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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宁郡主一句话就将谢钧噎得哑口无言!

    他顶了这么多年的郡马名声,如何肯和离?

    肯和离,也不必忍到现在了!

    往日他在永宁郡主面前全无风骨。这几年来,情形大有改观。自谢家接了赐婚的凤旨后,谢钧的底气就更足了一层。

    不过,和离还是算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淮南王府虽不若以前风光,也是正经的实权宗亲。淮南王依旧执掌宗人府。和淮南王府翻脸,着实不智。

    永宁郡主对谢钧的为人心性了然于心,见他忍气吞声,嗤笑一声:“谢钧!我今晚将话扔在这儿!你给我听好了!”

    “谢元亭是谢家长子没错,也在我身边长大。打狗也看主人,我不准你动他半分!”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我已动了,郡主又待如何?”

    永宁郡主:“……”

    ……

    永宁郡主此生最遗憾的事,莫过于令谢明曦平安长至十岁。生平最恨之事,莫过于被谢明曦拿捏住把柄。

    一开始,永宁郡主想着暂时退让一二,日后总有机会扳回一城。

    却未想到,短短几年间,谢明曦便已稳稳立足。考入莲池书院,书院大比扬名,拜顾山长为师,再到凤旨赐婚……

    今时今日,永宁郡主想撼动谢明曦,已不是易事。

    每次针锋相对,皆落于下风。

    永宁郡主将心头阴郁愤怒压下,面无表情地转身看了过去。

    谢明曦迈步而入。

    谢明曦神色淡淡,再看不出之前在假山里的冰冷愤怒:“谢元亭做出这等令人鄙薄不齿的恶行,我折断了他的胳膊,又打断了他的腿。”

    众人:“……”

    谢老太爷一脸震惊。

    谢钧头脑也空白片刻,脱口而出道:“明娘,要打也是我来动手,你怎么能亲自动手!”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哪有妹妹打兄长的道理?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目中却无半点笑意:“谢元亭和杨夫子无冤无仇,和杨凝雪从无往来。今日杨夫子母女前来做客,他哄骗杨凝雪去了假山处,强施暴行。”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借着折辱杨凝雪,令杨夫子痛苦,一并折辱我!”

    “这等人,我谢明曦绝不再认他为兄长!”

    “我动手,便是要给他一次终身难忘的教训。让他知道做错事的后果!如果父亲不想他彻底被养成有辱门风的废物,绝不能因此心软饶过他!”

    感情打断了手腿还不算!还要他继续责罚!

    谢钧目光复杂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你说得不无道理!”

    谢老太爷:“……”

    永宁郡主心绪不稳,双目似喷出火星来:“谢钧!谢明曦对元亭下此狠手,没有半点兄妹之情!难道你就不管不问听之任之?还想再继续责罚元亭!休想!做梦!”

    一直没吭声的徐氏忍不住了:“郡主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今儿个这事,都是元亭的错。这等败坏门风的事,一旦传出去,谢家上下脸上都没光彩,就是郡主也要落个‘捧杀庶子’的恶名!”

    不得不说,徐氏进京几年,大有长进。连“捧杀庶子”这等说辞都会了。

    永宁郡主被说中心思,面色微微一变。

    谢钧心中早有怨言,此时见永宁郡主神色有异,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永宁郡主一味骄纵谢元亭,果然没存着好心。原本谢元亭资质平平,自私凉薄些,倒也不算太坏。现在,简直就是个败家的祸根!

    谢元亭有今时今日,有大半都要“归功”于永宁郡主!

    “郡主什么都别说了。”谢钧终于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度,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元亭犯下大错,必要重罚。否则,谢家以后定会毁在这个孽子手中!”

    永宁郡主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地瞪着谢钧:“谢钧!你……”

    谢钧冷冷道:“郡主想和离,我谢钧也不会跪地相求!”

    这等时候,永宁郡主如何能咽下这口闷气,铁青着脸道:“谢钧!希望你永远不后悔今日说过的话!”

    然后,拂袖而去!

    ……

    拂袖就拂袖吧!

    每隔几日就要“拂袖”一回,真当他离了她就不成了吗?

    他有即将做皇子妃的女儿!难道还稀罕她这个郡主不成?

    谢钧看一眼谢明曦,心里的底气又回来了。

    谢明曦对谢钧的心思了如指掌,不等谢钧张口,便道:“淮南王府虽然势大,也得讲理。父亲不必怕郡主,更不必怕淮南王府!待日后,我自会照拂谢家。”

    这话可说进谢钧心坎里了。

    谢钧立刻舒展眉头:“父女之间,说这些可就太生分了。”

    谢明曦也笑了一笑:“父亲说的是。以后,这等话我放在心里就好,不会随意诉之于口了。”

    顿了顿又道:“我已将杨凝雪安顿在春锦阁里。今日之事,不能声张外扬。”

    “再者,除了重罚大哥之外,更要好生向杨姑娘赔礼!”

    谢钧不假思索地应道:“这是应当的。请母亲备下厚礼,我亲自向杨夫子赔礼致歉。”

    所谓的厚礼,便是要准备银子了。

    徐氏一时拿不准要准备多少,以探询的目光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淡淡道:“杨凝雪经过此事,已不愿再嫁人。既如此,便多出些银子,够她过活。”

    徐氏心中有数了,略一盘算说道:“准备两千两银子吧!”

    以谢元亭的庶长子身份,便是娶亲,所出的聘礼也就是两千两了。

    谢钧有些肉痛,却未吭声。

    谢明曦又淡淡道:“大哥身边那两个小厮,不能再留了,都打发出去吧!”

    主子行恶,两个小厮不但不阻止,竟在一旁放风。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句话半点不假!

    谢钧对处置两个刁奴毫无意见:“这等刁奴,卖了也罢!”

    就在此刻,一道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人还未至,哭声已传进各人耳中:“老爷,我求求你了,饶过元亭吧……”

    谢钧反射性地皱起眉头。

    谢明曦目中闪过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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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当然非丁姨娘莫属。

    丁姨娘这些时日安分守己。每日在兰香院里做针线,每逢休沐日就去春锦阁送衣物鞋袜。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装得颇有样子。谢钧心软之余,对丁姨娘略微宽松了些。

    丁姨娘曾执掌内宅数年,如今便是不管内宅了,消息也算灵通。

    得知谢元亭犯下大错时,丁姨娘便知不好,哭喊着来求情。

    丁姨娘跪在谢钧腿边,泪眼汪汪地哭道:“元亭还是个孩子,也到了该说亲成家的年龄。定是对杨姑娘生出恋慕之心,一时冲动情热,才做了错事。”

    “杨姑娘不愿做妾,便娶她做正妻。她一定愿意!”

    “元亭可是我们的儿子啊!当年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好好教养我们的儿子,你可不能因此事就彻底厌弃了元亭……”

    丁姨娘哭了一通,又看向谢明曦:“明娘,我求你了,你替你大哥说说情。你父亲一直最疼你,你说的话,他总是肯听的。”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父亲肯听我的最好。如今谢家有元舟元蔚,还有五弟元楼。有没有大哥都无妨。父亲将他直接逐出家门,也省得日后再惹祸生事!”

    丁姨娘:“……”

    丁姨娘也不跪着了,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谢明曦的肩膀,用力摇晃。双目中射出浓烈的恨意:“谢明曦!我真是前辈子做了孽,生了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孽障!”

    “元亭有个三长两短,我豁出这条命,也饶不了你!”

    ……

    丁姨娘心里积压了许久的怨怼愤恨,此时毕露无疑,脸孔隐隐扭曲,看着颇有几分狰狞。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孔,缓缓说道:“如果可以选择,我绝不愿出自你的肚子。”

    你以为只有你遗憾悔恨吗?

    我的遗憾悔恨,更胜你千倍百倍!

    前世我的落魄困境,皆败你所赐。如果不是我奋起挣扎,我便会如泥泞一般,被踩在脚下。

    万幸,我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无所靠的我,靠着阴谋算计,靠着隐忍心机,在宫中活了下来。最终笑到了最后。

    可每每想到你,我心中依然愤恨不已。

    你生了我,为何不爱我?

    你不爱我,为何要生下我?

    在你眼中,兄长是宝,我这个女儿便只是根无足轻重的草吗?

    你对我,只有算计和利用,你凭什么希望我对你这个亲娘掏心掏肺?

    不,我早已不是那个卑微祈求亲娘怜爱的谢明曦!

    而你,也不配在我面前说母女二字。

    ……

    丁姨娘目中满是怨恨。

    谢明曦的目光漠然,未露半点怨怼,却比丁姨娘的目光更令人心惊。

    谢钧看在眼底,也心惊不已,上前抓住丁姨娘的肩膀,怒喝一声:“丁含香!放开明娘!”

    丁姨娘被这一声怒喝震醒,先看一眼满脸怒容的谢钧,再看一眼神色漠然的谢明曦,一股寒意自心底涌起全身。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低头示弱,就能令谢明曦回心转意,能重新夺回谢钧的宠爱。

    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早已失去了女儿。在她跪下相求谢明曦为谢云曦替考的那一刻,便已永远地失去了女儿。

    丁姨娘不知自己何时松了手,如失了魂魄一般,泪水不停滑落。

    谢明曦淡淡说道:“以后不必再来春锦阁了!也不必再为我做衣服鞋袜。”

    然后,转身离去。

    留下丁姨娘,怔怔地落泪。

    心里似有一块,随着谢明曦的远去被掏空。

    ……

    谢钧纵是有万般怒火,见丁姨娘哭得这般伤心难过,也熄了大半。

    一个人是真伤心还是装模作样的哭泣,总能分辨出来。

    “含香,”谢钧放缓语气:“元亭荒废课业,和浪荡纨绔子结交。如今连奸~污这等恶事也敢做。我再不责罚管教,才是真得害了他!”

    “郡主刚才以和离相胁,我也没松口。”

    “你也不必再哭泣哀求,我心意已定,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既一心向着元亭,我便准你去伺候元亭衣食起居。你现在便去繁英阁!”

    丁姨娘哭不出来了,愣愣地看着谢钧。

    往日谢钧不让她亲近谢元亭,她想看儿子,还得偷偷摸摸地去。这回怎么如此慷慨大方了?

    谢钧没心情再多说半个字,挥挥手,示意丁姨娘退下。

    他已放弃谢元亭这个儿子,丁姨娘想做什么,也都随她去吧!

    丁姨娘茫然地看了一圈,谢老太爷皱着眉头,徐氏目中闪着鄙夷,二房的谢铭阙氏从头至尾都没吭声,神色中却透露着同样的神色。

    她的儿子,真得不堪到了令众人鄙薄的地步?

    丁姨娘头脑一片空白,脚下如灌铅一般沉重,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谢元亭所住的繁英阁,是谢府里最好的院子之一。里面伺候的小厮足有十几人。

    今日,谢元亭昏迷着被抬了回来,贴身伺候的两个小厮都被拖走。其余小厮都提心吊胆,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丁姨娘出现时,无人吭声。

    头脑昏沉的丁姨娘,在见到面色惨然满面血迹动也不动的谢元亭时,顿如撕心裂肺,整个人霍然清醒:“元亭!元亭!”

    “快来人,去请大夫来!”

    几个小厮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仗着胆子出声:“没有老太太的吩咐,奴才哪里敢去擅自请大夫!”

    丁姨娘怒目相视:“还不立刻去请示老太太!元亭要是有个差池,我饶不了你们!”

    小厮们只得听令行事。

    好在徐氏也没过多为难,很快点了头。

    待请了大夫进府,为谢元亭仔细检查后,皱着眉头说道:“谢少爷右胳膊右腿俱骨折,大约是疼晕了过去。须得正骨包扎!这等痛苦,定会令谢少爷疼醒。得找几个人将他稳住,不能随意挣扎乱动。”

    在听闻谢元亭右手右腿俱断时,丁姨娘似一颗心被剜了出来,生生又哭了一场。

    到底是谁下这样的狠手?

    是谢明曦,一定是她!

    她刚才竟为母女决裂而难过,现在想来,真是半点都不值得!

    ……



    大夫动手为谢元亭正骨时,谢元亭被生生疼醒,惨呼不绝于耳.

    几个小厮早已得了严令,不管谢元亭如何挣扎怒骂,都将谢元亭紧紧地按在床榻上不得动弹。

    丁姨娘哪里听的下儿子这般撕心裂肺的惨呼,几乎哭晕了过去。

    “谢明曦,我和你势不两立,和你不共戴天!以后我饶不了你!”谢元亭翻来覆去地怒骂谢明曦。几个小厮听在耳中,各自在心中撇嘴。

    大少爷,你就别做梦了!

    三小姐在谢府何等地位,你现在又是何等模样。低头示弱讨好也就罢了,竟还想着和三小姐较劲争锋,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谢元亭狂喊乱嚷痛哭流涕一番,又疼晕了过去。

    繁英阁里这么大的动静,也无人来探望。

    谢钧谢老太爷没来,徐氏和二房众人更不会来。

    永宁郡主原本倒是要来,听闻丁姨娘待在繁英阁,心里一阵膈应,索性也不来了。

    谢云曦和谢元亭倒是有几分兄妹情谊,前来探望。不过,来的时候正逢谢元亭惨呼连连,那惨呼声太过渗人,谢云曦委实听不下去,没进寝室就离开了。

    唯有丁姨娘,一直守在谢元亭身边。

    “元亭,元亭,”

    丁姨娘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如桃子一般:“娘陪着你。娘一直陪着你。谢家上下都冷血无情,没半点良心。你伤得这么重,竟也不来看一看你。娘哪儿也不去,一直守着你……”

    床榻上的谢元亭早已疼晕了过去。

    只可惜丁姨娘这一番掏心掏肺的剖白了。

    ……

    春锦阁。

    杨凝雪已沐浴,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美丽细嫩的脸颊此时一片苍白,掌掴后的青淤看着格外刺目。

    她紧紧依偎在杨夫子身边,攥着杨夫子的衣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杨夫子红着眼眶,揽着女儿的肩膀,不时轻声抚慰。

    今日及笄的谢兰曦也陪在一旁。

    谢兰曦也哭了一场,满脸泪痕和自责懊恼:“对不起。我不知今日大堂兄竟会做出恶行!我真不知会闹到这样。早知如此,我真不该邀请夫子和杨姐姐前来……”

    杨凝雪自来了春锦阁后,一直都未说过话。

    杨夫子定定神,抬起头,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兰曦,此事如何能怪你。你不必自责!”

    谢兰曦如何能不自责?

    对一个闺阁少女来说,贞洁清名何等重要?

    今日杨凝雪无辜遭受此劫,日后还要如何嫁人?

    哪怕谢家封锁消息,不将此事外传。对杨凝雪来说,这份羞辱和痛苦却无法挥除……

    杨凝雪实在是命苦!幼年丧夫,被家中人刻意养歪,和亲娘离心。好不容易甩开江家人到了亲娘身边,没过几年好日子,又遇到这等事。

    谢兰曦忍不住又落了泪。

    谢兰曦这一哭,杨夫子也忍不住了,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杨凝雪没哭,神色木然,双目茫然空洞。

    ……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正是谢明曦。

    看着眼前的情景,谢明曦心里也一阵酸涩。

    杨夫子一直将女儿视为心头宝。为了杨凝雪,甘愿被江家压榨数年。这几年,母女团聚,杨夫子是何等的幸福愉悦。

    杨夫子舍不得女儿,虽有不少媒人登门提亲,杨夫子一律没应,想着将女儿多留在身边两年再出嫁。

    谁能想到,来一趟谢府,就发生了这等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

    谁能想到,谢元亭竟如此卑劣,只因对她心存怨恨,就对无辜可怜的杨凝雪下手?

    谢明曦满心懊恼后悔自责,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许久,才化为一声:“夫子,对不起。”

    杨夫子用袖子擦去眼泪,低声道:“是凝雪失了戒心,被谢元亭哄骗去假山处……和你并无相干!”

    “你心中愤怒,并不弱于我。所以才会对谢元亭痛下狠手。明曦,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三年前,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和凝雪也无今时今日的母女相守。想来,今日之事,也是凝雪命中的劫数。”

    “我真的没有怪你,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杨夫子这般通情达理,谢明曦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只是,事情已发生了,再多说也无半点益处。

    “夫子放心,父亲已经答应我,必会严惩谢元亭!”谢明曦低声道:“另外,杨姑娘受了惊吓,得好生静养。谢家出些银子聊表心意,请夫子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

    然后,取出一摞银票。

    百两一张,一共二十张,正好两千两银子。

    杨夫子如何肯收,不假思索地拒绝:“银子就不必了。凭着我的束脩,足够我们母女过活。”

    “夫子……”

    “这银子,我绝不会要!”杨夫子平日最是随和,此时却格外固执:“明曦,你若还当我是夫子,就将银票收回去。否则,以后你也不必再叫我夫子了。”

    杨夫子这般坚持,谢明曦只得改口:“杨夫子不要这银子,我便让人用这笔银子买一处小宅院,再置买一些田地,记在杨姑娘名下。”

    “夫子先别急着推辞,听我说。”

    “大哥为人实在不堪,不然,我必让他娶杨姑娘为正妻。杨姑娘不肯进谢家门,这笔银子便当是安置杨姑娘之用。”

    “我知道夫子不想动用这笔银子。只是,杨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谢家诚心要道歉赔礼,收下又有何妨?”

    “杨姑娘日后若嫁人,这便是杨姑娘的嫁妆。若她不想嫁人,有房子有田地,也不愁过活。”

    谢明曦句句诚恳。

    杨夫子还待推辞,杨凝雪忽地张口道:“娘就收下吧!”

    不收下,谢家心中不安。谢明曦也难以释怀。

    虽说银子俗气了些,可人安生立世,又离不开银子。她已不想再嫁人,谢家出了这笔银子,她余生也不必为吃住发愁。收便收下吧!

    杨夫子和女儿心意相通,见杨凝雪一脸心死如灰的神色,心中一阵揪痛,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当晚,杨夫子坚持领着杨凝雪离开谢府。

    谢明曦亲自送杨夫子母女回了院子,然后回转。

    寒冷的夜风吹拂过面颊,谢明曦心中的阴郁却未被吹散。

    她厌憎谢元亭,一如谢元亭憎恶她。偏偏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份血缘,永远无法挥除改变。

    谢明曦心情不佳,从玉仗着胆子劝慰一句:“事情已经过去了,小姐就别为此郁郁难解了。”

    “是啊!杨夫子和杨姑娘都是明理的人,并未迁怒小姐。”扶玉接过话茬,有些口拙地安慰:“再说了,老爷已经决意严惩大少爷。也算是给杨姑娘出气了!”

    谢明曦抿紧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倒要等着看看,谢钧会如何严惩谢元亭。

    ……

    谢钧没令谢明曦失望。

    隔日一大早,谢元亭便被抬上马车,送去了离京城三百里远的一处偏僻田庄。

    谢元亭当然不甘心就此被送走。对着谢青山高骂怒嚷:“我是谢家大少爷!你这个卑贱奴才,有何权利送我出谢府!”

    谢青山身为谢钧长随,在府中颇为体面。谢老太爷徐氏见了他,也会亲切地称呼一声青山。

    谢元亭张口就是奴才,谢青山心中颇为恼怒。不软不硬地应了回去:“奴才卑贱,不敢擅自做主,一切皆听老爷差遣吩咐行事。”

    谢元亭怒目相视:“除非父亲亲自来,不然,我绝不走!”

    谢青山心中哂然,语气中露出一丝嘲讽:“老爷一早要去官署应卯当差,无暇到繁英阁来。”

    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清楚。

    谢钧根本不想见谢元亭!

    谢元亭满目羞愤恼怒:“总之,父亲不来,我不会离开繁英阁半步。”

    谢青山也不是吃素的,淡淡道:“这可就由不得大少爷了。来人,将大少爷抬到马车上去!”

    几个身材壮实的侍卫立刻上前,将谢元亭抬至木板上。

    谢元亭想挣扎,不小心碰到了伤处,顿时惊天动地如杀猪一般惨呼起来。

    ……

    熬了一夜刚合眼睡下的丁姨娘,立刻被惊醒,匆忙穿衣冲了出来:“谢青山,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将元亭送到哪儿?”

    谢青山对失了宠的丁姨娘颇为淡漠:“老爷吩咐奴才将大少爷送去田庄,自省其过。”

    什么?

    丁姨娘头脑轰地一声!

    堂堂谢家长子,竟要被送去偏僻的田庄?

    “元亭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丁姨娘急切追问。

    谢青山回答得颇为巧妙:“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

    丁姨娘:“……”

    谢元亭和丁姨娘的脸色都彻底变了。

    谢钧这是何意?

    莫非是要将他发落在田庄里,永远不让他回谢家了?

    这怎么行!他是谢家长子,谢家的家业都该是他的。他怎么能永远待在田庄?

    谢元亭又开始嚷着“我不走”,丁姨娘则哭着央求:“谢管事,你让我见老爷一面。我求你了!”

    谢青山见这对母子头脑还不清醒,索性直言:“郡主张口想保下大少爷,老爷和郡主为此事闹翻了脸。郡主一怒之下,已决意要和老爷和离!”

    “老爷连郡主都颜面都不顾了,姨娘就算见了老爷,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丁姨娘谢元亭的脸上都没了血色。

    谢青山淡淡道:“奴才奉劝姨娘和大少爷一句,老爷正在气头上,你们还是别闹腾为好。先老实去田庄。待过上一年半载,老爷彻底消了气,再求一求情,或许老爷还会心软。现在这般闹腾,便是有些情分,也都被闹没了。”

    想走也得走!

    不想走也得走!

    丁姨娘一咬牙:“好,那我随元亭一起去!”

    谢青山瞥了丁姨娘一眼:“老爷吩咐过奴才,只要姨娘张口,便送姨娘一道去。什么金银细软姨娘也不必收拾了。田庄里不缺吃穿,金银带了也无处花用,不带也罢。”

    丁姨娘:“……”

    ……

    一炷香后,丁姨娘母子就被一辆马车送出了谢府。

    谢钧去了官署,谢明曦去了书院,谢老太爷不肯露面。倒是徐氏领着儿子儿媳来送行:“这一去,怕是以后也回不来了。在田庄里可得老实安分些。”

    丁姨娘谢元亭:“……”

    母子两个一起怒目相视。

    心情颇好的徐氏半点都不介怀,笑着送走了这对母子。

    没了丁姨娘母子,永宁郡主早上和谢钧大吵一回,一怒回了郡主府。和不和离的,徐氏并不关心。只觉得眼前清静自在了许多。

    阙氏有些不安地低语:“婆婆,郡主该不是真的要和大伯和离吧!”

    这年头,和离绝非等闲小事!

    永宁郡主一旦闹腾起来,淮南王府岂肯善罢甘休!

    徐氏倒是颇为光棍,张口道:“这事我老婆子可管不了。反正我们在谢府内宅待着,总少不了一口饭吃,管这么多做什么!”

    这倒也是。

    阙氏心里嘀咕一回,很快住了嘴。

    ……

    便连谢钧,也未料到永宁郡主这次是来真的。

    两日后,永宁郡主府的赵嬷嬷趾高气昂地来了,扔下一张休书:“这是我们郡主给你的休书!”

    谢钧气得鼻子都歪了!

    只有男子休弃妇人,从未听闻过女子休弃丈夫的道理!

    哪怕是假凤虚凰的丈夫,他也顶着郡马的身份顶了十几年。永宁郡主的嚣张跋扈,他都一一忍了。现在这般咄~咄~逼人,他要再忍,实在枉为男子!

    “要和离,这和离书也得我来写!”

    谢钧不愧是探花出身,文采极佳,洋洋洒洒挥笔而就。

    赵嬷嬷拿着和离书,同样气短胸闷。

    这个谢钧!

    往日就是个没骨头的怂货!

    在永宁郡主面前从来直不起腰杆来。就是对着她,也得陪笑脸。现在骨头倒是硬起来了。竟主动写了和离书!

    赵嬷嬷恶狠狠地瞪了谢钧一眼:“好,好的很!我这就回去向郡主复命!”

    “谢大人如此有骨气,希望到了我们王爷和世子面前,也这般硬骨头才好!”

    谢钧难得像一回男子汉大丈夫,冷笑着扔下一句:“我且等着!”

    ……



    从玉扶玉随谢明曦来了莲池书院,府中的动静消息,俱由芳巧收集再送来。

    芳巧为人太过伶俐,失之忠厚耿直,一直不得谢明曦青睐。好不容易熬到从玉扶玉都走了,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便以她为首。

    论打探消息,芳巧着实是一等一的好手,送来的消息颇为详尽。

    谢明曦看了之后,哂然一笑。

    永宁郡主和谢钧做了十几年假夫妻,彼此嫌恶,却又有各自的私心。便是前世,两人也一直做着“夫妻”。直至她在宫中彻底得势,做了贵妃。

    谢钧立刻巴了上来,而她,也“摒弃前嫌”,和谢钧“和好如初”。谢钧和永宁郡主正式和离。

    这一世,此事整整提前了十几年。

    永宁郡主一怒写“休书”,摆明是想给谢钧难堪。只要谢钧低头示弱,像以前一样乖乖去郡主府卑躬屈膝赔礼,永宁郡主出了心头恶气,便也罢了。

    万万没料到,谢钧竟十分硬气地写了和离书,令赵嬷嬷带回郡主府。

    永宁郡主见到这份和离书,怒不可抑。原本只有三分做做样子,现在骑虎难下,非和离不可了!

    ……

    永宁郡主自小便任性跋扈霸道,从未吃过半点亏。这几年屡屡在谢明曦面前隐忍退让,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恶气。此次已决意翻脸,行动力颇为惊人。

    永宁郡主先领着一众侍卫,一大早就登了谢家的门。

    谢钧还没来得及张口放狠话,永宁郡主身后的侍卫已扑上前来,如狼似虎一般,痛揍了谢钧一顿。

    谢府里也有家丁,奈何人少,不及对方人多势众,根本不是郡主府侍卫的对手。

    谢老太爷徐氏和谢铭夫妻都没能逃过,俱挨了打。

    谢兰曦姐弟三人都出府读书,算是逃过一劫。年幼的四小姐五少爷,因天寒地冻未被抱进内堂,也免遭此难。

    谢府内宅,也被赵嬷嬷领人砸了个精光。

    唯有春锦阁,安然无恙。

    永宁郡主原本倒是想命人一并砸了春锦阁,被赵嬷嬷私下劝了一回:“谢明曦是未来的七皇子妃,郡主何必和她撕破脸。”

    再者,永宁郡主还有把柄被谢明曦攥着呢!

    永宁郡主半推半就,“饶”过了谢明曦的春锦阁。

    谢家主子都挨了打,齐齐倒下。谢青山身为谢钧亲信,格外得了“关照”,也被揍得遍体鳞伤,根本无力起身。谢家奴仆都慌了手脚。立刻给几位读书的少爷小姐送信。

    谢兰曦姐弟三人动作迅捷,立刻赶了回来。

    过了半个时辰,谢明曦也回了谢府。

    ……

    “明曦堂妹,”谢兰曦红着眼眶上前,一把握住谢明曦的手:“你可算回来了!”

    谢兰曦的手不停颤抖,一片冰凉。

    谢明曦的手却温暖有力,异常沉稳:“有我在,不用怕。”

    短短六个字入耳,谢兰曦惊惧惶惑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哽咽着嗯了一声。

    谢元舟也急急地凑上前来:“明曦堂姐,祖父他们都挨了打,现在还不知轻重。府中的家丁下人,也有不少受伤的。我已命人去请了几位大夫来。”

    十二岁的谢元舟,个头比谢明曦略矮了一些,已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

    “你做的很好。”谢明曦赞许地看向谢元舟:“不用怕,永宁郡主只为出一口恶气,绝不敢真得闹出人命来。祖父祖母他们受了皮外伤,吃点苦头罢了,性命无碍。”

    谢元舟长这么大,何曾见过今日这等场面,早已慌得六神无主。

    只是,他自认为是七尺男儿,不能和谢兰曦一样哭鼻子抹眼泪,强撑着做出个大人样。安排人去请大夫。

    谢明曦一回府,谢元舟也顿时有了主心骨。

    天塌下来,有个头高的顶着。

    谢明曦,自然是谢府“最高”的那一个!

    谢明曦深谙安抚人心之道,面上未露半点慌乱,目光一扫,传令下去:“府里所有未受伤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都传到内堂来。”

    “兰曦堂姐,你领着所有丫鬟婆子,清理内宅。要将所有被砸坏的东西损坏的财物一一登记下来,记住,一件都不能漏!”

    “元舟堂弟,你领着小厮和家丁,在府中四处巡视,绝不容任何人趁着此时偷窃府中财物。”

    “另外,派人去府衙击鼓鸣冤,状告永宁郡主指使恶奴伤人,砸损谢家财物。再让人将今日谢家发生之事,四处散播。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此事传开。”

    谢兰曦和谢元舟听了之后,俱是一惊。

    “明曦堂妹,这等家丑,遮掩还来不及,为何要外传?”谢兰曦脱口而出。

    谢元舟也是一脸疑惑:“是啊!这要是传出去,还闹上公堂,以后谢家岂不成了众人笑柄?”

    就是要让谢家成为笑柄,让谢钧不得不彻底和永宁郡主划清界限!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道:“永宁郡主如此跋扈嚣张行事,不过是仗着郡主的身份和淮南王府的威势。”

    “她以为我们谢家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吭声。我这回就让她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兰曦姐弟还要再说什么,谢明曦看了过来,淡淡道:“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担下!你们不用担心!”

    姐弟对视一眼,不再多言,各自听令行事。

    ……

    谢钧等人伤得着实不轻,下人不敢挪动,便抬进了最近的几间屋子里。

    谢明曦先去看了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一把年纪,竟被儿媳命人打伤,脸面受伤的程度更甚身上的伤势。见了谢明曦,老泪横流:“明娘啊!祖父以后再无颜见人了。”

    谢明曦低声安慰:“我定会为祖父出了这口恶气!”

    徐氏伤势略重一些。

    永宁郡主厌恶她为人,特意命赵嬷嬷掌了徐氏的嘴。

    徐氏一张脸都被抽肿了,牙也掉了两颗。一张嘴,俱是血腥气。

    比起哭哭啼啼的谢老太爷,徐氏倒是硬气得多:“明娘!这次永宁郡主登门砸东西打人,正是现成的把柄,你可别饶了她!”(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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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欣赏徐氏,不是没有道理。

    谢家男子天生软骨头,归根究底,还是从谢老太爷开始的。徐氏性情粗野泼辣精明,性情也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坚韧。

    “我已写了状纸,命人递去府衙了。”谢明曦张口安抚:“祖母安心养伤。”

    徐氏欣慰地点点头,又低声叮嘱:“此事你还是命人给七皇子殿下送个信。若淮南王府出面,便得由七皇子殿下亲自出面,才能镇得住了。”

    谢明曦也未矫情:“我刚才已命扶玉去松竹书院了。”

    关键时候,该借力借力,该借势借势。

    单凭谢家,单凭她一个,对付永宁郡主不难。要震慑淮南王府,就得盛鸿出马了。反正是自己未来夫婿,谢明曦使唤起来十分顺手,没半点不好意思。

    徐氏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诶哟”“诶哟”重新叫唤起来。

    谢明曦又去安抚了无辜被牵累的谢铭夫妻一番,最后,才去了谢钧的床榻前。

    永宁郡主最憎恶的人便是谢钧,想也知道,谢钧今日受的伤最重。一张俊美儒雅的脸孔,被揍得不成样子,身上都是伤痕。

    哪怕是不伤及性命的皮外伤,没个三五个月,也决计好不了。

    谢明曦问了一句:“父亲可是打定主意和离?”

    谢钧目中射出愤怒的恨意:“这等恶妇,我焉能再忍下去!”

    “父亲痛下决心便好!”谢明曦淡淡道:“既是如此,我无需再给她留半分颜面了。”

    谢钧听得有些心惊肉跳,看向谢明曦:“明娘,你要做什么?”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钧一眼:“事到如今,父亲还想着颜面二字吗?”

    谢钧被噎得哑然无语。

    谢家上下被打成这样,内宅也被砸了个精光。他这副模样,少说要养伤数月。这等事,压根瞒不过人,还谈什么颜面……

    谢钧咬咬牙:“罢了!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

    很快,几位大夫便来了。

    谢家内宅被砸得乱七八糟,看着委实不成样子。几个主子都被打伤,更是蹊跷。大夫们一边诊断疗伤,心里不免要猜测一回。

    谢三小姐倒未隐瞒,在几位大夫的面前坦然道:“郡主闹着和父亲和离,闹得这般不堪,让你们见笑了。”

    原来是永宁郡主干的好事啊!

    几位京城名医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连连道:“三小姐放心,此等事,我们绝不会四处宣扬。”

    谢明曦却道:“诸位大夫颇有医德,令人赞赏。不过,此事瞒不过人。我已命家中下人去衙门递了状纸,此事很快就会传开。宣不宣扬都无碍。”

    众大夫:“……”

    不愧是未来的七皇子妃,行事真是霸气!

    这等家事,直接就告到衙门去了!

    到时候,丢人的可就不止谢家了。永宁郡主府和淮南王府,都会跟着颜面扫地。

    谢明曦温和地说道:“家中还有许多下人受伤,劳烦诸位大夫替他们也看上一看。今日大夫们劳苦,诊金我绝不会亏待了诸位。”

    几位大夫连道不敢,也不介意替下人诊伤的事了,各自去忙碌不提。

    ……

    一个时辰后,盛鸿也来了谢府。

    谢明曦自回府之后,一直忙着安抚众人安排诸事,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听闻盛鸿来了,也未意外:“请殿下进来。”

    从玉略一犹豫,小声道:“小姐不去迎一迎殿下?”

    盛鸿往日来谢府,俱是以“六公主”身份。以七皇子身份来谢府,还是第一回。

    谢家主子都躺在床上,不能下榻相迎也就罢了。谢明曦总该出去相迎,也显得重视未来夫婿不是?

    谢明曦动也未动:“又不是别人,不必多礼。”

    从玉:“……”

    从玉战战兢兢地代主子去相迎。

    七皇子殿下依旧一袭黑衣,俊美无双。见了从玉,挑眉一笑:“明曦呢?”

    从玉试图替主子掩饰一二:“小姐有些乏了,便命奴婢前来相迎。”

    如果谢明曦郑而重之地来相迎,倒是生疏见外了。这样的做派,才是“自家人”。

    盛半点没觉得被怠慢,反而颇为愉快:“我又不是别人,不必多礼。”

    从玉:“……”

    主子们的心思,她真的不懂。

    ……

    盛鸿不是第一次进春锦阁。

    这几年里,他来过几回,不过,都是以“六公主”的身份。这是他第一次身着男装,踏入春锦阁。

    心里有种异样的悸动和蠢蠢欲动的喜悦。

    在看到谢明曦的那一刹那,盛鸿的所有绮念一扫而空,只余心疼和怜惜。

    谢明曦静静坐着,手中捧着热茶,浅浅啜饮一口,面上露出一丝倦意。

    听到脚步声,谢明曦抬头看了过来:“我让人给你送信,只是让你心中有数,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眼下她应付无碍,远远没到需要他出面的时候!

    盛鸿听出她的话中之意,简短应了一句:“我放心不下,先来看看。”

    很自然地在谢明曦身边坐下,拿过她手里的茶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别有用意地赞道:“好茶!”

    谢明曦这个被调戏的当事人不以为意,从玉扶玉却都臊红了脸,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起退了出去。

    “瞧瞧你,把她们两个都吓跑了!”

    谢明曦揶揄地取笑。

    盛鸿面皮雄厚,咧嘴一笑:“这就吓跑了,脸皮也太薄了。以后我们成亲了,每日都在一起,她们两个该怎么办?”

    调笑两句,才问起正事。

    “你父亲是打定主意要和离了?”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再后悔了!”

    她要借着此次机会,和永宁郡主淮南王府彻底决裂!如此一来,也会省了日后许多麻烦!至少,永宁郡主再无机会顶着嫡母的脸孔出现在她面前。

    盛鸿窥破谢明曦的心思,忍不住叹了一句:“其实,我也不乐意有嫡母。”

    谢明曦:“……”

    谢明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等话,岂能乱说!”

    永宁郡主和俞皇后,如何能相提并论!(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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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鸿见谢明曦皱眉不快,立刻低声道:“你别恼!这儿只你我两人,我才会说句心里话。换了别人,我怎么会乱说。”

    “我在宫中一直谨言慎行,从未有过半分懈怠。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轻松片刻肆无忌惮了。”

    身在宫中的滋味,谢明曦焉能不懂?

    身边时时刻刻有数双眼睛盯着你,一言一行俱逃不过人眼。出口之言,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会传到有心人耳中。稍有不慎,就会落人话柄,或露出可乘之机为人所乘。

    单纯良善之人,在宫中根本没活路。

    在宫中,人人都得戴着数张面具过活。

    盛鸿能以女装示人六年未被察觉,将世人皆瞒在鼓里。可见“功力”之深厚!她确实无需为他忧心恼怒。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很快扯开话题:“算一算时间,衙门收了状纸,也该派人去郡主府了。”

    大齐律例,举凡递送状纸告官者,被告之人便需至衙门被问询。有官位爵位者,府衙会登门送传票。之后,才是开衙审案。审案时,除了府尹捕快之外,还会有许多百姓前去围看。

    永宁郡主若真得被“请”至府衙,可就彻底成了笑话。

    淮南王府绝不会坐视,必会暗中出手护住永宁郡主。

    盛鸿也知其中奥妙,目光一闪,淡淡说道:“我已命魏公公前去府衙,有魏公公‘督促提醒’,想来府尹大人一定会‘秉公处理’。”

    谢明曦闻言哑然失笑。

    扯着老虎做大旗!这一招确实极妙!

    盛鸿虽贵为七皇子,在宫中却根基未稳。派人拿名帖去,京城府尹未必认账。魏公公前去,可就不一样了。

    魏公公曾是建文帝身边内侍,被建文帝赏给了盛鸿。其中不无监督之意。不过,在外人看来,这便是七皇子深得圣眷的明证。

    魏公公亲自前去,京城府尹岂敢怠慢疏忽?

    ……

    盛鸿既是来了,少不得要去探望谢家上下。

    探望过谢老太爷和徐氏后,盛鸿又去了探望未来岳父。

    看着谢钧被痛揍之后的惨样,盛鸿心里颇有几分同情,张口安慰道:“岳父受此羞辱,我绝不会坐视。岳父放心,明曦已命人送了状纸去府衙,我也打发人去了府衙。”

    “此事,淮南王府必要给谢家一个交代!”

    盛鸿不说永宁郡主府,一张口就直指淮南王府,其中的撑腰之意,已十分明显。

    谢钧心中感动之极,顶着一张看不出原来面目肿如猪头的脸道:“多谢殿下!”

    盛鸿笑得格外随和亲切:“翁婿之间,谈何谢字。岳父这么说,可就太过见外了!”

    盛鸿颇有做女婿的自觉,还没娶谢明曦过门,一口一个岳父叫得甚为亲热。

    谢钧能做十余年郡马,脸皮之厚度也非常人能及。立刻打蛇随棍上,哀声叹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中用,被郡主纵恶奴打成这样,谢家内宅被砸。此事一传出去,我谢钧颜面扫地,也就罢了。却连累得明娘也跟着颜面无光。”

    “万幸殿下愿伸手相助,这份恩情,我定然铭记于心,永不相忘。”

    “只是,永宁郡主素来嚣张跋扈,淮南王府更是护短成性,极难招惹。殿下和淮南王父子同姓盛,论血缘亲疏,我们谢家都远远不及。”

    “殿下这般偏帮着谢家,传到皇上耳中,惹得皇上不快就不妙了。”

    “殿下心意,我们谢家领了。只是,殿下万万不可这么做!”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听得盛鸿感慨不已。

    谢钧腰杆软了些,做官没大能耐,往日全仗岳家提携。

    “掏心置腹”的话张口即来,还这般诚恳真切,也算谢钧的看家本事了。

    “岳父放心,父皇那里,我自有应对之策。”盛鸿温声安抚:“岳父受此重伤,好好养伤便是。其余一切,都交给明曦和我来处置。”

    谢钧目中闪出感动的水光,半晌,才哽咽着说道:“真不知该如何谢殿下。”

    站在一旁的谢明曦:“……”

    演得差不多就行了啊!

    这般惺惺作态你来我往,她看着实在膈应。

    谢明曦咳嗽一声,打断翁婿两人的深情对视:“父亲好生歇着吧!午饭也备好了,殿下吃完就回书院去。”

    谢钧对谢明曦如今堪称百依百顺,立刻应下。

    盛鸿不太想走:“我已告了一日的假,下午我也留在谢府。”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岁考将至,殿下是否有把握考甲等?”

    盛鸿:“……”

    盛鸿立刻改口:“一寸光阴一寸金,岂能随意浪费。我吃完饭就回书院去!”

    ……

    永宁郡主府。

    永宁郡主今日在谢府大展雌威,该打地打,该砸地砸,积压了数年的郁气一扫而空,格外畅快。

    中午,永宁郡主甚至主动饮了几杯酒,午睡时又召了点翠去“伺候”。

    瑶碧守在门外,隔着厚厚的门,寝室里的动静依然隐约可闻。由此可见,永宁郡主今日心情极佳兴致高昂。

    瑶碧心思沉沉。

    之前数月,永宁郡主回谢府住下。为了装出夫妻和睦的样子,谢钧几乎夜夜留宿“雍和堂”。其实,每夜和谢钧同床共枕的人都是她。

    她伺候谢钧也有四五年了。谢钧生得俊美,又擅甜言蜜语,床榻间耳鬓厮磨之际,她也曾暗暗做过美梦。

    若永宁郡主开恩,将她的身份过了明路,她不必再喝避子汤药。等怀了身孕,生下一子半女,她便能像春桃秋菊一般,成为谢钧的侍妾……

    身为女子,谁不愿嫁得如意夫婿,生下儿女,终身有所依靠?

    春桃和秋菊各有姿色,可论起容貌,没一个能及得上她。偏偏她被永宁郡主牢牢捆在身边,动弹不得。

    今日永宁郡主彻底和谢钧反目翻脸,和离之事已无可更改!

    她心里那点奢望,也彻底成了幻影。

    门里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她没有半点听墙角的激动,一颗心似泡在黄莲水里,愈发苦涩。

    就在此时,赵嬷嬷忽地神色有异地来了。

    ……



    永宁郡主“午睡”的时候,无人敢来惊扰。

    赵嬷嬷特意前来,神色匆忙,显然有要事。

    瑶碧打起精神,迎上前去:“赵嬷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赵嬷嬷神色阴沉,咬牙低语:“府衙派了师爷来,说是谢家命人递了状纸,状告郡主纵恶奴在谢家行凶,打伤了谢家数人,砸了谢家财物。”

    “呸!这个谢钧,胆子真是不小!竟敢和我们郡主这般较劲!”

    瑶碧一阵惊愕后,却未吭声。

    但凡有些血性的,都不能忍下这等羞辱!

    郡主依仗的是淮南王府。可谢家有谢明曦在,齐肯吃这等哑巴亏!这才过了两三个时辰,府衙的捕快就上门了……

    瑶碧心里涌起不太美妙的预感。

    这一回,永宁郡主为了出心头恶气领人去谢家,只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嬷嬷吩咐瑶碧:“捕快还在外候着,坚持要面见郡主。你立刻去敲门,向郡主禀报此事。”

    这等事,自己不去,倒叫她去触永宁郡主的霉头!

    瑶碧心里颇为不忿,面上却不敢显露,低声应了,然后去敲了门。

    不出所料,“午睡”被打断的永宁郡主十分恼怒。屋子里的动静也彻底消停了,过了片刻,穿了衣衫面色潮红的点翠来开了门。

    瑶碧目不斜视,进去禀报。

    永宁郡主果然怒不可遏:“好一个不长眼的京城府尹!我今日倒要看看,谁敢让我去衙门被审!”

    然后,怒目瞪了过去:“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过来伺候本郡主更衣梳妆!”

    瑶碧心里暗暗叹一声倒霉,面上恭敬地应下。

    满心怒火的永宁郡主最易迁怒,瑶碧再小心伺候,也不免被挑刺找茬。梳发时扯断了几根发丝,被永宁郡主罚了自掌嘴十巴掌。

    瑶碧不敢留力,啪啪用力,将一张白嫩的脸孔打得通红。

    永宁郡主稍稍解了心头恶气,领着点翠出了寝室。

    瑶碧留在寝室里收拾被褥。

    脸孔火辣辣地疼,心中的羞辱愤怒无处可泻,只能咽下。

    ……

    永宁郡主的坏脾气,在京城颇有些声名。

    京城府尹接了谢家的状纸后,便觉头痛,压根不想沾手这等内宅恩怨。只是,状纸是谢三小姐亲自书写送来,紧接着,七皇子便派了魏公公前来。

    这位魏公公,再内侍中也颇有些名气。

    卢公公是建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魏公公自十四岁起就认了卢公公为义父,卢公公对干儿子颇肯提携。兼之魏公公心眼活络为人伶俐,很快就在一众内侍中崭露头角。

    建文帝将魏公公赏给七皇子,这在消息灵通的官员中早不是什么秘事。

    府尹是正经的四品官,不过,在官宦勋贵皇亲多如狗的京城,府尹委实是最苦逼的官职。有些来头的,根本开罪不起。

    赵府尹和两位幕僚商议片刻,终于决定“秉公办理”此事。派了姓丁的师爷来郡主府。

    丁师爷,年约四旬,举人出身,善刑名断案。揣摩上意的本事,比刑名断案还要高明得多!

    一接到差事,丁师爷便知此行不易,点了几个身手颇佳的捕快一同随行。

    到了郡主府,丁师爷等了半个时辰,永宁郡主才露了面。

    永宁郡主年少时便以冷艳闻名,如今三旬有余,依旧美丽慑人,眼角余光都未瞥丁师爷一眼。

    由赵嬷嬷代为张口:“郡主忙的很,有什么话,丁师爷不妨快说。”

    面对这等无视羞辱,丁师爷倒是稳得住,亲自递上了府衙的传票:“谢家状告郡主纵恶奴行凶打人,损害谢家财物。府尹大人定于两日后开衙审理此案,请郡主两日后至府衙。”

    永宁郡主心头火气,霍然起身:“放肆!本郡主何等身份,赵府尹竟敢这般待本郡主,真是胆大妄为活得不耐烦了!”

    丁师爷早有心里准备,面对满目怒容的永宁郡主,依然恭敬有加:“小的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请郡主先收了传票。”

    又特地补了一句:“七皇子殿下派了魏公公到府衙,赵府尹大人也是秉公行事,请郡主见谅。”

    有能耐,冲着七皇子去啊!

    拿我一个师爷撒什么气!

    永宁郡主听了七皇子之名,怒火愈盛,冷笑一声,接过传票,手中稍一用力,便撕做两半。

    丁师爷面色微变,说话也硬气了几分:“赵府尹大人不愿怠慢郡主,特意亲自书写传票。郡主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嚣张跋扈!”

    永宁郡主在气头上,哪里会将一个师爷放在眼里,杀气腾腾地冷笑:“本郡主今日就嚣张跋扈给你看看!”

    一声令下,涌进一堆侍卫,竟将丁师爷和几位捕快撵出了郡主府。

    ……

    丁师爷灰头土脸万分狼狈地回了府衙。

    虽未挨打,被推推搡搡之下,衣服却被扯坏了,堪称斯文扫地颜面尽失!

    赵府尹一见,脸黑了一半。待听闻自己所书的传票被永宁郡主亲手撕了,另一半脸也黑了。

    人家是正经的郡主身份,有淮南王这个亲爹,难怪不将他这个四品府尹放在眼底。

    丁师爷苦着脸问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永宁郡主这架势,显然绝不肯来府衙受审。

    两日后府衙开审,永宁郡主府没人来,算怎么回事?

    赵府尹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头发稀疏的额头,一肚子糟心。

    奉七皇子之令前来的魏公公,并未离开。

    魏公公闻讯而来,用内侍特有的阴柔尖细嗓音说道:“赵府尹秉公行事,永宁郡主焉能这般羞辱朝廷命官?所依仗者,无非是淮南王府罢了。赵府尹不必担心,两日后的衙审如常进行便是。”

    “杂家这就去一趟淮南王府,问一问淮南王府意欲如何?”

    魏公公走后,年近五旬的赵府尹愁得老脸满是皱褶。

    看魏公公这架势,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谢家,永宁郡主府。淮南王府,七皇子。一个比一个难招惹!他本就毛发不旺,经此一事,头顶非得秃了一圈不可!

    ……



    “小姐,余安来了。”从玉轻声禀报。

    谢明曦略一点头:“让他进来。”

    片刻后,余安走了进来。

    此次,余安不是只身前来,身后多了两个少年。

    左侧的少年一身青色武服,约莫十七八岁,皮肤黝黑,五官平平,一双眼睛却格外锐利。步伐稳健,目光冷肃,犹如一把利刃,尚未出鞘便已露出峥嵘寒芒。

    另一个少年穿着同样的青色武服,年龄略小一些,约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细长,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这一双少年进了春锦阁后,不敢抬头张望,一起跪下行礼:“见过三小姐。”

    谢明曦目光一扫,看向余安:“他们就是谢三和谢九?”

    “正是,”

    余安以手指着目光锐利的青衣少年:“这是谢三,身手在一众暗卫中最佳。”又指着另一个眼睛细长的笑脸少年:“这是谢九,擅隐藏踪迹刺探消息。”

    如今,田庄里的暗卫已近五百人。其中四百少年,少女不足一百。少女单独在一处田庄,秘密训练。四百少年分做两营,一营专练追击刺杀,另一营则训练为细作内应,专门收集消息。

    谢三和谢九,便是这两营的首领。

    这些暗卫,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多相貌平庸。被余安买下送进田庄后,重新赐名。余安赐名的方法也很简单,全部姓谢,以入田庄的先后排序。

    谢三和谢九,正是第一批被买下的孤儿,训练时间最长,表现也最优异出众。

    两人这是第一次进谢府见真正的主子。来之前,心中各自忐忑紧张,还有一丝隐隐的激动和期待。

    “你们两人起身。”谢明曦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谢三谢九一起谢恩,然后起身。趁着起身之际,飞速地扫了谢明曦一眼。

    然后,两个少年心跳俱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

    谢明曦年近十四,眉目清丽,秀美无伦,唇畔微笑浅浅,眸中神采照人。

    几年的训练,他们心无旁骛,只知忠心主子听令行事。此时的反应,纯属一个少年见了美丽少女时的自然反应。

    谢三谢九在众暗卫中脱颖而出,自有过人之处,很快恢复如常,垂头不语。

    ……

    往日谢三谢九只听余安号令,今日余安带两人前来见谢明曦,一是令他们知晓真正的主子是谁。二来,是因谢明曦有事差遣。

    “谢三,从今日起,你将手下的暗卫分作三班,轮流守在谢府附近。”谢明曦淡淡说道:“若再有人登门闹事,像今日这般。你们便可现身,将来人击退。记住,不可伤人性命。”

    谢三恭敬领命。

    谢明曦又看向谢九:“你将手下人也分作三班。其中一拨盯着淮南王府,一拨盯着永宁郡主府,最后一拨盯着府衙。有任何异动,便让送信至莲池书院,交给从玉。”

    谢九也恭敬应下。

    谢明曦多瞥了谢九一眼,随口问道:“你笑什么?”

    谢九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奴才天生这副模样,不笑也像是在笑。”

    谢明曦哑然失笑,挥挥手,让他们两人退下。

    谢三谢九走后,余安又低声道:“少女营成立最迟,暂时未成气候。不过,其中亦有聪慧伶俐之人。”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选谁为首领,由你决定便是。待日后带来给我看一眼便可。”

    余安张口应下。

    如今,余安手下有数十家店铺,再加这几百暗卫,要操心忙碌的事繁多。余安提拔了一批精明能干之人。暗卫里的佼佼者是谢三谢九,得用的掌柜也有不少。

    短短几年间,玉容膏和神仙丸所带来的盈利,已是一笔惊人的数字。照此经营下去,谢明曦出嫁时嫁妆之丰厚,定会震惊世人。

    谢钧和永宁郡主和离一事,余安一字未提。

    谢明曦已存心将此事闹大,显然有坐实此事之意。余安话不多,心思却灵透,已窥出了谢明曦的心意,自不会再多舌。

    “余安,我还有事吩咐你。”谢明曦忽地压低声音,吩咐数句。

    饶是余安冷静过人,也被震了一震:“小、小姐,你当真要将此事宣扬出去?”这等事,可是实实在在的谢家家丑……

    谢明曦淡淡道:“照我的吩咐行事便是。”

    余安立刻应下:“是。两日之内,奴才必令此事传遍街头巷尾。”

    ……

    此时,魏公公已到了淮南王府。

    淮南王父子皆不在府中,淮南王世子妃出面招呼魏公公。

    魏公公年纪不大,说话却十分周到老练,一张口就吓了淮南王世子妃一跳:“永宁郡主带人打了谢家上下之事,世子妃可曾知晓?”

    从早上到现在,也只大半日功夫。消息尚未传到淮南王府。

    淮南王世子妃听得一懵。

    魏公公虽是内侍,派头却不小,先冷笑数声,然后才将事情原委道来:“……杂家奉七皇子殿下之命,去了府衙。没曾想今日开了眼界,永宁郡主竟是连传票都撕了。赵府尹秉公行事,反遭此羞辱。”

    “杂家委实看不下去,这才来了淮南王府。”

    “烦请世子妃将此事告诉王爷和世子,也请王爷世子早做定夺,免得此事闹得太过难堪,令王府也一并蒙羞。”

    淮南王世子妃送走了气势凌人的魏公公,心里忍不住怨了永宁郡主一回。

    要和离就和离,将谢家众人打了个遍。谢明曦如何肯善罢甘休?七皇子也是,堂堂皇子之尊,跟着凑什么热闹?

    淮南王世子妃如坐针毡,立刻命人去宗人府送信,顺便给永宁郡主也送了信。

    一个时辰后,永宁郡主来了王府。

    傍晚时分,淮南王和世子也回了王府。

    被自家长嫂劝了半个下午,永宁郡主憋了一肚子不痛快。见了父兄,立刻有了主心骨:“父王,大哥,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今天的事,你们可得给我撑腰做主!”

    “区区赵府尹,竟敢这般羞辱我。实在可恼可恨……”

    话未说完,淮南王已铁青着脸,扬手扇了永宁郡主一记耳光。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重重落在永宁郡主的脸上。

    永宁郡主被打懵了!

    她顾不得左脸火辣辣的刺痛,不敢置信地看着素来宠溺她的亲爹:“父王……你竟打我?”

    自小到大,淮南王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对她几乎百依百顺,纵容宠溺。

    现在,竟然动手打了她!

    淮南王满心怒气,声音冷如寒冰:“打的就是你!”

    “我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

    “谢家接了赐婚的凤旨,谢明曦日后便是七皇子妃。谢家今非昔比,再不能等闲视之。我让你回谢家住下,和谢钧好生过日子。你是谢明曦的嫡母,不管谢明曦情愿与否,都得叫你一声母亲。”

    “日后你只管以嫡母身份,和七皇子府走动。哪怕沾不了光,也得将过去那点恩怨都放下。”

    “你是怎么做的?”

    “一言不合,就和谢钧翻脸,让人送休书登门,羞辱谢钧。这还不算,又领着侍卫去谢府,将公婆丈夫小叔妯娌打了个遍。被谢明曦一纸告到了府衙。接着还羞辱了赵府尹身边的丁师爷。”

    “赵府尹是朝廷四品命官,是京城知府,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般折辱他?”

    “谢家吃了这等大亏,如何肯饶过你?谢明曦摆明了要趁机将此事闹大,逼着你彻底和谢钧和离。七皇子现在也插手了进来。此事很快就会闹到皇上面前。到时候,别说你,就是我这个淮南王,也要落个教女无方的罪责!”

    “我这张老脸,简直被你丢尽了!”

    “你还有脸问我为何打你!我且问你,此事你要如何收场?”

    ……

    淮南王越骂越怒,双目似要喷出火焰。

    七皇子风头正劲,再过两三年,谢明曦便要嫁入皇家为皇子妃。这等时候,笼络谢家才是正理。

    之前淮南王曾暗示谢钧,令他带着谢明曦到淮南王府走动。日后,淮南王府就是谢明曦的外家。不管七皇子有无做储君的运道,至少先结下善缘。

    可惜,谢明曦识破他的用意,从未踏过淮南王府的门。谢钧倒是常来,张口闭口岳父叫得好听,只要他一提起谢明曦,谢钧就左顾言它。

    他也未心急,心想着来日方长,等日后有了合适的契机,再修复和谢明曦之间的关系也不迟。

    没曾想,永宁郡主闹了这么一出!

    淮南王焉有不怒之理!

    永宁郡主先挨打,又被怒骂一通,眼眶骤然红了。只是,她生性骄傲,直至此刻也不肯低头认错:“父王口口声声都怪我!既如此,我走便是!”

    竟转身就走了。

    淮南王心里那个气啊,就别提了。还不能真得放手不管:“站住!”

    永宁郡主站住了也不肯回头。

    淮南王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淮南王世子对这个胞妹素来疼爱怜惜,忙为永宁郡主求情:“父王勿恼!两日后府衙才开审!这两日之内,我们想出应对之策便是。”

    真让永宁郡主去府衙被审,淮南王府的脸面可就丢尽了!再气再怒,也不能不管啊!谁让永宁郡主是淮南王唯一的掌上明珠!

    淮南王阴沉着脸道:“你现在就领着永宁去谢家,道歉赔礼!让谢家撤回状纸!”

    淮南王世子还没吭声,永宁郡主已霍然转身,冷艳的脸庞满是愤怒:“我为何要道歉赔礼!我忍谢钧,已经忍了十几年!现在,我再不愿忍了!”

    “我和他和离定了!”

    ……

    淮南王额上青筋不停跳动。

    淮南王世子见势不妙,连连冲永宁郡主使眼色。

    永宁郡主也犯起犟劲,不管不顾,就这么气冲冲地走了。

    淮南王一肚子怒火,又将淮南王世子臭骂了一顿。淮南王世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肚子怨气,却不敢吭声。一脸晦气地代永宁郡主去谢家赔罪。

    没曾想,到谢府却吃了闭门羹。

    谢府门房管事倒是不敢失礼,一脸陪笑地说道:“三小姐特意吩咐过,从今日起,老太爷老太太老爷都要养伤,谢家只得闭门谢客。请世子爷多多见谅!”

    淮南王世子往日从未将谢家放在眼底,今日被拦在门外,怒火蹭蹭往上涌。原本是来赔礼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要见一见妹夫。”

    门房管事继续陪笑:“老爷已写了和离书,世子爷这一声妹夫,可不太合适了。”

    三小姐真是料事如神!早就猜到今日淮南王府会登门,这些话,都是三小姐特意叮嘱过的……

    淮南王世子这个暴脾气,顿时就炸开了。一脚就将门房管事踹飞。

    门房管事惨叫一声:“来人啊!世子爷要杀人了!”

    谢府没受伤的家丁,听闻惨呼声立刻冲了过来。

    淮南王世子身后带了十余个侍卫,一个个身材高壮,压根没将谢家的家丁放在眼底:“世子,动不动手?”

    淮南王世子最是冲动易怒,哪里还忍得住,狞笑一声:“给我狠狠打!”

    于是,谢府今日上演了第二次全武行!

    谢府的家丁有一半受了伤,剩余的一半,显然也不是淮南王世子侍卫的对手,被揍得哭爹喊娘。

    就在此刻,不知从哪儿冒出了数十个穿着青色武服的少年。一个个神色冷漠身手悍勇。一声未吭,便动了手。

    三四个人围攻一个。

    不肖片刻,局势便彻底扭转。

    ……

    淮南王在府中等了一个多时辰。

    等来的是怒气冲冲灰头土脸的淮南王世子,还有十几个鼻青脸肿东倒西歪的侍卫。

    去谢家赔礼,怎么赔成了这副德性?

    淮南王心里陡然掠过不妙的预感:“这是怎么回事?”

    淮南王世子一脸怒容咬牙切齿:“父王,谢家实在可气可恼。我特意登门探望,竟敢将我拒之门外。区区一个门房管事,也敢奚落嘲笑我这个世子。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如何能咽下心头恶气!”

    “原本我的侍卫已经占了上风,没想到,半途冒出几十个人来。厚颜无耻地几个对一个!结果,就这样了!”

    淮南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