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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迟和林微微在屋子里说话。

    林钰坐在一旁,专心地喝茶吃点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心里暗暗腹诽,这对未婚夫妻真是傻乎乎的,说的尽是些没用的废话。

    陆迟低声笑问:“你今日心情如何?”

    林微微飞速瞄了陆迟一眼,不无矜持地答上一句:“尚可。”

    “只是尚可?”陆迟无声笑了一笑:“我心情却是好得不能再好。”

    林微微这才有些娇羞地应道:“其实,我也很高兴。”

    ……林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默默地继续喝茶。只是,原本清香的茶水,不知怎么喝起来有点酸。

    嗯,肯定是他的牙被酸倒了的缘故。

    在情意脉脉的少年男女眼中,只看得到彼此,压根无暇顾及到林钰的神色如何。

    “林妹妹,你是不是写信给谢三小姐了?”陆迟低声笑道:“刚才我进林府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那个黑脸丫鬟。”

    黑脸丫鬟……

    林微微哑然失笑:“她叫扶玉,是谢妹妹的贴身丫鬟。我昨日写信送去行宫,今日谢妹妹便让人送了回信和贺礼来。”

    陆迟随口笑问:“哦?她在信上都写了什么?”又悄声调笑:“一定是满纸恭贺,嘱咐我们两人定亲之喜。”

    林微微笑容略略一顿。

    恭贺当然有。更有含而未露的隐晦提醒。

    只是,这些隐忧,绝不宜告诉陆迟。

    林微微露出一个略带娇羞的笑容,姣美的容颜如带露的鲜花,娇艳明媚。

    陆迟心荡神驰,哪里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没等碰到林微微的手,一直低头喝茶吃点心的林钰忽地重重咳嗽一声。

    陆迟:“……”

    林微微:“……”

    林微微双颊泛红,陆迟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脸窘迫。两人四目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一荡,迅疾转移视线。

    林微微看着手中的帕子,陆迟看着桌上的茶杯。

    林钰咳完这一声后,又没了动静,继续吃吃吃喝喝喝。

    ……

    又过了片刻,林微微张口打破沉默:“陆大哥,你我定亲之事,你可告诉同窗好友了?”

    陆迟毫无防备,笑着说道:“嗯,李默和盛渲都知道了,而且以此为借口。足足敲我请了五六次酒。”

    林微微看了陆迟一眼,似随口一问:“四皇子殿下也知道吗?”

    陆迟点点头:“殿下早就知晓。不过,殿下近来心情不佳,每日散学便回宫。我们三人去酒楼,殿下从未一起来。”

    是啊,如果四皇子真对陆迟怀有异样的情愫,见陆迟定亲,心里不知如何咬牙切齿。何来心情“庆贺”?

    林微微心情复杂地沉默下来。

    陆迟沉浸在两情相悦互许终身的喜悦里,压根没留意到林微微些许的异样:“说来,四皇子殿下近来委实运道不佳,屡次被皇上训斥。而且,丽妃娘娘还在被禁足,四皇子殿下想探望而不得,也怪不得他心情恶劣。”

    后宫里的动静消息,素来瞒不过有心人。

    丽妃母子连连受挫,圣眷大不如前。此事林微微也有所耳闻。

    林微微巴不得四皇子就此一蹶不振。不过,面上却未流露,反而殷切地叮嘱陆迟:“陆大哥,我知道你和四皇子殿下交好。所以对他的处境格外关切。”

    “只是,如今储君之位未定,宫中诸位娘娘之间波涛暗涌,诸位皇子彼此如何,也不好说。你还是和四皇子殿下稍稍保持些距离吧!也免得日后为他所牵累。”

    陆迟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不瞒你说,同样的话,祖父也曾和我说过。”

    “只是,我和殿下同窗几年,相交莫逆。岂能因他此时失势便故意疏远他?若这般行径,和那些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小人有何区别?”

    然后,又正色道:“我向你保证,我和四皇子殿下只论私交。天家立储之事,我绝不掺和,也没那份能耐掺和。”

    陆迟面容俊秀,儒雅温文,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脾气。

    可好脾气,绝不代表他性情软弱。

    相反,陆迟胸有沟壑,颇有主见。

    林微微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陆迟。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看着他俊逸坚定的脸孔,林微微心中思绪纷飞,如一团乱麻,想解也解不开。

    半晌,林微微才道:“陆大哥心中有数便好。”

    陆迟歉然一笑:“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一心为我着想。只是,我生性如此,实难更改。”

    林微微打起精神,冲陆迟笑了一笑:“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又俏皮地皱了皱鼻子:“今日我和你说的话,你千万别告诉四皇子殿下。不然,他定会以为我故意从中挑唆呢!”

    陆迟立刻笑道:“你一心为我考虑,这才出言提醒。我岂会随意乱说!你放心吧!”

    ……

    林钰忍无可忍,重重咳嗽一声:“你们两个话说完了没有?我都快吃撑了!今儿个晚上大概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陆迟:“……”

    林微微笑着白了林钰一眼:“谁让你吃个没完没了?”

    整整一盘子糕点都被林钰吃光了,还喝了一壶茶水。不撑才是怪事!

    林钰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卿卿我我,说个没完。我不吃点喝点,早就熬不住了。”

    林微微再伶牙俐齿,此时也被羞臊地红了脸。

    陆迟也待不下去了,起身道:“我这便走。”临走前,含情脉脉地看了林微微一眼:“林妹妹,明日我再来看你。”

    林钰:“……”

    林钰很快下定决心,明日陆迟再来,他躲远一点。让好吃的六弟陪着陆迟过来。

    陆迟离开后,林微微红着脸坐了片刻,然后起身回了自己的闺房。

    谢明曦的来信,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林微微已将这封信看了两遍,此时忍不住拿起信,又看了一遍。最后一句话,跃然于眼前:

    林姐姐,愿我所有的隐忧顾虑都成虚无,愿你和陆迟恩爱白首,不离不弃。

    林微微默默地攥紧了手里的信,目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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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

    西山行宫外,出现了几个身影。

    领先的男子,俊美不凡,气质儒雅。身侧的女子,气质冷然,冷艳动人。

    随同两人一起前来的,还有一个年约十七岁的俊秀少年和十五岁的明艳少女。少年少女都是一脸不太情愿,毫无喜色。

    这一行人,正是谢钧永宁郡主携谢元亭谢云曦兄妹。

    谢钧扫了一双儿女一眼,语气中不无警告:“待会儿见了七皇子殿下,要毕恭毕敬,绝不可冒失。”

    谢元亭低声应是。

    他心中再恼恨不甘,也不敢开罪七皇子。

    谢云曦低声咕哝:“又不是我想来。”

    没等谢钧张口,永宁郡主已冷冷地扫了一眼过来:“明娘是你的亲妹妹,七皇子殿下是你未来的妹夫。你前来探望,是应有之义,岂可失理?”

    话说得漂亮好听。

    其实就是来套近乎,以便日后沾光!以谢明曦的精明,岂能看不出来?

    谢云曦心里默默腹诽,嘴上却半个字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应了。

    永宁郡主回谢府住下已有两个多月,和谢钧的关系大为缓和。此时转头对谢钧说道:“已有人进去通传,明娘很快便该出来相迎了。”

    提起谢明曦,谢钧一张俊脸满是笑容:“嗯,我们等上一等。”

    ……

    一盏茶时分后。

    谢明曦果然亲自前来相迎。

    一同前来的,还有顾山长。

    谢钧对顾山长格外敬重,没等顾山长张口,便已笑着上前拱手:“有劳顾山长亲自相迎,委实令我受宠若惊愧不敢当!”

    顾山长打从心底厌恶鄙薄谢钧为人。不过,谢钧到底是谢明曦的亲生父亲,而且这两三年来对谢明曦颇为回护。

    顾山长见了谢钧,还算客气:“谢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对着永宁郡主母子三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路途漫长,难为郡主有这等耐心,坐了大半日马车到行宫来。”

    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毕露无疑。

    这是眼看着七皇子伤势快好了,上赶着来套近乎捞好处。

    永宁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灯,淡淡应道:“我是明娘的母亲。未来姑爷受了伤,我这个准岳母哪有不担心的道理。别说大半日,便是要坐两日的马车,也得来。”

    顾山长目中讥削之色更浓:“郡主此时倒记得自己是明曦的母亲了。我还以为,郡主早已忘了此事。”

    永宁郡主哪是受气的主,目中染上愠怒之色:“我敬你是莲池书院山长,这才言辞相让几分。你别欺人太甚!”

    顾山长扯了扯嘴角:“我区区一个书院山长,哪里有资格欺辱淮南王府的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怒目相视,顾山长冷然回视。

    ……

    还没见到正主,永宁郡主就和顾山长先对上了!

    谢钧头痛无比,一边安抚永宁郡主,一边连连冲谢明曦使眼色。

    明娘,还不快点劝住你师父!在这儿闹腾起来,可不好看。

    谢明曦颇为善解人意,立刻低声劝顾山长:“天气燥热,师父何必这般动肝火,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我回去给师父煮一壶莲子茶去去火气。”

    谢钧:“……”

    换在三年多前,永宁郡主早已当场翻脸。

    可惜,今非昔比。

    淮南王府大不如前,淮南王行事低调许多,连带着永宁郡主也没了昔日横眉冷对的底气。

    面对顾山长的冷眼谢明曦的无视,永宁郡主竟生生咽了闷气。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也喝些莲子茶,免的被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

    这是在讥讽顾山长!

    没等顾山长变脸,谢明曦已冷然回击:“师父是我最亲近之人。母亲口中的不相干之人,不知是在说谁?”

    永宁郡主:“……”

    顶着燥热的天气,赶路大半日,还没进行宫就被这对师徒联手气得心血翻涌。永宁郡主深呼吸几口气,怒瞪装哑巴的谢钧一眼:“还不进去?打算热死我不成?”

    谢钧:“……”

    他看起来像出气筒吗?

    谢钧抽了抽嘴角,一路的好心情已被败了大半。

    ……

    好在接下来和七皇子殿下的会面,还算顺利。

    七皇子殿下还是“六公主”的时候,便数次出入谢府。谢家众人对那张美丽清冷的脸孔,都不陌生。

    如今,“六公主”殿下忽然变成了男儿身,惯常穿的黑色武服变做了个式样,头发纶起。这么简单的改变,却令七皇子的气质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一个美得惊人的少女,忽然就变成了俊美绮丽的少年!

    微微一笑间,风华夺人。

    便是以美男子著称的谢钧,在见到盛鸿时,也不免暗暗惊叹!

    只以相貌而论,盛鸿之俊美是他生平仅见。

    “见过七皇子殿下。”谢钧恭敬地行礼。没等他弯腰,盛鸿已含笑上前,亲手扶起谢钧:“岳父快些免礼。”

    谢明曦:“……”

    众人:“……”

    谢明曦不着痕迹地瞪了厚颜的盛鸿一眼。

    还没成亲,叫什么岳父!

    谢钧心里十分受用,故作谦逊:“殿下这般称呼,委实令下官诚惶诚恐。”

    别说谢明曦还没嫁入天家,就算成亲了,对着堂堂皇子,他这个岳父也直不起腰摆不起谱来。盛鸿此时一张口就喊岳父,足可见爱屋及乌啊!

    盛鸿和颜悦色地笑道:“我和明曦已定下亲事,便是未婚夫妻。叫一声岳父,是迟早的事。”

    谢钧之前的些许气闷不翼而飞,满心愉快:“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然后,满面关切地询问起了未来女婿的身体:“殿下之前受的箭伤颇重,不知现在如何?”

    盛鸿笑道:“多谢岳父挂念。有明曦精心照顾,我伤势大有好转。如今已能下榻走动,再过数日,便能回京了。”

    谢钧连连笑道:“早些回京才好。不过,便是回了京城,也得安心静养,方能恢复元气。”

    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没这般温柔细语过。

    谢元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坚决不承认自己心里涌起的强烈情绪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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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钧和盛鸿这对未来的翁婿相谈甚欢,颇有些一见如故之势。

    谢元亭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又嫉又恨,一肚子闷气。

    谢云曦不时瞟俊美绮丽的七皇子殿下一眼,心里咬牙暗恨不已。

    真是不公平!

    为何谢明曦有这等运道,如此轻易就成了准皇子妃?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她才是谢家嫡女,却被庶出的谢明曦压得抬不了头喘不过气。

    如今,人人提起谢家,第一个提起的必然是谢明曦。

    哪还有人记得她这个谢二小姐?

    永宁郡主和顾山长胡别苗头,此时虽然气闷,却不愿错过和七皇子套近乎的机会,微笑说道:“我们之前便想来探望殿下。只恐扰了殿下清净,不利养伤。特意等到殿下伤势颇有好转才前来。”

    谢明曦极少在盛鸿面前提起家人,提起永宁郡主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只从寥寥数言,便能窥出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如何。

    应付谢钧,是为了显示自己这个女婿的诚心。对永宁郡主,就没必要这般客气了。

    盛鸿目光一扫,神色淡淡:“郡主有心了。”

    一个是岳父,一个是郡主,只从称呼,便足以窥出亲疏远近。

    永宁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手段城府样样不缺。平日端着一张冷脸,到了盛鸿面前,自动切换成了温和平易的岳母嘴脸:“殿下和明娘已定亲,待过两年,明娘及笄,便能出嫁。到了那时,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顾山长被膈应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谢钧目光也有些微妙。

    “夫妻”多年,永宁郡主骄傲自持,除了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私下里横眉冷对,从无半点好声气。今日对着盛鸿,没半点架子,那副柔和含笑的模样哟……总之,谢钧委实不适应。

    ……

    盛鸿尚未吭声,谢明曦已淡淡应了回去:“殿下是大齐皇子,母亲张口便是一家人,将皇上和皇后娘娘置于何地?”

    “这等不知进退有失分寸的话,还是不说为好,免得为谢家招祸!”

    可不是这个道理嘛!

    盛鸿不端皇子架势,是给谢家人的体面荣耀。永宁郡主这等打蛇随棍上的做派,堪称厚颜无耻。比谢钧有过之而无不及!

    永宁郡主未料到谢明曦当面令自己难堪,目中掠过恼怒之色。却未发作,不但忍了下来,还用纵容的语气笑道:“明娘说得不无道理,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说便是。”

    谢明曦眉头未动,神色不变:“尊卑有别,母亲出身淮南王府,又在宫中长大。对天家规矩了如指掌。何来的思虑不周?”

    “母亲故意这般作态,所谋到底为何?”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面色颇有几分难看:“明娘,我是你嫡母!你这般和我说话,便是不孝!”

    “你在莲池书院就读三年,才学满腹。难道没学过孝道二字?”

    然后,不无讥讽地看了顾山长一眼:“顾山长既为明娘的师父,莫非没教过她何为孝道?对了,顾山长自己便是叛出家门不认父母的不孝之人。自然不会教导明娘孝顺父母了!”

    顾山长离开顾家多年,再未踏足顾家门槛半步。和亲爹见了面亦不多说半个字。一颗心早已坚如磐石,岂会被区区几句话击倒?

    顾山长先以目光安抚满面怒色动了真火的谢明曦,然后淡淡说道:“郡主这么说便错了。”

    “我身为师父,断然不会漏过孝道的教导。”

    “我教导明曦,若父母待你如珠如宝,全心为你着想,你便全心待他们。若他们对你无真情,只存着利用欺压,则不能一味顺从忍让,否则,便是愚孝。”

    “我顾娴之,俯仰无愧。我的徒弟,也如我一般。别人待她有一分情意,她还之十分。别人有愧于她,还之百倍!”

    ……

    这一场口舌争锋,以永宁郡主完败而告终。

    永宁郡主面色难看的起身离去。

    谢元亭和谢云曦对视一眼,也随之起身。

    谢明曦淡淡提醒:“大哥,二姐,你们别忘了向殿下告退。”

    谢元亭谢云曦:“……”

    兄妹两人忍气吞声地应了一声,一起行礼告退。

    盛鸿迅速瞥了神色淡然的谢明曦一眼,等了片刻才道:“谢公子谢二小姐免礼。”

    永宁郡主母子三个都走了,只剩下谢钧一人。

    谢钧不愧吃了多年软饭,早修炼出了无人可及的厚脸皮,先是歉然叹道:“郡主一直是这个脾气,元亭和云娘自幼长在郡主身侧,也被惯出了一身的臭脾气。还请殿下见谅一二。”

    盛鸿演技更是高超,一脸温和地笑道:“岳父严重了。在我眼中,岳父疼爱明曦,一腔慈父之心。和郡主绝不相同。”

    话中之意明摆着,你向着明曦,我敬你是岳父。

    如果你向着永宁郡主,那可就对不住了!

    谢钧在官场混迹多年,做官虽无过人才能,听话听音揣摩上意的功夫却是不弱,立刻应道:“明曦是我嫡亲的女儿,虽是庶出,我一直待她如珍宝。便是日后她出嫁了,也一样是我的心头宝。”

    顾山长被肉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明曦和盛鸿功力高深,一个一脸欣然,一个满目感动:“父亲待女儿真好。”

    谢钧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谢明曦:“明娘,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一日,谢家上下无人敢欺辱你半分。”

    ……

    当日晚上,谢钧在盛鸿的热情相邀下一起用了晚膳。之后,又在行宫住了两日,才回了京城。

    相比起心情阴郁的永宁郡主,谢钧可谓春风满面心情愉悦。

    盛鸿在私下里和谢明曦感叹了一回:“明曦,你亲爹真是有点渣!先辜负你生母,让她退让正妻之位,做了妾室。娶了永宁郡主犹不知足,如今又有两房美妾,生了庶女庶子。”

    毫无疑问的渣男!

    谢明曦呵呵一笑,回敬道:“哪里哪里,比起你爹差远了!”

    盛鸿:“……”(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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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钧有一妻三妾,庶子庶女共有四个。

    建文帝妃嫔数十,除了早逝的六公主之外,庶出的皇子共有七个。如今又有了新宠莲香美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生个皇子公主出来……

    论辜负,两人亦是不相上下。

    丁姨娘是由妻变妾,如今彻底失宠。

    俞皇后一直是正妻,是中宫皇后,建文帝看似对俞皇后一片情深。身边年轻得宠的嫔妃一个接着一个。由此可见,这份“情深”,也着实有限。

    盛鸿一脸唏嘘:“我们两人的运气都不怎么样,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亲爹!”

    谢明曦淡淡道:“不,你比我强得多。至少,你还有全心疼你的亲娘!”

    而她的生母,心里只有唯一的儿子谢元亭。对她这个女儿只有算计,自私得令人心寒。

    盛鸿目中露出浓浓的怜惜。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声音淡然:“我前世年少之时,曾为此伤心难过,痛不欲生。不过,这已是数十年之前的事了。如今,我早已不在意这些。”

    到底受过多少伤害有多少痛楚,才会令她彻底对亲人失望心寒?

    盛鸿心中一阵抽痛,沉默了片刻,走上前,轻轻拥住谢明曦。

    自上一回亲昵过后,两人一直保持距离。如此拥抱,还是第一回。

    属于少年的温暖干净的气息,悄然钻入鼻息。

    谢明曦抬起明亮的眼眸:“盛鸿,我并不难过。你不用安慰我。”

    声音平静,眼眸清澈,毫无伤心。

    盛鸿心里愈发揪痛,双手稍稍用力,将她搂得紧了一些:“明曦,我真遗憾自己来得太迟,未能早些伴在你身边。”

    “如果我能在前世就遇到你,我绝不会让你受这么多的痛苦。”

    他的怜惜,几乎溢出胸膛,将她紧紧的包围。

    那样的温暖呵护,几乎令她生出自己是世上最脆弱最珍贵之物的错觉。

    这就是被一个人全心爱着的感觉吗?

    谢明曦心弦微颤,右手小心地避开了伤处,轻轻抚上他的胸膛。皮肤上的温热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进她的掌心,很快,她的手热了起来。

    她冰冷的心,也似被悄然焐热。

    ……

    “我确实受过许多苦楚。”谢明曦目光有些飘忽,声音随之低了下来:“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战战兢兢。为了安然活着费尽心机。”

    “在我最彷徨最痛苦的时候,没有人在我身侧,也没有任何助力。”

    “我的父亲眼中只有功名利禄,我的生母软弱而自私,只看重我的兄长。永宁郡主为了谢云曦的前程,逼迫我为谢云曦的棋子。”

    “那时我还年少,犹自看重生母兄长。也因此被永宁郡主胁迫,做了许多不愿做的事。即使如此,谢云曦还是不肯放过我,要置我于死地。”

    “我无法可想,要活下去,唯一能依仗的,只有美貌。”

    说到这儿,谢明曦面上露出冷然的自嘲:“也幸好,我还有过人的美貌。人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迸发出的潜力惊人而可怕。”

    “你一直都很好奇我前世和四皇子之间的纠葛。现在,我便说给你听……”

    “明曦,你别说了。”盛鸿的黑眸中露出痛苦自责:“你什么都不用说。以后,我也永远不会再问。”

    这无疑是谢明曦心中最难以释怀的阴暗过往。便如陈年伤疤,不碰时无碍,稍微碰触,便会令旧伤重新迸裂,露出狰狞的伤口。

    他不想再问,更不愿令她想起不堪的回忆。

    谢明曦显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眼眸中燃起火花:“不,我要说。”

    “盛鸿,这其实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前世,我一开始是身份低微的侍妾。为了立足活命,我费尽心思,终于搏得四皇子的注意,有了伺寝的机会。”

    “四皇子对女色颇为淡漠,一直没有子嗣。我一直暗中以药调理身体,承宠的日子也特意选过,我运气尚算不错。只一回,便怀了身孕。”

    “生下子嗣,只是第一步。后宫之路,从来不会这般简单。”

    “我依附于皇后,要了谢云曦的性命。再后来,又窥破了四皇子的心意,心甘情愿地做了他手中的刀,斗垮了皇后。”

    “皇后死了之后,李家随之败落。我在宫中做了贵妃,执掌宫务。”

    “你以为故事到底结束了吗?不,这只是开始。我发现了四皇子最大的隐秘,这才是我最大的危机!”

    ……

    这一番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太多,盛鸿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打断谢明曦:“到底是什么隐秘?”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盛鸿一眼,忽然提起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林微微和陆迟定了亲事,我接了林微微的来信,不喜反忧。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盛鸿何等敏锐细心,岂会不察?这些日子一直暗暗思忖,此时骤然被谢明曦提起,一个令人惊骇的猜测掠过脑海。

    盛鸿神色微妙而复杂。

    “看来,你已猜中了。”谢明曦目中讥削之色更浓:“没错,他不喜女色,是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陆迟。”

    “他是天子,绝不容任何人知道这一隐秘。”

    “我不过是一个宫妃,他想杀我,易如反掌。我为了活下去,一直竭力掩饰装着不知情。我竭力逢迎,事事揣摩他的心意。每一回他到我的寝宫来,我都悬着一颗心,从不敢真正入眠……”

    整夜不眠提心吊胆,是什么样的滋味?

    强颜欢笑竭力逢迎,是什么样的生活?

    为了活命,整日揣摩一个人的心思,又是何等的殚精竭虑?

    谢明曦的前世,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盛鸿猛地用力,将谢明曦搂紧。伤口处因碰触有些许的刺痛,这痛楚和心里的纠痛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明曦,你别说了。”

    我真恨自己,没有早些伴在你身边,为你挡风遮雨。

    我真恨前世的盛鸿,为何那般软弱,不敢令你知晓他的心意。你在饱尝痛苦凄惶无助时,竟不知世上曾有人真心的喜欢过你。(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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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眼中不知何时闪出了水光,声音依然平稳:“我终于熬过了那几年。直至他病逝的一刻,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自此,我才放下心头重担。因为我知道,再无人能威胁我的性命。”

    “我自私凉薄,便是对自己的儿孙,也不如何疼爱。不过,我善于伪装做戏,总是表现得格外温和慈爱。每日戴着面具。久而久之,便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何模样。”

    “盛鸿,我从未以女子的心爱过一个男子。我对男女之事厌恶之极,自重生的那一天起,我便打定了主意终身不嫁。”

    “这三年来,我在暗中做了许多安排。”

    “却未料到,我一心信任的好友,竟是男儿身。我闺誉尽损,又有凤旨赐婚。这一门亲事,我无力抗拒,也不能拒绝。”

    “你待我的心意,我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知?可是,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你!我也不知日后能否以夫妻之情对你。”

    “我就是这么一个心肠冷硬如磐石的女子。你真得想娶我吗?”

    这是谢明曦生平第一次袒露心扉,将旧日的伤疤呈现在人前。也是她第一次真正卸下心房,露出自己的真容。

    盛鸿,这才是真正的我!

    自私,冷漠,心狠,无情。

    你还敢喜欢我吗?

    还敢娶我吗?

    做了这样的决定,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吗?

    ……

    怀中的美丽少女,眼眸中凝着晶莹的水光,却一直未曾掉落。

    她的面容是那样的熟悉,看着他的目光又是那样的冷漠。犹如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才是真正的谢明曦!

    是他喜欢的姑娘!

    盛鸿久久地凝望着她,然后俯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记轻吻:“明曦,你太小看我了。”

    “三年多来,我一直在你身边。这么久的时间,足以令我看清你的模样。”

    “我一直都知道,我喜欢的是一个聪慧无双极有城府善于伪装的姑娘。我喜欢的是外热内冷心狠手辣的谢明曦。”

    “我男扮女装骗了你三年,但是,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没有半点作伪。”

    “明曦,我知道你对定亲之事并不情愿。不过,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嫁我为妻。”

    “我的心意如何,纵然我舌灿莲花说得再多,你也不会信。如此,便让岁月为证。令你看清我的心。”

    说完,轻轻松开手,后退几步。

    两人重新回到了相隔两米的距离,依旧四目相对。

    过了许久,谢明曦才道:“你今日说过的话,我今日记下了。”

    盛鸿挑眉,灿然一笑:“好。”

    ……

    又过片刻。

    激烈的情绪缓缓平复。

    谢明曦面色已恢复如常,至少表面如此。平静的脸庞看不出半分之前的痛苦彷徨。

    盛鸿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来回打量。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谢明曦随口问道。

    盛鸿终于将压在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明曦,你前世到底活到了多少岁?”

    “你呢?”谢明曦不答反问。

    盛鸿挺直胸膛,不无骄傲:“二十四岁。在大齐,这样的年龄,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谢明曦淡淡道:“我前世八十岁时寿终正寝,临终前,儿孙满堂,便是曾孙也已成亲当爹了。”

    盛鸿:“……”

    看着盛鸿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模样,谢明曦唇角微弯,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张口宽慰盛鸿:“说起来,是你吃了亏。以后再有争执,我便让你一回。”

    送到眼前的福利,不要白不要。盛鸿立刻道:“一言为定!”

    谢明曦抿唇一笑。

    盛鸿想了想,又低声问道:“四皇兄真的喜欢陆迟?”

    谢明曦略一点头。

    “真是没想到。”盛鸿叹道:“平日我只觉得四皇兄和陆迟是莫逆之交,没想到,他竟对陆迟存了这等心思。”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接了话茬:“是啊!谁能想到,同窗好友会对自己生出觊觎之心呢!”

    盛鸿:“……”

    盛鸿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迅疾转移话题:“陆迟显然对四皇兄并无此意,他喜欢的是林微微。林微微对陆迟也一样倾心。”

    是啊!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两情相许。

    “三年前,我曾暗中提醒过林姐姐一回。”

    谢明曦低声道:“我假借永宁郡主之名,将四皇子喜男色之事告知林姐姐。林姐姐心思敏锐,当即便猜出了不对劲。”

    “这两年多来,她一直竭力疏远陆迟。如今到了谈婚论嫁之龄,她躲无可躲,思虑许久,还是决意要嫁给陆迟。”

    “我接到她的来信,其实并不意外。只是心里有些隐忧罢了。”

    盛鸿思绪敏捷,立刻猜到了几分:“莫非前世发生过什么?”

    谢明曦点点头,将林微微成亲未及一年就“病逝”之事道来:“……正因我清楚此事,才会如此忧心。前世他能冲着林姐姐下毒手,焉知今世不会再要林姐姐性命?”

    盛鸿思忖片刻,张口道:“你也别太过忧心。此一时彼一时,今世的情形和前世已然不同。他一日未做储君,便要隐忍一日。绝不敢冲陆府的长孙媳下毒手!”

    “再者,林微微已早有提防,他便是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

    谢明曦点点头。

    ……

    盛鸿沉默了片刻,忽地说道:“明曦,我想提前回宫。”

    在行宫里安心养伤的日子,确实平静悠闲。每日和谢明曦相守,更是甜蜜而幸福。

    只是,待在这里和放逐也没什么区别。远离京城宫廷,便等于远离了权利争斗的中心。既已恢复皇子身份,他注定了要被卷入其中,也该早些回去面对了。

    建文帝,俞皇后,李太后,梅妃,三皇子四皇子……宫中波涛暗涌不断,他实在按捺不住了。

    谢明曦没有阻拦,只问道:“你能禁得住车马劳顿吗?”

    盛鸿下定决心,迅速道:“我不骑马,坐马车回京城便是。”

    也好。

    谢明曦眸光一闪:“过两日,我们便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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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七皇子殿下启程回京。

    和建文帝归京的恢弘气势相比,七皇子回京的动静小得多。马车平稳地足足行了一日,直至天黑之际才进了城门。再行了一个多时辰,方到了东华门。

    东华门外,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在,昌平公主也来了。

    数盏宫灯的照耀下,穿着黑色武服的俊美少年下了马车。

    熟悉的眉眼间满是英气自信,宛如明珠被拂去灰尘,闪出灼灼光芒。耀目得近乎刺眼。

    这是盛鸿第二次以男装出现在众人面前。现在想来,当年第一回穿男装,分明是别有用意。

    昌平公主心情略有些复杂,面上倒是稳得住,笑着喊了一声:“七皇弟,你终于回来了。”

    盛鸿冲昌平公主笑了一笑:“有劳皇姐亲自相迎。”

    然后,又亲热地一一喊了过去:“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有劳你们一起来相迎。”

    诸皇子的心情如何复杂微妙暂且不提,一个个面上堆着热络的笑容,嘘寒问暖。

    便是冷厉的四皇子,此时也逼着自己挤出笑容:“七皇弟在行宫养伤,我心中一直颇为挂念。万幸七皇弟身体底子好,受了这么重的伤,未及三个月便已伤愈回宫。”

    盛鸿更是做戏高手,一脸感动地应道:“没想到四皇兄这般关心我。”

    关心个屁!怎么不死在行宫算了!

    四皇子继续挤出笑容:“你回来便好。父皇母后也一直惦记你。”

    三皇子也笑道:“是啊!父皇自接到你要回宫的消息,一直颇为高兴。特意命我们兄弟几个在此等你。”

    盛鸿一脸欣然:“能早日回宫,见到几位兄长,我心中亦是快慰。”

    好一派兄友弟恭!

    ……

    谢明曦和顾山长自后面一辆马车走了下来。

    顾山长生平最不喜说违心话做违心事,瞥了一眼便停下脚步。

    谢明曦也随之停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不想进宫,我们这便回书院。”

    顾山长颇有些意动,很快又轻叹一声:“罢了!总得进宫觐见皇上和娘娘。”

    她不去倒是无所谓,便是失些礼数,俞皇后也不会见怪。建文帝也没闲心和她置气。谢明曦可就不同了!

    谢明曦已是准七皇子妃,奉帝后之命照料七皇子。此时七皇子回宫,谢明曦焉有不进宫觐见未来公婆之理?

    她放心不下弟子,少不得要跟着一起进宫。

    顾山长的百般维护,谢明曦心知肚明,心窝处阵阵发热。她忽地伸手,轻轻握住顾山长的手:“师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顾山长转头,看了自信从容的谢明曦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未说出口。

    建文帝对谢明曦有染指之意的危机已然过去。谢明曦又多了一层未来儿媳的身份。建文帝心中焉能痛快?

    师徒两人,彼此心中有数,却从未说破。

    今日进宫觐见建文帝,建文帝态度到底如何,便能窥见一斑了。

    ……

    一炷香后,椒房殿。

    俊美绮丽长身玉立的少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帝后不约而同地笑道:“免礼平身。”

    盛鸿张口谢恩,然后起身。

    这一刻,建文帝的心情最是复杂。父子重逢的激动喜悦中,分明又混合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恼怒不快。

    任谁被亲儿子蒙骗六年,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在危急时刻盛鸿飞身为他挡下一箭,这份救驾之功有目共睹,他亲口允诺过免了梅妃母子的欺君之罪。

    天子之诺,重逾千钧!

    建文帝的龙目定定地落在儿子身上:“朕让你在行宫安心养伤,待伤势痊愈再回宫。你为何提前半个多月回来了?”

    这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并不好答。

    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建文帝的警惕和不快。

    “不敢瞒父皇,我整日待在行宫,实在太闷了。”盛鸿笑道:“能下榻走动的时候,我就想回来了。是明曦一直拦着,我一忍再忍,到走动无碍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便回来了。”

    “左右是养伤,回宫静养也是一样。每日还能见到父皇母后和诸位兄长,心情愉快之下,说不定伤势也能好得快一些。”

    盛鸿侃侃而谈,一派坦然。

    建文帝目光一闪,笑了起来:“朕心中一直惦记你,你早些回来也好。”

    俞皇后接了话茬:“往日你住在拂月宫,从今日起,便住福临宫吧!”

    拂月宫离后宫颇近,做“六公主”的寝宫合适,却不宜皇子居住。盛鸿早料到自己要换寝宫,并不意外,笑着应下。

    福临宫,是建文帝身为皇子时的寝宫。多年来一直空着,没想到,俞皇后竟让盛鸿住进了福临宫……显然,这是出自建文帝的授意。

    三皇子心念电闪,面上却露半分艳羡嫉恨,笑着说道:“怪不得母后之前命人收拾福临宫,原来竟是为了七皇弟准备的。”

    五皇子笑着接了话茬:“我们兄弟几个的寝宫离福临宫不远,以后互相走动也方便。”

    “正是。”四皇子冷凝少言的性子改了不少。换在平日,这等场合他极少张口。

    盛鸿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

    就在此时,俞皇后含笑道:“顾山长和谢明曦何在?为何不见她们两人?”

    建文帝听到谢明曦的名字,面色毫无变化:“皇后想见她们师徒,宣召进殿便是。”

    俞皇后略一点头,传令下去。

    片刻后,顾山长谢明曦出现在帝后面前。

    师徒一起行礼。

    “免礼平身吧!”俞皇后笑着说道:“娴之,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顾山长淡然应道:“我不忍见七皇子殿下因养伤荒废学业,这才主动请缨前去教导。皇上和娘娘不怪罪我自作主张便好。”

    顾山长这般无私,建文帝哪里有脸多说什么,立刻笑道:“朕也得谢过娴之才是。”

    然后,目光落到了静默不语的谢明曦身上:“鸿儿身体恢复这么快,也该记你一功。”(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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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眼中,再无往日看谢明曦时的欲望和贪念。

    对着未来儿媳,建文帝维持了身为未来公公的庄重和体面。

    只是,到底意难平。这份不平,没舍得冲着自己的儿子,便冲着谢明曦来了。目光微冷,语气也格外冷淡。

    谢明曦尚未过门,便已不受建文帝待见。

    俞皇后和顾山长迅速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释然。

    冷淡厌恶,总比被建文帝惦记着强多了!

    众皇子也都将建文帝的反应看在眼底,各有所思,暂且不提。

    “照顾未来夫婿,是我分内之事。”谢明曦略略垂着眼,未和建文帝对视:“如今七皇子殿下伤势已近痊愈,于我而言,便是天之幸事了。”

    “有过必罚,有功则赏。”建文帝转头看向俞皇后:“皇后,如何赏赐,由你定夺。”

    俞皇后笑着应了声是。

    顾山长和谢明曦一起告退。

    盛鸿立刻道:“父皇母后,儿臣送师父和明曦一程。”

    建文帝却道:“你伤势还没痊愈,就别折腾了。早些回福临宫安置歇下。过几日,朕再召你说话。”

    盛鸿只得应下,目送谢明曦的身影离开。心里涌起浓烈的不舍。

    以前两人是同窗,日日相对。从今以后,两人便得各自一方,想见一面只怕都不是易事了。

    谢明曦似心有灵犀,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迅速回头,和盛鸿对视一眼。

    一刹那的对视,似斗转星移天老地荒。

    ……

    半个时辰后。

    谢明曦和顾山长一起坐在马车上。谢明曦难得有些怔忪失神。顾山长也似有满腹心思,两人俱都未说话。

    马车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顾山长张口打破沉默:“明曦,今日皇上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待日后,你嫁给盛鸿之后,处境怕是会很艰难。”

    不得圣心的皇子妃,处境如何能不艰难?

    更何况,谢明曦身后无得力的娘家。盛鸿的亲娘梅妃已被打入冷宫,梅家也是普通官宦之家,用毫无助力来形容也不为过。

    顾山长一想及此,不免忧心忡忡。

    谢明曦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师父不必担心,我自能应付。”

    前世,她孤身一人,依然能在宫中立足。这一世情形再不妙,也胜过前世。于她而言,不足为惧。

    顾山长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曾求过皇后娘娘,不要选你为皇子妃。我知道你不羡那份荣华富贵,定然不愿被卷进争权夺利的泥沼里。”

    “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这皇子妃不做都不行。”

    说到这儿,不免要迁怒盛鸿:“这个盛鸿,一开始就没存好心。三年多前特意和你同寝,恢复身份后,你想不嫁他也不可能了。”

    谢明曦有些无奈地一笑:“罢了!现在还说这些也无益处。或许,这便是我和他之间命定的缘分。”

    她不愿和天家扯上半点关系,老天偏不肯放过她。

    即是如此,她便挺起胸膛,迎着风雨前行!前路荆棘坎坷,也没什么可怕的。她最擅长的就是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

    顾山长见谢明曦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说,转而问道:“你要不要歇上几日再回书院?”

    谢明曦显然早已考虑过此事:“不必,我明日就回书院。”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并不觉疲累。于我而言,莲池书院更像我的家。”

    谢家上下,有谁真心待谢明曦?

    有谁真心疼爱她?

    顾山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默然片刻,忽地说道:“明日我让若瑶将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以后你不想回谢府,便在我隔壁住几日。”

    谢明曦眼眸一亮,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回去就命人收拾衣物,以后我和师父一起住。”

    顾山长半开玩笑半打趣:“书院可比不得谢府。你养尊处优惯了,在书院里住几日无妨,长期住哪里住的惯。”

    谢明曦笑道:“师父住得惯,我如何不能?”

    顾山长心里乐意,口中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回谢府先好生歇上一晚。此事暂且不必急着和你父亲商议。”

    这是担心谢钧不肯点头。

    谢明曦看出顾山长的顾虑,淡淡一笑:“师父多虑了。以父亲的性子,我和师父亲近,他心里不知有多乐意。只要我说和师父住在一起,他绝不会阻难。”

    顾山长身份清贵,名满京城,更是俞皇后好友。

    如今俞皇后势盛,连慈宁宫也压不住椒房殿。谢明曦和顾山长亲近更胜母女,日后嫁进天家为媳,俞皇后岂能不对她另眼相看?

    这么浅显的道理,谢钧岂能不明白。只冲着这一点,谢钧也会高高兴兴地应下此事。

    ……

    马车先去了莲池书院,然后,再转去谢府。

    谢明曦回到谢府时,已是亥时。

    谢府里灯火通明,谢家上下无人入睡,除了尚在襁褓中的五少爷,其余所有人都在门口相迎。

    声势之隆重,颇有几分迎接七皇子妃的架势。

    谢老太爷容光焕发,满面笑容:“明娘,你总算回来了。我们自接到消息后,便一直等你回来。”

    徐氏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在玉容膏的保养下也年轻了几分,亲热地上前握住谢明曦的手:“这一路劳顿,定是累了吧!快些进内堂。我们一家人坐下好生说话。”

    谢明曦对徐氏的亲近热络并不排斥,笑着点了点头。

    谢家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谢明曦进了内堂。

    看谢老太爷的架势,差点就让谢明曦坐了上首。

    谢云曦心里酸得直冒泡,一时忍不住说道:“三妹和七皇子殿下定了亲事,至少也要等上两三年才出嫁。等日后真成了皇子妃,大家伙儿再奉承也不迟。”

    谢明曦淡淡瞥了作死的谢云曦一眼。

    果然,根本不必她张口,谢钧已冷着脸呵斥:“说什么混账话!明娘在西山待了两三个月才回来。我们待她好些,怎么就是奉承了?”

    “回你的院子去!省得胡言乱语惹人生气!”(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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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这般毫不客气地当众叱责怒骂,谢云曦羞恼又难堪,红着眼眶哭道:“我这是实话实说!”

    “她和七皇子同寝三年,闺誉尽毁!为了天家颜面,皇后娘娘才会下旨赐婚。不然,以谢明曦的庶女出身,根本不配嫁给七皇子……”

    这一回,不必谢钧张口,永宁郡主已沉了脸,目光如飞刀一般嗖嗖飞了过去:“住口!天家之事,岂容你胡乱揣度!”

    这等话焉能随意出口?

    若传出去,岂不成了嘲讽七皇子假扮女儿身故意损害谢明曦闺誉?

    自己没能耐没运道,只会眼热嫉恨。连隐忍做戏都不会。简直蠢到了家!这份愚蠢,一定是承袭了亲娘……

    永宁郡主越想越恼,疾色厉声道:“回你的院子去!”

    谢云曦捂着脸,哭着走了。

    原本和谐热闹的气氛,也因谢云曦的闹腾彻底冷了下来。

    谢明曦安然端坐,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永宁郡主看在眼中,心里暗暗心惊。

    三年多前,谢明曦只有十岁,心机手腕便已远胜同龄少女。和她对峙,亦毫不落下风。

    今时今日,谢明曦已不同往昔。有了名满京城的天才少女之名,有冷硬刚正的顾山长为师,有宫中的俞皇后为靠山,有救驾立功的七皇子为未婚夫婿……

    此时的谢明曦,气势已比她更胜一筹。

    她这个嫡母,没能弹压住庶女,眼睁睁地看着谢明曦步入云端,心中如何能不气闷恼怒?

    只是,形势比人强。谢明曦风头正盛,她不得不退让一二。

    “明娘,”永宁郡主定定神,温和地张了口:“云娘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你和七皇子殿下,有同窗之情,有这三个月的共患难之义。彼此情意相投,又有凤旨赐婚。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谁敢乱嚼舌头,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多谢母亲盛赞!若不是亲耳听闻,我竟不知母亲原来待我这般上心。”

    目中满是嘲讽。

    永宁郡主咬牙暗怒,面上却继续挤出笑容:“我是你的母亲,待你好也是应该的。”

    一旁的谢钧,立刻笑着插嘴道:“明娘,这些时日,郡主常惦记你。日后,你和郡主也该多亲近亲近。”

    ……

    往日水火不容的“夫妻”两人,今日倒摆出一副恩爱嘴脸来,令人反胃。

    谢明曦目光掠过谢钧殷勤的俊脸,心中哂然冷笑。

    谢钧天生软骨头,又最重功名利禄。永宁郡主私下定是许了什么好处,所以谢钧“摒弃前嫌”,帮着永宁郡主拉拢示好。

    说不定,永宁郡主此举,背后还有淮南王父子授意……

    今非昔比。

    区区一个谢家庶女,名声再响,淮南王也未必放在眼里。可自谢家接到赐婚凤旨的那一日起,再无人敢小觑她这个未来七皇子妃。

    不出所料,谢钧很快又说道:“你刚回来,先休息两日。我再领着你去见你外祖父和你舅舅。”

    谢明曦淡淡道:“不必休息,明日我便去书院。淮南王府,我也无暇去。父亲代我向淮南王和世子告罪一声。”

    谢钧:“……”

    永宁郡主终于按捺不住,狠狠瞪了过来:“谢明曦!你竟敢不将自己的外祖父和舅舅放在眼底!”

    “你别以为自己要嫁给七皇子,便目空一切目中无人!”

    “七皇子在宫中根基最浅,你这个未来的七皇子妃出身也最低。日后待你和几个同窗一起嫁入天家,你便是最逊色的一个。”

    “你若识趣乖觉,明日就去淮南王府,给我父亲和兄长请安。以后,淮南王府便是你的外家,会给你撑腰。以后你出嫁为皇子妃,在宗室中也有了助力……”

    “不必了!”

    谢明曦微笑着打断永宁郡主:“淮南王府的一片‘美意’,恕我不敢接受!也请郡主收起这份慈母嘴脸,免得你我心里都觉得膈应。”

    永宁郡主:“……”

    众人:“……”

    永宁郡主气得七窍生烟,霍然站了起来。

    谢钧面色也不好看。他迅速思忖一回,很快做出了决定。

    淮南王暗示只要他哄得谢明曦去淮南王府修复关系,便会暗中替他活动,让他多年未动的官职升上一级。

    此时看来,谢明曦没半点和淮南王府“亲近”之意。

    短期来说,淮南王许诺的升官颇为诱人。长远来看,还是站在谢明曦这一边更划算。等谢明曦成了七皇子妃,以盛鸿对谢明曦的情意,岂会不提携他这个岳父?

    “天色已晚,明娘先回春锦阁歇下吧!”谢钧不想正面恼了永宁郡主,又出言安抚:“也请郡主息怒。或许明娘是心中存了误会,待我日后慢慢开解。她定会想通,到时候再去淮南王府也不迟。”

    永宁郡主冷笑一声,不发一言,拂袖离去。

    一直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的谢元亭,用阴鸷的目光盯了谢明曦一眼,满心的嫉恨几乎要化为实质。

    只可惜,谢明曦丝毫不为所动,也未回视。仿佛根本没看见他的挑衅一般。

    这种轻蔑和无视,比所有的犀利反击更令他羞辱愤怒。

    谢元亭阴沉着脸一同离去。

    ……

    一直没吭声的谢老太爷,气的面色铁青,用力一拍桌子:“混账!真是混账!说走就走,半点没将长辈放在眼底!”

    明着骂长孙谢元亭,实则是在暗骂永宁郡主的不敬公婆。

    徐氏在一旁煽风点火:“可不是么?不敬我无妨,我不过是个续弦填房。怎么能这般不敬老爷?”

    谢钧不得不出言安抚一番:“父亲勿恼!元亭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儿子明日定会好生教训他!”

    却绝口不提永宁郡主。

    他还指望着沾一沾岳家的光。这等时候,不宜和永宁郡主翻脸。

    谢老太爷心中有数,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转而看向谢明曦,已换了一副慈爱的祖父脸孔:“明娘,天色晚了,你早些回院子歇下。日后得了空闲,我们祖孙两个再好好说话。”(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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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一脉相传的自私虚伪,在谢老太爷的脸上一览无遗。

    论做戏,谢明曦从来不输任何人,笑着应道:“多谢祖父。”

    又语带关切地提醒:“郡主身份贵重,又有父兄撑腰。祖父可万万别为了我和郡主闹得不愉快。”

    谢老太爷立刻哼了一声:“儿媳不敬公公,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这等小事,无需你操心烦忧。”

    谢钧顺着谢老太爷的话音说道:“明娘,你不必过问这些。只管安心去书院读书。这些事,交给我便是。”

    谢明曦适时地露出感动之色,谢了一回,又故作忧虑地叹道:“父亲,母亲今日所提之事,我总觉得另有蹊跷。”

    “这几年来,我从未踏足过淮南王府。淮南王父子也从未主动提起过我。现在忽然便令我登门,这其中,必有算计。”

    “我既是未来的七皇子妃,有些事,不得不多虑多思。所以,刚才郡主一提此事,我故意言辞激怒于她。如此,她便不会再提令我登门之事。”

    “我只担心,淮南王府不肯罢休。日后还会再寻借口,令我登门。算计于我,进而算计谢家,算计七皇子。”

    谢钧被这一提醒,神色果然凝重了几分。

    是啊!淮南王父子到底有何所图?

    谢钧思虑片刻,张口道:“明娘所言颇有道理。我之前思虑不周,被郡主花言巧语地哄了一通,竟未多想。”

    是被淮南王所许的好处冲昏了头吧!

    谢明曦心中哂然,却未说穿,轻声道:“总之,父亲要多小心。”

    谢钧和谢老太爷迅速对视一眼,然后,谢钧沉声道:“你不想去淮南王府,为父便替你挡下。”

    谢老太爷也道:“你姓谢,又不姓盛。淮南王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外祖父,有我这个嫡亲的祖父在,他手再长也管不到你身上。”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挖坑让人跳,总是一桩令人愉快的事。

    淮南王府,便由谢老太爷谢钧父子应付去吧!

    谢明曦很自然地又提及去莲池书院住下之事:“……我和师父已经说定了,明日我便去书院住下。以后到休沐时再回府。”

    俞皇后中宫势盛,想巴结示好的数不胜数。顾山长身为俞皇后好友,也随之水涨船高。谢明曦和顾山长师徒情深,谢钧简直求之不得,立刻应了下来。

    ……

    回了春锦阁后,谢明曦沐浴更衣,在熟悉的床榻上,睡得格外香甜。

    隔日凌晨,吃着叶秋娘精心准备的早饭,谢明曦忍不住笑叹一声:“这三个月来,我最想念的便是秋娘的厨艺。”

    春猎带丫鬟无妨,总没有连厨娘也带上的道理。

    宫中御厨的厨艺自然上佳。只是,习惯了叶秋娘精妙的厨艺,谢明曦的口舌愈发挑剔。

    已和余安成亲盘起妇人发髻的叶秋娘,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明艳,闻言抿唇笑道:“以后小姐去哪儿,我便跟着到哪儿。”

    谢明曦笑道:“你不说,我也得带上你。”然后,吩咐从玉扶玉:“将衣物收拾好,你们两个连同秋娘,一起随我去书院。”

    莲池书院是读书之地,清幽安静。顾山长身边只有若瑶,她前去随顾山长一起住,不便多带丫鬟。除了扶玉之外,只带了从玉和叶秋娘。

    从玉扶玉领命退下。

    叶秋娘也含笑领命。

    谢明曦又笑着打趣叶秋娘:“你晚上不必住在书院。你和余安新婚不久,正该朝夕相守。”

    叶秋娘略略红了脸,心里既欣喜又感动。

    谢明曦处处为她和余安着想。她无以为报,只能加倍精心地做好一日三餐了。

    ……

    隔日,莲池书院。

    每日清晨,书院门外的少女们来来往往,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当谢明曦的身影出现在书院门口,顿时引来了众多少女的瞩目。

    “快看,是谢学姐!是谢学姐回来了!”

    “快让我也瞧瞧。六公主……不对,是七皇子殿下也跟着来了吗?”

    “说什么傻话!七皇子殿下已经恢复男儿身,以后怎么可能再来莲池书院?”

    “听闻殿下伤势还未痊愈,还在宫中养伤。就是伤好了,也该去松竹书院读书才对。总之,不可能再来莲池书院了。”

    “我真怀念‘京城双姝’一起出现的日子啊!现在,只有谢学姐一个人了。”

    “也不是这么说。谢学姐和七皇子殿下已定了亲,以后,‘京城双姝’便是一对神仙眷侣,成双成对。”

    少女们目中闪着兴奋雀跃的光芒,一边头靠着头窃窃私语。自以为声音压得极低,不会被谢明曦听见。

    却不知谢明曦会读唇语,目光一扫,便将远处几个少女的低声细语尽收眼底。

    眼前这熟悉的一幕,真令人怀念。

    往日,每次月考或岁考后的第二日,迎接她的总是这些鲜活可爱的少女们艳羡崇拜的目光。

    谢明曦唇角微弯,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

    “谢妹妹!”

    一个熟悉之极的爽朗少女声音自身后响起。

    谢明曦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眼中笑意更深了一些,转身笑着招呼:“尹姐姐,这么巧,竟在这里碰上了。”

    少女身形高挑,容貌俏丽,爽朗而明媚,不是尹潇潇还能有谁?

    尹潇潇咧嘴一笑,亲热地挽起谢明曦的手:“你昨日和七皇子一并回京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大家伙儿都在猜,你今日会不会来书院。”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怎么也不歇上两日?”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同窗,熟悉的亲昵打趣,令谢明曦心情愉悦。笑着应道:“这么久没来书院,也许久没见你们了,心中惦记得很。在家里哪里待得住。”

    尹潇潇眨眨眼笑道:“我们也一直惦记你和六公主……不对,是七皇子呢!”

    然后,又小声咕哝:“喊惯了六公主,现在要改称呼,真是不习惯。堂堂皇子,偏假扮成姑娘家,骗了我们三年!太可气了!”

    谢明曦:“……”(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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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潇潇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话说出口了,才惊觉自己言语有些“冒犯”,尹潇潇立刻冲谢明曦讨好地一笑:“我随口说笑,你可别往心里去。还有,见了七皇子,也别提起这一茬。免得他不高兴。”

    谢明曦悠悠一笑:“不用担心。他就是不高兴,也不敢冲着自己未来的嫂子发脾气!”

    尹潇潇:“……”

    六月报,还得可真快!

    尹潇潇一张俏脸窜起了红云,像个红扑扑的苹果,用力捶了谢明曦一把:“讨厌!连你也来取笑我!”

    论身手,谢明曦和尹潇潇各有所长不相上下。

    论力气,尹潇潇只不及昔日“六公主”,谢明曦自叹不如。尹潇潇羞窘之下,忘了收敛,这一巴掌力道着实不小。

    谢明曦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捶得岔了气,无奈地笑道:“尹姐姐,你该不是恼羞成怒,想一巴掌拍死我吧!”

    尹潇潇眼见着自己又闯了祸,连连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现在还疼不疼?”

    谢明曦缓了片刻,才笑道:“还好还好。估摸着身上最多有一小块清淤。”然后,低声打趣:“日后你出嫁了,和五皇子成了夫妻,下手可得悠着点。”

    尹潇潇竟也没几分害臊,反倒挺直胸膛牛气哄哄地说道:“那可不成。我早就想好了。以后一过门,便让他听我的。如果不听,就揍到他听为止!”

    谢明曦:“……”

    所以,这才是前世五皇子夫妇恩爱和睦的真相吗?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然后,和尹潇潇携手同行,有说有笑地进了学舍。

    ……

    谢明曦刚一踏进学舍,一众早来了片刻的同窗立刻围拢过来。

    “谢妹妹,你总算回来了!”

    “这三个月,大家伙可是天天都念叨你呢!”

    “是啊!少了你和六公主可冷清多了……不对,我说错话了,谢妹妹可别见怪。是七皇子殿下才对。”

    “要是七皇子殿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和他说话寒暄才好。”

    同窗少女们七嘴八舌,说笑个不停。

    谢明曦含笑听着,半点不恼。

    便连和谢明曦素来不对盘的李湘如,也忍不住凑上前来,先迅速打量谢明曦一眼。

    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自信从容的样子!被七皇子蒙骗了三年的恼怒,显然早已消散,没留下一星半点。

    想想也是。

    一跃而起至皇子妃,对一个庶女来说是何等的幸运!谢明曦之前的愤怒,或许大半都是装出来的。心里指不定如何雀跃激动!

    反正,谢明曦最擅装模作样了!

    李湘如心中腹诽了一通,面上半点不露,假惺惺地张口笑道:“七皇子殿下还在宫中养伤。便是日后伤势痊愈,也会去松竹书院就读,不会再来我们莲池书院了吧!”

    众少女一起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李姐姐所言甚是。七皇子殿下不会再来莲池书院了。”

    ……

    众少女早料到此事,不过,亲耳听到之后,难免有些怅然。

    一时无人说话。

    颜蓁蓁张口打破沉默:“一想到七皇子殿下骗了我们三年,我心里就一股子无名怒火。本来我还想着等你回来,先找你算一回账来着。”

    众少女:“……”

    “心直口快”到这等地步,便是尹潇潇也自叹不如!

    面对一脸怨气的颜蓁蓁,谢明曦半分愧色都没有:“你想算账,也该去找七皇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是最大的苦主,你找我算账算怎么回事?”

    “你是他未婚妻,日后是七皇子妃!这笔账,不找你找谁?”颜蓁蓁这些时日着实受了不少闷气,骤然见了谢明曦,立刻发作了出来。

    其实,不仅是颜蓁蓁,便如方若梦秦思荨等人,心中也不免憋着闷气。

    被同窗骗了整整三年!

    七皇子一朝恢复身份,和谢明曦成就了一双佳话。

    同被凤旨赐婚的萧语晗李湘如尹潇潇也未受波及,她们这些无辜的同窗,却落了一个识人不明和瞎子无异的名声!

    万幸七皇子在假扮六公主的时候,格外孤僻,几乎和任何少女都无来往。否则,她们的闺誉何存?

    颜蓁蓁这般恼怒,皆因在府中被父兄责怪,嫌她眼瞎心盲,竟未看出七皇子是男儿身。白白便宜了谢明曦抢走了七皇子妃之位……

    颜家人私下说过的话,就不一一细述了。总而言之,颜蓁蓁为此事不知听了多少闲话受了多少闷气。

    ……

    谢明曦沉默了片刻。

    惯常浮着笑容的秀美脸庞,此时一片冷肃,看得人暗暗心惊。

    就在颜蓁蓁以为谢明曦即将翻脸之际,谢明曦忽地说道:“一切都是七皇子之错。他虽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该这般欺瞒众人,欺骗一众同窗。我代他向诸位赔礼。”

    双手抱拳,冲众人作揖行礼。

    众少女都是一惊。

    原本气势汹汹的颜蓁蓁也是一愣,很快手足无措:“诶诶诶,你这样做什么?我刚才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同窗三年有余,谢明曦稳稳占据众学生之首,是学舍的舍长,更是当之无愧的头名。骄傲的颜蓁蓁,打从心底也对谢明曦服气得很。

    谢明曦反应敏锐言辞如刀,从未向任何人道过谦低过头。

    这还是第一回!

    方若梦立刻接了话茬:“是啊!大家只口中说说而已,并未真的介怀。再者,便是要怪,也怪七皇子殿下,如何能怪你。”

    秦思荨温柔一如往常:“谢妹妹快些起身吧!我们同窗三年多,彼此情谊深重,岂会因些许小事便和你置气。便是七皇子殿下,我们也未真得怪他。刚才所言,都是和你说笑罢了。”

    是啊!

    谁也没想到,谢明曦会如此郑重地道歉。

    谢明曦站直了身体,环视一圈,然后笑了起来:“我已替七皇子道了谦,你们既是接受了,以后可别再为此事耿耿于怀了。”

    众少女:“……”(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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