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出了慈宁宫之后,未回椒房殿,去了移清殿。
卢公公悄悄打发一个内侍到椒房殿来送口信:“……卢公公说了,皇上此时正在气头上,恐会迁怒。请皇后娘娘稍候片刻再规劝皇上。”
俞皇后略一点头。
过了片刻,玉乔悄然来回禀:“慈宁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离开慈宁宫后,太后娘娘面色颇为难看,没要任何人伺候,独自一人待在寝室里。”
俞皇后淡淡道:“命人盯着慈宁宫,有任何异动,离开前来回禀本宫。”
玉乔应声而退。
俞皇后微微扬起嘴角。
谢明曦果然颇有手段。不过短短数日,便令李太后隐秘悄然在诰命女眷中传开。不似之前永宁郡主之事传得凶猛,分寸拿捏,十分巧妙。
建文帝在京城自有耳目,得知此事后,心中焉能不怒。建文帝前去慈宁宫诘问,李太后毫无防备之下,便露了端倪。
建文帝再孝顺,也禁不起这等刺激,和李太后顿生嫌隙,争吵了一番,一怒离去。
李太后此时心情,可想而知。
至始至终,此事都和她这个中宫皇后未沾上半分关系。
……
天色暗了下来,寒风凛冽入骨。
俞皇后亲自去了移清殿。
卢公公闻讯忙迎了出来,拱手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目光很自然地在俞皇后身侧的芷兰脸上溜了一圈。
正值严寒,芷兰白嫩的俏脸被冻出了两团红晕,一双眼眸盈盈若水,冲他抿唇一笑。
卢公公的心顿时一片火热。
俞皇后目光一扫,轻声问道:“皇上现下如何?”
卢公公低声回禀:“启禀娘娘,皇上心情极差,不肯进晚膳。奴才亦不敢多舌多劝。”
俞皇后嗯了一声:“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本宫前来陪皇上用晚膳。”
有再大的气,过了小半日,也该消退一些。此时前来“安抚”正是最佳时机!
卢公公心中亦了然,应声进去通传。
不出所料,建文帝已从气头上稍稍冷静下来,听闻俞皇后前来,沉默了片刻,才道:“让皇后进来吧!”
……
片刻后,俞皇后迈步进了移清殿。
建文帝目中怒气未退,面色晦暗,周围的空气也似凝滞一般。
俞皇后上前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建文帝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皇后不必多礼。”
俞皇后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柔声道:“臣妾听闻皇上未进晚膳,心中委实放心不下。不管遇到何事,皇上都该保重龙体才是。臣妾这便命人准备热粥来。”
建文帝半分胃口都没有,却未拂逆俞皇后的一片心意,略一点头。
俞皇后一声令下,不过盏茶功夫,热腾腾的梗米粥便送了过来。俞皇后亲自舀起一勺热粥,递到建文帝嘴边。
建文帝勉强吃了小半碗,叹道:“罢了!朕委实吃不下。”
一想到之前在慈宁宫里和亲娘对峙诘问的场景,建文帝便觉心中发堵,食难下咽。堂堂一朝太后,竟有这等令人难以启齿的癖好……
先帝地下有知,只怕会被再气死一回。
俞皇后柔声劝慰:“母子之间,有什么误会,说开便是。皇上何必这般恼怒,伤了龙体不说,也伤了和母后之间的情分。”
建文帝的目光复杂难言:“莲娘,母后……你是不是早已知情?”
俞皇后一脸无奈:“我身为儿媳,岂能随意伺探慈宁宫之事?不瞒皇上,我也是在昨日才听闻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我怕皇上恼怒,没敢多舌。没想到,皇上今日便知道了,还因此事和母后闹了纷争。”
然后,俞皇后轻轻皱眉:“这等宫闱秘闻,连皇上和我都不知晓,为何竟传到了宫外?”
建文帝冷哼一声:“此事皆因永宁而起!”
“永宁欺人太甚,谢家被逼反击,将永宁喜女色之事传了出去。永宁在慈宁宫长大,难免有人疑心到了母后身上。”
建文帝越说越恼,目中怒气堆积。
俞皇后不适时机地来了一句:“说不定,是永宁曾无意中透露过此事给谁知晓。否则,谁敢这般捕风捉影?”
建文帝神色陡然阴沉,目中燃起怒火。
俞皇后点到为止,又轻声道:“皇上打算如何平息此事?”
建文帝目中闪过一丝寒意:“明日,朕召淮南王进宫。朕要好生问一问,他是否会管教女儿。”
顿了顿,又道:“慈宁宫也该整顿一番,此事,便交给你。”
俞皇后温声应下:“皇上放心,我知晓其中分寸,绝不会令母后难堪。”
事实上,她什么也不用多说。
她亲自出面处置此事,对李太后来说,已是最大的羞辱!
……
莲池书院。
练功房。
外面天寒地冻,练功房里却无冷意。
练功房里未燃烛台,光线暗淡,只见四道雪亮的刀锋和几道飞速变幻的身影。无人手下留情。
便是廉夫子,对上盛鸿时,也全力以赴,没有丝毫懈怠。
一个时辰的习武时间,在全神贯注中流逝得飞快。
廉夫子轻喝一声:“停手!”
四人一起停下,收起长刀。
谢明曦双颊绯红,一双眼眸格外明亮,额上俱是热汗。
盛鸿走上前,以手为谢明曦擦拭额上汗珠。
廉夫子和尹潇潇早被肉麻成了习惯,各自面无表情地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率先离去。
这也是一天之内,盛鸿最期待的独处时光。哪怕每次都只有短短片刻,只能说几句悄悄话,心里依然满足和喜悦。
“明曦,”盛鸿低声道:“这几日有关太后的流言已悄然传开,今日已传进宫中。父皇怒不可遏,去了慈宁宫和太后对质。”
“父皇不忍苛责太后,定会迁怒于淮南王府。此次定会严惩永宁郡主和淮南王父女两人!”
“俞皇后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宫中动静,从来瞒不过有心人。
慈宁宫之事,不仅盛鸿知晓,三皇子等人也各有消息来源。
谢明曦眸光一闪,略略扬起嘴角。
一切尽在预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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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份智珠在握的从容自信,那一抹算计成功的怡然自得。点亮了谢明曦的容颜,混合成了她特有的神采和魅力。
盛鸿心神微漾,伸手握住谢明曦的手。
他的手温暖有力,她的手纤细柔软。
他的掌心满是汗水,她的手掌亦是剧烈运动后的湿热。交握在一起,汗水也似交融在了一起。
谢明曦似嗔非嗔地瞥了他一眼。
盛鸿略一用力,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低声调笑:“你再这么看我,我可忍不住了。摸一摸,我心跳得飞快。”
谢明曦没有羞臊地缩回手,手心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慢慢地摩挲起来。
盛鸿:“……”
调戏不成反遭调戏的盛鸿,露出一脸被调戏的悲愤羞辱:“我们尚未成亲,你怎么可以这般轻薄于我!”
简直是天生戏精!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收回手。
盛鸿打着习武的名义,每日散学后厚着脸皮来莲池书院。顾山长睁只眼闭只眼,皆因盛鸿行事颇有分寸。习武过后的独处只有盏茶功夫,闲话几句,稍解相思而已。真正亲密出格的事,盛鸿从未做过。
两人独处时,大多是她调戏他。
……
嬉闹几句后,两人低声说起了正事。
“明曦,你借此事向皇后投诚,她虽已应下,只怕也会对你心生戒备。”盛鸿目中闪过一丝深思的光芒。
谢明曦淡淡道:“无妨。想借力借势,总要冒些风险。”
这世上,从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
盛鸿沉默片刻,才道:“明曦,总有一日,我会护着你,不令你向任何人低头,不受半分委屈。”
谢明曦抬起眼,看着盛鸿:“这算什么低头委屈?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心如意。便以帝后之尊,也有妥协退让的时候。”
“我没有低头,更未觉得委屈。略施手段,便能向皇后示好,打压淮南王府。如此好事,我毫不介意多一些。”
盛鸿哑然片刻,才笑着叹道:“看来,我要学习之处还有很多。”
这是皇权至上的大齐,和他曾生活过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在这里生活近四年,之前一直是清冷孤僻的“六公主”,俞皇后和几位皇子都未真正将他放在眼底。他也得已安然度过几年,在宫中立足。
如今,他已恢复皇子身份。储君之位一日未定,在他人眼中,他同样是储君人选之一。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言行举止,都要加倍谨慎。
“你在宫中也要多加小心,多和三皇子亲近示好。”谢明曦低声提醒。
俞皇后全力扶持三皇子。盛鸿向三皇子示好,是向俞皇后表明自己无争储之意。
盛鸿点点头应下,低语数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
隔日,建文帝召淮南王进宫。
建文帝不便对李太后发泄的怒火,一股脑地冲着淮南王发了出来:“……永宁品行不端,倒连累得众人猜疑到了母后身上。”
“母后是朕亲娘,是当朝太后,岂容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胡乱猜疑嚼舌?”
淮南王灰头土脸地跪下请罪:“皇上息怒,都是臣之过。臣教女无方,对永宁多有纵容,却未料到永宁闯出如此大祸!求皇上息怒!”
淮南王心里那个晦气就别提了。
永宁郡主自少时被接进宫中,在李太后身边长大。他这个亲爹,一月之中不过见女儿两面。哪有什么教导女儿的机会?
永宁郡主的磨镜之癖,还不是因李太后而起?他没怨李太后也就罢了,现在倒要被建文帝怒责……
可在雷霆之怒的建文帝面前,淮南王连半点怨怼不满都不能流露,还要露出自责忏悔羞愧的嘴脸!
建文帝发了一通脾气,冷冷道:“永宁病了,就该安心养病。慈心庵就好得很,清幽安静,最宜养病。”
慈心庵是皇家供奉的庵堂。犯了错的宫中妃嫔或皇室宗亲女眷常去“静养”,并不偏远,就在皇城之中。一应衣食用度不缺,有侍卫层层守卫。
只是,进去容易,想出来却是难之又难。便是想见一面,也得有帝后口谕。
进了慈心庵,便等于被彻底幽禁。
淮南王面色陡然变了,张口为永宁郡主求情:“皇上,永宁有错在先。只是,她如今还在病中,恳请皇上网开一面,容永宁病愈……”
“慈心庵里有太医,也不缺补品药材。”建文帝冷然打断淮南王:“这等清静之地,永宁去住上几年,待将病养好了,多念些经书。易怒跋扈的性子也能改上一改。”
天子一言,无可更改。
好在建文帝只说住上几年,并无永远软禁永宁郡主之意。
淮南王再不舍再愤怒,也只得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建文帝定定地看着淮南王,缓缓道:“王叔执掌宗人府,朕对王叔一直器重有加。希望王叔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淮南王心中一凛,立刻表了一通忠心。
……
一炷香后,淮南王退出移清殿。
移清殿里燃着诸多炭盆,温暖如春。殿外寒风凛冽,寒冷刺骨。
淮南王浑身的冷汗,被冷风这么一吹,顿觉头重脚轻,浑身不适。强自撑着,才未在人前失态。
淮南王强打起精神,不愿让人看出半分被天子怒叱的狼狈之态。
一个面容秀丽的宫女微笑着出现在淮南王面前:“皇后娘娘知晓王爷进宫,特意吩咐奴婢在此等候。皇后娘娘有事相召,请王爷随奴婢去一趟椒房殿。”
这个宫女,正是俞皇后的贴身亲信芷兰。
芷兰和卢公公结为对食之事,自然瞒不过淮南王。
淮南王满腹沉沉心事,兼之头脑昏沉,反应不及往日,竟问了句废话:“不知皇后娘娘有何事?”
可不是废话吗?
中宫皇后相召,不管是大事小事,他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话出口之后,淮南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近来因永宁郡主之事屡次动怒,今日又被天子训斥,真是昏了头。
“请芷兰姑娘领路。”
……
椒房殿威严气派,一如往日。
淮南王身为亲王,见了俞皇后无需行大礼。略一拱手作揖:“臣见过皇后娘娘。”
坐在凤椅上的俞皇后,凤目淡淡一扫:“免礼平身。”
淮南王谢了恩典,站起身来,声音还算沉稳:“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有何事吩咐!”
果然是只老狐狸!
因永宁郡主之事大失圣心,被建文帝训斥责罚,竟也未慌了手脚。
俞皇后心中哂然,口中淡然说道:“永宁不知分寸,言词辱及母后声名。如今宫外传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淮南王早料到俞皇后会发难,对着俞皇后,淮南王倒是颇有辩驳的勇气:“皇后娘娘明鉴。永宁这些时日一直在府中养病,谁也没见过。事关太后的流言,和她并无关系。定是谢家胡乱造谣。”
俞皇后唇角讥讽的弧度更深了些:“永宁往日未提,谢家人又如何敢胡乱猜疑?说到底,皆因永宁而起。”
“皇上发雷霆之怒,也正因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事到如今,永宁郡主是怎么也撇不清了。
淮南王恼恨不已地将这笔账都记到了谢明曦的头上。
便是此时奈何不了谢明曦,日后也绝不能放过她!
俞皇后似是窥出了淮南王脑中的阴狠念头,不疾不徐地说道:“永宁进慈心庵里养病,淮南王不必多虑,本宫自会命人好生照料她。”
然后,意味深长地又说了一句:“若明曦有任何不测,本宫少不得要将账都算到永宁头上了。”
淮南王:“……”
淮南王既惊又怒,霍然看了过去。
端坐在凤椅上的俞皇后,明艳端庄,凤仪无双。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无情而冷漠。
这是来自俞皇后的警告和提醒!
他胆敢对谢明曦动手,永宁郡主休想多活一日!
好一个谢明曦!
好一个俞皇后!
面对满眼怒火的淮南王,俞皇后岿然未动,淡淡问道:“本宫的话,淮南王可记下了?”
淮南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记下了。”
“既然记下,便跪安吧!”俞皇后露出独属于胜利者的微笑从容。
淮南王咽下喉间的愤怒不甘,面无表情地告退,离开椒房殿。
俞皇后看着淮南王略显僵硬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快意。
淮南王一直暗中支持四皇子,俞皇后自然看他百般不顺眼,早已想将这颗眼中钉拔除。只是,淮南王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平日极难抓住他的把柄。
此次谢明曦出手,将永宁郡主闹得灰头土脸,又牵连到了李太后。俞皇后顺势而为,一举数得,狠狠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玉乔轻声来禀报:“慈宁宫里有人来报信,太后娘娘病了。”
俞皇后眸光一闪,站起身来:“随本宫去慈宁宫。”
……
李太后每年总要“病”上几场。
俞皇后身为儿媳,少不得要伺疾。宫中皇子妃嫔们也要轮流伺疾,建文帝颇为孝顺,也会亲自伺疾。
这也是李太后惯用的伎俩了。闲来无事,以折腾俞皇后为乐事。
不过,这一回,李太后的病倒不是装的。身为一朝太后,李太后颇重脸面,此次流言纷扰,却是生生地将她的脸面扔到了地上。
建文帝的怒火,令她这个太后无地自容,难堪无比。年近六旬的人了,禁不住这等刺激,一夜过来,便病倒了。
宫女们不敢怠慢,立刻到椒房殿来送信。
俞皇后进了慈宁宫,先进了李太后的寝宫。
李太后面色暗黄,恹恹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一看便知是真的病了。坐在床榻边诊脉的赵太医,听闻脚步声,立刻起身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俞皇后温声问道:“赵太医,母后凤体如何?”
太医院里共有十几个太医,一个个医术精湛高明。赵太医医术不算最佳,却颇通钻营。暗中向俞皇后投诚后,在俞皇后的指使下和卢公公搭上了线。一跃成了太医院里的红人。
太医院的院使已年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太医会是下一任院使。
赵太医恭敬答道:“太后娘娘忧思过度,又受了风寒,凤体违和,要仔细将养才是。”
站在一旁的另两位太医,也张口附和:“太后娘娘凤体无大碍,不过,不宜操心烦忧。”
“正是。”
俞皇后略一点头:“你们三人斟酌开方吧!”
三个太医去一旁会诊开药方,俞皇后到了床榻边坐下,满面忧色:“母后可得多保重凤体。”
李太后睁了眼,目中闪过一丝恼怒。
婆媳相斗数年,根本无半分情意可言,恨不得你死我活。只差没彻底撕破脸了。
俞皇后“关切”的目光里,分明都是嘲弄和讥讽。
“哀家不想看见你,”李太后疾声厉色,奈何有气无力,全无平日威风,倒有些滑稽可笑:“你立刻滚出哀家的慈宁宫。”
俞皇后神色未变,目光扫过李太后床榻边的几个年轻美丽的宫女:“你们几个身为宫人,伺候不力,令母后陷入病痛。来人,将她们几个拖出去,各打五十板子!”
几个貌美的宫女满面惶恐,一起跪下求饶告罪。
李太后怒急攻心,怒目相视:“混账!哀家的人,如何轮得到你来处置!”
俞皇后慢条斯理地应道:“连母后的身体也伺候不好,要她们还有何用?”
“儿媳定会好生责罚她们,再给母后挑几个细心得力的人伺候。母后安心养病,些许小事,交给儿媳便行了。”
李太后气得全身直抖,挣扎着坐起身来,正要破口怒骂,俞皇后不失时机地再来一记重击:“这是皇上亲口吩咐,儿媳不敢有分毫怠慢。”
“除了她们几个,母后的身边人也得一并挨罚。”
“身边人”三个字,若有所指,意味深长。
李太后面上愤怒的潮红迅疾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惶惑不安的苍白。
建文帝是真的怒了!
所以,才会不顾她这个亲娘的颜面,令俞皇后亲自来处置她的“身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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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李太后惨然的脸孔,俞皇后心中涌起无比快意。
就是这个刁钻刻薄的婆婆!
自她嫁进门的第一日开始,便百般挑剔刻薄。虽有建文帝相护,她依然无一日过得顺心舒畅。因为无子,她受尽李太后奚落嘲讽,无可奈何地退让,容李氏女进宫为妃。之后,便是丽妃静妃梅妃……
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住日复一日的消磨。
她终于彻底对建文帝死了心,甚至由爱生恨。对李太后的恨意,倒是一如既往,从未更改。
李太后这般狼狈,她心中焉能不痛快?
“来人,传本宫之命,将这些宫女拖下去打五十板子。”俞皇后又接连点了几个名字。
李太后的心直直往下沉。
俞皇后点的几个名字,都是颇得她欢心的“身边人”。
俞皇后根本是有备而来!
“哀家要见皇上。”李太后不甘心受这等屈辱,挣扎着说了一句。
俞皇后温和的应了回来:“儿媳已命人去送口信。皇上想来,自然会来。”
如果不来,只能说明建文帝根本不想来!
李太后被气得心血翻涌,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建文帝素来孝顺,知道她生病,定会放下政事来看她……一定会来!
就在此时,芷兰匆匆来复命:“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政务繁忙,无暇来慈宁宫。请皇后娘娘代皇上伺疾,好好照顾太后娘娘。”
俞皇后嗯了一声,有意无意看了李太后一眼。
李太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宫女们一声惊呼。
三个太医也是一惊,忙冲到床榻边。赵太医急得额上冷汗都下来了:“皇后娘娘,臣这便为太后娘娘看诊。”
俞皇后半点不急不怒,温声道:“心静方能诊脉。你们不必惊慌,本宫一直看在眼底。太后忽然昏厥,和尔等无关。”
赵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
俞皇后目光掠过面无人色的李太后,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
……
永宁郡主府。
“郡主不用慌,”赵嬷嬷低声安抚:“皇上召王爷进宫,或许是因政事。不会因流言怪罪郡主。”
永宁郡主在宫中长大,对建文帝的性情也知晓几分,心里惊惶不定:“如果只是政事,不会单独召父王进宫。既是特意相召,少不得要问起流言之事……”
此时此刻,永宁郡主满心悔意,目中闪过水光:“早知今日,我真不该和谢钧翻脸反目。”
永宁郡主实在未料到,谢明曦如此狠辣,竟真得将这桩隐秘传开。她声名扫地,李太后身为一朝太后,亦被波及。
谢明曦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她就不怕淮南王府的报复吗?
赵嬷嬷目中闪过一丝腾腾杀气:“郡主不用怕。撑上一段时日,流言便会平息。王爷定不会饶过谢明曦!她还未嫁给七皇子,算不得皇家人。想要她的性命,不是难事。”
永宁郡主用袖子擦了眼泪,咬牙切齿道:“嬷嬷说的没错。谢明曦毁了我的声名,我要她以性命相抵!”
话音刚落,瑶碧神色慌张的进来禀报:“启禀郡主,王爷来了。点翠还没张口,就被王爷命人捆住手脚,说是要杖毙!”
永宁郡主头脑嗡地一声,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
点翠伺候她数年,总有几分情意。她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点翠被杖毙?
赵嬷嬷见势不妙,忙追了上去。
……
点翠生得貌美妖娆,颇为风情,深得永宁郡主欢心。
淮南王对点翠当然不陌生。只是,在知晓永宁郡主的癖好之后,再看点翠,淮南王心里只剩愤怒。
“杖毙!”淮南王冷冷吐出两个字。
侍卫们动手毫不留情,重重十几板子下去,点翠便连哭喊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父王!”永宁郡主红着眼冲了过来,猛地在淮南王面前跪下:“求父王饶过点翠一命!”
点翠挣扎着抬头看了过来,用尽全力呼喊:“郡主救我!”
板子落下,点翠的呼救声变成了惨呼!
永宁郡主泪水涌了出来,紧紧地攥着淮南王的衣襟:“父王,你放过点翠吧!以后,我什么都听父王的,再不敢任性……”
“闭嘴!”淮南王阴沉冷厉的面色,令永宁郡主生生打了个寒颤:“留着她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皇上让你进慈心庵,你立刻让人收拾行李!”
慈心庵?
永宁郡主头脑空白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目中满是仓皇惊恐:“不,我不去!我不去慈心庵!父王,我求你了,你替我去向皇上求情,饶过我这一回……”
在宫中长大的永宁郡主,自然很清楚慈心庵是什么地方。
进了慈心庵的人,要么熬至老死,若熬不过去,疯了也不少见。
她不去慈心庵!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这般严惩她?
淮南王冷冷道:“你以为我没求过皇上吗?永宁,你现在老老实实去,以后还有出来之日。若再闹腾,我这个亲爹也只能袖手不管了。”
为了这个女儿,他这张老脸丢尽,更失了圣心。
今日俞皇后的警告,言犹在耳。便如一块巨石,堵在胸口。那一口气,也被堵在了胸口,无法畅顺呼吸。
板子毫不留情地落下。
点翠的惨呼声渐渐小了,刺鼻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散。
此时的永宁郡主,满心惊惧慌乱,哪里还顾得上点翠的死活。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短短片刻便已陨落。站在一旁的赵嬷嬷和瑶碧,俱都面色惨白,不敢看鲜血横流气息全无的点翠。
永宁郡主跪在淮南王面前,哀哀哭泣不已。
淮南王面色同样难看,头脑愈发昏沉,强撑着镇定下令:“赵嬷嬷,立刻去收拾行李。你和瑶碧,随永宁进慈心庵。”
进慈心庵,最多带两个人伺候。
瑶碧是永宁郡主的贴身丫鬟,赵嬷嬷年纪大些,应对诸事老道,又曾是李太后身边的嬷嬷。随着永宁郡主一并去慈心庵,最合适不过。
赵嬷嬷和瑶碧再不情愿,此时也不敢说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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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永宁郡主被送进了慈心庵。
慈心庵坐落在皇城内,离皇宫约有数里之遥。名为庵堂,实为关押宗亲女眷宫中妃嫔之处。
庵堂内外有百余名侍卫层层把守,连只苍蝇也休想随意飞进去。
进了慈心庵,便与世隔绝,虽衣食无忧,和笼中鸟雀无异。
永宁郡主再无往日的骄傲跋扈,面色苍白,花容惨然,脚步绵软无力。赵嬷嬷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她一把年纪了,本以为能在永宁郡主府里安逸养老。没曾想,临了竟被永宁郡主连累,一并被打发到了慈心庵来。
永宁郡主还年轻,瑶碧也正当妙龄,熬上几年还有出去的机会。她这把老骨头,进了慈心庵,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瑶碧神色木然。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旋着点翠临死前的模样。被生生杖毙的点翠,全身鲜血,妩媚妖娆的脸庞布满临死前的惊恐和不甘,直至临死也不肯闭眼……
永宁郡主相中了点翠,点翠身为奴婢,焉能拒绝?事情被揭露后,淮南王却命人杖毙了点翠!
身为奴婢,性命如草芥。
或许在主子们眼中,她们根本算不得人。
殊不知,她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们的血同样是热的,她们同样对未来有诸多希冀期盼。
点翠死了。
下面是不是就该轮到她了?
瑶碧悲哀的发现,自己竟连眼泪都不敢落一滴。唯恐激怒了神色阴冷的淮南王。
……
慈心庵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淄衣的光头女尼出现在众人眼前。女尼满面皱纹,看着颇为苍老,双手合十,恭敬一礼:“贫尼清云,见过王爷!”
淮南王竟认识清云,目光颇有些复杂,半晌才喊了一声:“堂嫂。”
女尼清云淡淡道:“贫尼已入佛门,再不闻世间尘俗凡事。王爷这一声堂嫂,贫尼担当不起。”
永宁郡主心神巨震,目光定定地落在清云的脸上。
淮南王竟称呼这个女尼堂嫂?这个女尼到底是何身份来历?
淮南王心情恶劣之极,半个字不愿多说,阴沉着脸吩咐永宁郡主:“你随清云大师进庵。在庵中抄经念佛,反省自身之过。过几年,或还有被接出来的机会。如果不诚心悔过,今日便是我们父女最后一面!”
此言何其冷酷无情!
永宁郡主全身一颤,泪水如泉涌。却不敢忤逆淮南王之命:“女儿一定听父王的话。”
淮南王冲清云略一点头,转身离去,再未多看永宁郡主一眼。
永宁郡主泪如雨下。
清云女尼宛如木雕一般,至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表情,等了片刻,淡淡道:“郡主请随贫尼进庵。”
永宁郡主沉浸在哀恸惊恐中,不停哭泣,既未听见,更无反应。
清云女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赵嬷嬷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冲瑶碧使了个眼色,和瑶碧一起扶着永宁郡主进了慈心庵。
厚实的黑门缓缓关上,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关在了门外。
……
慈心庵里,自有供着佛像的庵堂。
永宁郡主浑浑噩噩,压根未曾留意周围的一切。
瑶碧看在眼中,越看越觉心惊。
这座慈心庵,外表看着不甚起眼,里面着实不小。处处可见手持利刃目光冰冷的侍卫。庵堂里根本无人走动,也未见被关在庵里的人。
只有眼前的老尼姑清云,沉默着领着她们主仆三人往里走。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闻几个人的脚步声。
这份死寂一般的安静,沉闷而压抑,令人窒息。
走了许久,才到一处极僻静的小院子前。清云开了院门,淡淡道:“以后郡主便住在这处院子里,一日三餐,有人送来。等闲无事,不必出来。”
永宁郡主用帕子擦了眼泪,正要张口询问,清云老尼已走了。
永宁郡主无奈之下,只得先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除了正屋之外,还有三四间空屋子,床榻桌椅梳妆镜箱柜屏风俱全,足够主仆三人住了。大概是久未住人的缘故,到处都是灰尘。一踏入屋子里,地上便显出极明显的足印。
永宁郡主自幼锦衣玉食,生性喜洁,当下嫌恶不已:“这是什么地方?哪里能住得了人!不行,让人来将院子收拾干净!”
赵嬷嬷叹了口气:“老奴和瑶碧来收拾,郡主初来乍到,尚不知这里情形如何,万万不可枉动。”
永宁郡主哭了半日,此时一双眼眸红肿不堪,满面泪痕未干,咬牙切齿愤怒不已:“待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我定要将谢明曦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只恨!”
为了哄永宁郡主,赵嬷嬷违心地张口附和。
瑶碧低着头没吭声。
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知能不能出得了这座庵堂。便是出去了,那时谢明曦也已是七皇子妃了。
一个落魄失势的郡主,有何能耐和皇子妃较劲争锋?
……
花了半日功夫,赵嬷嬷和瑶碧才收拾出两间屋子。
赵嬷嬷和瑶碧灰头土脸,永宁郡主也没好到哪儿去。愤怒地嚷着要沐浴更衣。
永宁郡主扬声喊了数次,才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尼过来了,木着脸道:“每日只有半桶热水,自己去厨房领。多了没有。”
永宁郡主怒目瞪了过去:“半桶热水哪里够沐浴!让人送两桶来!”
这个女尼显然不似清云那么少言,满目讥讽嘲弄,说话毫不客气:“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再吵吵嚷嚷的,连这半桶热水都没有。”
永宁郡主破口怒骂:“混账!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这般对我说话?”
女尼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知道守门的清云是谁吗?那是皇上嫡亲的婶娘,是正经的秦王妃。秦王犯上作乱,她在二十多年前就进了慈心庵。”
然后,又指着自己年华不再满是皱纹的脸,冷笑道:“我是先帝嫔妃,当年宠冠后宫。先帝一死,我就被太后打发到了慈心庵来念佛。”
“现在你来告诉我,你是谁?”
永宁郡主:“……”(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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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硬撑着回了淮南王府。
此时,天色已暗。
坐立难安一整日淮南王世子急急迎上前:“父王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皇上到底是何意思?妹妹没事吧!”
淮南王一言未发,伸手抓住淮南王世子的胳膊。
淮南王世子一楞,看了过去。
寒风猎猎,宫灯被寒风吹得摇晃不息,光线忽明忽暗。淮南王的脸孔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下显得异样潮红。
淮南王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身子一晃,倒了下来。
“父王!”淮南王世子大惊失色,忙接住淮南王的身躯,一边喊道:“来人,快去宫中请太医!”
……
淮南王这一昏倒,把淮南王世子吓得够呛。
前几日,淮南王是装病,这一回,却病得货真价实。躺在床榻上,脸孔赤红,身体越来越热。
盛渲散学回府,听闻淮南王无故昏厥,心中倏忽一沉,立刻前来。
淮南王世子守在床榻边,眉头紧皱。
“父亲,太医还没来吗?”盛渲低声问道。
淮南王世子呼出胸膛的浊气:“没有。”
宫中太医,自然不是谁都能请动的。不过,淮南王位尊权贵,平日有恙,常请太医进府。这一回,拿了淮南王府的帖子去,太医院却迟迟没动静。
气得淮南王世子胸口阵阵发堵!
“这些势利眼的东西!”淮南王世子咬牙怒道:“往日一请即来,今日推三阻四!分明是见你祖父被皇上训斥,这才生了怠慢之心。”
宫中消息最是灵通。淮南王遭怒叱永宁郡主被送进慈心庵一事,已经传开。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斟酌一回,便不乐意来淮南王府了。
盛渲目中闪过一丝怒气,很快忍下:“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太医既然未来,先请京城名医来。”
淮南王世子道:“已经打发人去请了,片刻就到。”
盛渲嗯了一声,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淮南王。
直至此刻,盛渲才惊觉,淮南王已老了。满额的皱纹,头上也有了白发。平日精神矍铄时只见深沉锐利,今日一躺下,便显出了苍老无助。
淮南王若就此倒下,还有谁能撑起淮南王府?
盛渲默默看了淮南王世子一眼,心中长叹一声。
……
京城名医倒是来得很快。
年过五旬的名医迅疾为淮南王看诊,仔细听了一回脉后,神色颇为凝重。开始为淮南王施针。
淮南王世子心中急切,不时询问:“父王身体到底如何?你能否将父王救醒?”
那位名医沉声道:“草民自当尽力而为!”
淮南王世子憋了一肚子火气顿时冒了出来:“什么尽力而为!有半点差池,我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名医受此惊喝,手下一抖,针尖也随之抖了一抖。
淮南王闷哼一声,满面痛苦。
淮南王世子勃然大怒,上前便要动手揍人。
盛渲见势不妙,立刻拦下淮南王世子:“父亲勿恼。大夫施针时,最忌有人惊扰。我们先在外等候。”
用尽力气,才将淮南王世子拖走了。
那位名医擦去额上冷汗,心里恼怒又后怕。早知会遇到这等不讲理之人,真不该接诊来淮南王府!
……
慈宁宫。
李太后这一病,来势汹汹。
几位太医为李太后施针急救,又会诊开了药方,煎药熬药喂药。折腾了大半日,直至晚上,李太后才悠然醒转。
俞皇后颇有身为儿媳的自觉,一直守在床榻边。
几位皇子都在。宫中有头脸的嫔妃也都守在一旁,贤妃淑妃丽妃皆在。
刚出了禁足没几日的端妃也来了,被关了大半年,端妃神色间再无往日的飞扬神采,看着老实多了。
昌平公主和驸马顾清也闻讯进了宫,七岁的小郡主顾舒瑾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皇曾祖母,你总算醒了。瑾儿一直担心的很呢!”
李太后虽然厌恶俞皇后,对昌平公主却很疼爱,平日也颇喜欢顾舒瑾这个曾外孙女。闻言颤巍巍地一笑,有气无力地说道:“哀家无事,不必担心。”
“瑾儿,”俞皇后张口提醒:“你皇曾祖母精神不佳,你别多舌吵闹。”
挑剔俞皇后,已成了李太后本能,反射性地说了一句:“哀家好的很。”
可惜,灰败的脸色实在没半分说服力,只显出色厉内荏的可笑。
俞皇后扯了扯嘴角,露出心知肚明的嘲讽:“母后病势汹汹,何必逞强,还是好生歇着才是。”
李太后暗暗咬牙,气血翻涌。
目光扫视一圈,明知建文帝没来,李太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皇上呢?”
有俞皇后在,谁也不敢抢着答话。
俞皇后没吭声,众人也颇有默契地闭嘴不语。
“皇上呢?”李太后执拗地问道。
俞皇后这才张口答道:“蜀地送来急报,地龙作乱,有两个郡县遭了灾,死伤了不少百姓。皇上召了阁老尚书们商榷赈灾安抚之事。”
李太后眼里的光芒悄然熄灭。
往日,她一病倒,建文帝定会放下所有事,前来伺疾。
这一回,她病得这么重,建文帝却不曾露面,只让皇子公主们代为伺疾……可见母子离了心。
……
李太后遭此重击,再无心情说话。
俞皇后转头,吩咐一众公主皇子:“母后病重,皇上忙于国事,无暇伺疾。从今日起,便由你们代为伺疾。”
“昌平,你和驸马今晚留在宫中。”
“二皇子夫妇,明日来伺疾。”
“三皇子四皇子后日,大后日,便由五皇子七皇子一并伺疾。八九皇子年龄尚小,不必伺疾,每日来探望一回便可。”
“贤妃淑妃丽妃端妃,你们四人,也分作两班,轮流来慈宁宫伺疾。”
俞皇后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众人一起应下。
李太后听得心烦气闷,更不想看俞皇后的脸。勉力翻身,侧身向内侧。
俞皇后看在眼里,满心快意。
风水轮流转!
往日她常憋屈隐忍,有怒不能言。现在,被气得有口不能言的人换成了李太后。真是痛快解气!(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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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
谢明曦神清气爽,心情极佳,连带着胃口也比平日好了不少。吃了两碗才搁了筷子。
顾山长看在眼里,露出会心的笑意:“听闻永宁郡主昨日被关进了慈心庵。”
“没想到,师父消息也这般灵通。”谢明曦随口说笑:“我本打算今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师父。原来师父昨日晚上便知道了。”
顾山长嗯了一声:“皇后娘娘派人给我送了口信。”
俞皇后和顾山长相识相交多年,彼此情谊深厚,便是嫡亲姐妹也比之不及。俞皇后对顾山长的袒护,谢明曦也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生唏嘘。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顾山长似看出谢明曦所想,淡淡笑道:“我和皇后娘娘同岁,顾家俞家是通家之好。我们两人自幼时便十分要好。一晃,竟也有四十多年了。”
“明曦,我也盼着你有这样的知交好友。”
“人生在世,亲情友情,皆看缘分。亲缘淡薄,友情深厚,也是一样。”
说起来,顾山长正是亲缘淡薄之人。自离开顾家后,再未踏足顾家门槛半步。
相较之下,谢明曦倒是还强一些。亲娘兄姐嫡母都如仇人一般,总算还有个贪慕虚荣的亲爹站在她身后。
谢明曦知顾山长一片好意,含笑应下。
……
顾山长忽地又笑道:“七皇子待你情深义重。日后你嫁给他,他自会呵护你一生一世。我刚才之言,纯属乱操心了。”
一提起未婚夫婿,萧语晗便会羞怯面红,李湘如是遮也遮不住的甜蜜喜悦,尹潇潇则会翻个白眼不准人多说。
而谢明曦,和她们三人都不同,便如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从容自若:“师父所言,我不敢苟同。”
“我从不希冀有人护着我一生一世。我也不会将生活的幸福安宁与否,全部寄托在盛鸿的深情和良心上。”
“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先珍爱自己。”
盛鸿爱我,一定是因为我值得他的深情相待。
便是世上无人爱我,我也会好好地爱惜自己。
哪怕有一日盛鸿负心于我,我的世界也不会因此崩溃。
顾山长听出谢明曦的未竟之语,哑然片刻,然后轻叹一声:“你说的没错,是师父太过狭隘了。”
“哪怕我一生未嫁,依然觉得嫁得良婿便终生有所依靠。”
说着,顾山长目中一丝自嘲:“这一点而言,我不及你。”
这是当然。
顾山长四十余岁,一生未曾嫁人,也未曾窥破情爱这两个字。而她,却历经沧桑,一颗心早已坚韧如磐石。
盛鸿待她的好,她自然感动,也会珍惜。可离矢志不移倾心相待,却着实还有一段距离。
或许,她此生再无可能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了吧!为他倾尽一切,为他失去自我,为他奋不顾身,为他要死要活……似乎都不可能!
谢明曦未再多言,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去学舍。到中午,我再来陪师傅一起吃午饭。”
顾山长收拾起心中的唏嘘感慨,笑着点点头。
……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到了学舍外。
守在学舍外的湘蕙,含笑上前行了一礼,低声道:“太后娘娘病重,几位皇子殿下和宫中嫔妃,皆要轮流伺疾。”
“七皇子殿下这段时日,不便再来莲池书院习武。”
“殿下吩咐奴婢,将此事告诉小姐,请小姐不必惦记。”
李太后受此重击,少不得要病上一场。
谢明曦早有预料,并不意外,略一点头。
湘蕙抬头看了谢明曦一眼,目光有些奇怪。
“怎么了?”谢明曦随口笑问:“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湘蕙咳嗽一声,轻声道:“太后娘娘这一病,不知要多少时日。殿下以为多日不见,小姐心中定会不舍。特意叮嘱奴婢,要好生安慰小姐一二。”
结果,七皇子殿下根本是自作多情嘛!
谢明曦压根连一句不舍的话都没有。她准备好的安抚之词,也未派上用场。
谢明曦:“……”
谢明曦哑然片刻,用真诚的语气说道:“你告诉他,好生在慈宁宫伺疾,万万不可出差错。否则,不必再来见我了。”
湘蕙:“……”
看着湘蕙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谢明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湘蕙无奈地随之一笑:“好,奴婢定将小姐所说的话传到殿下耳中。”
谢明曦悠然加了一句:“别忘了提醒他一声,岁考将至,他定要考甲等。”
湘蕙默默为自己的主子掬一把同情之泪。
……
李太后病重之事,迅疾在京城传开。
连带永宁郡主被关如慈心庵之事,也一并传了开来。
原本私下传过流言的女眷们,心中惴惴不安,再无人敢多舌。堂堂郡主都被弄进了慈心庵,太后又因此病重,皇上不知何等震怒。
这种时候,再乱嚼舌头,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说起来,还真有胆子大的长舌妇。
方阁老府上的长媳罗氏,在出府做客时,不知为何提起了李太后生病之事:“……太后娘娘身子骨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该不是心思过重,忧虑成疾了吧!”
在场的贵妇也不算太多,约有四五人而已。
无人接此话茬,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隔日朝会过后,建文帝召了方阁老议事,不轻不重地来了两句:“方阁老忙于朝堂之事,疏于内宅,府上有人言行不妥,为何不见方阁老管束?”
方阁老出了一身冷汗,告罪过后,回了方府仔细查问。然后才知儿媳罗氏在外说了什么。方阁老气得满脸铁青,将长子叫来怒叱一顿。
当日,多嘴的罗氏就“病重不起”,在院子里养病不出。
方府内宅管家之权,彻底落到了二房之手。
此事一出,再无人敢提李太后病因。
便连永宁郡主的磨镜之癖,也无人再提。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就此悄无声息。
众人颇有默契地不再提及永宁郡主。被关进慈心庵的永宁郡主,也很快消失在众人的口耳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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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岁末。
谢家众人受的都是皮外伤,在床榻上养了月余,已能下榻走动。徐氏和谢铭夫妻两个恢复得最快。
徐氏重新健步如飞,忙碌着打点内宅琐事。
谢钧头脸受伤颇重,青肿消退了大半,却禁不住细看,索性继续告假。
该丢的脸已经丢了,别人爱怎么笑话怎么笑话去。
倒是谢老太爷,当日受伤不算最重,伤却好得最慢。
谢钧知谢老太爷心情阴郁难解,不时到床榻边好言安慰:“……父亲何苦耿耿于怀。流言已经无人提及,谢家被人笑话一阵子,也就罢了。谁还能整日闲话谢家不成?”
瘦了一圈面色晦暗的谢老太爷长叹一声,郁郁道:“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遭挨打。”
谢钧:“……”
他倒不是第一遭了!
淮南王自持身份,并未过分薄待他。冲动易怒的淮南王世子,却是个动辄就要翻脸动手的脾气。这十几年里,每每他惹怒永宁郡主,淮南王世子便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动一回手……
谢老太爷一看谢钧的面色,便知是怎么回事,恼怒地哼了一声:“淮南王府仗势欺人,委实可恨。如今你已和永宁郡主和离,彻底断了来往,倒也清静。”
谢钧嗯了一声。
永宁郡主被关进了慈心庵,堵在谢钧心头十余年的闷气彻底抒出了胸膛。淮南王又一病不起,谢钧心里就更畅快了。
“启禀老爷,”谢青山恭敬地禀报:“三小姐回来了。”
养伤月余的谢青山同样青淤未退,不过,身为长随总没有一躺几个月的道理。岁末府中事情繁多,谢青山也开始重新跑腿当差。
谢钧眼睛一亮,立刻笑道:“快让明娘进来。”
片刻之前还恹恹无力的谢老太爷,也在瞬间有了精神气力,脸上浮起喜悦。
……
片刻后,谢明曦走了进来。
“明娘,”谢钧一脸慈爱疼惜:“你要回府,怎么也不派人送个口信回来?我让你二叔去接你回府。”
谢老太爷接过话茬:“是啊!姑娘家出行,还是小心为好。”
这般开罪淮南王府,万一淮南王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暗中命人在途中对谢明曦下黑手该怎么办?
谢老太爷的隐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谢明曦微微一笑:“祖父父亲只管放心,师父为我向皇后娘娘求了情。皇后娘娘已对淮南王明言,若我有半分差池,都要算在淮南王府头上。”
“七皇子殿下也特意命人去了一趟淮南王府。和皇后娘娘所言相差无几。”
“现在,最怕我磕着碰着的,就是淮南王了。”
谢老太爷:“……”
谢钧:“……”
拜了个好师父,有个好未婚夫婿,果然就是底气足腰杆硬!
谢钧下意识地一同挺直了腰杆。
谢老太爷悬了多日的心彻底放下,喜笑颜开:“我连着几日没胃口,今日一见明娘,怎么忽然就觉得饿了!快些让厨房送些饭菜来。”
……
随同饭菜一并来的,还有徐氏。
徐氏精神奕奕,看着没有半分伤愈后的虚弱,握着谢明曦的手亲热地笑道:“明娘,我一直盼着你回府呢!明日就是岁末,我们一家子也该在一起过年才是。”
谢明曦显然没有在谢府过年的打算,笑着说道:“师父只身一人在书院,我委实放心不下。谢家人多热闹,少我一个也无妨。师父身边,却只我这个弟子了。”
徐氏迅疾改口:“说的也是。顾山长一个人,总有些孤寂。你就留在书院,好生陪一陪你师父。”
徐氏确实是个伶俐又知趣的聪明人。
谢明曦微微一笑。
谢钧随口问了一句:“今岁岁考,你考得如何?”
“这还用问吗?”徐氏抢着笑道:“明娘哪一回不是考满分拿头名?”
连着四年,每一次月考岁考,皆是满分头名!
谢明曦已创下莲池书院里无人可破的记录!也成了众闺阁少女口中遥不可及只能仰望的传说。
谢钧心中十分快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明娘读书的天赋,犹胜我年少之时。”
谢钧如今有两子三女,长子谢元亭被打发去田庄,谢云曦宁肯独住在郡主府,也不愿回谢家。幼女幼子都还小,一时看不出资质如何。想来,日后也难及谢明曦。
如今,在谢钧心中,谢明曦是最值得骄傲引以自豪的女儿。
谢明曦笑而不语。
如今的谢家,没了令她碍眼的人,看着也顺眼多了。
……
谢明曦在谢家待了半日,晚上便回了书院。
学生皆已放了假,往日热闹的莲池书院,到了岁末之时格外冷清。
好在师徒两人都不是喜热闹喧哗之人,彼此相伴,煮一壶清茶,手谈一局打发时光,既安宁又愉悦。
顾山长落下一子,随口问道:“你父亲的伤势如何了?”
谢明曦跟着落了一子:“没什么大碍,再养一两个月,便能出府见人了。”
顾山长非常中肯地说道:“受点伤,便安然和离,也是好事。”
顾山长生平最厌恶的女子,莫过于仗着出身行事跋扈目中无人如永宁郡主之流。如今被关进慈心庵里抄经念佛,着实痛快解气。
仇人一一俯首,谢明曦近来心情颇为愉悦,闻言笑道:“师父所言甚是。”
就在此时,若瑶笑盈盈地前来禀报:“七皇子殿下特意前来探望山长。”
顾山长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明曦一眼:“殿下不是外人,请他进来便是。”
盛鸿特意前来,想“探望”的人可不是她!
可惜,谢明曦并未面热心跳害臊脸红,从容笑道:“太后娘娘病重,殿下一直在宫中伺疾,算来已近一个月。今晚竟特意前来探望山长,可见太后娘娘病情已有好转。”
顾山长:“……”
顾山长哑然片刻,忽地冒出一句:“你若不想见他,便先回屋子去吧!”
谢明曦:“……”
终于成功噎了弟子一回的顾山长,像个促狭的孩童一般哈哈笑了起来。
谢明曦面颊微微发烫。
一个月未见,谢明曦心中岂能不惦记盛鸿?
她对他,或许还未至倾心相恋矢志不渝的深情,时时思念总是有的。于淡薄冷漠自私无情的她而言,这样惦记一个人,也是生平前所未有了。
此时被顾山长笑着打趣,谢明曦终于有了一丝少女的羞臊。
不过,短短片刻,谢明曦便已恢复如常。
在盛鸿迈步而入的那一刻,她已彻底冷静下来。
“盛鸿见过山长。”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含笑拱手作揖。黑眸如墨,溢满神采,风采夺人。便是最挑剔的人,也得赞一声世间无双。
顾山长爱屋及乌,对七皇子殿下也和蔼了许多:“殿下不必多礼。”
盛鸿起身,很自然地看向谢明曦。
室内燃着炭盆,暖意融融。
谢明曦穿着大半新的家常衣裙,长发半挽,半是垂在胸前。肤白似玉,明眸皓齿,微微抿唇,脸颊边梨涡浅浅。
两人四目相对,心跳各自快了一些。
“明曦,多日不见,你还好吧!”盛鸿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便暗暗懊恼不已。
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傻很蠢!
好在谢明曦也没了往日的伶牙利舌,竟也别扭地应了一句:“我一切都好。殿下近来如何?”
盛鸿道:“一切都好。”
……
一旁的湘蕙和扶玉,各自听得牙酸。
虽然一个月没见面,两人之间音讯从未断过。盛鸿日日打发湘蕙来莲池书院,几乎每天都有口信……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的,她们真的不是很懂。
盛鸿和谢明曦未再说话。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黏黏糊糊的甜意。
顾山长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碍眼特别多余,忍不住咳嗽一声。
盛鸿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笑着看向顾山长:“明日是岁末,宫中有宫宴,我不能擅自离宫。所以,特意提前一日前来探望山长。”
“我还从宫中带了一些吃食,今晚,便陪着山长小酌两杯。”
顾山长倒是未推却,只揶揄地笑了一笑:“看来,我今晚是沾了明曦的光。”
若不是谢明曦在这里,盛鸿岂会这般殷勤?
盛鸿厚颜一笑:“山长是明曦的师父,便如我师父一样。孝敬师父,也是应该的。”
不待盛鸿吩咐,湘蕙和魏公公已各自拎了四层的食盒上前。小巧的梨花木圆桌上,很快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也不知盛鸿用了什么法子,大冷的天,食盒里的菜肴端出来竟是热腾腾的。
谢明曦随口笑问:“你从宫中出来,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怎么菜肴还是热的?”
盛鸿笑道:“这也不难。我特意让人带了两桶热水,食盒悬放在热水上,热气蒸腾,食盒里的菜肴便不会凉了。”
说来轻描淡写,这一路上,不知要花多少心思。
皆因谢明曦口舌挑剔,非热食不进口。
两人曾同窗同食三年,盛鸿对谢明曦的喜好了如执掌。菜肴是热的,荤素皆有,且样样做得精致美味,连摆盘都分外讲究。
一桌子菜肴,都是谢明曦爱吃的。
带来的果酒,也是谢明曦最喜欢的桃子果酒,酸中带甜,回味悠长。
纵然天气再冷,这颗火热灼烫的心捧至面前,谢明曦也觉得冰冷的心跟着热了起来。
“明曦,”盛鸿举杯,冲她咧嘴一笑:“每年岁末,我都陪你共饮。”
谢明曦抿唇一笑,饮下果酒,不知是酒意微醺,抑或是屋子里炭盆太暖,秀美的脸孔也泛起了醉人的红晕。
盛鸿又夹了谢明曦最爱吃的鲜嫩竹笋:“尝一尝竹笋,是不是鲜甜?”
谢明曦尝了一口,略一点头:“味道颇佳。”
于是,盘子里的竹笋有一大半都被夹到了谢明曦的碗里。
同样爱吃竹笋的顾山长:“……”
……
好不容易熬至晚饭结束,顾山长立刻说道:“我出去转一圈消消食,你们两个闲话片刻。”
这屋子里,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出了屋子后,顾山长顿时长松一口气。
若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殿下和明曦小姐情意深厚,小姐也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顾山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哪里不高兴了?不过,当着我的面也该收敛一二。这个臭小子,分明是故意为之,成心挤兑我走呢!”
若瑶扑哧一声乐了起来。
顾山长也未真的生气,随口抱怨一回,也笑了起来。
正如若瑶所说,盛鸿和谢明曦感情甚佳,她这个师父看在眼里,自然也十分快慰。只是,顾山长比若瑶更多了一分隐忧担心。
当年,建文帝待俞皇后何等情深?
然而,再深的情意,也经不起日积月累的岁月消磨。兼有李太后这个刻薄刁钻处处挑刺的恶婆婆,俞皇后执掌后宫的生活,远不及外人想象的那般风光。
操心劳碌还在其次,夫妻间的情分,却已被消磨得黯然无光。
俞皇后从来不说,顾山长也能看出几分。
如今的帝后,看似和睦,实则早已离心。
现在盛鸿这般待谢明曦,日后又会如何?
顾山长不由得想起谢明曦说过的那一席话,心中的些许隐忧,很快散去。
比起年少时天真热情的俞莲娘,谢明曦异常清醒冷静,并未被情爱迷得失了心智失了理智。
这样的谢明曦,不管到了何时,都会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顾山长很快释然,慢悠悠地踱步。
平日只给他们一盏茶时间,今日大度一些,留个一炷香时间吧!
……
顾山长一走,湘蕙扶玉等人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谢明曦和盛鸿两人。
“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口,然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先说。”
如此默契,着实有趣。
谢明曦哑然失笑,白皙的脸颊上红晕更深了几分:“你先说吧!”
盛鸿心思浮动,哪里还有闲心说话,悄然凑近了一些:“明曦。”
谢明曦嗯了一声,略略仰头。
头顶顿时多了阴影。
盛鸿不知何时已凑上前来,大着胆子搂住她的腰,俯下头,灼烫的嘴唇落在她的脸颊上。
这一刻,谢明曦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快速的心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被轻吻的脸颊,似火烧一般。
她前世曾为妃嫔,生过儿子,自然知晓男女之事。可她打心底里厌恶和男子亲近,从未尝过男女相悦的欢愉。
此时此刻,她才知什么是耳热心跳,什么是情难自禁。
盛鸿的呼吸声急促起来,灼热的嘴唇在她的脸颊上流连不已,渐渐移至她的嘴角边。然后,停了下来。
盛鸿抬起头,目中如沸腾的油锅一般炽热,却未再进一步:“明曦,我真想你。”
谢明曦很坦诚地承认:“我大概不及你想我一般想你。”
盛鸿:“……”
盛鸿沉默片刻,无奈一笑:“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哄一哄我吗?”
他如此敏锐,岂能察觉不出来?
相较于他的热忱,她便显得淡漠了许多。
她原谅了他的欺瞒,对他也有好感。可这份好感,离爱着实遥远。她迅速地接受了他这个未婚夫婿,是因无可拒绝。
她就是这样的人。
不管在何时,都会迅速调整心态,令自己更好地生存。
她从未拒绝过他的深情,不代表她会回以同样的感情。
“我曾告诉过你,我其实无意嫁人。”谢明曦注视着若有所失的盛鸿:“我所向往的,是像师父这样,独自一人,清静安逸。”
“只是,世事难料。我偏生遇到了你,也不得不嫁你。你待我的好,我都知晓。我也喜欢你,非嫁人不可的情形下,能嫁给你,对我来说亦是幸事。”
“我若想骗你,自会伪装得天衣无缝,绝不会令你察觉出半分不对劲。”
“可是,我不想这么做。盛鸿,你以诚待我,我也不愿骗你。”
我喜欢你,但是,还远未至情深。
……
谢明曦脸上的热度悄然退去,目光却异常明亮清澈。
盛鸿默默地和她对视片刻,然后认真说道:“明曦,只要你心里有我,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便已足够了。”
你还不够爱我,没关系。
你还不够信任我,也没关系。
日久天长,你总能看清我的心。你就是一块石头,我也能将你彻底焐热。
谢明曦静默不语。
盛鸿未放开她,双臂稍稍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再过一日,就是新年。我十五岁,你也十四了。”
“真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些,待你及笄,我就娶你过门。到时候,我们一起住进自己的府邸,朝夕相守。”
谢明曦的声音自他怀中传了出来:“你是不是想早些出宫?”
盛鸿没有否认,低声道:“宫中人多眼杂,一言一行都得格外谨慎。以前我住拂月宫,没多少人瞩目。现在住进了福临宫,除了父皇母后的眼线之外,淑妃贤妃丽妃也都在福临宫里安插了眼线。”
“我还得装着不知道,真是郁闷憋气。”
谢明曦笑着安慰:“宫中就是如此。你不也在悄悄四处安插内应吗?”
这倒也是。
盛鸿也只随口抱怨一回,又说起了正事:“皇祖母病重不起,父皇却极少去探望。慈宁宫里的宫人也被换了大半。”
俞皇后正大光明地插手慈宁宫的宫务,将李太后的爱宠和亲信都打发了,换上的全是面目平庸忠于自己的宫人。
建文帝心知肚明,却只当不知,偶尔去慈宁宫坐上片刻。只要李太后一提及俞皇后不是,建文帝便起身离开。
李太后气了几回,不得不认清现实,不甘不愿地放下身段,对俞皇后的态度大为缓和。建文帝去慈宁宫的次数便稍稍多了。
李太后的病总算慢慢好转。
盛鸿这才得以偷溜出宫。
……
说了一回李太后,盛鸿又说起了三皇子等人:“……最后一次结业考试,三皇兄竟考了第一,四皇兄只考了第二。五皇兄考了第五。”
不用说也知道,三皇子此次大出风头,颇得了建文帝一番夸赞。
四皇子心中不知何等郁闷。
谢明曦目光一闪,若有所指地说道:“三皇子课业一直不及四皇子,为何最后一次结业考试竟独占鳌头?这其中,定有些隐情。”
盛鸿反应十分迅捷:“你的意思是,这一次结业考试,三皇兄暗中作弊?”
谢明曦不答反问:“出卷之人是谁?阅卷的夫子是谁?”
盛鸿答道:“孟山长亲自出卷阅卷!”
等等,孟山长!
盛鸿微微眯了眯眼。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孟山长和顾山长截然不同。”
顾山长刚正不阿,最恨徇私舞弊之事。孟山长却又不同,他身上有朝廷四品的官职,善于逢迎。私下捧一捧势头正盛的三皇子,也不算稀奇。
由此也可见,俞皇后在宫中何等风光。便连孟山长,也抢着在此时下注。
盛鸿心绪复杂,下意识地松了双臂,谢明曦后退两步。
“明曦,你以为三皇兄胜算如何?”盛鸿凝视着谢明曦,低声问道。
谢明曦淡淡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
前世坐了龙椅的是四皇子。
这一世,诸事都因她的重生和他的出现而改变。储位之争,也和前世不尽相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盛鸿思忖片刻,才道:“还是三皇兄做储君更好。”
三皇子真实性情如何,姑且不论。至少表面看来,比冷厉的四皇子温和近人得多。又有俞皇后为后盾。
再者,当年谋杀七皇子的幕后凶手,四皇子丽妃嫌疑最大。
更重要的是,四皇子前世曾是谢明曦的丈夫……
总之,不管出于哪一方面,盛鸿都宁可三皇子胜出。
谢明曦深深看了盛鸿一眼:“你真的彻底放弃了争储之意?”
盛鸿倒也坦然:“一开始,我确实有那么一点想法。不过,我根基太浅,便是五皇兄也不及。更斗不过三皇兄四皇兄。”
“倒不如退一步,不争储位,向三皇兄示好。过上数年,我去就藩,带你一起出京,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不愿为皇后,那个位置,我不争也罢。
最后一句话,盛鸿没有说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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