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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学舍里少了两人,忽然冷清了不少。

    李湘如眸光微闪:“七皇子殿下便是伤势痊愈,也不会再来莲池书院了。”

    这倒也是!

    尹潇潇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七皇子殿下扮女子扮得这么惟妙惟肖。同窗三年多,每日晚间还一起习武。我愣是没察觉半点不对劲。”

    李湘如淡淡一笑:“何止你我,便是谢明曦,每日和七皇子殿下同食同寝,照样也没察觉出来!”

    之前李湘如因谢明曦的好运道心中嫉恨不平,如今赐婚的凤旨已下,她被指婚给四皇子,心愿得偿,心情极佳。说话也没那么酸气冲天了。

    萧语晗低声接了话茬:“不管如何,我们都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到底同窗三年,一提起七皇子,尹潇潇便忧心忡忡:“也不知七皇子的伤势到底如何,何时才能养好。谢妹妹得一直陪伴照顾七皇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书院。”

    萧语晗轻笑道:“谢妹妹课业出众,歇上一段时日也无妨碍。能和未婚夫婿朝夕相伴,培养增进感情,也是喜事。”

    话音刚落,尹潇潇便已笑嘻嘻地看了过来:“原来你这般羡慕谢妹妹啊!可惜受伤的不是三皇子殿下,不然,你也能陪在未婚夫婿身边。”

    萧语晗羞涩地红了面颊,轻轻啐了尹潇潇一口。

    ……

    过了片刻,同窗们纷纷进了学舍。

    见了三人,自要上前来道一声喜。

    李湘如满目喜色,萧语晗羞涩中透着欣喜,唯有尹潇潇口无遮拦地说道:“你们恭贺李姐姐萧姐姐就行了。不必捎带上我了。诶,一想到五皇子,我的头就痛得很。”

    一席话,逗得一众少女都掩嘴笑了起来。

    少女们都已长大,也都到了相看亲事之龄。

    别人提起亲事,都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欲语还休,像尹潇潇这般直言无忌的,委实是异数。

    颜蓁蓁扁扁嘴,酸溜溜地冒出一句:“你觉得头痛,别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论家世论才貌,颜蓁蓁也属顶尖。奈何两年半前的书院大比时丢人,在帝后面前出了丑,早已被剔除出皇子妃的人选名单。

    同窗几年,颜蓁蓁争强好胜的小脾气众人皆知。她这么说,倒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人有我无心里憋闷而已。

    尹潇潇也不和她计较,随口说道:“有什么可羡慕的。看着风光,以后日子过得如何,还不一定呢!”

    李湘如萧语晗:“……”

    皇后娘娘凤旨赐婚,指婚给皇子,这是何等风光荣耀,又是何等的好亲事!也就尹潇潇说得出这样的丧气话了。

    ……

    过了片刻,董翰林迈步而入。

    自成功续弦后,董翰林颇注重仪容穿戴。穿着亮紫色的儒衫,一张老脸飘出可疑的香气。进了学舍,满面笑容,格外和蔼。说话也比平日和气了许多。

    董翰林看向李湘如萧语晗尹潇潇三人的眼神,别提多和蔼亲切了。

    能教导出几位皇子妃,这是何等的荣耀体面?

    过两年,待学生们都出嫁了,自己这个夫子也能厚颜登门走动一二。

    董翰林虽然老了,一颗功名利禄心还是火热的很。

    不过,再一想到七皇子,董翰林可就不是滋味了。

    好端端的少年郎,硬是穿着女装,混在一堆小姑娘里读书。

    这也亏得是天家皇子,无人敢挑剔挑理。换做是普通官宦家的儿郎,怕是早被一堆女眷登门评理了。

    再说了,别人不知内情,七皇子自己总知道自己是男的吧!竟然不避嫌,厚着脸皮和谢明曦同食同寝……

    不过,现在不必再提这些。

    有了赐婚的凤旨,谢明曦是板上钉钉的七皇子妃。不但没人闲言碎语说三道四,反倒成了一桩美谈。

    ……

    一众夫子,私下凑到一起,也少不了议论一番。

    “往日我就觉得‘六公主’对谢明曦十分亲密,现在想来,怕是早就动了心思。”季夫子低声笑道。

    苏夫子也笑道:“想来如此。”

    此时男女成亲都早,少年男女大多心智早熟。不过,像七皇子这般“早熟”早早就瞄准了媳妇的也是少见啊!

    杨夫子也笑着凑趣:“说来,七皇子殿下也是我们的学生。待他们日后大婚,我们做夫子的,也该送份贺礼才是。”

    唯有廉夫子,一直板着脸孔。

    自从知道七皇子的真实身份后,廉夫子便一直沉着脸,几乎未曾展颜。

    几位夫子张口相劝:“七皇子隐瞒身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别生气了!”

    “是啊!你们总算有三年的师徒情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师徒二字,廉夫子立刻憋不住了,满面怒色:“当日,我收六公主为弟子,是希望六公主继承我衣钵。现在六公主变成男儿身,成了大齐的七皇子。我还怎么做他师父?”

    男女有别。

    便是师徒之间,也得稍稍避讳一二。

    廉夫子立志终身不嫁,收了六公主细心教导,毫无保留地将一身武学都传给了弟子。可现在,女弟子忽然就变成了少年郎!

    她这个师父,说来也不过二十三岁,岂有不避嫌之理?

    想到自己一腔心血付诸流水,廉夫子气得都快吐血了!

    廉夫子出自将门,自小习武,性情耿直,脾气也没柔顺到哪儿去。这一动气,便道:“我现在便去问一问他,到底有没有将我这个师父放在眼底!”

    说完,气冲冲地往外走。

    季夫子等人一惊,想拦下廉夫子。

    廉夫子却道:“我骑快马去西山一趟,一来一回也只一日的功夫。你们替我向山长告一回假!”

    然后,便骑上骏马飞驰而去。

    众夫子面面相觑,俱是一脸无奈。

    “廉夫子这回看来是气得不轻啊!”

    “她一直视‘六公主’为爱徒,满怀希冀满心期望,现在闹了这么一出。眼看着师徒快做不成了,也怪不得她大动肝火!”

    “她这个火爆脾气,见了七皇子殿下,该不会动手揍他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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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夫子所骑的骏马,是千里无一的良驹。虽然不及汗血宝马珍贵稀有,论脚程却丝毫不逊色。

    廉夫子午时出发,一路疾驰,只三个时辰便到了西山脚下。

    此时天色已暗。

    廉夫子满心怒火腾腾,骑了半日的马半分不觉疲累,立刻便想上山“探望”七皇子。却在山脚处被御林侍卫拦了下来。

    廉夫子冷着脸道明自己的身份:“我是莲池书院的夫子,姓廉。今日特来探望七皇子!”

    御林侍卫:“……”

    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哪里像探病,说是讨债的还差不多!

    七皇子尚未恢复身份的前三年,拜在廉夫子门下学武,此事无人不知。这些御林侍卫也不敢拦着廉夫子,恭敬地说道:“我们去通传,烦请廉夫子稍候片刻。”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倒不是侍卫们有意怠慢,上山下山总需要时间。

    廉夫子面无表情,心中忿忿地臭骂了弟子一顿。

    “七皇子殿下请廉夫子上山。”回禀过后,自有御林侍卫在前领路。

    此时天色漆黑,有树木遮挡,山路愈发崎岖难行。

    几个御林侍卫在前拎着风灯领路,心里还在暗自嘀咕,也不知这位廉夫子能否跟得上。就听廉夫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照此速度,明日早上也能勉强到山上了。”

    侍卫们:“……”

    ……

    半个时辰后,廉夫子到了山腰林间。

    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帐篷搭在林间,七皇子所住的帐篷,是建文帝留下的,自然是最宽敞最舒适的那一个。

    身姿窈窕面容秀美的少女立在帐篷外,含笑相迎:“学生谢明曦,见过廉夫子。”

    满心火气的廉夫子,并未迁怒于谢明曦,反而轻叹一声:“我被骗三年,你也一样被蒙在鼓里,一无所察。现在想来,实在可怒可恼!”

    谢明曦:“……”

    不带拐弯抹角,一张口就戳心戳肺!

    不愧是性情耿直的廉夫子!

    谢明曦没有矫情地说自己不在意之类的谎话,轻声应了回去:“不管是否有苦衷,欺瞒就是欺瞒。夫子想找他算账,只管去,不必客气。”

    廉夫子顿时对谢明曦刮目相看:“有原则有骨气!好!”

    谢明曦被夸得哭笑不得。

    廉夫子进帐篷之前,还算礼貌的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

    面对未来的七皇子妃,总要客气一二。

    谢明曦微微笑道:“夫子但去无妨!”

    廉夫子点点头,重拾怒气,沉着脸进了帐篷。

    ……

    不到片刻功夫,湘蕙染墨和几个内侍一起被打发出了帐篷。

    染墨对怒气冲冲前来诘问的廉夫子颇有些不满,压低了声音咕哝:“往日是师徒,以后可未必。廉夫子一副来和殿下算账的模样,未免自恃过高了。”

    湘蕙瞥了染墨一眼。

    染墨立刻闭上嘴。

    湘蕙这才去了谢明曦身边,轻声问道:“三小姐,今晚是否要安排夫子住下?”

    谢明曦略一点头:“去安排一处干净的帐篷,准备饭菜和热水。”

    湘蕙应了一声,却未退下,欲言又止。

    谢明曦扫了湘蕙一眼,淡淡道:“不必担心。你们主子最是狡诈刁滑,又擅长装模作样花言巧语。定会哄得廉夫子转怒为喜。”

    湘蕙:“……”

    七皇子殿下自醒了之后每日小心陪笑脸,算来也有八九天了,谢明曦还是没有消气的迹象啊!

    想想七皇子也够可怜的。一边养伤,一边绞尽脑汁地哄谢明曦。无奈谢明曦一直不理不睬。

    湘蕙看在眼里,也为主子抹一把辛酸泪。

    ……

    帐篷内,身材高挑的廉夫子冷着脸行礼:“见过七皇子殿下。”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面色苍白,虚弱无力,俊美至笔墨难以形容的脸孔上露出急切自责懊恼悔不当初等等神色:

    “只有弟子向师父行礼,哪有师父向弟子行礼的道理。师父莫非是不想要我这个弟子了?”

    “当日之事,我绝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师父因此事怪我,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儿,盛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母妃已被关了起来,父皇母后心中都很恼怒。便是明曦,也一直在生我的气。连着多日在我身边,却从不理我。”

    “如今,师父也这般恼怒。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要打要骂,都由师父。只求师父消了心头怒气,不要弃弟子于不顾。”

    说到动情处,盛鸿挣扎着想起身。却不料,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直抽凉气。额上冒出涔涔冷汗。

    若谢明曦也在,定会哂然冷笑。

    果然最擅装模作样!

    果然最是狡诈刁滑!

    一上来就是苦肉计。

    不过,事实证明。苦肉计效果确实极佳!

    满心怒火的廉夫子,在看到盛鸿此时的惨状时,怒火已散了小半。再听盛鸿一口一个师父,另一半火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廉夫子皱着眉头,声音颇有几分严厉:“你身受箭伤,得精心养伤,不宜乱动。”

    语气不太好,和往日教导盛鸿学武时一般无二。

    盛鸿眼中闪出希冀的光芒:“师父还生我的气吗?”

    廉夫子不答反问:“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吗?”

    盛鸿想也不想地应道:“自我拜师的那一日起,便已将师父视为此生最亲近的人。绝不会弃之不认!”

    这话听着还算入耳。

    说来,自己虽不知七皇子身份,七皇子自己总是清楚的。既是甘愿拜师,可见并无男尊女卑的偏见。

    廉夫子的神色又缓和了些。

    盛鸿一副惨兮兮没人要的可怜模样:“师父别不要我这个弟子。”

    廉夫子板起脸孔训斥:“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傲骨有风骨,岂能轻易折腰。便是对着师父,也得挺直腰杆。”

    然后,又道:“说来,这也不能全怪你。你穿了六年罗裙,扮了六年的女子。说话行事或多或少绵软了些。以后为师自会好好教导你,行事一定要刚硬,绝不能露出女相!”

    盛鸿:“……”(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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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哪里女相了?

    这分明是装可怜博同情的苦肉计!

    师父这等耿直的脾气,还真是……

    盛鸿心里默默腹诽,口中迅速应道:“多谢师父教导。”然后,一脸感动孺慕:“这世上,唯有师父真心为我着想,待我最好。”

    这马屁拍的,实在太肉麻了!

    廉夫子神色不变,沉声道:“我只你这么一个亲传弟子,自然要处处为你考虑。行了,你也不必阿谀奉承了。堂堂皇子,如此作态,岂不令人耻笑?”

    耻笑不耻笑的,不算什么啦!

    做人呢,有时候得要脸,有时候不要也无妨。

    三言两语就将师父哄好的盛鸿心中颇为自得,面上却半点不露,正色道:“弟子句句出自真心,绝不是阿谀奉承。”

    廉夫子的目中终于闪过一丝笑意,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们师徒说话,不必这般拘谨。”

    然后,关切地问道:“听闻当日皇上遇刺,你为皇上挡了一箭,所以才受此重伤。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鸿一脸无奈:“当日忽然冒出一支冷箭来,我离父皇最近,根本无暇反应,只能以身挡箭。当时十分凶险,万幸明曦就在身旁,及时为我拔出箭,随身又带了止血药粉,为我止血。”

    “当时,我以为自己即将丧命,一心想着护住母妃的性命。这才向父皇吐露实情。”

    “还好我福大命大,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势太重,不能挪动,只得留在山间养伤。令师父忧心牵挂,都是弟子之错。”

    廉夫子心软嘴硬,立刻道:“我生你的气,也没怎么忧心牵挂。”

    盛鸿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穿,顺着廉夫子的话音说道:“师父现在不生气了吧!”

    廉夫子一脸勉强:“罢了,你既不是成心欺瞒,还愿继续认我做师父,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了。”

    ……

    欺骗师父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廉夫子又问起了赐婚之事:“昨日皇后娘娘下旨赐婚,谢府已接了凤旨,你和明曦也该知道赐婚之事了吧!”

    一提亲事,盛鸿顿时咧嘴而笑:“当然知道。昨日母后便派人送了口信来。”

    凤旨一下,便如尘埃落定。

    盛鸿心里别提多美了。

    既解了自己的身份之危,又解了谢明曦的困境。此次春猎,他毫无疑问是最大赢家!

    唯一令他头痛的,就是谢明曦至今还不肯理他。

    “明曦一直在生我的气,每日虽在我身边,却从不理我。”盛鸿继续扮可怜博同情:“师父替弟子说说情吧!”

    廉夫子横了盛鸿一眼:“亏你有脸让我说情!明曦生气也是理所应当!若是有哪个男子敢这般骗我,我早拿刀剁了他!”

    盛鸿:“……”

    他是不是该庆幸谢明曦还算冷静理智?

    “不过,因此事成就了你们两人的亲事姻缘,倒也是桩好事。”廉夫子就事论事:“明曦虽然出众,到底是庶女出身,论家世,委实不够做皇子妃。”

    如今有凤旨赐婚,倒是风光又体面。

    盛鸿对建文帝曾有过的龌龊心思绝口不提,只笑道:“我早已认定了她为妻。若论出身,我也是庶出,和她正相配。”

    廉夫子神色怪异地看了盛鸿一眼:“你十一岁入学,自进莲池书院开始,便和谢明曦同食同寝。莫非,你从那时就打起了她的主意?”

    盛鸿露出一抹羞涩的少年笑容:“让师傅见笑了。”

    廉夫子:“……”

    廉夫子抽了抽嘴角,由衷叹道:“还好我没遇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不然,我定忍不住拿刀剁了你!”

    盛鸿:“……”

    师父你对拿刀剁人到底有多大的执念啊!

    ……

    夜里,盛鸿做了噩梦。

    梦中,他对着谢明曦深情款款地一诉情衷。

    谢明曦静静地听着,冲他展颜,微微一笑。他心花怒放,激动不已地上前,想亲一亲她的俏脸。

    就在靠近的刹那,谢明曦骤然冷了脸,目中闪出寒光,手中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刀……

    然后,盛鸿就被惊醒了。

    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都怪廉夫子。总在他耳边念叨“拿刀剁了你”,结果他就做了这样的噩梦!

    帐篷里留了宫灯,一睁眼便是一片柔和的昏黄。然后,一张熟悉的俏脸映入眼帘。

    是谢明曦!

    他伤势重,白日晚上都离不得人,谢明曦吩咐太医白日照顾,到了晚上,谢明曦便一直守在帐篷里。

    两人是未婚夫妻,谢明曦又是奉了帝后之命留下照顾他,朝夕相对,也无人闲言碎语。本该是增进培养感情的大好良机。可惜,谢明曦怒气未消,这么多天了,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盛鸿刚做了噩梦,惊魂未定,颇有些委屈地看着谢明曦:“明曦,我做噩梦了!”

    谢明曦淡淡瞥了他一眼,拿起干净的帕子,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然后,又不理他了。

    盛鸿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谢明曦总是在意他的,不然,不会这样守着他。苦的是谢明曦还在气头上,而且半点没有消气的迹象。

    寂静的深夜,山间也格外宁静。偶尔听见一声鸟鸣。

    盛鸿的轻叹自怜声响起:“明曦,我梦见你手中拿刀,冲我扑了过来。你也太狠心了!竟在梦里对我这般狠心,要拿刀剁了我。”

    没等谢明曦冷眼相对,盛鸿又厚颜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知道,你再生我的气,也绝舍不得这般对我。”

    以前盛鸿扮作六公主的时候,一副清冷少言的模样,到了私下和谢明曦独处时,话才稍稍多一些……

    身怀众多不能为人道的秘密,自要谨慎小心。

    现在嘛,就没那么多困扰了。

    谢明曦不理他,他也不介意,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明曦,我现在受着重伤,动弹不得。这张床榻也大得很。不如你一并睡到床榻上来……”

    话没说完,谢明曦手中便多了一把匕首。

    寒光闪闪,锋利无匹。

    谢明曦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匕首。

    盛鸿立刻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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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鸿一脸老实又委屈的样子。

    谢明曦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状似随意地收了匕首。

    这把匕首,既不华丽也不名贵,更无宝石缀饰,轻薄小巧,看着半点都不起眼。实则锋利至极,吹发可断。是大齐最有名的锻造师傅用上好的生铁混合玄铁打制而成。她在两年前暗中花重金求购而来。

    临来春猎之前,她特意带上了这把匕首,藏在身上,以备不测之用。

    待她将匕首收起,盛鸿又腆着脸装可怜:“明曦,我有些渴了。”

    受了伤不闭嘴休息,整日张口撩拨她,不口干才是怪事。

    谢明曦心里轻哼一声。到底起身去倒了杯热水。

    角落处的宫灯透出柔和昏黄的光芒,勾勒出谢明曦窈窕柔美的背影。盛鸿没力气动弹,略略转头,凝望着她的身影。

    谢明曦一转头,便迎上盛鸿的目光。

    那目光,深沉而专注,明亮而热切。

    仿佛在看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寂静的深夜,四目相对。似有一只手,轻轻地拨动了她的心弦。

    只是,她惯于掩饰自己的心思,便是此时,也未露出动容之色,依旧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明曦,对不起。”盛鸿收敛了嬉笑,神色认真又诚恳:“我不该骗你!”

    纵然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情非得已,欺骗就是欺骗!

    他骗了她,整整三年!

    她一开始将他视为前世好友,处处照拂。之后生出疑心,不动声色地百般试探。再到后来,惊觉好友已换了个人。从敌视到缓和,然后敞开心扉,真正接纳他……

    对凉薄无情多疑多虑的她来说,或许是生平绝无仅有。

    而他却怀揣这样的惊天之密,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她将他视为知己好友,他却处心积虑地要娶她为妻……

    换了谁都会动怒!

    更何况是心眼小爱记仇的她!

    ……

    谢明曦定定地看了盛鸿许久。

    就在盛鸿暗暗叹息以为自己的道歉又要无功而返时,谢明曦忽地张了口:“你还骗了我什么?”

    她总算肯理他了!

    盛鸿瞬间心花怒放,眼中骤然迸出夺人的光芒,声音中满是惊喜:“明曦,你总算肯理我了!这些天,你总对我视而不见,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无动于衷不理不睬。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过……”

    谢明曦淡淡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不要左顾言它!”

    没等盛鸿张口,又说了一句:“再骗我半个字,以后你也不必再和我说话了。”

    盛鸿:“……”

    媳妇聪慧敏锐,实在不好糊弄啊!

    盛鸿心里哀叹连连。犀利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说实话,以后再无打开谢明曦心扉的可能。

    盛鸿当机立断,立刻坦然交代:“我确实还有一桩很重要的事瞒着你。”

    “你以前追问过我的身份来历,我一直含糊其辞,从未直言。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大齐人,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谢明曦眉头微动,半晌才缓缓说道:“我早料到你不是大齐人。只是,你说的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何意?”

    盛鸿想了想说道:“我一时也无法细说。总之,我生活的地方,和这里截然不同。环境习俗说话行事,通通不一样。”

    “我死了之后,不知为何灵魂到了这里。一睁眼,我便是‘六公主’了。我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我的异样,只能继续装扮下去。等待最合适的契机,再恢复男儿身。”

    “所以,我确实不是故意欺骗你。”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照你这么说来,和我同一个寝室,也是有人逼你了?”

    盛鸿:“……”

    盛鸿就是脸皮再厚,在谢明曦明亮如箭的目光下也败下阵来。清了清嗓子,老实承认:“这倒不是。”

    谢明曦呵呵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上前来,安然坐到床榻边。一副“你慢慢说我慢慢听”的架势!随手将收好的匕首又拿了出来,慢悠悠地挥了一挥。

    盛鸿:“……”

    ……

    寂静的深夜,烛火柔和,少年躺在床榻上,少女坐在床榻边。怎么看都是一副旖旎情景……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盛鸿此时重伤不起,便是有“旖旎”的心,也没那份力。

    谢明曦看似神色淡淡,实则威势迫人。平日隐藏遮掩的冷凝锐利,此时尽数释放出来。便是盛鸿,也暗暗有些心惊。

    “明曦,这才是真正的你。”盛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你前世,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个普通的宫妃,绝不会拥有这般慑人的冷厉!

    这是常期居于上位者,才会有的威势!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去:“你想知道?”

    盛鸿诚恳地点点头。

    “或许以后,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谢明曦冷然道:“你现在告诉我,为何你一入学时便刻意和我同寝?”

    盛鸿只得坦然道来:“我接手这具身体时,原来的魂魄已经离体,只余下两个执念。一个是报仇,一个便是你。”

    “我承诺过一定完成他的遗愿。所以便主动接近你……”

    谢明曦神色终于变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这竟是原来七皇子留下的执念!

    这岂不是意味着……

    “你没想错。”盛鸿深深地凝视着谢明曦:“其实,前世的七皇子,一直喜欢你。”

    “只是,他身怀隐秘,在宫中宫外无助力,又性情软弱。直至临死,他都未曾告诉你他的心意。”

    谢明曦神色和身体一样僵硬。

    前世她以为的好友,其实一直都不存在。

    怪不得前世“六公主”待她这么好,处处护着她。怪不得临别时,“六公主”对她那般不舍……

    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女”,其实是一个少年郎,一直悄悄恋慕着她。她以为的知心相交,原来都是假的。

    她生平最恨有人欺骗自己,却未想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生生地骗了这么多年!

    她算什么聪慧无双?

    根本就是有眼无珠的傻瓜!

    这让她如何能不震惊!如何能不恼怒!(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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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鸿的轻叹声在谢明曦耳边响起:“他今生亦重生而回,可惜魂魄虚弱,一场高烧便殒命而亡。因缘际会之下,我成了崭新的盛鸿。”

    “我接手了他的一切,便想完成他所有的心愿。”

    “所以,三年前初进莲池书院,我知晓你的名讳时,便对你格外留意。”

    所以,三年前,她欣喜于和好友重逢。

    而他,却在暗暗盘算着要怎么将她拐进自己的碗里……

    谢明曦抿紧嘴角,目中燃起幽暗的火苗。

    她甚至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愤怒于前世被欺瞒数年,还是因为今生被继续欺瞒而恼怒。

    她分不清是为谁而愤怒!

    是前世的“六公主”?

    还是眼前的七皇子?

    总之,那一团怒火,在胸膛里越燃越旺。眼底的那团火苗,也愈发明显。

    盛鸿心里暗道不妙,忙张口解释:“明曦,你别误会。”

    “我一开始确实是存着为他完成遗愿的念头。不过,在见你第一面时,我已对你倾心。后来的一系列行为举动,皆出自内心。”

    “我对你的情意,都是真的。”

    真个屁!

    谢明曦差点就将粗话骂出了口,咬牙道:“闭嘴!”

    这等时候,盛鸿如何肯闭嘴:“我确实不该瞒你骗你。只是,那等情形之下,我如何能将实情相告?”

    “我的身份是假的,可我的人是真的。”

    “这个活生生的盛鸿,做了你三年的同窗好友。和你同食同寝一同学习一同长大,对你一片深情。为了你的安危,绞尽脑汁。为了解你困境,耗费两年之功,豁出这条性命,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难道你要为当日的欺瞒,永不原谅我,将我拒之心门之外?”

    ……

    谢明曦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神色,面色变了又变,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急促紊乱。

    一瞬间,不知有多少念头掠过心头,又不知有多少思潮在脑海翻涌。所有激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滔滔热流。似要化为火焰,冲出眼眶。

    盛鸿看在眼中,心惊又心疼不已:“明曦,你别生气。”

    “你现在不愿原谅我,我慢慢等就是了。你别这样……”

    话还没说完,谢明曦便已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盛鸿情急之下,挣扎着想起身,胸口的伤势猝然一阵剧痛。很快,鲜血便溢了出来,迅速浸透了柔软的白色中衣。

    盛鸿自受伤之后,时常在谢明曦面前呼痛装可怜。此时伤口绽开血流如注,他却一声未吭。硬撑着走下床榻,迈步追了上去。

    谢明曦在盛怒之下,依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心里一个咯噔,猛然转身。

    然后,谢明曦生平第一回气得失了仪态,快步冲上前扶住盛鸿的胳膊,咬牙怒骂:“你混账!不知道自己受伤多重吗?谁让你下塌了?你……”

    盛鸿用手握住谢明曦的手,忍着痛苦低语:“你别生气。”

    她能不生气吗?

    怎么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

    当日他胸口中箭极深,万幸没中要害。饶是如此,也是极重的伤。每日用最好的伤药,躺在床榻上八九日,依然虚弱。至少得一个月才能下榻走动!

    谢明曦黑着脸将盛鸿扶回床榻上。

    短短片刻,盛鸿胸口的衣襟已是一片血迹斑驳,令人触目心惊。

    盛鸿还想张口说话,被谢明曦冷冷地瞪了回去:“闭嘴!不准乱动!”

    眼里的怒意,几乎快化为实质。

    盛鸿只得乖乖闭上嘴。

    ……

    谢明曦抿着唇角,迅速为他褪去中衣,再剪开满是血迹的绷带。

    刚刚结疤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还在往外涌。

    谢明曦来不及为他清洗伤口,迅速以止血药粉为他止血。然后用干净的纱布重新为他包扎。

    期间,少不得肢体接触,两人靠得极近。

    近得他能清晰地嗅到她发间的幽香。

    盛鸿明明疼得脸孔泛白额上直冒冷汗,竟还有闲心咧嘴笑了一笑。

    谢明曦气不打一处来,瞪了过去:“你还笑得出来!”

    盛鸿轻声笑道:“你盛怒中,依然这般心疼我。我心中实在开怀,焉能不笑!”

    谢明曦冷笑一声:“我现在需要你做挡箭牌。不得不出手救你!等再过上几年,你父皇驾崩归西了,你想怎么折腾自己我都无所谓。早死我早改嫁!”

    盛鸿:“……”

    看来是真得气狠了!

    连早死早改嫁这等话都骂出口了!

    她生气咬牙怒骂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

    换做以前,她只会笑着讥讽几句。哪里会这般直接就骂出口。由此可见,他恢复男儿身,她也在不自觉中视他为未来夫婿了。

    打是亲骂是爱,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盛鸿心里乐滋滋地想着。

    不过,过上几年建文帝就会驾崩归西了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盛鸿试探着追问:“父皇寿元不长,几年之后就会驾崩?”

    谢明曦冷着脸没理会,找来干净的中衣为他穿上。再将血迹斑驳的中衣纱布都拿出去扔掉。

    忙完之后,谢明曦简短地说了句:“夜深了,你睡下休息。”

    看来,她今天是不肯再多说了。

    盛鸿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

    不管如何,今夜已是极大的进步。至少,他已将所有的秘密坦然相告。她再气再怒,也没扔下他不理。

    苦肉计之所以一再奏效,自然是因为她的在意。

    他们已是未婚夫妻,以后会日久天长的厮守在一起。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

    盛鸿到底身体虚弱,被下榻折腾了一回,俊美绮丽的脸孔没了半点血色。闭上眼之后,很快便入睡。

    谢明曦坐在床榻边,默默地看着盛鸿入眠。

    被压抑在心底的纷乱思绪,再次涌上心头。

    “六公主”,七皇子,前世的好友,眼前的盛鸿……简直是一团乱麻。

    谢明曦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站起身来,悄然走到帐篷外站了片刻。

    虽是春日,到了深夜,山间的夜风依然很凉。吹拂在身上,一阵凉意。

    谢明曦动也没动,站了许久。(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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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露重,山风微凉。

    谢明曦连着熬了数日,本就疲倦不堪,心思又沉重烦乱,在夜风里站了一个时辰。隔日早晨睡下时,便觉头重脚轻。

    她没放在心上,闭目便睡。

    细心的从玉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以手探了谢明曦的额头,面色一变:“小姐面色潮红,额头滚烫,快些请太医来瞧瞧。”

    扶玉吓了一跳,立刻跑着去请了太医。

    此时,两位太医都在七皇子殿下帐中。扶玉去请太医,无可避免地见到了盛鸿。

    盛鸿睡了一夜,精神倒是不错,正在内侍的伺候下喝药。

    恢复皇子身份后,盛鸿身边便多了内侍伺候。湘蕙和染墨依旧被留在身边,却未近身伺候。举凡喂药喂饭换衣之类的事,要么是内侍,要么是谢明曦亲力亲为。

    湘蕙见扶玉神色慌忙,忙迎上前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扶玉焦急地应道:“小姐刚睡下不久,满面潮红,额头烫得吓人,定是病了……”

    话未说完,躺在床榻上的盛鸿已变了脸色:“扶玉,明曦怎么了?”

    一个激动,差点又要挣扎着起身下榻。

    一旁的太医忙制止住了盛鸿:“殿下昨夜枉动,伤口已裂开一回,万万不可再乱动。微臣这便去给谢三小姐看诊开药。”

    湘蕙也忙道:“是啊,殿下可得早些养好身体。不然,何时才能下山?想来三小姐也不愿见殿下折腾自己的身体。”

    不知是哪句话劝动了盛鸿。盛鸿没再动弹,眉头悄然拧成了结。

    ……

    两个太医留下了一个,另一个去了谢明曦的帐篷。

    太医医术精湛老道,诊脉过后,立刻开了药方。虽是在山间,药材倒是不缺。很快,便配齐药材,熬好汤药。

    从玉狠狠心,用力将谢明曦摇醒:“小姐,你受凉发了烧,奴婢伺候你喝药。”

    谢明曦头脑昏昏沉沉,茫然地看了从玉一眼。

    从玉何曾见过谢明曦这般虚弱无助的模样?差点泪洒当场,勉强忍着泪水:“扶玉,快些扶着小姐坐好。”

    扶玉也红了眼眶。

    谢明曦在扶玉的搀扶下勉强坐起,从玉已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里的药吹凉,送至她唇边。她张口喝下。

    苦涩的汤药滑过舌尖,滑入喉咙。

    真难喝。

    谢明曦略略皱眉,有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娇气:“太苦了。”

    从玉忙哄道:“喝完药,吃些蜜饯就不苦了。”

    谢明曦嗯了一声,喝完药,口中含着蜜饯,很快又闭目睡了过去。

    ……

    从玉扶玉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

    “小姐每晚守在殿下身边,太辛苦太熬人了,都累出病了。”从玉心疼不已,语气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抱怨:“殿下也真是,总要小姐陪在身边。”

    扶玉每日去莲池书院,对七皇子殿下要熟络得多,低声道:“依我看,殿下是怕小姐生气不理他,所以故意一直缠着小姐,想令小姐心软。”

    小姐这一病,七皇子殿下心里不知多焦虑多难受呢!

    从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好了,殿下病着不得动弹,小姐也病倒了。”

    可不是么?

    扶玉也叹了一声:“往日小姐和殿下形影不离,两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殿下忽然就从‘六公主’变成了七皇子,好友也变成了未婚夫婿。这等事,换了谁都得懵。小姐这些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好在皇后娘娘已凤旨赐了婚。小姐闺誉无损,有了这等良缘,也是幸事。”

    “是啊!除了七皇子殿下,这天底下也没人能配得上我们小姐了。”

    两个丫鬟低声细语片刻,廉夫子便来了。

    廉夫子见谢明曦病成了这等模样,颇为心疼,很快便决定留在山上,直至谢明曦病愈。

    谢明曦睡了大半日,出了一身汗,沐浴更衣后,喝了两碗热粥。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廉夫子再三叮嘱:“你就在帐篷里好生歇着。七皇子殿下那边,有两位太医和内侍们照顾着,没有你也无妨。”

    谢明曦点了点头。

    她现在不想见盛鸿。

    趁着此时避开几日,理一理思绪也好。

    ……

    盛鸿耐着性子等了三日,一直不见谢明曦踪影,终于忍不住问太医:“明曦的病情如何?好了没有?”

    同样的问题,一天少说也得问个十遍二十遍。

    太医不慌不忙地笑着应道:“谢三小姐受了风寒,忧思过度,这才发了高烧。喝了一日药,烧便退了。只是,身子伤了元气,总得卧榻休息养上几日。”

    同样的话,太医也说了数十遍。

    盛鸿听得耳朵都快出老茧了,轻哼一声道:“说得倒是轻巧。这都三天了,她怎么还没痊愈!”

    其实,谢三小姐身子早就无大碍了。

    奈何,谢三小姐丝毫没有“带病”来陪伴照料七皇子的意思。太医们如何能直说?只得含糊其辞地敷衍了过去。

    盛鸿心里又岂能不明白?

    不过是思念若渴,偏偏见不到人,心中憋闷迁怒几句罢了。

    又过两日,盛鸿终于按捺不住了,张口吩咐内侍:“扶我下塌。”

    内侍们如何敢应,下意识地看向湘蕙。

    湘蕙忙上前,温言哄道:“两位太医都说了,殿下的伤势至少也得养上一个月,才能由人扶着下榻走动。才过了半个月,殿下暂且忍耐一二。”

    盛鸿意志坚定,显然不是那么好说服:“我又不是断了手脚,整日躺在床榻上做什么。让开,我要下塌!”

    染墨也上前苦劝:“请殿下以身体为重,好生在床榻上养伤。”

    他哪里还能待得住?

    他已经整整五天没见过谢明曦了!

    这三年里,他和她分别最久的,也只有过年时的几日,从未分开过这么久。思念若渴的滋味实在难熬。

    盛鸿固执起来,根本无人拦得住。内侍们不敢不扶,一动之下,胸前又是一阵闷痛,好在伤口没再撕裂流血。

    帐篷的帘子被撩开,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谁让你下榻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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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愠怒。

    盛鸿心头一热,反射性地看了过去。

    站在那儿的少女,不是谢明曦还能有谁?

    病了几日,谢明曦并未清减消瘦,整日躺在床榻上,除了吃便是睡,养足了精神。之前数日劳心劳力的憔悴一扫而空,气色红润,双眸明亮。

    此时,那双明亮的眼眸正冷冷地瞪着他。

    片刻前恼怒不快执意要下榻的七皇子殿下,忽地“娇弱”了起来,皱眉呼通:“诶哟,我的胸口好疼!”

    众人:“……”

    脸是个好东西,不要不太好吧!

    谢明曦瞥了装模作样的盛鸿一眼,淡淡吩咐一声:“你们将七皇子殿下扶到床榻上歇着。”

    内侍们忙应下。

    谢明曦又淡然补了两句:“没有太医的允许,不得让七皇子殿下随意下榻走动。若殿下不听劝告……”

    下一句一定是“立刻去叫我过来吧!”

    盛鸿满心期待地盘算着,以后以此为借口小小闹腾令谢明曦多来陪一陪自己时,就听谢明曦慢悠悠地说了下一句:“便随殿下!”

    盛鸿:“……”

    盛鸿那一刻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目光复杂地看着谢明曦。

    媳妇,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

    “身体是自己的,自己不爱惜,别人也不必多操闲心。”谢明曦神色温和,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熟知谢明曦脾气的盛鸿,却知道这是谢明曦动气时的模样。

    她习惯了以微笑来遮掩真实的情绪。

    越是生气,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笑得动人。

    “我错了。”盛鸿诚恳认错:“我不该不顾身体,强自下榻走动。明曦,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你别生气。”

    谢明曦略一挑眉,语气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是堂堂皇子,我如何敢生殿下的气?”

    完了!这是真的生气了!

    盛鸿立刻吩咐内侍,扶着自己回床榻边躺下:“你们都退下吧!有明曦陪着我就行了。”

    小两口耍花腔是情趣,他们待在这儿确实碍眼。

    太医内侍们识趣地退下。

    染墨本不想走,被湘蕙瞥了一眼,也只得一并退下。

    帐篷里很快只剩盛鸿和谢明曦两人。

    盛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就像饿了许久的人看到了香浓的红烧肉……

    任何一个少女被未婚夫婿用这般热切的目光盯着,难免会生出些许娇怯羞涩。可惜,谢明曦不在其中。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走到床榻边坐下,在未婚夫婿看红烧肉一般的灼热目光中安之若素,盛鸿稍有些力气动弹,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伸手便握住了谢明曦的手。

    ……

    往日,他还是“六公主”时,时常握谢明曦的手。那个时候,谢明曦只将他视为好友,心无波澜。

    现在,她一定能感受到他的热切和喜悦了吧!

    盛鸿怀揣着隐秘的喜悦和期待,看着谢明曦。

    谢明曦倒未抽回手,似随口说道:“等你养好了伤,便不能再去莲池书院了。到时候该去松竹书院就读了吧!”

    盛鸿:“……”

    隔了几日没见,终于得以独处。如此良辰美景,不是应该说些知心体己的悄悄话吗?为什么要提这种煞风景的话题?

    更煞风景的还在后面。

    “往日你课业差些也无妨。”

    谢明曦句句戳心戳肺:“你以前是‘六公主’,喜欢骑射,不喜四书五经,不擅礼乐,都无妨。”

    “现在你恢复皇子身份,以后便得和其余几位皇子一起就读松竹书院。课业不及他们,可就丢人现眼了。”

    “皇上对你的要求,也会远胜过往日。”

    天家皇子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建文帝可以对一个公主千娇百宠,却不会对一个皇子宽松纵容。

    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珠玉在前,盛鸿这个七皇子想搏圣宠,绝不是易事。

    盛鸿收敛了玩笑之心,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已考虑过了。”

    “你说得没错,我日后在宫中处境会很艰难。”

    梅妃犯下欺君之罪,侥幸保住性命,却与打入冷宫无异。

    盛鸿虽有救驾之功,也只勉强抵消了隐瞒真实身份多年的罪责而已。再有“夺”走谢明曦之事,建文帝心里如何能不生嫌隙?

    也正因建文帝心中不痛快,所以才会将盛鸿独自扔在山间养伤,自己则早早回宫养病。

    宫中每日都会打发人来询问盛鸿伤势,补品药材从未断过。端看表面,盛鸿还算风光。真正内里如何,也只有寥寥几人清楚了。

    想在宫中站稳脚跟,想和诸位皇子分庭抗礼,想不受人欺压,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条路绝不容易。

    ……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两只手依然交握在一起。盛鸿却没了旖旎调笑的心思,沉吟了许久,才低声道:“明曦,你对宫廷比我熟悉得多。日后我需要你的提点相助。”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盛鸿一眼:“这三年来,你已经做得极好了。”

    短短三年间,盛鸿完全适应了崭新的身份,不着痕迹地慢慢展露真实的性情。令众人对“六公主”改观,搏得建文帝欢心。

    春猎这一场刺杀,更是神来之笔。不知盛鸿暗中耗费了多少心思,竟无丝毫破绽。

    两人都未说破,彼此心知肚明。

    以性命为赌注,确实太过行险。

    却也是破局的最佳办法!

    建文帝俞皇后打发了数名内侍来伺候,这些内侍都是生面孔。也是建文帝俞皇后的耳目。盛鸿的一举一动,都在帝后掌控之下。

    两人口角使性子斗嘴都无妨,真正要紧的话,绝不能随意出口。

    盛鸿用力握紧了谢明曦的手,半晌才道:“总之,最大的坎总算熬过去了。”

    是啊!

    他的身份之危已解,她的困境也已解开。这一盘棋,到底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局。

    谢明曦略一挑眉,反手握住盛鸿的手,轻声道:“放心,我自会全力助你。”

    他们已是未婚夫妻。

    这条艰难的路,他们会携手同行。(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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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来,谢明曦第一次露出这般温柔的神色。

    恍如旧日,他还是她的‘六公主’时,她总是这般温柔有耐心地对他。

    盛鸿心里一阵悸动,热流在心中窜涌,叫嚣着鼓噪着让他做些什么……

    就在他思虑着如何哄谢明曦俯身低头方便自己偷个香吻时,谢明曦又微笑着说了下去:“你养伤半个月,如今精神已不错了。从今日起,我陪你读书。”

    “你躺着养伤,我读给你听便是。”

    盛鸿:“……”

    为什么绕了一圈,话题绕到了读书补习?

    盛鸿手劲微微一松,俊美的脸孔露出倦色,声音也有些虚弱:“我有些倦了,先睡上片刻。”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我昨日便打发人回府去取书,现在尚未送来。你先睡一睡也无妨。”

    盛鸿装不下去了,哀叹一声:“不必这么着急吧!等我伤势好转,能下榻能起身的时候再说不行吗?”

    褪去罗裙,穿上男装后,盛鸿说话明显比往日多了,表情也比往日丰富得多。

    谢明曦终于被逗得有了一丝笑意:“除了不能下榻不能起身之外,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你别想着偷懒了。趁着养伤这段时日,好好读一读书。你到松竹书院,若是还考乙等,我的脸要往哪儿放。”

    盛鸿:“……”

    最后一句,怎么听起来那么甜?

    是啊!他确实要好好奋发读书了!

    谢明曦的天才少女之名人尽皆知。他这个未婚夫婿连个甲等也考不了,确实丢人。连累得媳妇也没了脸面。

    盛鸿心神荡漾片刻,含情脉脉地看着谢明曦:“好,我都听你的。”

    谢明曦微微一笑。

    盛鸿擅使苦肉计,她这美人计也同样管用的很。

    ……

    一个时辰后,扶玉捧着一摞书进了帐篷:“小姐,奴婢已经将书取来了。”

    身为谢明曦身边第一亲信跑腿,扶玉早已学会了骑马。奔波一日,已将四书五经都取了过来。

    扶玉奔波了一日,依然精神奕奕,黑黑的圆脸满是笑意。

    谢明曦接了书,笑着赞了一句:“果然还是你做事最利索。”

    扶玉被夸得乐颠颠美滋滋地退了出去。

    盛鸿对扶玉颇为熟悉。三年同窗,扶玉风雨无阻地跟在谢明曦身边。

    李湘如等人不止一次在背后暗中取笑过谢明曦。别人带丫鬟,都要挑貌美伶俐的,谢明曦反其道而行之,挑了这么一个黑壮的丫鬟。相貌平庸也就罢了,还是个一根筋。

    盛鸿也曾私下问过一回。谢明曦随口道:“我就喜欢蠢笨老实一些的。”

    或许是因为谢明曦心思深沉思虑颇多之故,反而不喜心思活络的丫鬟。从玉比扶玉略强一些,也算不得聪慧伶俐。

    盛鸿躺在床榻上,谢明曦坐在床榻边,翻开《春秋》,轻声读了起来。

    谢明曦声音轻柔悦耳,讲解细致,比严肃刻板的董翰林强了十倍不止。盛鸿一开始有些不情愿,很快便听得入了神……

    准确地说,是看谢明曦看得入了神。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怎么看都不腻歪,越看越喜欢。巴不得朝夕相守,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永不分开。

    ……

    谢明曦的眼睛稍离书本,瞥了神魂离体的盛鸿一眼:“读书时要聚精会神,别总胡思乱想。”

    盛鸿一本正经地应了回去:“我一直听得很认真,绝无分神。”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那我刚才读到哪一句了?”

    盛鸿:“……”

    不喜文科的七皇子殿下,一脸苦逼地认错:“我错了。我不该在你读书的时候分心,不该一直盯着你看,更不该生出偷偷亲你一口的念头。”

    哟,这是道歉还是撩拨啊!

    谢明曦没有恼羞成怒,略一挑眉,微笑着靠近盛鸿。脸孔尽在咫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你想亲我一口?”

    盛鸿如白玉般俊美的脸孔瞬间如番茄。

    撩拨不成反被撩的七皇子殿下,竟如纯情少年一般红了脸。谢明曦弯起眉眼,笑了起来,轻柔的呼吸拂在盛鸿的嘴唇上。

    盛鸿的脸更红了。

    他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近在眼前的柔嫩如鲜花一般的红唇。心里像揣了一只野兔,四处奔涌撒欢。

    她是不是要主动亲近他了?

    让一个姑娘家主动,总不太好。要不然,还是他主动一些吧!亲一口就行了!

    似看出了盛鸿的躁动,谢明曦在盛鸿抬头的那一刹那坐直了身子。

    盛鸿:“……”

    如果没受伤,他就能霸气地将她搂进怀中,狠狠亲吻,让她在他滚烫有力的怀抱中迷醉……现在还是老实点躺着吧!

    盛鸿老实地躺了回去,目中满是哀怨。

    可惜,谢明曦半点没心软,继续读书讲解。

    盛鸿心里的骚动,也在凝神倾听后悄然平息。

    ……

    自此,盛鸿养伤的日子也过得丰富而充实起来。

    礼乐暂时不能温习,便以四书五经为主。

    谢明曦也时常读些前朝史记和游记传记之类的书,盛鸿倒是更乐意听这些。顺便得寸进尺地要求:“有没有才子佳人的话本?”

    这是又想撩拨她了?

    谢明曦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才子佳人的话本,读来无甚趣味。不如我找一本风月艳情之类的书读给你听如何?”

    盛鸿:“……”

    什么风月艳情,不就是小黄书吗?

    一想到谢明曦用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读小黄书的情景,盛鸿顿时热血上涌,一张俊脸又红了。

    更糟的是,他身体底子极好,养伤大半个月,精神气力都恢复得不错。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身体,又格外冲动,根本禁不起撩拨。

    那股热血,不但涌上脑海,还涌到了身下……

    盛鸿身体僵硬,动也不动。

    因天气渐热,他嫌原来的被褥厚,今日特意换了一条薄薄的被褥……

    不细看也就罢了,若仔细看,定能看出“异样”。

    老天保佑!谢明曦可千万别再继续撩拨他了。不然,今日怕是会有更丢人的事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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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苍一定没听到盛鸿的祈祷声。

    谢明曦扫了满面潮红的盛鸿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扫了微微隆起的被褥处:“看来,你的伤势确实无碍了。”

    不然,何来的精神气力?

    盛鸿生平从未如此羞愧欲绝过。纵然脸皮再厚,也无颜和谢明曦对视,目光飘移不定:“我困了,要睡会儿。”

    然后,往被褥缩了缩,整张脸孔都躲到了被褥下。

    像个失了贞~洁的新婚小媳妇。

    谢明曦目中掠过一丝笑意,亲切地询问:“我留下陪你如何?”

    被褥下的头颅摇了摇,被褥也跟着晃动:“不用不用。你读书半日,一定又渴又累,回去歇着,不必陪我。”

    谢明曦目中笑意更深,伸手掀开被褥,俯下身子,在那张红如猴屁股的俊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翩然离去。

    留下俊脸红扑扑的盛鸿,沉迷陶醉,久久没回过神来。

    ……

    出了帐篷后,谢明曦才允许自己面颊微微泛红。

    盛鸿显然未经历过情事,所以才会如此青涩慌乱,笨拙得令人好笑又心生甜意。

    她前世曾为宫妃,为了活下去,只能学着以各种柔媚手段博取帝王的宠爱。

    她天赋出众,什么都是一学即会举一反三……哪怕如四皇子那等凉薄无情,哪怕四皇子从未真正喜欢过她,也满意她的伶俐柔顺。也因此,她才得以在后宫中立足。

    无人知晓,她是何等的厌恶甚至畏惧男女之事。只是,她掩饰得极好,前世的四皇子从未察觉。

    重生后,她早已暗下决心终生不嫁,便如顾山长那样孑然一人过一辈子。却未想到,会横里冒出一个盛鸿来!

    这半个多月来,她已慢慢接受了两人是未婚夫妻的事实。

    今日特意撩拨盛鸿,一来是天性好强不愿落了被调戏的下风,有意“投桃报李”。二来,也是为了借此举动来试探自己。

    还好,她的身体并不排斥和盛鸿亲近……

    “小姐,”扶玉满面喜色地前来禀报:“顾山长已到了山下。”

    师父来了!

    谢明曦眼眸一亮,心里所有的绮念一扫而空:“还用通传做什么,快些让师父上山……算了,我亲自去迎师父。”

    比起贪婪虚荣的谢钧,比起自私又狠心的丁姨娘,顾山长品性高洁性情刚正,值得敬重。对她全心全意的呵护疼爱,更令人心暖。

    在谢明曦心中,顾山长才是最亲近的亲人。

    扶玉见谢明曦如此高兴,立刻笑道:“奴婢也随小姐一起下山。”

    谢明曦身手敏捷利落,又心急见顾山长,用了不到两炷香时间便到了山脚处。

    师徒见面,各自心中欢喜激动不必细述。

    奔波赶路半日的顾山长,眉间有些倦色,精神尚佳。谢明曦仔细打量一眼,才放了心,口中轻嗔道:“师父怎么连个招呼也没打便来了。”

    顾山长难得开起了玩笑:“怎么?还没出嫁,便嫌师父碍眼了?”

    饶是谢明曦心黑脸厚,脸颊也悄然发热:“这怎么会。我是心疼师父一路骑马奔波辛苦。”

    谢明曦素来从容自若,有着远胜同龄少女的镇定冷静。难得有这般窘迫的时候。

    顾山长看在眼里,颇觉好笑,又觉欣慰。

    看来,和盛鸿朝夕相处半个多月,谢明曦心结已解,开始敞开心扉接纳未婚夫婿了。否则,提起出嫁绝不会是这等反应。

    周围都是御林侍卫,说话多有不便。顾山长笑道:“你在前领路,我们到了山间再说话不迟。”

    谢明曦定定神,笑着应下。

    ……

    半个时辰后,顾山长和谢明曦在帐篷里相对而坐。

    谢明曦为顾山长倒了一杯热茶:“师父喝些茶,休息片刻再说话。”

    顾山长接了茶,喝了几口,急促的呼吸稍稍平息,自嘲地笑道:“岁月不饶人,半点不假。过了四旬,我体力大不如以前。骑马半日再上山,便觉疲累。”

    岁月残忍如刀,谁也无法逃脱老去衰弱的命运。

    “生老病死,人皆如此。”谢明曦轻声道:“师父活得坚强从容随性。已胜过世间许多人了。”

    顾山长哑然失笑:“别人这么说,我定觉得此人巧言令色。你一说,我便深以为然。可见,马屁也得看谁来拍!”

    谢明曦和顾山长对视一笑。

    顾山长饮尽了杯中清茶,气力恢复了几分,才又张口问道:“七皇子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谢明曦答道:“外伤已恢复大半,再过数日,才能下榻走动。到时候便能下山去行宫养伤了。粗略估计,至少也得三个月之后才能回京。”

    如此算来,得等到八月左右。

    顾山长略一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七皇子殿下不想早点回宫吗?”

    盛鸿既为皇子,注定了要被卷入储位争斗中。

    早点回宫,也能早些在建文帝面前露面。

    谢明曦没有装作听不懂,轻声应道:“宫中情势复杂,他此时需安心静养。不管何事,都等他伤好痊愈了再说不迟。”

    谢明曦胸有成竹,显然早已思虑过此事。

    顾山长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而叹道:“真没想到,他竟是男子,整整瞒了世人六年。”

    一开始知道此事,顾山长错愕震惊,还有几分被欺瞒的恼怒。

    半个多月过去,怒气早已消退。取而代之涌上心头的,是一丝淡淡的怜惜。

    一个八岁的男童,目睹了代自己溺水身亡的同胞姐姐死去时的凄惨模样,会是何等惊惧害怕?穿上罗裙扮做小姑娘,又会是何等彷徨难安?

    整整六年的女子生活,在他的心里会留下多少难堪的印记?

    想及此,顾山长又叹了口气:“明曦,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最恨人欺瞒于你。只是,七皇子亦有种种不得已之处。事已至此,你也别再介怀了。”

    谢明曦在顾山长面前也未遮掩,坦然道:“我一开始也颇为震怒,连着多日都未理他。便是现在,也未全然释怀。”

    “师父不必为我忧心,我心中有数,自会慢慢收拾他。”(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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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山长露出了然的笑意。

    收拾什么的,显然是未婚小夫妻之间耍花腔斗口角。由此可见,这些时日,两人朝夕相伴,感情也突飞猛进。

    “听闻你命人取了四书五经上山,”顾山长随口笑问:“莫非这些时日还在读书?”

    谢明曦笑着应道:“我确实每天读书,不过,是读过他听。”

    顾山长又是一笑。

    盛鸿还是六公主时,便以偏科闻名莲池书院。射御数三门堪称天才,礼乐书三门却不堪一提。

    董翰林一告假,顾山长便会代上几日课,自然清楚盛鸿听课时是何等惫懒模样。

    “他听得如何?”顾山长笑着打趣:“是否昏昏欲睡?”

    谢明曦也笑了起来:“他哪里敢。”

    顾山长听得牙酸,忍不住叮嘱几句:“娘娘凤旨赐婚,你们已是未婚夫妻。此时又是你留下照顾,每日待在一处也是难免。便是亲近些,也无人多嘴多舌。”

    “只是,你也要稍稍自持一二。别被他甜言蜜语哄得失了矜持。”

    顾山长说得颇为含蓄,直白一点就是:可别让那混账小子占了便宜!

    顾山长一副忧心忡忡护着小鸡崽的老母鸡模样,看得谢明曦忍俊不禁。

    其实,被占了便宜的人不是她,是盛鸿才对。

    不过,这等私密的事,便是师徒再亲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谢明曦眨了眨无辜纯洁的眼眸,点点头应下。

    顾山长这才松了口气,又笑道:“我们两个絮叨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七皇子殿下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师父去吧!我就不去了!”

    这才隔了一个多时辰,想来盛鸿还在“无颜见人”的羞臊中,她还是别去了。

    谢明曦的笑容有些奇怪,顾山长也没多想,笑着点了点头。

    ……

    谢明曦所料没错,盛鸿此时根本没勇气见她。

    当湘蕙进帐篷通传时,情绪已平复的盛鸿陡然心虚,故作镇定地问道:“让山长和明曦都进来吧!”

    湘蕙笑道:“三小姐有些累了,在帐中休息,并未过来。”

    盛鸿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迅疾落回原处,笑容顿时自然多了。

    湘蕙心细如尘,察觉到主子的异样反应,并未多嘴多问,含笑退下。过了片刻,湘蕙领着顾山长进了帐篷。

    盛鸿想起身下榻相迎,顾山长立刻出言阻止:“七皇子殿下身体未愈,以养伤为重,不可枉动。快些躺下。”

    盛鸿歉然一笑:“学生无礼了。”

    听到学生两个字,顾山长有些唏嘘感慨:“待你伤好之后,就该去松竹书院读书了。不再是我的学生了。”

    往日顾山长看“六公主”不算顺眼,不时挑刺。可想到恢复了皇子身份的盛鸿要离开莲池书院,心中又有些不舍。

    盛鸿不假思索地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管日后我在何处,都不会忘了莲池书院的同窗,更不会忘山长教导之恩。”

    语出真挚,绝非作伪。

    顾山长心中一阵快慰。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做了多年山长,教导的学生数不胜数。看着学生们完成学业离开书院,欣喜之余,不免也有些伤感失落。便如自己养大的孩子,离开身边一般。

    她其实不在意什么回报。学生能记住她这个师长,能怀感恩之心,便足以令她开怀。也令她觉得,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

    顾山长看着盛鸿,郑重地叮嘱:“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顾山长如此慎重,盛鸿也收敛了所有笑容,正色相应:“山长有事只管吩咐,说相求两个字,委实令学生羞愧。”

    顾山长缓缓说道:“殿下出身尊贵,日后自有被封王赐封地的一日。希望殿下能一心待明曦,永不相负。”

    这席话出人意料。

    便是盛鸿,也未想到顾山长郑重其事说出口的,竟会是这些!

    这半个多月来,谢府无人来过,自然也无人和他说过此类的话。在谢家众人看来,能嫁入天家为媳,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无人觉得谢明曦会受委屈。

    而顾山长,并未因这桩亲事喜上眉梢,满心所虑的是谢明曦的终生幸福。

    这份深切的关怀,令人动容。

    盛鸿毫不迟疑地应道:“请山长放心,我和明曦同窗三年,情意深厚。娶她为妻,是我一生之幸。这一生,我定会全心全意地待她,再无二心。”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允诺,并未打动顾山长。

    顾山长神色淡淡地说道:“岁月漫漫,谁人也不敢言日后如何。你父皇当年,也曾这般立誓许诺,要一心待你母后。”

    现在又是如何?

    满宫嫔妃,满目庶子。

    辜负就是辜负,再动听的话语也掩盖不了建文帝负心凉薄的事实!

    盛鸿看着顾山长,认真诚恳地说道:“此时我纵然说得再多,也只是空谈。我生平从不信誓言,所以,我不会立什么毒誓。”

    “路遥才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

    “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日,山长会看清我对明曦的心意。”

    顾山长神色未动,淡淡道:“盛鸿,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若他日你有负明曦,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顾山长直呼皇子姓名,显然不合礼数。

    此时的顾山长,是以谢明曦长辈身份自居,将心爱的弟子郑而重之地托付给了盛鸿。

    盛鸿也毫不介怀,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会有那一天!”

    ……

    当晚,顾山长亲口宣布:“从今日起,我也留下,直至殿下伤愈回京。”

    谢明曦既惊又喜:“真的吗?师父,你真的打算一直留下?”

    顾山长笑着点点头:“书院里的事,我都交代给了季夫子,由她替我暂代副山长一职。接下来三个月,我亲自替七皇子殿下讲解四书!”

    盛鸿:“……”

    顾山长看了过来:“殿下为何不说话?莫非不愿我留下?”

    盛鸿立刻义正言辞地答道:“山长亲自督促指点我课业,是我的荣幸。多谢山长!”(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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