人在莲池书院过年吗?”十余年来,顾山长一直以莲池书院为家。
顾山长淡淡一笑:“还有若瑶,我并不寂寞。”
谢明曦未再多言,起身告退。
……
大齐建文十年岁末之日,京城下起了雪。
雪花大如鹅毛,飘飘洒洒而落。一直到下午才停,积雪深至小腿。
往日热闹的莲池书院,今日格外安静。学生夫子们都已各自回家,有家室的侍卫也都被放了回家。只余下几个侍卫守着书院。
顾山长身边只有若瑶相伴。
主仆两个也习惯了这样的冷清岁末。
“小姐,奴婢去准备年夜饭。”若瑶轻声张口。
顾山长点点头,叮嘱道:“天寒地冻地,别费事折腾,做两样菜便可。”
若瑶既感动又有些心酸,坚持道:“岁末总该吃顿丰盛的饭菜。”
“明日我又老了一岁,”顾山长半开玩笑半是唏嘘:“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有什么可庆祝的。”
若瑶听得愈发心酸。
韶华易逝。
似乎只是眨眨眼的功夫,小姐便已悄然老去。
顾山长看出了若瑶的晦涩难过,洒脱从容一笑:“时光易老,谁人都无法逃脱,何必介怀。”
“别胡思乱想了。随意做两样下酒菜便是。”
若瑶将目中泛起的水光逼退,点头应下。
如果此时有一个人来陪一陪小姐,该有多好。小姐也不至于这般冷清孤寂……
上苍似乎听到了若瑶的祈求。
门外竟忽地响起了敲门声。
……
顾山长一怔。
这么大的雪,出行极为不便,又是岁末之日,谁会到莲池书院来?
若瑶却是一喜,忙上前开门。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却不晦暗。厚厚的积雪白白皑皑,照映得天地一片敞亮。
眉目秀美穿着红色厚氅的美丽少女含笑立在门外,犹如雪地里含苞待放的梅花,风姿灼灼。
竟是谢明曦来了!
若瑶惊喜不已,忙转头喊了一声:“小姐,是谢三小姐来了。”
顾山长早已闻声而来,见了谢明曦,心中不知多高兴,却故意沉了脸:“今日是岁末,又下了这么大的雪。你不在家中好生待着,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口是心非的师父。
谢明曦也不说穿,顺着顾山长的话音笑道:“是我任性淘气,还请师父海涵。”不等顾山长“训斥”,又轻声道:“师父,我想陪你一起过岁末。”
短短一句话,击溃了顾山长伪装的“恼怒”。
顾山长再也端不出师长的威严,舒展眉头笑道:“外面冷得很,快些进来。”
谢明曦笑吟吟地应了一声,迈步进了屋子里。
身后的四个丫鬟也一起跟了进来。
从玉伺候谢明曦脱下厚氅。
扶玉佩蓉芳巧三人各自拎着三层食盒。打开食盒,一一摆开,瓷白的砂锅里满是鸡汤,还有十几个盘子。
有切得极薄的牛肉片羊肉片,有薄如蝉翼的鱼肉片,有精心制好的肉丸,还有冬日少见的各式菜蔬,俱被洗得干干净净切成装盘。
除此之外,还有两壶果酒。
谢明曦微微一笑:“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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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冰天雪地。
室内燃着炭盆,以小炭炉煨着鸡汤,放入肉类或菜蔬,诱人的香气在室内弥散,令人沉醉。
顾山长兴致极高,特意找来两个晶莹剔透的酒杯。
酒杯以上等的水晶精雕细琢而成,透明如冰。便是在宫中,也是少见的珍品。胭脂色的果酒倒入其中,染上了醉人的色泽。
“这是皇后娘娘带来的酒杯。”顾山长笑道:“平日我极少动用。今日我们师徒两人对雪饮酒,非此杯不可!”
谢明曦抿唇一笑,举起酒杯:“我敬师父一杯。”
顾山长欣然举杯。
酒杯相触,叮地一声轻响。
果酒清香盈鼻,入口绵软清甜。配着热腾腾的鸡汤里涮出的菜蔬鱼肉,别有一番美妙的滋味。
顾山长出身名门,对吃食也格外挑剔。这十余年来只身待在莲池书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已改了不少。
今日吃着美味,喝着果酒,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闺阁少女时光。
那个时候,她时常和俞莲娘相对而坐,嘻嘻哈哈肆意谈笑。
那个时候,俞莲娘女扮男装之事尚未曝露,俞莲池还未“病逝”。她还是顾家最得宠最娇贵的嫡女……
那样美好的时光,已如白鹤乘风归去,一去不返了。
顾山长不知不觉喝下了大半壶果酒,酒意微醺,心底旧事翻涌上心头。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明白。
……
谢明曦似窥出了顾山长欢容背后的唏嘘落寞,却只字不提不问,不时将涮好的肉菜夹起,放入顾山长的碗中。
顾山长杯中酒尽,谢明曦立刻执壶续杯。
顾山长没说话,谢明曦也未出声。
气氛安宁又静谧。
“我已饱了。”
顾山长搁下筷子,连带着酒杯也一并放下,眼角眉梢的些许落寞,也一扫而空。
蒸腾的热气,将顾山长原本略显苍白清瘦的脸颊染上了红晕,眼眸中闪出点点光芒:“我已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
谢明曦也随之停了筷子,笑着说道:“师父喜欢我陪伴,以后我便常来。”
顾山长心中受用,口中却道:“过年时节,谢家一定十分热闹。你不必总来陪我。”
谢明曦抬起眼,声音平静:“谢家人再多,也无真正关心爱护我之人。我更愿和师父待在一起。”
碍于颜面,永宁郡主还是领着谢元亭谢云曦兄妹回了谢府“团聚”。
与其和一群面目可憎的人虚与委蛇,倒不如来莲池书院,和顾山长相伴。
顾山长静默片刻,才轻叹道:“也罢,你愿来便来吧!我们师徒,结伴过年。”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
积雪深厚,天寒地冻。谢明曦不便久留,晚饭后很快离开。
若瑶收拾了碗筷去厨房。
顾山长一人独坐在屋子里。
明亮的烛火下,顾山长神色怔忪,不知想起了什么。过了许久,顾山长起身去了梳妆镜前,取出一个首饰匣。
这个首饰匣年代久远,略显陈旧。打开最下层,里面放着一封信。
信封久远陈旧,却保存完好。
顾山长取出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同样陈旧,早已泛黄,也同样保存得极好。
十五岁的少年俞莲池内向而羞涩,满腔少年仰慕之心,从不敢诉之于口。临死前,终于将所有的情愫泄于86小说。
俞莲池死后,这封信才被送到她的手上。她看时心如刀割,泪落如雨。之后,决意终生不嫁。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莲池,”
顾山长轻轻摩挲着泛黄的信纸,声音轻柔:“我收了弟子,她叫谢明曦。她是个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孩子。”
“有她相伴,我今日过得很开心。”
“我不再清冷孤寂,你在地下有知,也会为我高兴吧!”
……
大齐建文十一年,新年元日。
顾山长一推门,就见穿戴一新的弟子笑盈盈地站在门外,拱手拜年:“弟子明曦,给师父拜年。恭祝师父新年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只多了一个人,眼前却陡然鲜活热闹起来。
顾山长弯起嘴角,目中盈满笑意:“快些起身。师父也愿你年年顺遂,心想事成。”然后,拿出准备好的红封:“这是师父给你的新年红封。”
晚辈给长辈拜年,拿红封天经地义。
谢明曦也未推辞,笑眯眯地收了红封:“多谢师父。”
每年新年元日,三品以上的诰命都要进宫觐见。俞皇后也曾召过顾山长进宫,数年前顾山长去过一回。之后便不肯再去。宁肯一个人留在莲池书院。
侄儿顾清也会来拜年,不过,他身为驸马,新年人情走动颇多。至少也得到初四以后才能抽出空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新年元日陪在她身边。
顾山长心情颇佳,领着谢明曦在莲池书院里转悠了一圈。
师徒两个都不是多言之人,闲庭漫步间,寥寥数语,或偶尔相识而笑。相互陪伴,已足矣!
之后,师徒对弈做消遣。
若瑶特意在炭盆里埋了几个红薯,不到半个时辰,红薯便被烘熟。撕开略显焦黑的外皮,露出香甜绵软的内瓤,滋味颇佳。
便是谢明曦口舌挑剔,也吃了大半个。
……
令人意外的是,六公主竟也特意出宫前来莲池书院,给顾山长拜年。
黑衣黑氅的六公主,立在堆满了积雪的院子里,略显清冷的脸孔有着惊心动魄的姝丽。
看到谢明曦的那一刻,六公主的眼眸中漾起一丝淘气的笑意:“来之前,我还在想,你定会来给山长拜年。我果然猜中了!”
只隔了一日没见,竟有如隔三秋之感。
谢明曦抿唇一笑,目中同样闪出了愉悦的神采。
顾山长笑着打趣:“感情你们两个不是来给我拜年,是特意到书院来碰面会合来了。”
谢明曦和六公主相识而笑。
六公主进了屋子后,见炭盆边放着小半个红薯,悄声问道:“这是谁吃的?”
谢明曦答道:“我吃了大半。”
六公主哦了一声,拿起剩下的小半个,吃得津津有味。
谢明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