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面色阴沉得可怕。
淮南王世子惧父如虎,一见淮南王气成这等模样,顿时心虚了三分:“这事可怪不得我。我诚心登门致歉,谁让谢家不识好歹。谢明曦竟命人将我拦在门外,我一怒之下才动了手……诶哟!父王息怒!父王息怒!”
淮南王连踹了儿子几脚,将淮南王世子踹翻在地惨呼连连,犹不解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
一天之内打了谢家人两回!
永宁郡主骄纵成性不知轻重,还有些转弯的余地。现在淮南王世子也登门揍了人,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这分明是谢明曦给淮南王府挖的坑。偏偏淮南王世子冲动易怒,被人一激,就这么跳进了坑里。
他这个堂堂亲王,总不能亲自去谢家弯腰低头!
现在还能怎么办?
淮南王发了一通脾气,立刻召了府中管事,传令下去:“拿着本王的名帖去赵府尹处,备一份厚礼,就说永宁郡主病了,请赵府尹将谢家这一案拖延数日。待郡主病好了,再开衙审问不迟。”
“你拿一份名帖,去穆府一趟。将今日发生之事告知穆大人,其余不必多说。”
“这两日多盯着府里和府外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禀报本王!”
几位管事俱是淮南王亲信,纷纷领命。
赵府尹那边,有淮南王的名帖,想拖延数日不是难事。
穆大人执掌鸿胪寺,是谢钧的顶头上司。
淮南王府和穆家已定下亲事立下婚约,等开了年,盛渲便会娶穆家嫡长女穆梓淇过门。既是正经的姻亲,遇到这等事,穆大人自会为淮南王府出面说和。
淮南王行事老辣,可见一斑。
淮南王世子狼狈地起身,一瘸一拐地上前:“父王息怒!”
淮南王余怒未消,骂道:“我前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两个不省心的孽障!我这一把年纪了,没能享半天福,倒是整日为你们操心。”
事情皆因永宁郡主而起。挨打挨骂的却是自己。
淮南王世子心里有些憋屈,却未辩驳吭声,老老实实挨一顿臭骂。这还不算完,还得去一趟郡主府,叮嘱永宁郡主“病”一段时日。
天色已晚,此时宫门已关。
想进宫,只能等隔日早上。
淮南王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
七皇子住在宫中,告黑状上眼药可是便利多了。
……
淮南王半点没料错。
此时,盛鸿正在椒房殿里。
不过,他并未直接告状,而是张口恳求:“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建文帝随口笑问:“何事?”
盛鸿道:“儿臣今日去了一趟岳家,亲眼见未来岳父一家被打得重伤不起,躺在床榻上。儿臣想请父皇派两个太医去谢家瞧瞧。”
建文帝一惊:“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谢家行凶?”
谢钧是朝廷命官。谁有这等胆量,竟敢在光天白日下殴打朝廷命官?
俞皇后先一步反应过来,眉头微皱:“莫非是永宁郡主?”
盛鸿叹了口气:“正是。”
然后,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道来:“……明曦是儿臣未婚妻,谢家是儿臣未来岳家。如今一家子都被打成这样,和打儿臣也没两样。”
“儿臣年纪还小,母妃犯错被幽禁在寒香宫。脸面二字,其实没什么要紧。永宁郡主毫无顾忌,打已打了,儿臣也无可奈何。顶多被人笑话一阵子。”
“只是,谢家众人委实可怜。请父皇施些恩典,派两位太医去谢府。”
盛鸿深谙告黑状之道。
永宁郡主在谢家伤人,丝毫不顾及他这个皇子颜面,岂不是一并没将天子放在眼底?
这一席话,果然听得建文帝颇为恼怒,重重哼了一声:“这个永宁,真是愈发骄纵了!淮南王叔也是老糊涂了,连儿女也管束不住。谢钧有再多不是,想和离便和离,岂能行凶伤人!”
嘴皮子利索的魏公公大着胆子说道:“皇上,奴才还有一事禀报。”
很快将永宁郡主撕毁府衙传票之事说了出来。
建文帝面色愈发难看。
永宁郡主在慈宁宫里长大,和李太后素来亲近。
俞皇后和李太后势同水火,对永宁郡主也从无好感,闻言淡淡道:“依臣妾看,此事错在永宁!只是,淮南王叔素来护短,明日少不得进宫为永宁辩白说情。”
有对淮南王落井下石的机会,俞皇后自不会错过。
建文帝冷哼一声:“朕便等着,看淮南王有何话要说。”
过犹不及。
盛鸿见建文帝已面有怒色,不再多言。
倒是俞皇后,又特意“劝慰”了建文帝一番:“淮南王叔执掌宗人府,当差也算勤勉。又是皇上长辈。皇上便是心中不快,也得给淮南王叔多留些颜面。”
“再者,永宁在母后身边长大,母后素来喜欢永宁。便是看着母后的颜面,皇上也得护着永宁几分。”
建文帝被“劝”得心头火起:“皇后不必替他们父女求情了。他们要颜面,朕的儿子颜面何存?”
建文帝对七皇子的心情十分复杂。
猜疑当然有,却绝不容任何人欺辱!
盛鸿一脸孺慕感动:“父皇这般为儿臣撑腰,儿臣感激不尽。”
……
莲池书院。
从玉悄然进来,将手中的纸卷呈到谢明曦面前。
谢明曦拆了纸卷,迅速浏览一遍,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淮南王是个老狐狸,着实不易对付。
好在淮南王世子冲动暴躁易怒,挖个坑就跳。短短几句话,便激得他失了理智。兄妹两个一日之内在谢家动手两回,就是到了建文帝面前,淮南王也无可辩驳了。
从玉忧心不已地说道:“听送信的小厮说,谢府今日几乎人人有伤。便是家丁也伤了大半。小姐真的不回府看看么?”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一笑:“放心,我早有安排。”
自重生的那一日起,她便开始悄然布局。
现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这一回,她要令永宁郡主身败名裂,再无翻身的机会!
……
隔日一早,淮南王进宫请罪。
“……永宁自幼丧母,我对她不免宠溺几分,没想到,惯得她骄纵成性,行事无度。”
淮南王一脸自责懊悔伤心,双目泛红:“她和郡马成亲多年,原本还算恩爱。这几年常因琐事争吵。如今闹到和离的地步,她一时冲动,竟命人动了手。”
“我教女无方,实在无颜来见皇上。”
不得不说,淮南王也是演技实力派人物。眼泪说来就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可惜,建文帝已先一步知道事情的经过,对淮南王十分不满。闻言冷然道:“朕听闻,永宁撕了赵府尹亲手所书的传票,可有此事?”
淮南王心中暗骂七皇子,面上露出苦笑:“不敢欺瞒皇上,确有此事。我已狠狠训斥了永宁,令她闭门反省……”
话未说完,建文帝已冷笑一声:“犯下大错,原来只需闭门反省便行了。怪不得永宁这般胆大妄为,皆因有王叔撑腰之故!所以,才未将朕的七皇儿放在眼底!”
建文帝一动怒,淮南王只有低头请罪的份:“皇上息怒!”
万幸李太后及时赶来求情。
宫中的动静,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李太后能这么快过来,自是有人通风报信之故。
建文帝素来孝顺,近来因俞皇后和李太后偶有不快。不过,总不忍事事都拂了亲娘颜面。歇了怒火,冷冷扫了淮南王一眼。
淮南王心里暗暗一沉。
这一关看似过了,实则失了圣心。
真不知前辈子作了什么恶,生了这么一对不省心的儿女!连累得他这个老子奔波操劳!
……
一大早,淮南王世子妃去了永宁郡主府。
随后,永宁郡主便彻底“病倒”,关门养病。
这一病,府衙开审一事,顺理成章地后延。至于要延到什么时候,就得看永宁郡主什么时候才能病愈了。
拖延上一两个月,或许夫妻便能和好如初,不会再闹上公堂。
赵府尹私下松了口气。
谢钧伤在头脸处,告了长假,同僚好友登门探望,一律未见。所谓无颜见人,便是如此了。
穆大人亲自登门探望,谢钧想躲也躲不了。硬着头皮让管事代为迎客。
穆大人被领着进了寝室。
见到谢钧的刹那,穆大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最毒妇人心,此话半点不佳。对着那么一张俊脸,亏永宁郡主下得了这个狠手!
头脸被层层包裹,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唇的谢钧,看来颇为滑稽可笑。身上伤痕处处,根本不能下榻,由小厮扶着坐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低语:“下官失礼了。”
做说客的穆大人,一边出言安抚谢钧,一边暗暗皱眉。
将人打成这副模样,还让他来做说客。他如何张得了口?
谢钧也知穆家和淮南王府定亲之事,自然猜出了上司来意为何。
谢钧长叹一声道:“下官和郡主成亲多年,早已貌合神离。此次郡主痛下狠手,毫不留情面。下官挨打也就罢了,连累的老父亲和母亲都挨了打……”
说到这儿,适时地哽咽起来:“我这个儿子,实在不孝!”
穆大人没出口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
哪儿儿媳打公婆的道理!这永宁郡主,委实太嚣张了!还有淮南王世子,说是登门致歉,竟又动手打了谢家的家丁……
想到这些,穆大人不由得暗暗生出悔意,当初应下淮南王府的亲事,似乎过于草率了些。
最终,穆大人只叮嘱谢钧安心养伤,便沉着脸离开。
……
永宁郡主和谢钧和离之事,并未就此消停,。
随着一则流言的传出,闭门养病的永宁郡主被众人私下议论不休。
“听闻永宁郡主成亲多年,还是完璧之身!”
“这怎么可能!永宁郡主和谢郡马成亲十余年,生有一女。怎么会是完璧之身?”
“这其中当然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据说永宁郡主有墨镜之癖,天生不喜男子。当年相中谢钧,皆因谢钧出身寒门无权无势,便于拿捏。”
“其实啊,两人成亲后根本就没圆房。”
“听说,谢二小姐根本不是永宁郡主亲生。是一个叫嫣然的丫鬟所生。”
“据说这个嫣然,是永宁郡主的心头好。永宁郡主也够狠心的,嫣然生了女儿,不到一年就死了。”
这一则流言所透露的事,实在令人震惊!
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谢家人闭门不出,永宁郡主也不见人。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白鹭书院的谢云曦身上。
身处流言漩涡中心的谢云曦,对这一切浑然不察。只觉得同窗这两日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奇怪。
方若梅第一个忍不住问出了口:“谢云曦,外面传言你不是郡主所生。此事该不是真的吧!”
谢云曦:“……”
谢云曦头脑嗡地一声,反射性地怒喊:“你乱嚼什么舌头!”
方若梅是方家嫡女,平日说话颇为刻薄。
今日听闻如此劲爆的流言,方若梅哪里忍得住。一连串地说了下去:“听闻你亲娘是郡主的贴身丫鬟,叫嫣然。我还听说郡主和谢郡马一直都是假夫妻,郡主根本不喜男子,嫁给谢郡马,不过是个幌子。其实,郡主喜欢的是女子……”
一旁的方若兰,也凑了过来插嘴:“这等事,你问她,她哪里知晓。想也知道,郡主一定一直瞒着她呢!”
其余的同窗,皆是名门闺秀。此时一个个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谢云曦。
谢云曦俏脸泛白,嘴唇不停颤抖,双目先是茫然,然后涌出无比的惊恐和惧怕。仿佛被逼到了悬崖边,一脚踏前,便会掉落黑暗的深渊……
“不可能!绝不可能!”
谢云曦以为自己在低声呢喃,实则已经厉声嘶喊起来:“方若梅,方若兰,你们一定是在胡说!”
“我的亲娘是永宁郡主!绝不是那个什么嫣然!”
“你们胡说!你们是在故意诬陷我!”
一边说,一边猛烈摇头。
同窗们面面相觑,有人试图安慰几句。
谢云曦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冲出了学舍。
谢云曦红着眼眶冲出了白鹭书院。
贴身丫鬟胭脂神色惊惶地追了上去,一边跑得气喘吁吁,一边急促地张口:“小姐,等等奴婢。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她要去哪儿?
谢云曦终于停下脚步,用力地擦了擦眼角,咬牙道:“我要去问一问母亲,这些流言到底是真是假!”
谢云曦在读书上天资平平,算不得聪慧伶俐。可她也不是蠢人。
流言铺天盖地喧嚣而来,在短短两日间就传得同窗们皆知。想也知道,这些流言绝不是空穴来风……
她不是谢家嫡女,不是永宁郡主所出,而是个卑贱丫鬟所生?
这个念头一窜过脑海,便有一股极强烈的寒意自心底涌出,仿佛将跌入无边深渊。
谢云曦生生打了个寒颤,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
这一切都是假的!
一定是谢家故意放出风声,抹黑永宁郡主,连带她也受了牵连……一定是这样!她自生来就是谢家嫡女,是永宁郡主所出!
她要回府,她要见永宁郡主。
“胭脂,立刻随我回府!”
……
流言来势汹汹,迅疾扩散。
永宁郡主“闭门养病”,府中的下人也未出府。流言一时未传至耳中。直至面色有异的淮南王世子妃登门。
“妹妹,外面传言,你和谢钧是假凤虚凰的假夫妻,云娘也不是你所生。她的生母是你的陪嫁丫鬟嫣然。”
淮南王世子妃心思纷乱,无心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这些可是真的?”
永宁郡主神色巨震,脱口而出道:“大嫂从何处听说这些?”
淮南王世子妃便知这些都是真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身为长嫂,她待这个小姑一直颇为迁就忍让。皆因公公淮南王宠溺爱女,丈夫淮南王世子对唯一的胞妹也格外疼爱。她百般捧着让着,心里不是不气闷,只是从不表露出来罢了。
没想到,永宁郡主闹起了和离,动手打了公婆夫婿小叔妯娌。连累得淮南王府和七皇子斗了一回合,淮南王被建文帝发作了一回,心中恼怒,迁怒于世子……
现在看来,明明就是永宁郡主欺人太甚!
亏得谢钧忍了这么多年!
“外面已经传遍了,”淮南王世子妃语气冷淡下来,神色中透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鄙薄:“我又不是聋子,岂能不知?”
“想来父王和世子很快也会知晓此事。你还是好好想想,要如何向他们解释吧!”
永宁郡主心神俱乱,一时竟未听出长嫂语气不佳。
是谢明曦!
一定是谢明曦命人放出的流言!
早知今日,当初她真不该犹豫忍让,痛下杀手要了谢明曦的命,便是落个恶毒的嫡母名声,也比此时此刻落入全然被动强的多……
“大嫂,我该怎么办?”永宁郡主心神慌乱,六神无主,全然没了平日的骄傲:“父王命我装病,不准我出府半步。我也无机会撇清流言。大嫂,我现在该怎么办?”
淮南王世子妃声音冷淡:“这等丑事,一旦曝露,想遮也是遮不住了。我生平也从未应对过此类之事。等父王和世子回府再行商议吧!”
到底忍不住刺了永宁郡主一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郡主既不喜男子,又何必嫁给谢钧,还弄出个女儿来。岂不是现成的把柄落在谢家?”
谢家忍了多年,现在忍无可忍,将此事曝露出来。永宁郡主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永宁郡主心乱如麻,更深的隐忧和惊惧在心头涌动。
她异于常人的癖好被世人知晓,会不会紧接着有人疑心到宫中李太后身上?
……
“郡主,二小姐回来了。”
门被敲响,门外响起瑶碧恭敬的声音:“二小姐要见郡主!”
永宁郡主此时哪有心思应付谢云曦,扬声怒道:“让她回白鹭书院,安心读书去!”
瑶碧只得应下。
府中消息再闭塞,淮南王世子妃一登门,该知道的事也知道了。瑶碧此时心绪同样纷乱,和神色晦暗的点翠对视一眼,心中各自长叹一声。
瑶碧打起精神,去了谢云曦面前,委婉地传了永宁郡主的话。
不出所料,谢云曦立刻涨红了脸,杏眼喷出火星:“母亲怎么会不见我?一定是你这个贱婢拦着我,不让我见母亲!”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瑶碧无辜挨骂,心头火起,不冷不热地应道:“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着二小姐。二小姐若不信,自己去郡主门外问上一问便知。”
话音未落,谢明曦已冲了出去。
瑶碧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谢云曦闹腾起来,永宁郡主便会动怒。到最后,挨罚受苦的还不是她这个出气筒?
瑶碧暗暗咬牙,追了上去想拦下谢云曦。
可惜已经迟了。
谢云曦已飞速冲到了永宁郡主的门外,用尽全力拍门嘶喊:“母亲,母亲!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她们一定是胡言乱语,故意污蔑于我。”
“母亲,我要见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她们说的都是假的。我分明是出自你的肚子,我是谢家嫡女,绝不是陪嫁丫鬟生的……”
谢云曦一边喊一边哭,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喊到后来,她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声音嘶哑。
她喊哑了嗓子,捶肿了拳头。
那扇门,至始至终,都未开。
……
莲池书院。
有关永宁郡主和谢钧的流言在短短两日间喧嚣尘上,学舍里一众同窗看谢明曦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微妙。
奈何谢明曦依然从容自若,看不出半分羞恼愤怒。
难得有此良机,李湘如自不肯放过,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谢明曦:“近日听闻谢家出了不少事,谢妹妹竟不为所动,安然无常地留在书院。这份镇定,着实令人佩服!”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瞥了李湘如一眼:“岁考将至,李姐姐有余暇关心谢家这点闲事,还不如温习课业。免得第二名的位置不保。”
李湘如:“……”
第二!
对别人来说,能考这等名次不知怎生高兴。对心高气傲的李湘如来说,却是常年被压一头,一直耿耿于怀。
谢明曦一张口就戳痛处,李湘如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事关谢家,更事关谢妹妹名声。我关心一二,也是应该的,岂能算是多管闲事?”
谢明曦闲闲应了两句:“父亲已和郡主和离,郡主之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李姐姐要关心,也该关心盛姐姐才是。”
憋了两日闷气的盛锦月:“……”
永宁郡主出自淮南王府,如今闹出这么不名誉之事,淮南王府少不得受牵连。盛锦月身为淮南王府嫡女,闺誉清名也受了不小影响。心里不知多郁闷。
谢明曦一张口,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盛锦月的身上。
盛锦月胀红着脸,瞪了众人一眼:“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这等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众同窗里,盛锦月的人缘最差。
“心直口快”的颜蓁蓁仅次于盛锦月,皆因一张口就是讨人厌的大实话:“和你怎么没关系!永宁郡主可是你嫡亲的姑姑,她癖好有异常人,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大家都在琢磨,你会不会像你姑姑那样呢!”
盛锦月恼羞成怒,挥舞拳头就要揍颜蓁蓁:“叫你乱嚼舌头!今日我饶不了你!”
颜蓁蓁嘴贱了一回,惹怒了盛锦月。不过,她可不是乖乖挨揍受欺负的脾气,立刻一挺胸膛:“要动手就去练功房,我还怕了你不成!”
众人:“……”
此时是休息时间,夫子们俱都不在。盛锦月和颜蓁蓁闹腾不休,根本无人阻止。
谢明曦没能去练功房看热闹,扶玉神色有异地来禀报:“二小姐来了!闹着要见小姐,奴婢只得前来禀明。”
谢云曦来意为何,谢明曦不用想也知道,讥讽地扯了扯唇角:“领着她去我寝室。”
她可没兴致在同窗们面前演一出姐妹反目。
……
一盏茶后,谢明曦推门而入。
谢云曦不知哭了多久,一双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满面泪痕。
一张口,嗓子犹如被巨石碾压过一般,沙哑难听:“谢明曦,我问你,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谢明曦淡淡瞥了谢云曦一眼,气死人不偿命地应道:“如果是假的,你何必哭成这样?”
谢云曦:“……”
谢云曦用力咬了咬嘴唇,将嘴唇咬出深深的印记,眼眶迅速泛红。
心里满是绝望。
一切都是真的。
永宁郡主一直闭门不出,任凭她哭了半日喊了半日,也未开门见她。
以永宁郡主的骄傲,若被人污蔑至此,焉能不怒?此时这般作态,皆因心虚。所以,根本不愿见她……
她浑浑噩噩地离开永宁郡主府,本想去谢家,不知为何,却来了莲池书院。
直至见了谢明曦的这一刻,她才霍然窥见自己心底那份恼恨不甘。
她原本是谢家嫡女,常以庶出二字轻贱羞辱谢明曦。现在才知,自己的生母尚且不及为贵妾的丁姨娘,不过是个陪嫁丫鬟罢了……
她唯一能胜过谢明曦的出身,不过是一场谎言。
她自以为是的骄傲,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谢云曦哭喊着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等着今日看我的笑话?”
谢明曦难得有耐心理会谢云曦的无理取闹:“我确实早就知道。不过,我从未等着看你笑话。我要忙于课业,忙于习武,忙于孝敬师父,忙着和好友来往。哪有闲心笑话你!”
你真的想多了!
你在我眼里,早已不值一提!
世间最大的羞辱,不是敌视辱骂,而是冷漠无视。
谢云曦心里的怨恨几乎化为实质的怒火,喷出眼眶。
奈何谢明曦未受半分影响,安然无常:“你既知自己真实身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谢云曦眼中继续喷火。
“父亲和郡主已经和离,再无和好的可能。”
谢明曦今日对着谢云曦耐心极佳,前所未见:“你虽不是郡主所生,生母却是郡主的陪嫁丫鬟。你想跟着郡主,便改了姓氏,叫盛云曦便是。如果你要回谢家,就得彻底和永宁郡主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你要怎么选?”
谢云曦恨不得以眼中火焰喷死谢明曦:“我怎么选,和你无关!”
谢明曦慢悠悠地说道:“当然有关。你若跟了郡主,以后我们两人再无姐妹之称。你若是想回谢家,虽出身不及我,总是比我年长一岁……”
那一句“出身不及我”深深刺痛了谢云曦。
谢云曦红着眼眶怒喊:“我绝不回谢府!”
她绝不屈居谢明曦之下!绝不对着谢明曦低头!
谢明曦淡淡道:“这是你的选择,日后别后悔。”
谢云曦咬牙道:“我当然不会后悔。”
这是谢云曦一生中最重要的抉择!
事后数年,每每想及这一刻,谢云曦都会痛彻心扉。她怎么就一时冲动,跳了谢明曦挖的坑?
……
谢府。
谢老太爷听闻流言,顾不得全身疼痛难忍,命小厮扶着自己去了谢钧的床榻边。
谢钧头脸俱被重重包住,露出眼鼻口耳,看起来颇为凄惨,好在说话无碍:“父亲怎么不好生养伤?”
谢老太爷眉头几乎拧成了结:“阿钧,你老实告诉我。外面那些流言,是不是你命人私下传出去的?”
谢钧无奈苦笑,扯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算是吧!”
谢老太爷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是不是明娘所为?”
谢钧嗯了一声。
谢老太爷又沉默了,半晌才叹道:“这么一来,你和郡主再无和好可能,只能彻底翻脸了。”
很显然,这正是谢明曦的目的之一。
谢钧在床上躺了两日,倒是想明白了,低声道:“趁着这回,彻底撕破脸也罢。儿子这些年,也实在受足了窝囊气。”
“七皇子待明曦一心一意,对我这个岳父也恭敬有加。日后七皇子封王就藩,我们厚颜跟着一起去藩地。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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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两头下注的好事。
谢明曦和永宁郡主,只能选其一。
谢钧果断地选了女儿。
不管如何,到底是自己的血脉。日后身份贵重,提携娘家也不是难事。永宁郡主目中无人,颐指气使,动辄翻脸。这等窝囊气,何苦受一辈子。
谢老太爷深以为然:“你说的没错!罢了,一切都随明娘便是!”
父子两人想到了一处,商议片刻,又说起了谢云曦。
“云娘是嫣然所生。”谢钧沉声道:“论出身,不及明娘。她若是不愿回谢家,跟着永宁郡主,我便只当没这个女儿。若她回来,我定要好生管束。”
谢老太爷轻哼一声:“依我看,云娘怕是不会回谢家了。”
永宁郡主一走,谢云曦就跟着离开谢府。
如今,又以何等面目回来?
谢钧如今又有了一双庶女庶子,对谢云曦也不如何看重:“她不回来也无妨。”
……
淮南王知晓流言后,一张老脸气得煞白,却未怒骂出声。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做惯了出气筒的淮南王世子反倒心惊肉跳起来:“父王,你有气只管发出来,别闷在心里。”
可千万别被气昏!
淮南王世子颇有自知之明。淮南王府全仗着淮南王撑着,一旦淮南王倒下,便彻底失了势。所以,他是宁愿挨打挨骂啊!
淮南王依旧煞白着脸,过了许久,才闭上双目。
原来如此!
怪不得谢钧铁了心要和永宁郡主和离。
一日夫妻百日恩。假凤虚凰的夫妻,能有什么情意?谢钧忍了十几年才闹腾开来,便是他这个前任岳父,也无话可说了。
还怎么给女儿撑腰?
他这张老脸,算是被一同揭下扔到了地上。
明日上朝,不知要有多少异样的目光看他。尤其是临江王那只老狗,绝不会放过这等落实下石的机会……
耳边响起长子殷切的劝慰声:“事情到底如何,总得问一问妹妹才知。父王不必轻信外面那些谣言……”
淮南王睁开双目,额上皱纹深深。短短片刻,便似老了数岁:“以永宁的性子,如果这些传言不是真的,她岂肯受半分窝囊气。早闹着来找我撑腰了!”
淮南王世子哑然无语。
淮南王目中露出浓浓的无奈和苦涩:“儿女都是前世债。罢了!谢家那边,我亲自去一趟!”
淮南王世子一惊,脱口而出道:“父王何等身份,如何能亲去谢家!”
“不去谢家,此事定然难了!”淮南王收敛了所有的愤怒失望,面无表情地说道:“要平息流言,最快的办法莫过于干净利落地和离。”
“这流言,定然起于谢家。也只能止于谢家。”
淮南王世子立刻道:“那就由我前去。”
“你去了有何用?”淮南王冷冷道:“莫非还要去谢家闹上一场?还嫌不够闹腾,继续给我添乱!”
只会添乱的淮南王世子又被臭骂了一顿,不敢再多言。心里对永宁郡主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不满和怨怼。
嫁了人就该好生过日子,有娘家这般撑腰,还能闹到和离的地步,如今连父王这张老脸也赔上了……
淮南王似是窥出了长子的不满,沉声道:“我这个做父亲的,自会罚她。你身为兄长,不可多言。”
淮南王世子咽下心头不满,气闷地应下。
……
淮南王舍下老脸,当晚便命人备礼,去了谢府。
谢府门房管事两日前被淮南王世子痛揍一顿,还躺在床榻上养伤。守着门房的是一个年轻管事。
管事胆子再大,也不敢拦着淮南王大驾。一边陪笑,一边冲小厮使眼色。小厮立刻退出去,麻溜地跑去通传。
淮南王何等威势,淡淡扫了管事一眼:“本王要见谢钧,你在前领路。”
管事的腿立刻软了半截:“是,奴才这就领路。”
淮南王老当益壮,步伐不慢。
小厮只快了一刻。
谢钧听闻淮南王亲自前来,反射性地哆嗦了一回。
没办法,做了淮南王十几年女婿,对淮南王的敬畏和讨好已成了本能。一听淮南王的名讳,他就下意识地软了腰杆……
不行!
闹到这等地步,和离已成定局!哪怕淮南王亲自前来赔礼也不能退缩……应该是赔礼的吧!不会再带人痛揍他一顿吧!
谢钧深呼吸一口气,吩咐下去:“请淮南王在外间稍候,扶我起身下榻……”
话未说完,门被推开,淮南王迈步而入。
谢钧:“……”
淮南王看到谢钧此时的惨状,难得良心发现一回,皱眉道:“永宁下手也太重了!”
……
听这语气,显然不是来揍人的。
谢钧暗暗松口气,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岳父”,很快又改口:“王爷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淮南王将谢钧的色厉内荏强作镇定看在眼底,心中哂然。
谢钧其实不难对付。
谢家真正难缠的,是谢明曦。
不过,谢明曦住在莲池书院,不在谢府,倒是少了口舌麻烦。
“本王此次前来,是为了永宁和你和离一事。”淮南王干脆利落地道明来意:“你们既无夫妻缘分,和离也好,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这些年,本王对你处处提携,也未亏待你。你出身寒门,能有今时今日,有大半是依仗本王。如今,本王不和你计较这些,便当是补偿永宁对你的薄待。”
“这两日,京城有些不太中听的谣言。想来是谢家传出去的,你想办法,平息流言。”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永宁郡主打了人,淮南王世子也闹了一回谢家。如今谢家主子躺了五个,家丁下人至少也有三四十个受了伤。
除此之外,谢家内宅被砸得不堪入目。
什么实在的补偿都没有,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一笔勾销?
谢钧心中不忿,正要张口,门口忽地响起一声熟悉的嗤笑:“好大的威风,好大的脸面!”
谢钧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亮。
淮南王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不动声色地转身看了过去。(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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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口的少女身姿窈窕,秀美无伦,目光明亮锐利,柔润的红唇似笑非笑,不是谢明曦还能是谁?
谢明曦随手解了厚实的披风,身后的扶玉忙上前接过。谢明曦略一挥手,丫鬟们都守在门外。
谢明曦只身进了寝室。
淮南王何等老练,一开始略有些错愕,很快恢复如常。
谢明曦及时回来,令谢钧精神大振。“明娘,你怎么回来了?”
“父亲受了重伤,我心中放心不下,特意回府看望父亲。”谢明曦淡淡应道:“没想到,一回府,便听闻淮南王莅临。”
然后,谢明曦看向淮南王,语气中满是讥讽:“王爷亲临,对谢家众人被打伤之事,避而不谈。谢家内宅被砸,也只字未提。一张口便将所有事一笔勾销,命父亲平息外面流言。”
“王爷这等目中无人的行事做派,怪不得会养出郡主这等跋扈的性子。”
“要私下和解,淮南王府便该拿出诚意来。而不是这般盛气凌人,以施恩的口吻做这等令人不齿之事!”
……
字字犀利,句句如刀!
唇枪舌剑,不过如此!
淮南王目中闪过一丝怒气,旋即隐没眼底,不怒反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几年,我一直都小看了你!”
此时,淮南王深悔自己太过轻忽。
早知谢明曦有今日,当日在她羽翼未丰前,就该暗中下手先除了她……
“王爷是不是在后悔,当年未下手除了我?”
谢明曦似窥破了淮南王最隐秘的心思,目中浮起了然的笑意:“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王爷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昔日默默无闻的谢府庶女。
她是莲池书院里最耀目出色的学生,是顾山长唯一的爱徒,是俞皇后的门生,是未来的七皇子妃。
这些明面上的身份,足以令淮南王忌惮。
而她在暗中也早有防备。出入皆有身手超卓的数名高手暗中守护,如今暗卫营的少年们也渐渐派上用场。
淮南王目光一闪,不答反问:“当年替考之事,内情到底为何?”
当年,郡主以谢元亭的前程相胁,丁姨娘跪地相求,谢明曦才应下为谢云曦替考之事。却未想到,考试成绩出来后,那张原本署名谢云曦姓名的试卷,神奇地变回了谢明曦的名字。
谢明曦以头名身份踏入莲池书院,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当年,淮南王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这一切绝不是什么“苍天有眼”,分明是谢明曦设下的局。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当年之事,无需再提。”
“只说眼下,王爷亲自登门,想来已想明白。郡主和父亲这对假夫妻,已无和好的可能,和离已成定局。”
“郡主行事跋扈,殴打朝廷命官,对赵府尹也多有不敬之处。眼下装病,不过是拖延时间。只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谢家一日不撤状诉,郡主一日不得安宁,淮南王府也一日不得消停。”
“为了此事,落得教女无方纵女行恶的恶名,触怒皇上,对王爷来说委实不值得。”
“这两日,流言喧嚣,不知王爷听闻之后是何感受?”
淮南王执掌宗人府数年,乃实权派亲王,所到之处,众人皆退让三分。唯有在帝后面前弯过腰。
此时被一个十几岁的闺阁少女这般讥讽嘲弄,淮南王心头的火气蹭蹭直涌,差点按捺不住。
谢明曦闲闲提醒:“王爷今日亲临,是为了彻底解决和谢家纷争。若此时翻脸,这个结再无可能解开。”
“我们谢家自然不是淮南王府的对手。不过,七皇子不会坐视岳家受辱。皇上也不会坐视七皇子颜面无光。”
“再者,这里是谢府。王爷今晚虽带了几十个亲卫前来,动起手来,只会落得和世子一般灰头土脸的下场。我劝王爷还是冷静一些,不要自寻难堪。”
淮南王:“……”
好一个谢明曦!
如此凌厉口舌,如此心机手段!
本王彻底记住你了!
……
谢钧听得提心吊胆。在看到淮南王目光变暗时,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做了淮南王十几年女婿,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功夫。淮南王此时分明已恼怒之极,随时都可能翻脸!
明娘啊!你就少说两句吧!已经占尽上风,见好就收,早些打发走淮南王便是,别再激怒他了!
谢钧拼命冲谢明曦使眼色。
谢明曦视若未见,笑吟吟地看着淮南王。
那是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笑容。
淮南王呼出一口气,深深看了谢明曦一眼:“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手段,本王确实看走了眼。”
谢明曦微笑着应道:“多谢王爷夸赞!如果王爷已下定决心解决此事,接下来,我便开出条件,请王爷仔细听上一听。”
“首先,父亲写的和离书,在郡主手中。请王爷亲自过目收下。从今日起,父亲和郡主正式和离,一刀两断。”
“其次,祖父祖母父亲二叔二婶娘俱被打伤,至少也要养上几个月。所需的诊金医药费用,皆由淮南王府负责。身体受伤还在其次,颜面名声受损,才是大事,自然需要赔偿。”
“另外,郡主纵恶奴在谢府内宅砸了许多财物,我已让人列好清单,稍候一并送到王爷手中。”
“还有,日后我所至之处,郡主需退让。说来,这也是为了郡主考虑。免得当众生口角,令郡主大伤颜面。”
无耻!
太无耻了!
这是让淮南王府丢人又赔银子,既丢面子又失里子。
最为毒辣的,便是最后这一条。
永宁郡主本是嫡母,日后倒要沦落得对庶女处处退让……这对永宁郡主来说,是真正的折辱。对淮南王府而言,亦是羞辱。
可现在,已由不得他不同意。
淮南王心里的怒火汹汹燃烧之余,竟有些无法言喻的淡淡遗憾。
他这一生,只永宁郡主一个女儿,孙女辈倒是有五个,最出众的也就是盛锦月了,比起谢明曦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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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心潮澎湃起伏一回,不得不应下:“好,本王都应下了。”
“不过,本王也有条件。”
“第一,从今日起,谢家再不得以淮南王府的姻亲身份走动。”
“第二,有关永宁的谣言,谢家需出面澄清。”
“第三,谢家送去府衙的状纸,也要收回。”
谢明曦淡淡道:“第一第三都可应下,至于这第二条,请恕我无能为力。这留言不知因何而起,竟在短短两日内传遍京城。我们谢家可没这份能耐,令京城所有人都闭嘴不提。”
“想来,便是淮南王府也没这份能耐。否则,王爷自行平息流言便可,何必亲自到谢家来。”
淮南王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无笑意:“这些荒谬无稽之事,别人岂敢乱言。这些谣言,只会是谢家所为。不必再狡辩。”
“总之,此事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平息。”
“以谢三小姐的聪慧多智,自然有办法压下这些流言。”
谢明曦挑了挑眉,露出一抹若有所指的微笑:“办法倒是有。王爷既这般信任我,我便勉强一试。结果如何,我却是不敢保证。”
淮南王也不是好惹的,闻言冷笑一声:“本王拭目以待!”
两人对视一眼,目中各自闪过冷意。
……
条件已谈妥,淮南王再无兴致逗留,拂袖而去。
淮南王走后,谢钧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刚才他一直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淮南王一走,那股无所不在的威压终于散去,他颇有捡回一条性命的庆幸。
谢明曦瞥了劫后余生的谢钧一眼,有些好笑:“父亲已和郡主和离,对着淮南王大可挺直腰杆,有什么可怕的?”
谢钧叹了口气:“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做了淮南王十几年女婿,忍气吞声惯了,一时哪里改得过来。”
弯下去的腰,想再次挺直,谈何容易!
谢明曦笑了一笑,没什么诚意地安慰:“慢慢改,总能改得过来。”
想到谢明曦刚才应下的条件,谢钧忍不住皱起眉头:“虽说流言是从谢家传出去的,可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一时哪里压得住。淮南王提这个条件,你刚才真不该应下。”
谢明曦淡淡道:“我不应下,他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莫非父亲真想和他闹至翻脸动手的地步?”
谢钧被噎了一回,只得闭上嘴。
过了片刻,谢钧忍不住探问:“你到底想了什么法子平息流言?”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父亲等着看热闹便是。”
然后,便道:“父亲好生歇着,我回书院。”
谢钧一愣:“已经这么晚了,你在春锦阁歇下便是。何必来回奔波?”
谢明曦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柔和了一些:“我临走之际,惊动了师父。我若迟迟不回去,师父必会心中担忧。还是回去为好。”
看着满目柔和的谢明曦,谢钧心中忽地生出一丝怅然。
在谢明曦心中,谢家上下加起来,也不及顾山长一个人。
……
在她心里,谢家人根本不及师父重要。
或许是因为,唯有顾山长真心真意地疼她惜她。
哪怕寒风凛冽,半夜奔波不易,可一想到莲池书院里有人在等着她回去,那间略显简朴的屋子,也多了独属于家人的温暖。
谢明曦赶回书院,已近子时。
顾山长果然未曾睡下,一直在等谢明曦归来。
“外面天寒,你为何不坐马车?”顾山长上前握住谢明曦冰凉的双手,半是心疼半是嗔责。
谢明曦不以为意地笑道:“马车太慢,远不及踏雪速度快。”
“我随廉夫子习武三年多,身体康健,远胜常人。师父不必为我忧心。”
顾山长未再啰嗦多言,只吩咐若瑶端来姜汤。谢明曦喝下一碗热乎乎的姜汤,身体陡然暖了起来,脸颊也浮起丝丝红晕。
顾山长这才张口询问:“今晚你为何急着赶回谢家?”
谢明曦没有隐瞒:“我让人暗中盯着淮南王府。淮南王一出家门,便有人来给我送信。我急着赶回谢家,是担心淮南王仗势欺人。”
眼下谢家几个主子都重伤不起,二房的谢元舟年少不顶事,只能由谢明曦出面应付淮南王。
谢家近来诸事纷繁,顾山长也都知晓,闻言皱眉道:“淮南王亲自去谢家,看来是铁了心要压下此事了。”
谢明曦嗯了一声。
顾山长有些恼怒:“以大欺小,这个老匹夫,真亏他有这个脸登门!”
“明曦,你不用怕他。明日正好皇后娘娘来授课,我亲自和她说一说此事。那个老匹夫绝不敢枉动!”
谢家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她懒得多管。不过,淮南王休想欺负到谢明曦身上来!
淮南王忌惮谢明曦,也正因有顾山长。
单单一个谢明曦,俞皇后未必肯伸手过问。顾山长一张口,俞皇后绝不会拒绝。
谢明曦心里一暖,低声道:“师父的一片维护之心,我都明白。不过,这是谢家的家事,我一人便能应付。若需要师父出手相助,我不会死撑着那点颜面。”
“明日,我确实有话和皇后娘娘私下说。请师父帮着安排一回便可。”
顾山长见谢明曦坚持,只得应下。
……
宫务愈来愈繁忙,俞皇后无暇分身。往日一个月要至莲池书院三日,如今一个月只来一日。
每个学舍的授课时间,也被缩短。说起来,便是俞皇后每个学舍都去转上一圈罢了。如此短的时间,无法保证授课多少。
不过,对学生们来说,每个月能得见皇后娘娘一面,近距离聆听俞皇后说话,已是幸事。
有朝廷诰命的女眷们,每年只有正月元日才有资格觐见俞皇后。身为莲池书院的学生,每个月都能见俞皇后一回,已是无上荣耀和体面。
到了正午,顾山长特意邀俞皇后一起用午饭。
谢明曦身为弟子,主动请缨伺候碗筷。
俞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了谢明曦一眼,待用完午饭后,才淡淡问道:“永宁郡主之事,你想如何了结?”(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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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曦从未小觑过俞皇后。
俞皇后前世死因成谜。
当时她只是四皇子府上的一个侍妾,没资格探询后宫之事,只知俞皇后死得颇为突然。数年后,她执掌后宫,终于有资格有底气询问旧事。
俞皇后身边的亲信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宫中知晓旧事的,所剩无几。她召了几个年迈宫人详细询问,也只问了个模糊大概。
前世,四皇子被立为储君,三皇子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大病了一场,阴郁而亡。三皇子生母伤心过度,自尽身亡。
俞皇后对建文帝心灰意冷,竟暗中生了弑帝之心。只可惜,在动手之前走漏了风声,被建文帝惊觉,出手镇压。
一场后宫惊变,最终了无声息地化为暗流。
俞皇后很快暴病身亡,半年后,建文帝也撒手归西。
谢明曦重生而回,以头名身份进了莲池书院,和俞皇后时有见面的机会。至始至终,却未真正靠近亲密。便是因为,谢明曦心中对俞皇后颇为忌惮。
千万不能小觑任何一个因爱生恨的女子!
这一世,宫中情势和前世有了诸多改变。俞皇后的“心灰意冷”,也提前了数年。储位未定,后宫会变成何等局势,现在尚不好下定论。
不过,谢明曦已决意提前下注在俞皇后身上。
……
“皇后娘娘,”谢明曦抬起眼,明亮的目光和俞皇后交汇:“我有一桩极隐秘的事禀报娘娘。”
俞皇后到了莲池书院,学生们便都称呼一声俞夫子。
谢明曦此时称呼皇后娘娘,还言明有密事回禀,显然非等闲小事。
俞皇后心念电闪,深深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你且道来。”
谢明曦没急着张口,先冲顾山长歉然一笑:“还请师父暂避片刻。”
顾山长略一点头,退了出去。一旁伺候的宫女,也随之退了出去。只余两个相貌平庸的三旬宫女站在一旁。
身为中宫皇后,俞皇后绝无可能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这两个相貌平庸的宫女,俱身手出众,以一当十,对俞皇后极为忠心。
俞皇后连惯用的贴身宫女玉乔也打发了下去,这两个宫女却稳稳未动。
谢明曦自然知晓宫中规矩和忌讳,对两个如影子一般的宫女视若未见,低声说道:“永宁郡主曾是我嫡母,当年逼我为谢云曦替考。我心中不忿,从父亲口中探问出郡主异于常人的癖好,也得知了谢云曦的真实身世。”
“之后,永宁郡主质问于我。我和她当面对质时,竟刺探出一个更重要的隐秘。”
谢明曦颇有技巧地顿了一顿,看向俞皇后。
俞皇后神色未动,淡淡扫了谢明曦一眼:“莫非,这个隐秘和本宫有关?”
谢明曦同样神色镇定淡然:“和太后娘娘有些关联。”
俞皇后眸光一闪,看向谢明曦的目光里,多了锐利的锋芒和省视:“你想从本宫这儿,得到什么?”
俞皇后和李太后不和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皆知。
若能多一个拿捏对付李太后的把柄,俞皇后自是乐意。
只是,这世上从没有不劳而获之事。谢明曦在此时向她秘密回禀,定然有所求。
谢明曦倒是十分坦然:“娘娘心思敏锐,我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娘娘。我如今看似风光,实则身处险境。”
“便如七皇子,虽是皇子之尊,在宫中同样处境艰难。”
“七皇子的欺君之罪被免了,却因穿了六年女装,失去了一个皇子最重要的六年。众皇子中,唯有他生母被关进冷宫。宫中无生母相互,宫外无外加相助。我这个未婚妻,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因谢家之事,将他也拖了进来。”
“淮南王仗势相欺,皆因谢家无势,七皇子也无势。”
“我所求者,不过是娘娘的庇护。令我安然度过这两年。”
“待我日后及笄成年,我嫁进天家为媳,有了皇子妃的身份,想来天底下敢欺我者,不过寥寥几人。其中,绝不包括永宁郡主和淮南王。”
……
好一个谢明曦!
俞皇后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定定落在谢明曦身上。
中宫皇后之威,只有身在其中,才知是何等滋味。
那双洞悉一切的锐利眼眸,如利刃临顶。空气仿佛凝滞一般,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若有宫人在场,早已跪倒了一片。
若有诰命夫人在,早已噤若寒蝉。
谢明曦就这么安然站着,任凭俞皇后打量。
那份从容不迫含笑而立的镇定,和一众皇子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又自不同。和出身无关,皆来自内心的自信强大。
“好胆量!”俞皇后意味不明地赞了一句:“本宫已经很久没见到你这般胆大的少女了!”
谢明曦适时地收敛几分,行礼谢恩:“多谢皇后娘娘盛赞。”
“你求本宫庇护,只需向娴之恳求便可。娴之是本宫的好友,但凡她张口,本宫断无拒绝之理。”俞皇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有此捷径,你为何不走?”
谢明曦似早料到俞皇后有此一问,迅速答道:“师父以诚待我,我不愿利用师父。”
再者,情意用一分少一分。
何必因这等小事,消磨俞皇后对顾山长的友情?
俞皇后目光深幽,看不出喜怒:“本宫做了你几年夫子,只以为你聪慧伶俐天赋出众。现在看来,本宫委实看走了眼。”
这个谢明曦,工于心计,心机深沉,善于伪装,简直天生就适合宫廷。
谢明曦似窥出了俞皇后的心思,轻声道:“七皇子对储位没有野心,我对后宫更无奢望。”
这等话,俞皇后自然不信。
谢明曦也没有多解释。说得再多也无用,日久天长,才见人心。今日最重要的事,是向俞皇后投诚。
谢明曦张口说道:“永宁郡主自幼丧母,被太后娘娘接进宫中长大。磨镜之癖,也是耳濡目染而来。”
一直神色未变的俞皇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目中露出震惊。
俞皇后坚实的面具只裂开片刻,转眼便恢复如常,看着谢明曦的目光更深沉几分:“太后身份何等尊荣!你竟敢胡言乱语,肆意污蔑当朝太后,真是胆大妄为至极!”
谢明曦抬眼回视,音量不高,字字却如千钧:“娘娘执掌宫廷,慈宁宫里的隐秘,如何能瞒得过娘娘?”
“只是,皇上对太后娘娘极为孝顺敬重。娘娘心中有猜疑,却不愿触及此事。免得太后娘娘颜面扫地,令皇上失望恼怒难堪。”
“我愿出手揭露此事。皇后娘娘不必过问,待流言传进宫中,娘娘下令平息流言,维护太后娘娘声名。”
“如此,既不伤娘娘和皇上的夫妻情分,又能彻底压下太后娘娘的气焰。”
“我所求者,对娘娘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望娘娘应允首肯!”
然后,安然而立,不再出言。
……
俞皇后定定地看着谢明曦,心里惊涛汹涌,久久无法平息。
这个谢明曦,尚未至十四岁,却有这等见微知著的洞察力,简直敏锐得可怕!
慈宁宫里多是年轻貌美的宫女,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换上几个。俞皇后在慈宁宫里早已安插了眼线,虽无实在证据,早已猜出了几分。
只是,正如谢明曦所说,建文帝对李太后十分孝顺。她这个儿媳,被婆婆挑刺找茬处处使绊子已有二十余年。建文帝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大多时候,都是她受气退让。
这半年多来,她在宫中势力渐盛。建文帝也时常维护她这个皇后颜面。不过,这绝不意味着建文帝会坐视她出手对付李太后。
她绝不能亲自揭露此事!
如果流言出自宫外,出自永宁郡主府,和她这个皇后便无关联。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冷眼旁观,在适时的时候出面“维护”李太后而已。到时候,既折辱了李太后,又无碍夫妻情分。
谢明曦所求之事,于她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以她中宫之威势,护住谢明曦只是一句话的事。
如此好事送到眼前,她怎么会拒绝?
“谢明曦,”俞皇后缓缓张口:“我往日实在小看你了。”
如此手段,实在令人心惊。
谢明曦淡淡一笑:“我所求,不过是自保罢了。娘娘何须忌惮?”
俞皇后目光微闪,似在斟酌。
谢明曦又道:“娘娘为了解我之困,暗中调教美人敬献给皇上。纵然是爱屋及乌,我依然感激不尽。”
“我是娘娘的学生,是师父唯一的弟子。论感情,我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娘娘这一边。日后我嫁给七皇子,便要称呼娘娘一声母后。论亲疏,也远胜旁人。”
“娘娘实不必有顾忌。”
所以,这是谈完条件后,又开始谈感情了?
俞皇后扯了扯嘴角,目中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若不应,你又待如何?”
谢明曦镇定应道:“那我只得出去请师父进来,为我说情了。”
俞皇后:“……”
遥想起自己年少时,当年十三四岁的她,比起心黑脸厚的谢明曦着实差远了。
俞皇后忍不住叹了一句:“后生可畏!”
谢明曦微微一笑:“多谢娘娘盛赞!”
……
片刻后,谢明曦退出寝室。
顾山长一直等在外面,立刻迎上前,低声问道:“你和娘娘到底说了什么?为何说了这么久?”
谢明曦若无其事地笑道:“谢家和淮南王府闹翻,我怕淮南王一怒之下对我下黑手。特意求娘娘出言相护。娘娘已经应了。”
句句都是真话。只是有技巧地省略了一些内情而已。
顾山长倒未生疑心,只笑道:“这等小事,我和娘娘随口一提便是,哪里需要你郑重相求。”
谢明曦笑道:“师父待我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事关谢家,我亲自出面相求才显诚意。娘娘也应下了,师父不必操心了。”
然后,谢明曦回了自己的寝室休息。
顾山长放心不下,又去俞皇后面前絮叨了一回。
俞皇后和谢明曦颇有默契,对私下达成的条件绝口不提,含笑道:“明曦聪慧伶俐,更胜你我年少之时。你真收了个好弟子。”
顾山长闻言一笑,满目自得。
俞皇后也微微笑了起来。
光明的一面,让顾山长窥见无妨。至于私下的阴暗,就不必让她知晓了。就让她,永远做骄傲清高刚正的顾娴之吧!
想来,谢明曦也是相同的想法。
两人在这一点上,倒是不谋而合。
……
淮南王命人时刻盯着谢府的动静。
谢家众人闭门养伤,奴仆家丁也未外出。每日只有负责厨房采买的管事出府,在外守口如瓶,有相熟的别府管事打听永宁郡主和谢钧之事,一律闭口不言。
流言虽未平息,却也怪不得谢家了。
便是淮南王自己,也没这份能耐堵住所有人的嘴。之前提出这个条件,无非是故意刁难谢明曦而已。
淮南王索性也告病几日,躲一躲流言。
讨厌的临江王亲自登门探望,一张肥胖油腻的脸,一笑起来肥肉直抖:“王兄真是好涵养!外面那些小人无事生非,乱嚼舌头,王兄竟未撕了他们的嘴!倒在王府里装起病来。”
淮南王一边喝药,一边淡淡应了回去:“我近来心火虚旺,需静心调理数日。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装病?”
“饭可以乱吃,侍妾可以随意睡,话可不能乱说。”
最后一句,是在讥讽临江王好色贪食。
临江王咧嘴一笑:“我现在方知永宁竟和我有同好,我府上买了两个美貌侍妾来,正打算送一个给永宁!”
淮南王:“……”
淮南王被膈应得药都喝不下去了,嘭地一声将碗放下,厉声道:“你立刻给我出去!”
“开句玩笑而已,何必气成这样!”临江王哈哈一笑,满脸自得地离去。
淮南王被气的这一日都未吃饭。
几日后,不知何处,又传出谣言。
永宁郡主自幼被接进慈宁宫,在李太后面前养大。磨镜之癖,皆因李太后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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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前铺天盖地的流言不同,这份“猜想”,只流传于贵族女眷们之间。无人敢当众提及此事,不过是私下见面闲话一两句罢了。
李太后乃先帝发妻原配,建文帝的亲娘,大齐的太后。身份之尊荣,无人能及。以俞皇后之独宠,尚且要退让隐忍。
谁敢当众说李太后的不是?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事涉李太后隐秘,众女眷心知肚明,不敢大肆议论传播,私下说上几句也是免不了的。
淮南王世子妃因永宁郡主之事,颇觉丢脸,近来不肯出门。今日因方府老夫人过寿,不得不豁出脸面佯装镇定前去。
众人异样的目光和打量探询,都在淮南王世子妃意料之中。当有人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李太后时,立刻被人拦下话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
淮南王世子妃也不是蠢人,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拉着平日交好的女眷细细问了一回。然后,半日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淮南王世子妃立刻回府,将此事告诉“养病”的淮南王。
淮南王额上青筋直跳,眼底的火星几乎蹿出眼眶。
淮南王世子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派人去郡主府,”淮南王挤出几个字:“将永宁接来,我有话问她。”
……
两个时辰后。
“养病”半个多月的永宁郡主,憔悴清瘦,无心装扮,面色晦暗,平日慑人的艳色也减了大半。看着倒真如大病过一场。
淮南王阴沉着脸,狠狠地盯着永宁郡主:“外面传言李太后之事,你可知晓?”
永宁郡主全身一颤,眼中闪出惊惶:“父王……”
竟然都是真的!
果然都是真的!
淮南王面色铁青,右拳猛地击中桌面,发出嘭地一声巨响。胸膛因愤怒起伏不定:“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这么要紧的事,怎么能瞒着他这个亲爹?
如果他早知李太后癖好不同寻常,绝不会任由女儿在李太后身边长大!
永宁郡主全身又是一颤,目中闪出悔恨自责的水光:“父王息怒,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我不知该如何张口。”
年幼时,她还什么都不懂。
待她懂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她厌恶世间所有男子,喜欢亲近女子。
她心悦的是当年的太子妃俞莲娘,贴身丫鬟嫣然因眉眼有两分肖似俞莲娘,得了她欢心。
她不愿也不肯嫁给出身高门的少年,为了遮掩自己异于常人的癖好,她选了出身寒门迫切想出人头地的谢钧……
这些事,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她的所有骄傲,在这半个多月里尽化为齑粉。
“父王!”永宁郡主扑通一声跪在淮南王面前,满面泪水:“是女儿不孝,令父王蒙羞!太后娘娘一直待我极好……一切都是女儿的错!”
“当年,谢明曦窥出我的隐秘,以此为要挟。我只得退让,由着她进了莲池书院。我未想到,她竟真的敢将这些隐秘传出来。”
永宁郡主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矜持自傲,此时跪在淮南王面前边哭边倾诉,倒像一个受了欺辱无还手之力只会嚎啕痛哭的孩童。
“蠢货!”淮南王咬牙切齿:“你有这么多把柄落在谢明曦手中!你怎么还敢和谢钧翻脸,登门将谢家人打伤?”
“要么当年狠心杀了谢明曦,永除后患。既已忍了几年,为何不一直忍下去?”
“如今闹到这等地步,很快就会传进宫中。到时候,李太后颜面尽失,岂会不迁怒于你?便是皇上,也会迁怒淮南王府!”
淮南王越说越怒:“我谨慎行事多年,方得了皇上信任。如今,都毁在你这个孽障手中!”
永宁郡主泪水涟涟,根本不敢辩驳。
……
再怒再气,到此时也于事无补。
淮南王一腔怒火无处可泄,怒骂了永宁郡主一顿,才稍稍冷静下来。
“父王,”永宁郡主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满面惶惶:“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进宫请罪?”
“万万不可!”淮南王皱起眉头,厉声道:“你权当不知此事,回府继续‘养病’。其余诸事,由我来处置!”
从小到大,不管何事,淮南王都会为她撑腰。
永宁郡主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应下,然后咬牙恳求:“父王,你绝不能饶过谢明曦!她尚未嫁入天家为媳,便已和我们争锋敌对!绝不能容她平安度日!”
明着不能动手,想暗中下杀手,多的是办法。
这个心腹大患,绝不能再留。哪怕为此冒些风险,也非动手不可!
淮南王目中闪过腾腾杀意,冷笑一声。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敲响。
淮南王沉声怒问:“谁?”
他和永宁郡主密谈,哪个奴才不长眼的前来打扰?
门外响起淮南王世子略显慌乱的声音:“父王,是我。我有要事禀报父王!”竟未等淮南王应声,便推门走了进来。
淮南王世子天资平平,冲动易怒,性子浮躁,一遇到事就沉不住气。
淮南王见儿子这般慌张,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慌什么!
淮南王世子苦着脸道:“宫中传出消息,听闻皇上今日去了慈宁宫。不知为何,竟和李太后发生争执,吵了数句。皇上一怒离开慈宁宫。”
淮南王的心倏忽一沉。
他在宫中安插了眼线。宫中动静,自有人传出消息。
孝顺的建文帝,忽然和李太后生出嫌隙。
是为了什么?
不用多想,也能猜个大概……宫外流言四起,身为天子,耳目遍布京城,焉能不知?
此事牵涉到李太后隐秘,和永宁郡主脱不了干系。淮南王府也无法置身事外,迟早会被波及。
或许,很快建文帝就会下旨召他进宫相询!
淮南王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用慌,事情到底如何,过两日便见分晓。”又吩咐淮南王世子:“从现在起,密切留意宫中动静,有任何消息,立刻来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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