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夫子心思如潮,许久都未说话,目中依稀闪过一丝水光。
她生性高傲倔强,不肯在人前落泪。很快,这一丝水光便隐没眼底。
盛鸿看在眼底,却未说穿,轻声喊道:“师父,我去拿长刀!”
廉夫子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底翻涌不息的思潮按捺下去,点点头道:“好。我今日传你一招刀法。这是廉家真正的不传之秘。便是廉家儿郎,也只有资质最佳的才有资格学。”
盛鸿精神一振,忙笑着应了,顺便说笑几句:“原来,师父一直藏着一手!”
廉夫子挑眉一笑:“没有后手,如何能降得住你这个弟子!”又随口道:“从今日起,我每日再给你讲一讲兵法。”
廉家的家传兵书,和廉家刀法齐名,俱不外传。
廉夫子往日也未动传授兵法的心思。不过,经过此事,师徒情分更见深厚,廉夫子索性抛开一切顾忌。
盛鸿心中一喜,口中谦虚地推辞一回:“廉家兵书是不传之秘,素不外传。师父若传给弟子,岂不会被父兄叔伯责备?”
廉夫子似笑非笑地瞥了盛鸿一眼:“你不想学就作罢!”
盛鸿:“……”
盛鸿果断拱手道谢:“多谢师父!”
……
尹潇潇在一旁看着,羡慕不已,小声咕哝:“亲传弟子,和我们这两个记名弟子就是不一样。”
她和谢明曦所学亦是廉家刀法。不过,所谓的“不传之秘”,廉夫子显然只打算传给盛鸿一人。她们两人没份!
谢明曦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夫子教授的刀法,已足够你我潜心修习。”
尹潇潇撇撇嘴:“学了不传之秘的是你未婚夫婿,你当然半点都不艳羡嫉恨。”
谢明曦:“……”
谢明曦很快回敬:“听闻宫中有许多高手,待你嫁给五皇子之后,让他替你另寻师父也方便得很。”
尹潇潇瞪眼的模样不见凶狠,只有可爱:“谢明曦!我们刚才还没分高下,现在再来!”
尹潇潇不愧是尹大将军的女儿,充分承袭了亲爹好逞勇斗狠的脾气。一言不合就要出刀!
谢明曦挑眉一笑:“来就来,谁怕谁!”
两人各持长刀,继续过招。
廉夫子领着盛鸿到练武房的另一侧,传授刀法。
尹潇潇口中说着艳羡,其实颇守规矩,并不抬头张望。
倒是谢明曦,偶尔会瞥一眼过去。见盛鸿运刀流畅精神奕奕无半分不妥之处,才彻底放了心。
……
一个时辰的练武时间,转眼即过。
廉夫子照例先离去。
尹潇潇慢吞吞地收拾长刀,磨蹭着没走。
盛鸿扬着笑容上前,亲热地说道:“好马需配好鞍。我特意为慢慢准备了一套马鞍,已命侍卫带了来,就在书院门外。你走的时候,一并带上。”
尹潇潇一听,动作顿时麻溜起来。临走前,冲谢明曦促狭地眨眨眼。
谢明曦生平从未体会过什么是羞臊。
此时,竟觉得脸颊微微发热。
那一点热意,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世上最好的胭脂,也涂抹不出这般诱人的色泽。
盛鸿看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痴痴地凝望许久。
谢明曦静待那一丝热意褪去,一抬头,就见盛鸿眸色深暗地盯着自己:“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盛鸿很诚实:“你好看。”
谢明曦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遗憾和不满:“其实,你穿女装时比我还要略略好看一点。”
盛鸿:“……”
短短一句话,便令旖旎的气氛消散得一干二净。
盛鸿哀怨地看谢明曦一眼:“你怎么这般煞风景!隔了多日没见,你就不想和我说些亲热的悄悄话吗?”
谢明曦白了一眼回去:“还有什么可说的!”
两人书信不断。尤其是盛鸿,每晚都让人送信来。便如他天天都在她身畔,从未离开过。
没有分离,何来思念难舍?
盛鸿厚颜凑上前,握住谢明曦的手,一诉情衷:“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宫中实在难熬。想到你每日读书学习,我不能陪在一旁,心里空荡荡的。”
因剧烈地运动,盛鸿手心发烫,一片汗湿。谢明曦也是一样。此时双手交握,汗水也似交融到了一起。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呼吸情难自禁地急促。
一双有情少年男女,私下独处,想忍下彼此亲近的冲动,谈何容易!
只是,这里是莲池书院,他也曾立誓,成亲前绝不随意唐突。只得生生将凑过去亲吻的念头掐灭。
……
盛鸿声音略有些沙哑地转移话题:“明曦,以后我每晚散学都来习武。”
如此,我们便能天天相见了。
谢明曦心跳是否和他一样快,盛鸿不知道。可他清楚地听出了她声音中的那一丝喜悦:“嗯。”
盛鸿心里的喜悦之情,似要溢出胸膛。
没见面时,总以为有千言万语要说。其实,真正见了面,什么也不必多说。就这么握着手凝望彼此,已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沉默片刻,谢明曦才张口问道:“你第一日去松竹书院,感觉如何?”
盛鸿神色复杂,一脸的一言难尽。
谢明曦顿时来了兴致:“怎么了?该不是有你以前的爱慕者,凑巧和你同窗吧!”
盛鸿:“……”
居然一猜就中!
谢明曦莞尔一笑:“快些说来给我听听。”
盛鸿本不想说,耐不住谢明曦催促,只得说起了赵奇:“……李默还算识趣,吃了午饭便走了。赵奇和我同窗,我想甩也甩不脱。这一日,他一直看着我冲我傻笑。”
“就是赵奇,害我上午被孙夫子训斥过一回。下午,教导算学的夫子还算公正,将赵奇叫出去训斥了一通。赵奇这才稍稍收敛。”
“听闻赵奇天赋聪颖,资质不弱于陆迟。平日聪慧伶俐,颇得夫子们喜爱。也不知怎么回事,到我面前就那副白痴样。”
“一想到明日还会见到那张傻笑的脸,我就觉得头痛。”
“到底是同窗,揍他一顿是不是不太好……喂喂喂,你笑什么?”(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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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曦乐不可支,笑弯了腰。
谢明曦习惯浅笑微笑,或是讥讽冷笑。这般开怀大笑,却少之又少。眉眼间浮着单纯的愉悦。
盛鸿很喜欢看谢明曦这般开怀,可自己被当成了热闹笑话,心里就颇不平衡了。
“你别笑了啊!”盛鸿语出威胁:“替我想想法子,让那个傻瓜消停安分一点。不然,我真得揍他了!”
谢明曦勉强忍住笑:“你想揍就揍,和我有什么关系!”
盛鸿颇有一套歪理:“当然有关系了。赵奇是我同窗,也是赵阁老的幼子。我揍了同窗,等同于开罪了赵阁老,落下跋扈的名声。你是我未婚妻,我丢人,你又有什么面子!”
谢明曦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伸手拧了他的厚脸皮一把:“真没看出,原来你这般厚颜无耻!”
盛鸿眨眨眼,笑嘻嘻地将另一边脸也凑了过来:“请七皇子妃再拧这一边。”
谢明曦:“……”
笑闹片刻,谢明曦才认真地思忖起来。过了片刻,便有了主意:“你附耳过来。”
盛鸿满怀希冀地将头凑了过去。
谢明曦低语几句。
盛鸿的神色复杂又微妙:“媳妇,你可真够狠心的。”
谢明曦略一挑眉,神色淡淡:“你既恢复男儿身,往日身为‘六公主’时的一切便要全部抛下。否则,便会成为众人笑谈。”
“李默也好,赵奇也罢,喜欢的俱是穿着女装的你。哪怕你换了男子装束,一时也难适应。潜意识总会觉得,你还是以前的‘六公主’。”
“你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你确实是男儿身。他们对你的痴念,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这么做,对他们而言也是好事。否则,他们一心念着你,家中为他们择亲,只怕也不乐意。”
不乐意定亲的,正是李默。
赵奇只有十五岁,年龄不算大。李默却已有十七岁,这个年龄,正该是说亲定亲的时候。何必耽搁了李默的姻缘?
盛鸿深深呼出一口气:“好,我便试一试你的办法。”
谢明曦眸光一闪,悠然笑道:“放心,我的法子,保准管用。”
……
盛鸿也未逗留太久,约莫一炷香时分,便和谢明曦一起出了练武房。
扶玉和湘蕙都守在门外。
湘蕙要随盛鸿回宫,扶玉见湘蕙要走,松了口气,热情地说道:“湘蕙姐姐慢走!”
这口气松得太过明显。
湘蕙哑然失笑,冲谢明曦行了一礼,随着盛鸿一起离开。
谢明曦练武过后,颇为疲累,回屋沐浴更衣。一身清爽之后,和顾山长同进晚饭。
小巧的圆桌上,摆着六道菜肴。晚上不宜过多荤腥,其中有四道都是素菜。还有熬的香浓的粥羹和几色面点。
家常饭菜,做得极其精致美味。
顾山长笑着打趣道:“自你来了之后,一日三餐饭食十分美味。我着实沾了光,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说胖是夸张了,不过,吃得如意称心,气色确实好了几分。
谢明曦抿唇一笑:“师父这般喜欢秋娘的厨艺,秋娘知道了也定然高兴。”
顾山长笑道:“叶秋娘原本是鼎香楼里最有名气的厨娘,被你重金挖了来。鼎香楼的掌柜不知有多肉痛。”
师父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安宁又融洽。
不是亲人,更胜亲人。如此情意,顾山长从未领略过,便是谢明曦,也从未在丁姨娘的身上得到过这样的温情。
世事难料。
譬如她和顾山长,前世不过寥寥数面,连话也未说过一句。谁能想到,今生竟有这般情分?
……
晚饭后,谢明曦要完成课业。
顾山长闲着无事,手持一卷书,在明亮的烛火下悠闲浏览。
若瑶煮了一杯清茶,又端来叶秋娘准备好的精致糕点。糕点颇为小巧,一口一个,甜而不腻,佐以清茶正好。
顾山长轻笑着感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外面的糕点我也吃不惯了。”
谢明曦忙里偷闲,抬头笑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何必委屈自己。衣食住行,样样都要合心意才好。”
顾山长舒展眉头,笑道:“我少女时,也如你一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后来只身离家,执意独住,衣食宁肯清苦一些。”
若瑶插嘴道:“皇后娘娘屡次想派御厨来,都被小姐拒绝了。”
若瑶口中的小姐,自然是顾山长。
顾山长淡淡一笑:“那时我满心壮志,哪里有闲情讲究这些,索性拒了娘娘的好意。”
如今,莲池书院已声名满天下,也带动了各地女子书院的兴起。她和俞皇后曾遥想过的女子自由出入内宅读书的盛景,也算实现了。
只是,想再更进一步,着实艰难。
俞皇后对书院过问越来越少,心思几乎全部挪到了宫中。
这条注定了孤独又艰辛的路,只剩她一人独行。她心中偶尔想及,总有些淡淡的凄凉之意。
这样的心情,顾山长从未诉之于口,哪怕亲密如谢明曦,也不知顾山长这份沉沉的心事。
顾山长沉默片刻,重新张口时,又是一脸笑意:“我听闻,七皇子殿下散学后来了莲池书院,随廉夫子习武。”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盛鸿恢复皇子身份,依旧坚持认廉夫子为师。
顾山长知晓此事,颇为快慰。对盛鸿的观感也更好了几分:“我已吩咐下去,七皇子殿下来莲池书院,不必阻拦。”
谢明曦眸间笑意盈盈:“多谢师父。”
……
隔日,松竹书院。
松竹书院所设课程,和莲池书院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骑射课程分开。各占半日功夫。穿着青色儒衫的少年们各自去寝室换上轻便的武服,拿上自己用惯的长弓箭囊。
七皇子殿下昨日刚来松竹书院,独占了一间寝室。
赵奇换了青色武服,却没随众人去练武场,而是等在了七皇子殿下的寝室外。
门忽地开了,七皇子殿下俊美之极的脸孔忽地出现在眼前:“赵奇,你进来。”
赵奇:“……”
七皇子殿下主动相邀,赵奇既雀跃又激动,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红得像个大番茄,说话也不利索了:“殿、殿下,你真的邀我进去?”
我一个男子邀你进寝室,你激动个什么劲?
盛鸿忍住翻脸的冲动,冷然道:“让你进来就进来,废什么话!”
那副冷凝肃杀的神色,和三年前在书院大比中搭弓射箭大放光彩的“六公主”一般无二。
赵奇脸更红了,心砰砰跳得飞快,一脸怀春少年的蠢相,很快进了寝室。
盛鸿面无表情地关上寝室,然后开始脱衣。
赵奇:“……”
赵奇脸如红布,心几乎跳出胸膛:“殿、殿下,你、你这是要、要做什么?”
那张美丽的脸孔,曾在他少年的美梦中盘亘过三年。此时近在咫尺,美得令人屏息。明知这是七皇子而不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六公主,他依然神魂颠倒无法自抑。
盛鸿强忍着挥拳揍扁赵奇的冲动,脱去武服,露出光裸结实白皙的胸膛:“赵奇,你看着,我和你一样是男子……”
话没说完,就见两抹鲜红的血迹自赵奇的鼻间流出。
盛鸿:“……”
赵奇:“……”
赵奇羞愧不已,忙用袖子擦去鼻血,连连道歉:“殿下,实在对不住。我绝不是有意为之。”
倾慕了三年的“姑娘”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他又不是圣人,哪能绷得住!
盛鸿用力握了握右拳,额上青筋毕露,用力深呼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要我连裤子也脱了,才能认清我是个男子!”
赵奇:“……”
“我看在你是我同窗的份上,不想和你计较。昨日之事,就此一笔勾销。”盛鸿冷冷地说道:“你也给我看清楚记清楚了,我和你一样是男子。”
“你曾倾慕过的‘六公主’,至始至终都是假的。”
“你给我立刻打消心里所有不该有的念头。再敢在我面前露半点蠢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赵奇进去时如心怀小鹿乱撞,出来的时候,却如被严霜打过的茄子一般。垂眉耷眼,满面颓丧,失魂落魄。
刚才的短短片刻,于年少的赵奇而言,显然是无法承受的重重一击。
赵奇如行尸走肉一般向前“飘”了几步,直至撞上另一个匆忙而至的俊美少年。
“诶哟!”赵奇差点被撞摔倒,瞬间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瞪了过去:“李默!你是不是故意撞我!”
李默同样魂不守舍心思纷乱,哪有闲心和“情敌”斗嘴,不耐地瞪了回去:“七皇子殿下邀我前来,定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说。快点给我让开,别拦着我的路!”
赵奇:“……”
赵奇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复杂目光看了李默一眼,默默让了开来。
奇怪!
这个牙尖嘴利的赵奇,今日脾气怎么这般好了?
李默心中暗暗惊讶,却也无心和赵奇多说,在赵奇复杂莫名的注视下,快步上前,敲了敲寝室的门。
门里传来盛鸿的声音:“自己推门进来。”
李默定定神,推门而入。
……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赵奇竟然没走,站在数米之外等着。
等了约莫盏茶功夫,李默出来了。
一张俊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脚步轻飘无力,走路时身体微晃。似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
看着李默魂不附体的凄惨模样,赵奇的心情有些好转,咳嗽一声喊道:“李学长,请停步。”
李默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赵奇。似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何地所见何人:“你是谁?”
赵奇:“……”
赵奇心里的悲恸哀伤,忽然就消失了大半。
说起来,李默比他还要惨得多!
他对“六公主”只是远远的仰慕,从无机会亲近,连话也未单独说过。也正因为如此,不至于无力自拔。
而李默,借着切磋之名,时常和“六公主”见面。对“六公主”的感情也深厚得多。
得知“六公主”原来是七皇子的噩耗时,他伤心难过了几日,很快便振作起来。李默却大病了一场。年已十七了,迟迟不肯定亲。
七皇子殿下来松竹书院读书,和他成了同窗。他一时难以自持,昨日颇有些失态。今日被七皇子当头一棒敲醒,再不敢视七皇子为昔日的“六公主”。
李默呢?
他能彻底放下吗?
“李学长,”
赵奇拍了拍李默的肩膀,一脸唏嘘的低声安慰:“七皇子殿下贵为皇子,往日扮作六公主也是不得已。如今既已恢复身份,岂容你我唐突。”
“以后,你我都彻底歇了所有心思。免得激怒殿下!”
李默终于从刚才的巨大打击中回过一丝神来,喃喃低语道:“对了,你是赵奇。”
赵奇撇撇嘴:“总算认出我是谁了啊!”
然后,李默一脸怒容:“为何你先进殿下的寝室?就算被彻底拒绝,我也该排第一个!”
赵奇再次:“……”
赵奇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安慰李默了:“我要去练武场了,下次再会……算了还是别有下次了!我们两个天生不和,还是别碰面了。”
然后,赵奇不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默同样不屑冷哼,拂袖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
又过片刻,盛鸿黑着俊脸出了寝室。
一炷香之内,脱了两回衣服……
他的清白之躯,还没未来媳妇仔细看过,却让赵奇李默两个混账臭小子看了一回。他心里如何能不气闷?
现在他也会意过来了。
谢明曦出这个主意,确实彻底打消了李默赵奇心里的念头,更有借机捉弄他之意。
他对谢明曦毫无防备,就这么跳了坑……
真是坑!
赵奇还好打发,李默却是一副“任凭你怎么说我依然痴心不改”的样子。他一怒之下,索性脱了个精光,冷然道:“你现在对我可还有绮念倾慕!”
……当时李默那个神色,简直无法形容。
不过,他也没愉快到哪儿去就是了。
盛鸿暗暗咬牙。
一定要找谢明曦算账!
……
当日傍晚。
盛鸿见了谢明曦的第一句便怨气冲天:“明曦,你坑我!”
谢明曦挑了挑眉,慢悠悠地一笑:“我先问你,我给你出的主意可有用?”
盛鸿抵赖不得,不情愿地点点头。
当然有用。
这一整日,赵奇再没用那副白痴一样的目光看过他,甚至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李默也被刺激太重,没再露面。
到了中午,他一个人独坐角落,耳根眼前别提多清净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在同是男子的赵奇李默面前脱衣,盛鸿就怄得想吐血:“你给我出个别的主意不行吗?偏偏让我对着他们两个宽衣解带。我的清白之躯,算是彻底毁了……”
话未说完,谢明曦的轻笑声已溢出唇角。
眉眼弯弯,俱是愉悦。
真以为她再不计较他曾整整骗过她三年之事啊!
她生平从未吃过这等闷亏,哪有不伺机还回去的道理。
对着那张狡黠又自得的笑颜,盛鸿满心的闷气悄然消散。
“你开心就好。”盛鸿无奈地耸耸肩:“不过,以后要坑我之前,麻烦给我个暗示。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谢明曦笑得满是揶揄:“谁挖坑之前还给暗示?”
盛鸿长叹一声:“我以为自己神通广大,原来不过是佛祖掌心的一只猴子,怎么蹦跶也跳不出你掌心。”
正低声戏谑调笑,廉夫子冷然的声音骤然响起:“短短一个时辰练武,不容浪费。你们两个要说话,待练完再说。”
谢明曦和盛鸿都是心理强大(脸厚心黑)之辈,被廉夫子这般数落,没一个脸红害臊的,齐声应是。
一旁的尹潇潇唏嘘感叹:“说悄悄话被逮个正着,竟不脸红。世道日下,人心不古啊!”
谢明曦:“……”
盛鸿:“……”
……
不管如何,谢明曦的办法确实有效。
赵奇躲了几天后,又主动和盛鸿说话。言行举止颇为“正常”。再无往日看着心仪姑娘的白痴样。
盛鸿也没摆什么皇子架子,很快和赵奇结交为友。
除了赵奇之外,和一众同窗少年,也慢慢熟稔起来。
在莲池书院时,盛鸿处处时时克制,唯有私下和谢明曦独处时,才轻松一些。如今恢复了男子身份,和一众少年相处,格外投契自在。
众少年也渐渐察觉,七皇子殿下并不似他们之前所想的那般高傲冷漠。相反,他从不在同窗面前摆架子,除了偶尔促狭些,其余时候堪称平易近人。
七皇子的平易近人,和三皇子的礼贤下士又自不同。
三皇子再温和含笑,也会令人清楚地察觉到彼此身份之别,众少年从不敢失礼于三皇子。
七皇子殿下挑眉坏笑时,总会令人不自觉地忘了对方的皇子身份,生出亲近之心。这大概也是七皇子殿下特有的魅力了。
一个月过后,七皇子殿下已成为众少年中最受欢迎的同窗。
哪怕七皇子殿下文科略弱全仗骑射算学三门,才勉强挂在了甲等末,也丝毫无碍他在众同窗少年中的地位。
……
躲了七皇子殿下整整一个月的李默,这一日终于露了面。
盛鸿用完午饭,和同窗少年们说笑着同行,在寝室外遇到了李默。
一月未见,李默清瘦了一圈,面容间也有几分憔悴。不过,目光颇为平静。
盛鸿略一挑眉:“你来找我,有何事?”
其余同窗少年,早已识趣地离开。
唯有讨人嫌的赵奇,大喇喇地站在一旁。
李默先瞪赵奇一眼:“我和殿下说话,闲杂人等请勿偷听!”
赵奇理直气壮地应了回去:“这里是松竹书院,不是李府。我爱站哪儿就站哪儿。”
李默冷笑一声:“强词夺理!”
“随你怎么说。”赵奇一脸大度,脚下压根没动弹的意思。
哪怕彻底歇了对“六公主”的爱恋之心,赵奇和李默依旧互看不顺眼,而且丝毫没有和解的打算。
李默被搅局捣乱的赵奇气得心血翻涌。当着赵奇的面,他纵然有一肚子话,也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啊!
盛鸿忽地对赵奇说道:“李默有话要说,你先走一步。”
赵奇这才万般不情愿地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李默若有言行不当之处,殿下可别客气,只管动手揍他。”
盛鸿:“……”
李默:“……”
……
赵奇一走,世界陡然安静了。
李默看着盛鸿,一时未说话。
盛鸿可没那么多心情和李默磨叽,略有些不耐地问道:“你特意来找我,莫非就是要在这儿和我大眼瞪小眼?”
李默曾数次领教过“六公主”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脾气,不敢再磨蹭,很快张口道:“我来找殿下,是要和殿下说明。我对殿下再无他念。”
盛鸿哂然:“就这么简单的事,也用想一个月?”
李默:“……”
李默既是放下了对“六公主”的痴恋,应对间就自如多了,立刻应了回去:“若谢三小姐忽然告诉殿下,其实她是少年郎,只不过一直穿女装而已。不知殿下要用多久才能放下对谢三小姐的倾慕之心?”
盛鸿:“……”
算了!
看在李默“回心转意”的份上,他今日就不动手了。
李默显然颇有几分欠抽的贱脾气,看着盛鸿握拳,张口问道:“殿下是不是又想动手揍我了?”
盛鸿张口夸赞:“观察力颇为敏锐!”
李默:“……”
“今日就罢了!”盛鸿松了右拳,淡淡说道:“我忍你一回。以后再随意出言离间挑唆我和明曦,我饶不了你!”
然后,迈步从李默身边走过。
李默转身,目送盛鸿的身影远去。
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身材修长,风度翩然。犹如一道惊鸿,悄然划过心田。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然而,这道惊鸿从不属于他。
他终将被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这道身影离去。
李默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目中似有水光闪过,很快又隐没眼底。那份锥心之痛,却悄然散去。
他做了三年的美梦。
现在,梦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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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椒房殿。
今日松竹书院公布月考成绩,诸皇子不约而同地齐至椒房殿,向帝后请安。
三皇子此次考得颇佳,位列甲等不说,总分也位居第二。
俞皇后颇为愉悦,含笑夸赞:“三皇子近来颇为勤勉,学业颇有进益。”
三皇子一脸谦逊地应道:“儿臣天资平平,自要加倍勤于学业,不敢当母后盛赞。”
建文帝亦是心中快慰,笑着说道:“你学业出众,不但皇后赞你,朕也要夸你。没什么不敢当的。”
又对其余皇子说道:“你们几个向你们的三皇兄多学一学,将心思精力都用在学业上。”
几位皇子齐声应是。
五皇子早习惯被兄长们压一头,没什么特别感觉。
七皇子殿下之前养伤数月,又以偏科闻名,总分低一些,也无愧色。
四皇子看着春风得意的三皇子,心中却是气闷难忍。
往日四皇子课业最为出众,也最得建文帝欢心。自丽妃被禁足四皇子又被狠狠训斥发落之后,四皇子心怒难平,无心向学。这几个月来,课业着实下滑了不少。
这一回,更是首次被三皇子压过。
不身在其中,很难体会到四皇子此时的愤怒不甘。
……
建文帝目光一扫,落在四皇子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
建文帝皱眉,声音里透出一丝不快:“你近来在忙什么?为何课业一直在下滑?还有两个月,便是结业考试。你这般模样,如何能令夫子满意令朕满意?”
四皇子只得低头请罪:“都是儿臣不争气,令父皇失望,请父皇责罚!”
俞皇后淡淡瞥了四皇子一眼,然后对建文帝说道:“四皇子往日课业出众,近来或许是情绪不稳有些心事。皇上也别太苛责他了。”
这是求情还是上眼药?
四皇子心中冷笑不已。对俞皇后的愤恨不满,几乎溢出胸膛。
建文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从今日起,你不得有半分懈怠,结业考试没考进前三,朕必要罚你!”
四皇子心中一凛,低声应下。
轮到五皇子时,建文帝的神色便缓和多了,夸赞了几句,便道:“结业考试之后,朕便让你们兄弟三个上朝听政,各领些差事锻炼一二。”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一起应下。
进入朝堂,意味着诸皇子长大成人,开始学习政事。二皇子便是自书院结业后开始临朝听政。
不过,二皇子至今都未领实际的差事。
由此可见,建文帝待二皇子委实不甚上心……这也是难免。对一个注定与储位无缘的皇子,何须投注太多心力教导?平庸些也无妨,日后做个清闲富贵的藩王便是。
建文帝的话中之意不难揣摩。
想做储君,就要看接下来几年的临朝听政当差如何了。
几个年长的皇子心中各自思量计较,面上都是一派恭敬。
盛鸿冷眼旁观,心中了然。
建文帝显然有意从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之中择一个最出色的为储君,压根没考虑过他这个七皇子。
以女装示人,欺瞒天子六年。建文帝碍于他的救驾之功,不便降罪计较,却已心有芥蒂。
……
建文帝看向七皇子,神色还算温和:“你养伤数月,进松竹书院只有一个月,此次月考能有此成绩,也算不错了。”
盛鸿收敛心绪,笑着应道:“多亏了顾山长,之前几个月一直伴在儿臣身边,教导儿臣。否则,儿臣这回根本考不中甲等。”
没等建文帝出声,俞皇后便笑着打趣:“前三年在莲池书院,你考甲等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到了松竹书院,竟能考甲等。便是甲等最末,也足以令人惊叹了!”
三皇子五皇子俱闷笑一声,四皇子也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盛鸿脸皮又老又厚,半点都不羞愧:“儿臣往日因隐藏身份之故,心中惶惶不安,如何能静心向学。考乙等也是难免。”
“如今儿臣恢复身份,得以正大光明地以男装立于人前。父皇母后宽宏大度,既往不咎。儿臣自要勤奋学习,不给父皇母后丢脸。”
俞皇后笑了起来:“往日沉默少言,几日都听不到你一句话。原来也是装出来的。”
建文帝神色未变,眼底的笑意却少了几分。
俞皇后之言,绝非无心。
俞皇后要抬举三皇子,不时打压四皇子。五皇子颇为伶俐,极少冒头。今日,俞皇后直接冲着他来了。
为什么?
他近来安分守己,没做任何出格的举动。考试也只勉强甲等。目前看来,对三皇子毫无威胁。俞皇后为何忽然敲打他?
盛鸿心里暗暗生出戒备,面上露出被打趣后的些微尴尬,拱手告饶:“母后心中有数就是,还请饶过儿臣一遭。”
俞皇后一笑置之,不再多言。
……
诸皇子告退后,建文帝揉了揉太阳穴,叹道:“儿子们大了,一个个心思也多了。莲娘,朕是不是老了,近来总易疲倦,也时力有不逮。”
能不疲倦吗?
色是刮骨钢刀!
建文帝沉迷床榻之欢,私下服用有壮~阳之效的“神仙丸”。这味药丸确实无损男子身体,能令男子龙精虎猛。消耗的精力元气却都是建文帝自己的。
俞皇后伸手,为建文帝按揉太阳穴,一边温声道:“皇上操劳国事,龙体偶有倦意,也是难免。”
“好在皇子们都长大了,也能为皇上分忧了。”
“过了年,便让他们都领些差事。皇上也能轻省些。”
温柔和缓的声音,极大的抚慰了建文帝。
建文帝闭上眼,笑道:“皇后所言极是。六部差事,让几个皇儿各去一部,学一学如何当差做事。”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自有轻重之别。
俞皇后眸光一闪,随口笑问:“看来,皇上心中已有主意了。”
建文帝嗯了一声,并未细说。
俞皇后也不再多问。
过了片刻,建文帝才道:“莲娘,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只是,立储不是等闲之事。朕亦不能轻易做决定,总得再看上一看。”(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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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皇后笑容微微一顿。
立储一事,帝后心照不宣。
她竭力抬举三皇子,建文帝心中清楚。只是,建文帝一直更喜欢四皇子。
建文帝心意摇摆,迟迟未定。
今年诸事纷繁,先是西山遇刺,紧接着“六公主”变成了七皇子,再有诸皇子指婚定亲。莲香得宠,端妃失宠,梅妃入冷宫,丽妃被禁足,四皇子被训斥,李太后被弹压……
后宫波涛暗涌,再不复往日安宁。
其实,往日也不算平静。只是重重矛盾都被压在了和睦的表象下。如今,俞皇后不再隐忍,手腕愈发凌厉。便是李太后,也常被气得在慈宁宫里破口怒骂。
俞皇后势盛,三皇子的崛起也无可避免。
四皇子看似圣眷不如从前,实则势力强劲。外家和未来岳家皆是京城名门。储位之争,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皇上所言甚是。”俞皇后温婉一笑:“立储是国之大事,总得仔细斟酌。待皇子们各自领了差事,方能看出各人心性能耐。”
顿了顿,又轻声道:“臣妾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皇上。”
“一众皇子皆是庶出,臣妾虽为嫡母,到底和他们隔了一层。三皇子生母是臣妾堂妹,便多了一份亲近。所以,臣妾待他也亲热些。”
“只是,臣妾万万不敢因这点私心左右皇上立储。”
“不管皇上日后择哪位皇子为储君,臣妾都为皇上高兴欢喜。”
俞皇后神色温柔,细语款款。
建文帝凝望着俞皇后,温声道:“莲娘,朕还未老。有朕在一日,便有你尊荣一日。朕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不管是谁被立为储君,都会孝顺爱重你。”
俞皇后弯起嘴角,目中露出柔情:“皇上的话,臣妾都记下了。”
建文帝伸手揽住俞皇后,俞皇后依偎在建文帝的胸前,气氛静谧安宁。
一切恍如往昔。
……
半个时辰后,建文帝沐浴更衣,由莲香伺寝。
俞皇后已习惯了独寝。
今夜值夜的,是芷兰。
芷兰生的温婉秀丽,气质端庄。在一众宫女中,十分出挑。
宫女大多出身低微,芷兰却是例外。她的父亲曾为江州知府,因渎职获罪,被罢免官职,流放千里。
芷兰自少便是官家千金,被精心教养长大。家中骤逢变故那一年,芷兰只有十二岁,正是花容月貌窈窕之龄。其父不舍得令女儿受苦,托了故交同僚收容芷兰,送进宫里做了宫女。
芷兰知书达理聪慧细心,很快在宫女中脱颖而出,被俞皇后选中做了贴身女官。因容貌气质出众性情温婉,宫中内侍爱慕者颇多。
眼高于顶的卢公公,也暗暗为芷兰倾心。
芷兰从未生出过和内侍结对食之意。哪怕卢公公是建文帝亲信,芷兰也未动过心。她自知是罪臣之女,能进宫为宫女伺候俞皇后,已是幸事。只想着安分守己地留在宫中,待年过四旬再求出宫……
她的平静生活,终止于一年前。
俞皇后命人带她出宫。
她被领到一处僻静的宅院里,然后,见到了阔别七年的父母和兄嫂侄儿。
家人在边关受苦数年,俱都面黄肌瘦憔悴不堪。见到她时,一个个嚎啕痛哭。她亦泪如雨下。
回宫后,她跪在俞皇后面前,轻声道:“多谢娘娘令奴婢家人归京。自今日起,奴婢任凭娘娘差遣。”
……
时隔一年,芷兰回想起昔日平静的生活,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可不管如何,她都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娘娘,被褥已放好,奴婢伺候娘娘就寝。”芷兰柔声说道。
俞皇后随意嗯了一声,坐到床榻上:“芷兰,这里没有外人,你坐过来,本宫和你闲话几句。”
宫中规矩严苛。
芷兰一脸诚惶诚恐:“娘娘厚爱,奴婢本不该推辞。只是,这实在于礼不合……”
俞皇后淡淡一笑:“本宫让你坐下,你但坐无妨。”
芷兰战战兢兢地应声,坐到了床榻边,眼眸略略低垂,不敢和俞皇后对视。
俞皇后也未勉强,低声问道:“皇上近来服神仙丸,可是已一天服用两粒?”
建文帝暗中服用神仙丸之事,在宫中也是极隐秘的事。除了献药的太医和卢公公之外,便只有俞皇后和芷兰知晓。
芷兰定定神,轻声应道:“自半月前,便每日服用两粒了。”
卢公公是内侍,只能算半个男人。结了对食之后,对芷兰却是极好。将存了多年的私房银子交给芷兰不说,平日建文帝的赏赐,卢公公也都给了芷兰。凡事无大小,俱不隐瞒。
建文帝住在椒房殿,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俱都在俞皇后眼中。私下服药之事,建文帝自然想瞒下。
殊不知,卢公公早已私下将此事告诉芷兰,芷兰又悄悄向俞皇后回禀。
建文帝更不知,献药的赵太医,亦是俞皇后的人。
俞皇后神色淡淡,窥不出半丝情绪:“你私下和卢公公说,除了进献神仙丸,再多为皇上准备一些助兴之物。”
芷兰低声应下。
一开始听到此类吩咐,芷兰颇为震惊。如今,已不会再露出半丝错愕。
芷兰也曾私下暗暗揣度过俞皇后的目的为何,却越想越是心惊。
建文帝如此纵情声色,娘娘不但不劝诫,反而推波助澜。
娘娘,你到底意欲为何?
……
“芷兰,你是不是在想,本宫为何要这么做?”
俞皇后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仿佛洞悉了芷兰心底所有的惊疑猜测。
芷兰一惊,忙起身在床榻边跪下:“娘娘明鉴,奴婢绝不敢枉自揣测!”
俞皇后目光扫过身姿窈窕白皙秀丽的芷兰,扯了扯唇角:“你听令行事便可,其余诸事,不必多管。”
顿了片刻,俞皇后又道:“你父亲是罪臣,不能再入仕。你兄长也无参加科举的可能。本宫有些私产,让他们父子做个管事,倒也不算辱没他们了。”
芷兰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恩:“多谢娘娘,奴婢代父亲兄长谢过娘娘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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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感恩戴德的芷兰,俞皇后扯了扯唇角。
人都有弱点。
譬如建文帝,喜好美色,留念自己的年少时光。见到肖似自己年少时的美人莲香,欣喜不已,爱宠有加。
譬如卢公公,不喜金银,倾慕芷兰。自与芷兰结为对食,便对芷兰掏心掏肺。
譬如芷兰,心忧父兄前程未来。掌控住她父兄,便能令她赴刀山火海。
再譬如莲香,出身卑贱,是瘦马之身,自幼学的便是柔媚取悦男子之道。如此女子,最易被富贵迷住心神。所以,进宫前便给她灌下毒药。为了活命,莲香自会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再再譬如赵太医,医术并不算最出众,却有出人头地的野心。自己许以太医院院判一职,赵太医便心甘情愿地听令差使。
……后宫中,诸如此类的人,还有很多。
便是宫外,和俞家走动密切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俞皇后微微低头,注视着自己保养良好的纤纤玉手。然后,手悄然拢紧。
这只纤柔的手,已渐渐发力,掌控后宫。总有一日,这只手,要将建文帝也一并掌控其中。
男女情爱,来时如飓风,去时无影踪。
唯有权势,永远不会辜负她。
“天凉地寒,起身吧!”俞皇后再次张口,声音温和平静:“本宫歇下,你也一并早些歇下。”
芷兰柔声应下。
……
谢府。
谢明曦和顾山长同住莲池书院,每隔十日才回谢府一回。如此一来,和谢府众人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眼前耳根都清静许多。
“丁姨娘在春锦阁外,说是要见小姐。”从玉低声禀报。
谢明曦专注地看书,头都未抬:“不见。”
从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又捧着一条衣裙来了:“这是姨娘亲手为小姐做的衣裙,姨娘求着奴婢将衣裙送到小姐面前。奴婢实在无法推却。”
每次回府,丁姨娘都会来这么一出。
明知谢明曦不肯见她,便做些衣物鞋袜送来。
便是谢明曦,也不得不赞叹丁姨娘一腔“慈母情深”。
她和丁姨娘早已反目。不过,她出自丁姨娘的肚子是事实。丁姨娘扔了脸面不要,硬是凑上前来,摆明了是要沾一沾未来七皇子妃的光。
谢钧少不得要给丁姨娘几分体面。这一个月里,去了兰香院两回。丁姨娘深觉自己的法子没错,整日埋头为谢明曦做针线。
丁姨娘若以为这样就能如愿,实在太可笑了。
她从无原谅丁姨娘的打算,也绝无可能和丁姨娘修复母女关系。
谢明曦随意瞥了一眼。
从玉心领神会,立刻将衣物放进箱子里,绝口不提丁姨娘。
……
傍晚时分,徐氏领着儿媳阙氏亲自来了。
二房众人低调安分,唯有徐氏执掌内宅略贪些银子而已。
谢明曦对识趣又精明的徐氏没有恶感,对二房的堂姐堂弟们也有几分好感。谢铭老实木讷,阙氏伶俐善言,都不惹人厌。
谢明曦微笑起身相迎:“祖母,二婶娘。”
徐氏亲热地拉起谢明曦的手:“明娘,你如今十日才回府一回,想见你一面都不易。我这心里,可是日日都惦记着你呢!”
阙氏忙笑着附和:“是啊!我也盼着你时常回府。”
如此热络殷勤,显然是有求而来。
谢明曦微微一笑:“都是一家人,说话无需拐弯抹角。二婶娘若有事相求,大可直言。”
阙氏被道破来意,略有几分忐忑,陪笑道:“兰娘今年及笄,还有十余日便是及笄礼。我想请你做兰娘的赞者。”
原来是为此而来。
谢明曦并未推脱,笑着应下:“好。”
谢明曦应得这般爽快,阙氏既惊又喜,连连道谢。
谢云曦十四岁,又是嫡出,论年龄身份更合适。只是,谢云曦眼高于顶心气颇高,对谢兰曦素来冷淡。
谢明曦是未来的七皇子妃,庶出之事,早已无人提及。有她做赞者,自然体面。
徐氏也是满脸欢喜,笑着说道:“明娘做赞者,最好不过。正宾的人选,我一时没主意,明娘替我想想,请谁合适。”
永宁郡主身份贵重,是谢家长媳,也是谢兰曦的大伯娘。请她做正宾,原本是最合适也最体面的。
只是,永宁郡主性情高傲,连谢老太爷和谢钧也未放在眼底,谢家二房之事,怕是请不动她。
再者,谢明曦和永宁郡主素来不和。二房早已选了谢明曦这一边,压根不敢想左右逢源这等美事。
这个徐氏,倒是有魄力有决断,颇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勇气!
谢明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祖母若无合意的正宾人选,我去求一回师父,请她来做兰曦堂姐的正宾如何?”
谢明曦口中的师父,正是声名赫赫的莲池书院顾山长。
徐氏大喜过望,连连笑道:“若能请动顾山长,便再好不过了。有劳明娘了!”
永宁郡主身份再贵重,也清贵不过顾山长啊!
……
徐氏婆媳满心欢喜地出了春锦阁。
“婆婆真是有远见!”阙氏满心喜意地低声笑道:“怪不得前几日我提议请郡主为正宾,婆婆不肯点头。原来是打着请顾山长的主意!”
徐氏颇为自得地瞥了阙氏一眼:“明娘和郡主素来不和。我们既是请明娘做赞者,便不能再请郡主为正宾。否则,便成了墙头草。”
“做人哪,最忌讳摇摆不定,更别想着左右逢源的美事。”
“我们选定了明娘,今日看来,眼光实在是极好。”
谢明曦身份今非昔比,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谢家二房跟着沾一沾光,谢明曦显然并不介意。
徐氏越想越得意,低声笑道:“杨夫子教导兰娘姐弟三年,只可惜她是个寡妇,不宜为正宾。我原本只想着明娘为我们请书院一位夫子来做正宾。没想到,明娘竟肯为我们求顾山长为正宾,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可不是么?
阙氏喜上眉梢,和徐氏对视一笑。
瞧瞧苦逼的丁姨娘和谢元亭,一个是谢明曦的亲娘,一个是谢明曦的同胞兄长,却半点光都沾不到。只因他们彻底伤了谢明曦的心。
谢明曦对二房众人一直颇为和善,皆因二房众人选定站在她身后。
当年将赌注押在谢明曦的身上,是徐氏最英明最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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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曦及笄礼将近,徐氏婆媳忙碌着准备及笄礼。
永宁郡主早知府内动静,却袖手不管,一派漠然。只等着徐氏登门来相求。
谢家二房皆是白身,在京城三年,借着谢家的声势也结交了些女眷。不过,论身份,无人能胜过她这个郡主。
谢兰曦的及笄礼,她是最佳的正宾人选。
永宁郡主对做什么正宾并无兴致。
不过,她很乐意看到那个可恶鄙薄的徐氏折腰低头。到时候她一定摆足郡主架势,狠狠羞辱徐氏一番,出一出心头的恶气。
却未想到,左等右等也未等到徐氏的卑躬屈膝。
直至谢兰曦及笄礼前三日,永宁郡主终于忍不住了,当着谢老太爷谢钧父子的面,故作不经意地问徐氏:“还有三日,便是兰曦的及笄礼,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徐氏憋了几天,就等着这一刻,立刻笑道:“有劳郡主惦记。明娘已替我们张口请了顾山长做正宾。”
“诶哟,你说这顾山长是何等的清贵哟!竟肯纡尊降贵给我们兰娘做正宾。这可都是看在明娘的面子上。”
“诶哟,我们可真是大大沾了明娘的光啊!”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被这两声“诶哟”膈应得不行,深深懊恼自己多嘴多事。
打脸不成,反被打脸。
这可就尴尬了!
永宁郡主心气难平,冷着脸道:“我有些乏了,先回雍和堂。”说完,便起身离去。
……
永宁郡主素来没将公婆放在眼底。
哪怕住在谢府,也没见什么恭敬。要来则来,想走便走,从不顾任何人面色如何。
谢老太爷一开始还生气,到如今也习惯了。撇撇嘴说了句风凉话:“好在请了顾山长为正宾,不然,谁能请动郡主。”
谢钧:“……”
做父亲的,也给儿子稍留几分颜面吧!
谢钧咳嗽一声,扯开话题:“兰娘今年及笄,明年就该轮到云娘了。”
谢云曦的生辰就在正月。翻过一个年头就到了。
徐氏快人快语地说道:“我老婆子性情耿直,有话直说。云娘及笄的事,自有郡主出手料理,我这个老婆子可不敢多嘴多事,免得惹郡主不痛快。”
徐氏为人粗俗了些,管家倒是一把好手。这三年多来将谢家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永宁郡主领着谢元亭兄妹回谢府住下,徐氏一开始还担心永宁郡主要“夺权”。后来发现,嫁妆丰厚的永宁郡主,压根没将谢府这点家业放在眼底,这才放了心。
永宁郡主不稀罕内宅这点油水,她可稀罕的很。
谢钧也知永宁郡主的脾气,点点头道:“也好。此事我自会和郡主商议,就不劳母亲了。”
谢老太爷忽地说了一句:“元亭也快十八岁了吧!”
……
可不是么?
谢元亭今年已十七,再过月余,就虚岁十八了。
提起谢元亭,谢钧反射性地皱眉:“父亲为何忽然提起元亭来了?”
谢元亭在新儒书院读书数年,今年正逢结业。只是,谢元亭早已荒废课业,不知在哪儿结交了几个喜好吃喝玩乐的浪荡子为友,时常偷溜出书院。稍稍责问几句,永宁郡主便挺身相护。
谢钧恨不得从未有过这个儿子,平日索性不管不问。
“再不成器,也是你长子。”谢老太爷瞪了谢钧一眼:“念书不成,就给他说一门亲事,娶一房媳妇回来。让他安生点过日子。”
谢钧一听此言,更为头痛:“就他这等样子,谁家乐意将女儿嫁给他?”
谢钧就是个四品官,在鸿胪寺的差事也十分清闲。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娶了永宁郡主,这几年,又因谢明曦颇出风头。
不过,论谢家的家底,放在京城来看,颇有些寒碜。
谢元亭空长了一张俊俏脸孔,却是庶出,学业荒废,品性不端,名声着实不佳。谢钧厚颜探寻过一二同僚的口风,俱被人挡了回来。
想寻亲事,只能再往低等官员中寻了。
谢钧自己寒门出身,风光迎娶郡主,在外人眼中是妥妥的人生赢家,现在见儿子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焉能不恼?
“门第低一些也无妨。”谢老太爷张口催促:“总这么拖着,总不像话。”
谢钧皱眉应下。
……
转眼三日即过。
顾山长为正宾,谢明曦为赞者,杨夫子领着女儿杨凝雪来了,季夫子苏夫子也联袂而来。谢明曦的好友林微微方若梦俱来观礼。
再有谢家亲眷及平日有来往的女眷,谢兰曦的及笄礼,举办得颇为热闹。
谢兰曦随杨夫子读书几年,一身的书卷气。虽不是令人惊艳的美人,却秀雅端庄,柔声浅笑,令人望之生出好感。
谢家二房依附谢家长房过活,这也算不得什么。时下聚族而居也比比皆是。只是,谢兰曦的亲爹是白身,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不过,谢明曦和谢兰曦如此亲密交好。娶了谢兰曦过门,便能攀上皇亲,日后和七皇子府走动亦是顺理成章……
配家中嫡子不合适,做庶子的媳妇却也相宜。
有官家女眷动了心思,打听起了谢兰曦的亲事。
徐氏一律笑答:“兰娘还小,我们还想着多留她两年。”
也就是没定亲了。那个官家女眷心中了然,当面没有多问,不动声色地又打量谢兰曦一回。
谢兰曦被看得有一丝羞臊困窘。
谢明曦颇为体贴,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为她遮挡住女眷们略显几分露骨的打量。
谢兰曦感激地看谢明曦一眼,轻声道:“多谢。”
谢明曦淡淡一笑,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多言,只握住谢兰曦的手。
世人皆势利。
她对谢兰曦的亲近示好,无疑能为谢兰曦增加不少分量。徐氏既已将所有赌注压在了她身上,她也不吝于提携一二。
午宴过后,来观礼的女眷们一一告辞。
杨夫子一脸急切地来找谢明曦:“明曦,凝雪不见了!”
杨凝雪?她一直和杨夫子在一起,怎么会不见了人影?
谢明曦略一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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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夫子这般情急,一旁的季夫子苏夫子忙出言安慰。
“凝雪肯定还在谢府,命人去找一圈便是。”
“是啊,你先别急。”
杨夫子心神稍定,看向谢明曦。没等杨夫子张口,谢明曦便已传令下去:“来人,去各处寻一寻杨姑娘。”
不知为何,谢明曦心里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又加了一句:“不管在何处找到杨姑娘,都别声张,先来复命。”
几个丫鬟齐声应是,悄然退下。
谢府的宾客陆续散去,徐氏阙氏忙着相送,一时无暇顾及。丫鬟们在谢明曦的吩咐下,悄悄寻人,并未惊动尚在府里的女客们。
杨夫子坐立不安地等着。
当年解决了江家一摊子麻烦事之后,谢明曦便将杨凝雪的卖身契还给了杨夫子。
谢兰曦谢元舟姐弟两人一直随她读书,杨凝雪也一处读书,平日和谢兰曦颇为交好。谢兰曦特意邀她们母女来观礼,她心中高兴,便带着女儿来了。
之前杨凝雪一直待在她身侧,午宴后嫌气闷出去透透气,她不忍拒绝便未阻止。却未想到,杨凝雪一直未曾回来……
杨凝雪少时确实被江家人养歪了,后来吃足了苦头,才到了她身边。这三年来,母女相依为命。杨凝雪往昔的坏毛病都一一改了过来。进了谢府,绝不会惹是生非。
莫非,是谢府品行不端的下人见杨凝雪肤白美貌,生了恶意调戏?
杨夫子越想越是心慌。
谢明曦微笑如常,看不出心绪如何。
一盏茶后,丫鬟佩蓉神色有异,匆匆而来,在谢明曦耳边低语几句。
杨夫子离得颇近,只听到只字片语:假山、大少爷、衣衫不整……
杨夫子面色一白,全身颤抖不已。
谢明曦生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变了脸色,目中似有幽暗的火焰喷射而出。只瞬间,这抹火焰便化为无边冷意,令人心惊胆寒。
谢明曦握住杨夫子冰凉的手,话语简洁有力:“夫子,此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杨夫子面色惨然,嘴唇抖索了一回,说不出半个字来。
谢明曦抿紧嘴角,目中闪过森森寒意。
……
谢府后园里,有一处假山。
谢钧最喜风雅,这处假山也格外造得精巧,假山旁种了几株树木,枝叶葱茏。假山的山洞里亦可设一桌四椅,身在其中饮茶下棋,别有趣味。
杨凝雪瑟缩在山洞的角落里,双臂环着自己的身子,花容惨白,泪水涟涟。
她的衣裙已被撕裂成两半扔在一旁。白色的中衣也被扯坏,露出一截白嫩的胸脯。整齐的发髻凌乱不堪。
丫鬟佩蓉找来之际,她被谢元亭压在石桌上肆意轻薄。再迟来片刻,便彻底失贞。此时此刻此景被人见了,也再无清白二字了。
始作俑者谢元亭,衣服也同样凌乱不堪。此时满不在乎地站在一旁,随意瞥了杨凝雪一眼,目中闪过一丝自得和快意。
十七岁的谢元亭,身量修长,脸孔英俊。端看外表,任谁也要赞一声俊俏少年!
可惜,谢元亭的心胸并未随年龄的增长而便宽广,反而愈发狭窄凉薄。如今更添了几分恶毒阴鸷。
“不用哭了!”谢元亭讥讽地扯起嘴角:“我既碰了你,对你负责便是。过几日,便纳你进门做妾!”
杨凝雪全身一颤,看向谢元亭的目光中满是恨意。
是她太过愚蠢!
她到廊檐下透气,谢元亭出现时,一身锦袍风度翩然,说有要事求她。当年她曾在谢府做了月余丫鬟,自然认识谢大少爷。竟未生疑心,被谢元亭哄骗至这处假山的山洞里。
谢元亭身畔的两个小厮在假山外放风,谢元亭开始换了嘴脸,百般言语调戏。她既惊又怒,怒叱一通便要离开。
没曾想,谢元亭竟强行要奸~污她……若不是佩蓉几个丫鬟找得及时,现在她已是残花败柳。
谢元亭竟有脸要她做妾!
她恨不得他现在就去死!
“怎么?你不想做妾还想做正妻不成?”
谢元亭竟然笑了起来,言辞刻薄阴损:“我可是谢家长子。我母亲是郡主,父亲是四品的鸿卢寺卿,我的妹妹是未来七皇子妃,我的妹夫是七皇子。”
“就凭你一个曾为卑贱奴婢的平民少女,如何配得上我?”
“我肯纳你做妾,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
杨凝雪气极恨极,猛地起身冲了过来,一副欲和谢元亭同归于尽的架势。
谢元亭猝不及防之下,被杨凝雪狠狠撞了个踉跄,顿时怒上心头。伸手拧紧杨凝雪的胳膊,用力扇了杨凝雪一巴掌。
杨凝雪到底是纤弱少女,被这一巴掌打得痛呼一声,白皙细腻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五指红印。
谢元亭心中闪过凌虐的快意,扬手又打了杨凝雪一记耳光。
仿佛要将这几年来所受的屈辱都发泄在杨凝雪的身上。
今日之事,既是一时冲动,更是积压了几年的愤怒不甘的发泄。
杨凝雪是杨夫子的女儿,又曾是谢明曦的丫鬟。他折辱这个美貌的纤弱少女时,隐隐有种折辱谢明曦的快意。
杨凝雪无依无靠,杨夫子不过是个寡妇,除了莲池书院夫子身份之外,别无依仗。遇到这等事,只有咽了这个哑巴亏,绝不敢往外声张。
骄傲的谢明曦,遇到这等事也只能隐忍低头。
想到谢明曦满心怒意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谢元亭心里便觉无比愉悦快意。
留在假山外的几个丫鬟听到里面的动静,俱都急了。胆大的扶玉冲了进来,一见谢元亭对杨凝雪动手,扶玉怒从心头起,上前踹了谢元亭一脚。
扶玉力气远胜普通女子,此时全力一脚,踹中了谢元亭的腿骨处。
谢元亭惨叫一声,被踹倒在地,头重重磕到了假山内壁,顿时血流如注。
扶玉踹出这一脚,也不害怕,忙将杨凝雪扶起。
杨凝雪再也忍不住,扑进扶玉的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
满面森寒的谢明曦和面色苍白的杨夫子走了进来。
……
杨夫子看到杨凝雪的刹那,心痛如割,泪水骤然涌出。
那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女儿啊!
现在是何等的狼狈!
杨凝雪听到脚步声,抬起红肿的泪眼,哽咽着喊了一声娘,然后自扶玉怀中冲了过来。杨夫子颤抖着搂住女儿,母女两个哭做一团。
谢明曦眼底的寒意凝结成冰,冷冷地扫向地上的谢元亭。
扶玉凑上前,迅速将刚才的事禀报了一遍:“……奴婢听闻动静不对,贸然进来。当时顾不得别的,便对大少爷动了手。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
“你做得对!”
谢明曦淡淡说了一句,然后走到谢元亭面前。
谢元亭忍着头上的剧痛,冲谢明曦挤出一个挑衅的恶劣笑容:“哟!三妹来了啊!正好和你的杨夫子说一声,我可不是轻薄之人。既碰了杨凝雪,便会负责。择个好日子,年前便纳杨凝雪进门为妾室……”
话未说完,便化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谢明曦下手迅疾又利落,直接卸了谢元亭的下巴。
谢元亭除了惨呼之外,再说不出半个字。剧痛之下,泪水不受控制地狂涌出眼角。
“谢元亭,你心中有气有怨,只管冲着我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这等令人不齿的恶行!”谢明曦冷冽如冰的声音钻进谢元亭的耳中:“我会你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
她要做什么?
难道她敢杀了他?
不,绝不可能!他是谢家长子,是她嫡亲的兄长。就算不念兄妹之情,她身为未来的七皇子妃,也得顾及谢家名声,绝不敢对他做什么。
谢元亭心中拼命安慰自己,口中嗷嗷地喊了几声,目中却闪过一丝惊惧。
谢明曦厌憎冰冷地看了谢元亭一眼,面无表情地动手。
咯嘣一声!
折断了谢元亭的右手!
喀嚓一声!
打断了谢元亭的右腿!
谢元亭直接痛晕了过去!
……
抱头痛哭的杨夫子母女,亲眼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愤怒被畅快淋漓的快意所取代。
看着谢明曦冷凝的脸孔,杨凝雪心里隐隐有些惧意。便是杨夫子,也觉得此时的谢明曦太过陌生。
仿佛常年带着一张微笑面具的谢明曦,终于露出了无情冷漠的真容。
帮理不帮亲,说着容易,做来何其困难!
谁也没想到,谢明曦真得会对自己的兄长下如此痛手!
谢明曦目光一扫,吩咐下去:“从玉,你立刻去找一件宽大的披风来,让杨姑娘披裹。再将杨姑娘带进春锦阁,沐浴换衣,打理干净整齐。杨夫子也一同陪着去春锦阁。”
杨夫子心绪复杂,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默默点了点头。
杨凝雪用手擦了眼泪,小声又坚决地低语:“娘,我宁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嫁进谢家做妾。”
杨夫子还没吭声,谢明曦已应道:“有我在,谁也不敢强令你进谢家做妾。”
话音刚落,假山外又是一阵脚步声。
是徐氏闻讯赶来。
谢明曦命佩蓉给徐氏送信,徐氏听了之后心里惊骇不已,勉强维持镇定命阙氏继续送客,自己匆匆赶了过来。
目睹杨凝雪的惨状,什么也不必多说了。
徐氏狠狠啐了昏迷不醒的谢元亭一口,满目厌憎愤怒:“呸!堂堂谢家少爷,竟做出这等无耻的事情来!丢尽了谢家的人!”
谢明曦淡淡道:“我已打断了他的右胳膊右腿,之后再如何责罚,等祖父和父亲做决定。”
徐氏:“……”
徐氏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谢元亭昏迷不醒,她只以为是被谢明曦打晕了过去。压根没想到谢明曦出手如此狠辣……
不过,真是分外解气!
谢明曦看向徐氏:“此时绝不宜声张,还请祖母管束下人,不得乱嚼舌头。”
徐氏立刻正色应道:“放心,我绝不容人乱说。”又低声道:“客人还未散尽,待客人都走了,再给你祖父父亲送信。”
至于谢元亭,先让他在这儿躺着吧!
……
半个时辰后。
谢老太爷谢钧得知此事。
谢钧气得满脸铁青,谢老太爷面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家是寒门出身,可就是谢老太爷当年,也从未做过这等强行奸~污少女的恶事!靠着一张俊俏的脸孔,骗得徐氏倒贴人和银子倒是有的……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个孽障!这个孽障!”
谢钧怒火万丈,咬牙切齿:“我谢钧一生堂堂正正,竟生出这等恶行无状的东西!来人,动家法!我今天亲自动手,打死这个孽障!”
谢老太爷尚未出声,永宁郡主便来了。
永宁郡主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平民丫头!元亭看上她,是她的福分!纳进门来做妾,也算抬举了她!你有什么可恼可气的!”
永宁郡主浑然没将此事放在眼底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谢钧。
“元亭自小长在你身边,就因你这般纵容,才养出了他这副脾气!”
谢钧怒目相视:“他这等行径,便是杨姑娘嫁他为妻,也辱没了人家。还想让人家甘心做妾!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
永宁郡主也怒了,冷笑着回击:“这算什么没脸!你当年想攀附淮南王府,连定了亲怀了身孕的未婚妻,也能哄骗着做了妾室。谢元亭不过是有学有样!”
“所谓子肖其父,半点不假!”
“你现在生气,不过是嫌弃谢元亭毫无手段,非要硬来。若是软言软语哄得那个杨家丫头宽衣解带成就好事,也就罢了。偏偏闹得这般不堪。丢了你们谢家一脉相承令女子心甘情愿倒贴退让的‘好名声’!”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谢老太爷一张老脸火辣辣地,只想找个地洞先钻进去。
谢钧脸上生疼,也顾不得什么相敬如宾,怒道:“盛永宁!这是我谢家的家事,你空顶着谢家长媳的名声,根本算不得我谢钧的妻子!此事轮不到你来插手过问!”
此言一出,永宁郡主的面色也彻底变了,冷笑不已:“怎么,你要和我和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