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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有些话,不必出口。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盛鸿,许久,才轻声道:“盛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不愿你在之后的数年里,为今日所做的决定后悔。

    盛鸿挑了挑眉,笑得率性洒脱:“多活一世,已是幸运。和你相遇,更是我此生之幸运。上苍如此厚待于我,我已无半分遗憾。”

    “我不想争储君之位,不过,也得有自保之力。”

    在这一点上,谢明曦和盛鸿倒是不谋而合:“你说得没错。不管何时何地,都得有自保之力。”

    退一步,绝不意味着任人揉搓。

    便是日后为藩王,也得经营宫中朝堂势力。否则,便不是逍遥自在,而是“人为砧板我为鱼肉”了。

    盛鸿眸光一闪,低声道:“新年之后,几位皇兄便要聆听听政,各领差事了。我还得在松竹书院再待上一年。”

    言语之中,颇有几分遗憾。

    总比三皇子等人慢了一步。

    谢明曦淡淡一笑:“皇子们都正年少,便是上朝,也只听政,根本无议事的资格。你不必心急,安心读书。”

    顿了顿又道:“如我所料没错,三皇子四皇子很快就要大婚了。”

    过了年,三皇子四皇子便都已有十七岁,也到了大婚之龄。

    萧语晗和李湘如还剩一年才能自莲池书院结业。不过,面临嫁入皇家这等大事,学业便无足轻重了。

    ……

    谢明曦所料未错。

    新年元日,众诰命进宫觐见皇后,宫中嫔妃也一一进椒房殿请安。

    娴雅温柔的淑妃,含笑提起了三皇子大婚之事:“……三皇子已有十七岁,正是成亲大婚之龄。恳请皇后娘娘早些为三皇子操办亲事,待新妇进了门,早日怀孕生子为天家开枝散叶,臣妾也没什么可烦心的了。”

    丽妃也神色恭敬地附和:“淑妃姐姐所言,亦是臣妾心中所想。臣妾也盼着四皇子早日大婚呢!”

    三皇子和四皇子同龄,只相差了两个月。今年一同大婚,倒也合宜。

    俞皇后并未一口应下,笑着说道:“这等喜事,本宫得和皇上商议再做决定。”

    静妃心中一动。转念一想,五皇子小了一岁,怎么也得等三皇子四皇子大婚之后才能轮得到他。索性便未张口。

    端妃被狠狠发落过一回,失了宠爱,如今老实安分多了,闻言笑着奉承道:“太后娘娘一直病着,若听闻三皇子四皇子即将大婚的喜讯,或许冲一冲病就好了。”

    提起李太后,俞皇后轻叹一声:“本宫也盼着母后早些病愈。”

    那一脸的情真意切,令在座嫔妃不得不暗赞一声。

    演得真好啊!

    ……

    元日的宫宴上,俞皇后张口和建文帝提起了三皇子四皇子的亲事。

    皇子府已建好,皇子们也都大了,住在宫中多有不便。建文帝也乐见皇子们早些大婚出宫:“朕让礼部挑两个好日子,早些让他们成亲。”

    又笑道:“只可惜萧小姐和李小姐,怕是无法念完学业了。”

    俞皇后含笑道:“姑娘家读书,是为了知事明理。萧语晗和李湘如皆是蕙质兰心之人,在莲池书院读书四年,皆十分出众。最后这一年,不读也无妨。”

    既要大婚,便要在府中待嫁,不宜再去书院了。

    帝后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李太后还在病中,并未出席宫宴。俞皇后温声道:“今日宫宴这般热闹,母后独自待在慈宁宫,颇为冷清孤寂。皇上去慈宁宫陪一陪母后吧!”

    然后,不无自嘲地补了几句:“臣妾本想和皇上一同前去。只是,母后一见我便心中不快。臣妾便失仪一回,不去叨扰母后了。”

    嫡亲的母子,再气再怒,也不可能记恨一辈子。

    隔了月余,建文帝的怒气已消了大半,闻言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俞皇后的手背:“你受的委屈,朕都清楚。”

    “母后已近六旬。朕到底是儿子,总得孝顺母亲。”

    是啊!

    儿子孝敬母亲天经地义!

    建文帝是一朝天子,是万民表率,更得孝行为先!她这个儿媳,便该忍气吞声,不能有半分不满……

    呵!

    那个死老太婆,活了六十岁,怎么还不死?

    俞皇后微笑着说道:“夫妻本为一体,臣妾也和皇上一样,对母后一片孝心。”

    ……

    建文帝去了慈宁宫,和李太后独处许久。这对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母子,到底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建文帝出慈宁宫的时候,眼眶微红。

    李太后豁出老命忏悔大哭了一场,终于换来了儿子的原谅。

    ……不原谅还能如何?又不能换个亲娘!更不能像责罚妃嫔一样,动辄打入冷宫。晾了李太后一个多月,于建文帝而言,已是前所未有。

    新年元日,母子重归于好。

    李太后心病一去,身体很快好转。

    上元节时,李太后在宫宴上便露了面。对俞皇后一改往日的挑剔不满,满口都是夸赞:“……皇后贤良仁厚,对哀家孝顺恭敬。有这样的中宫皇后,是皇上的福气,也是哀家的福气。”

    俞皇后忙笑道:“不敢当母后盛赞。这宫中,一日离不得母后。母后身体大安,儿媳心中甚是欢喜。”

    婆媳两个一边演戏,一边在心中暗自冷笑。

    一众嫔妃心里各自腹诽不提,面上笑容不断,满口的奉承,一派花团锦簇。

    建文帝却是龙心大悦。

    婆媳不睦,夹在亲娘和妻子中间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便是一朝天子,对此事也颇为头痛。

    这一场风波,能换来李太后的幡然悔悟彻底悔过,能换来婆媳融洽和睦后宫安宁,也就罢了。

    至于被无辜关进慈心庵的永宁郡主,建文帝压根没放在心上。

    行事跋扈,性情乖张,在慈心庵里老实呆个几年再说吧!

    上元节过后,建文帝下旨,命礼部为三皇子四皇子择吉日大婚。礼部动作倒是利索,不出几日,便已择好吉日。

    三皇子大婚之日,定在四月初十。

    四皇子大婚之期,则在六月初二。

    ……



    上元节过后,萧语晗和李湘如都未在书院露面。

    一开始,众少女少不得嘀咕几句:“萧姐姐和李姐姐怎么都不来上课?莫非是身体有恙?”

    “若是生病,也该和夫子告假才是。怎么一声不吭就不来了?”

    尹潇潇和萧语晗素来交好,立刻皱眉道:“今日散学,我去一趟萧府探望萧姐姐。”

    谢明曦瞥了尹潇潇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先不必着急,耐心等上几日,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尹潇潇先是一愣,很快也反应过来,未见脸红,反而一脸郁闷:“就是要成亲,也该等到明年吧!她们还有一年学业呢!”

    淑妃丽妃急于让儿子大婚,拉拢岳家,以便更快地在朝堂立足。岂肯再等一年?

    倒是林陆两家,虽定了亲事,婚期却定在明年春日。

    谢明曦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过了几日,礼部为三皇子四皇子择定吉日之事,传入莲池书院。

    尹潇潇心里那点别扭劲也过了,打起精神笑道:“她们两个要在府中待嫁,不宜露面。不如我们休沐日一起去萧府李府,探望恭贺一声如何?”

    众少女皆无异议。

    唯有盛锦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祖父病重未愈,我要在府中伺疾。就不去萧李两府了。”

    众少女下意识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淮南王之病,皆因永宁郡主而起。永宁郡主和谢钧和离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声名狼藉的永宁郡在被关进了慈心庵,这其中定有谢明曦的一份“功劳”。

    到底有多少归功于谢明曦,众少女并不清楚。不过,盛锦月对谢明曦的异常敌视,众人都看在眼底。

    几年同窗,盛锦月和谢明曦的关系本已有所缓和。经过此事后,彻底降至冰点。

    好在,谢明曦根本不在意。

    “我也有空,”谢明曦笑着说道:“休沐日我和你们一同去看望萧姐姐李姐姐。”

    盛锦月抿紧嘴角,看向谢明曦的目光里,掠过浓烈的恨意。

    淮南王在病中曾严厉叮嘱过,千万不可和谢明曦纷争反目。她便是心中再气再恨,也得默默隐忍。

    ……

    淮南王府这个新年,着实不好过。阖府上下,无人说笑展颜。

    淮南王这一病,颇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势。翻过一个年头,依然不见好转。别说上朝,便连宗人府里的事务,也无法顾及。

    淮南王世子本想接掌宗人府,没想到,建文帝直接下了口谕,命淮南王世子好生伺疾,又从宗亲里另择了一个闲散亲王暂掌宗人府。

    淮南王世子就是再蠢,也知道这是淮南王府失势之兆,一颗心都快凉了。强颜欢笑的送走了卢公公,转头便去了淮南王的寝室。

    “父王,现在该怎么办?”淮南王世子满脸焦虑:“父王执掌宗人府十几年,如今不过病上几日,皇上竟让那个河间王代为执掌宗人府。这该如何是好?”

    躺在床榻上养病已近两个月的淮南王,瘦了一圈,面色暗黄,精神远不及往日。一张口,却简短有力:“慌什么!”

    “只是暂代而已。等我的病好了,河间王哪儿来还往哪儿去。”

    区区一个河间王,不足为惧!

    淮南王府真正的危机,是失了圣心!

    淮南王世子也没蠢到家,忧心忡忡地低声道:“我们王府圣眷大不如前。父王可得早日好起来。”

    淮南王没好气地骂道:“是是是,看你这副蠢样,老子哪里敢死!给我滚出去!少在我面前晃悠!”

    淮南王世子早被骂惯了,也没当回事,出去转了片刻,又进来了:“父王,我思来想去,总是忍不下这口闲气。”

    “妹妹被关进慈心庵过苦日子,谢家上下倒是逍遥自在。不如我带人去一趟谢府,揍他们一顿出出气……诶哟!”

    话还没说完,就被淮南王随手扔来的药碗砸中了额头。

    没流血,就是洒了满脸的汤药!

    那叫一个狼狈啊!

    “不准去碰谢家!”淮南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更不得去碰谢明曦!否则,我亲自打断你的腿!”

    淮南王世子灰头土脸地应了。

    ……

    盛渲婚期就在三月,淮南王世子妃强打起精神操持亲事,忙得脚不沾地。

    淮南王世子一脸汤药满面晦气地过来,把淮南王世子妃吓了一跳。待问清缘由,淮南王世子妃也是一阵头痛。

    这些时日,她不知劝了丈夫多少回。

    奈何淮南王世子压根听不进去,总想着去谢家砸打一通,找回颜面。

    也不想想,现在的谢家,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揉搓的谢家。现在的淮南王府,也不是以前那个权柄在握深得圣心的王府了。

    “父王这般顾忌谢家,总有父王的道理。”淮南王世子妃张口苦劝:“世子爷,你可千万别冲动。”

    “眼下最要紧的,是顺着父王的心意。父王的病早日好起来,我们府上这片天才有人撑着。”

    “还有阿渲的亲事,近在眼前。这等时候,先操持亲事要紧。谢家的事,日后再说不迟。”

    淮南王世子不耐地用袖子擦了汤药:“行了,别啰嗦废话了。这点道理,我岂能不知!”

    ……

    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忍得住是另一回事。

    淮南王世子自少时起就是冲动易怒的脾气。被淮南王管教了三十多年,也没能扭过来。反而养出了“想做什么先做了再说反正凡事都有老子收拾残局”的行事习惯!

    简而言之,就是不顾后果,想到什么,先做再说。

    淮南王世子也不是一味莽撞,譬如此次对谢明曦动手,也是有计划的。

    动手揍人是下策!上策是毁了谢明曦的清名!

    七皇子对谢明曦再深情,若谢明曦传出不名誉之事,七皇子还会对谢明曦“一往情深”吗?谢明曦还有何颜面嫁入天家为媳?

    谢明曦做不了皇子妃,谢家还有何什么依仗?

    以后还不是任人欺凌揉搓?

    淮南王世子暗中召来府中管事,吩咐数句,然后冷笑一声。

    ……



    流言毁了永宁郡主的名声,也能毁了谢明曦。

    永宁郡主不就是有个喜欢女子的癖好吗?不就是嫁了丈夫未曾同房让陪嫁丫鬟代为圆房吗?不就是让陪嫁丫鬟生了女儿养在自己名下……算了,还是别数了。

    谢明曦也有致命的缺陷和弱点。

    譬如,不孝不悌。

    对嫡母不孝,对生母不孝,对同胞的兄长视为仇敌,谢钧痛下决心将谢元亭送去田庄,皆因谢明曦之故。对亲姐姐也毫无友爱之心。

    如此不孝不悌之人,世间罕见啊!

    淮南王世子派出管事,用银子雇了许多无所事事的闲人,街头巷尾四处传闲话。

    至于勋贵女眷,倒不必特意去传。哪一家府上,都有机灵的管事,听到传言之后,岂有不禀报主子的道理。

    在淮南王世子的暗中运作下,有关谢明曦的流言在两日之间传遍京城。

    ……

    “……老爷,这两日外面不知是谁胡乱传言,说三小姐不敬兄长不孝嫡母生母。”

    谢青山一脸急切地禀报:“这流言传得极快,不过两日功夫,竟是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有些说话难听的,都在说三小姐不配为皇子妃。”

    谢钧脸上的伤已经养好,恢复了往日的俊美儒雅。

    骤闻此事,谢钧面色沉了下来:“此事绝不是空穴来风,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对付明娘。”

    不悌倒是好辩白,这不孝二字,却万万不能认下。

    一个有着不孝恶名的闺阁少女,别说是嫁为皇子妃,便是普通人家,也绝不肯娶啊!

    谢家最大的仇敌,便是淮南王府。

    此事,一定是淮南王府暗中捣鬼!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谢青山伺候谢钧多年,性情脾气和主子也有几分肖似。遇事骨头立刻软了三分:“要不然,老爷还是去一趟淮南王府,说些好话赔礼道歉。”

    谢钧有些心动,犹豫片刻,才叹道:“谢家和淮南王府已经撕破了脸,我就是登门道歉,也是自取其辱。”

    “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是先问一问明娘吧!”

    然后,便命谢青山去一趟莲池书院。

    谢青山应下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去了书院。

    谢明曦没有见谢青山,只打发从玉传了话:“小姐已知晓此事,自有对策。请老爷放宽心。”

    谢青山听得一头雾水:“到底什么对策?”

    从玉颇为老实地应道:“我也不知道。”

    谢青山:“……”

    算了,小姐最大,小姐说了算。

    谢青山心里嘀咕着,回去复命。

    ……

    身陷流言的谢明曦,倒是坦然又从容。面对一众同窗欲言又止神色复杂的脸庞,竟还有闲心说笑:“你们是不是想问我如何不孝不悌?”

    林微微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这可不是等闲小事,亏你还有心说笑。”

    “此事可大可小。”尹潇潇皱起眉头低声道:“若不及早将流言压下,传到宫中,可就不美了。”

    后宫那些嫔妃,无风还不起浪呢!更何况此时“风浪”已起,说不得就会有人插手其中,故意在帝后面前说谢明曦的不是。

    虽说已凤旨赐婚,到底还未成亲。

    万一天家退亲,谢明曦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一向耿直得近乎毒舌的颜蓁蓁,也忍不住道:“是啊!你还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真是急死我了。”

    方若梦也蹙眉道:“我已和二婶娘说过,约束方家下人,不得胡乱传言。只是,流言已起,想平复可不是易事。谢妹妹,你一向聪慧,可得快些想个法子。”

    原来,同窗们都这般关心她。

    谢明曦心底涌起一丝近乎陌生的暖意。

    这样的关切,在她前世的生命中稀少罕有。这一世,她真切地尝到了友情的温暖。

    “我……”

    谢明曦刚一张口,盛锦月便抢过了话头:“谢明曦,这些传言,和我们淮南王府可没半点干系。”

    众人:“……”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也太明显了吧!真当大家伙儿都是傻瓜不成?

    盛锦月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强作镇定:“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姑母已经和离,我们淮南王府和谢家也再无瓜葛。谁有那份闲心传这等闲话。”

    谢明曦瞥了色厉内荏的盛锦月一眼,淡淡道:“是与不是,你心里自然清楚。”

    “你祖父病重不起,你父亲背着他做这些事,现在倒能瞒上一时。待日后事情曝露,你祖父不知会被气成何等模样!”

    “到时候,你别忘了替你父亲求情。人蠢是天生的,让你祖父多多担待,别被不肖子气得下不了床榻。”

    盛锦月:“……”

    她怎么忘了谢明曦这张利舌是何等讨厌?

    盛锦月怒瞪谢明曦,目中的火星几乎喷出眼眶:“哼!你现在逞口舌之快!等过些日子,我等着看你哭都哭不出来的惨样!”

    谢明曦呵呵一笑,转过身,不再理会盛锦月。

    ……

    根本不必等过一阵子,第三日,淮南王便从管事的口中知道了此事。

    淮南王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眼前阵阵发黑。

    淮南王世子也没料到淮南王会气成这等模样,心里一慌,忙扶住淮南王的胳膊:“父王!父王!”

    淮南王这一口气,缓了一刻,才呼了出来。

    淮南王世子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淮南王就长叹一声:“你这是害了永宁啊!”

    “这和永宁有什么关系?”淮南王世子听得一懵:“永宁不是好端端地待在慈心庵吗?谢家闹腾得再凶,也碍不到她身上吧!”

    在慈心庵里,虽然日子孤寂清苦些,也没了外面的纷扰。

    淮南王面无表情地看向淮南王世子:“皇后娘娘曾告诫过我。谢明曦有任何差池,这笔账都算到永宁头上。”

    “我没将此事告诉你,是怕你口风不紧。”

    “没想到,你未听我告诫。竟出手对付谢明曦!你这么做,有没有坑到谢明曦不好说,总之,先坑了你妹妹。”

    淮南王世子:“……”



    淮南王世子心里懊恼不已。

    早知这么做会害了妹妹,他怎么也不会出手对付谢明曦啊!再气永宁郡主,到底疼着护了她多年。此次他一怒出手,也是想为妹妹出一口恶气。

    谁能想到,谢明曦竟在暗中攀上了俞皇后!

    现在该怎么办?

    流言已经放出去了,想收回也不可能了……

    “父王,”淮南王世子扑通一声跪下,一脸悔恨:“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不听父王劝诫,不该擅做主张!”

    淮南王世子满面疲倦,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祸已经闯了,说这等话有什么用?快些起来,立刻命人去平息流言。备礼送去谢家,你就不必去了,让你媳妇去。”

    淮南王世子立刻应下,刚起身,府中管事便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启禀王爷,宫中皇后娘娘派了人来。”

    俞皇后的人来了!

    淮南王心里一沉,扫了神色慌乱的长子一眼,心里那股无能为力的怒火再次燃起。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只会冲动添乱!

    “你亲自去相迎。”淮南王咳嗽两声,声音有些沙哑:“不得怠慢来人。”

    到了这等时候,淮南王世子一声不敢多吭,老老实实应下。

    ……

    片刻后,一个身着宫装的秀丽宫女走了进来。

    这个宫女,正是如今俞皇后身边的第一红人芷兰。

    芷兰生得秀雅,声音也颇为温柔:“王爷久病未愈,娘娘心下颇为惦记,特意命奴婢给王爷送些补品来。还望王爷早日病愈。”

    淮南王自有亲王风范,哪怕此时病重,也硬撑着坐了起来:“多谢皇后娘娘关爱。臣一病不起,不能亲自去宫中谢恩,还请芷兰姑娘待为谢恩。”

    芷兰含笑应下,然后,又蹙眉轻叹,一脸为难:“奴婢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禀报王爷。”

    “昨日晚上,慈心庵送信进宫。说是永宁郡主忽发高烧,面上身上都生了红斑。皇后娘娘特意命太医前去看诊,太医一时难以断定是何恶疾。”

    “不过,还请王爷和世子放心。皇后娘娘已吩咐过太医,每日前去问诊开方。绝不会袖手不管。郡主是有福之人,想来定能安然无恙。”

    淮南王世子陡然变色。

    谢明曦有任何差池,这笔账都算到永宁头上……

    这句话,不是威胁,而是警告!

    流言不过三日,永宁郡主在慈心庵里已生了怪病。若流言继续喧嚣,永宁郡主又会如何?

    他的冲动,果然坑了妹妹!

    淮南王城府极深,哪怕心中怒极,面上却半点不露,张口道:“有劳芷兰姑娘,替我谢过皇后娘娘救治永宁之恩。”

    芷兰微微笑着行了一礼,告退离开。

    芷兰走了之后,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淮南王世子二话不说,再次跪了下来:“都是儿子害了妹妹。请父王责罚,儿子绝无怨言!”

    淮南王闭上双目,许久未曾说话。

    不知多了多久,淮南王才重新睁开双眼,声音冷凝如寒冰:“我交代你的事,你立刻去办。”

    “永宁能否熬过这次‘恶疾’,端看你能不能平息此事。”

    淮南王世子羞愧地不敢抬头:“是。”

    ……

    当日下午,淮南王世子妃便携厚礼去了谢府。

    谢钧伤势痊愈,已去了官署当差。谢老太爷还躺在床上静养。

    徐氏领着儿媳阙氏招呼淮南王世子妃。

    淮南王世子妃倒是舍得下脸,张开便道:“世子爷因郡主之事,迁怒谢家。一时不愤,让人传了些不大中听的话,损及三小姐声名。”

    “世子爷做了这桩错事,心中颇为悔恨自责。已命管事平息流言。我今日前来,是特意道歉赔礼。”

    “这是一处千亩的田庄地契,还有一匣子宝石一匣子珍珠和二十匹绸缎,还请老太太代三小姐收下。”

    徐氏听的心里砰砰直跳。

    诶哟!她生平何曾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那处千亩田庄地契少说也值万两银子,宝石珍珠绸缎,也都是值钱之物。

    淮南王府这一赔礼,真是毫不含糊!

    不过,徐氏再眼热心动,也不敢轻易收下赔礼。一边打发人去给谢钧谢明曦母女送信,一边义正言辞地对淮南王世子的行径表示谴责。

    总之,谢明曦和谢钧不点头,这礼绝不能收。

    淮南王世子妃来之前便已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厚颜一直待在谢家。

    一个时辰后,谢明曦打发扶玉回了谢家。

    徐氏如释重负,忙问道:“扶玉,明娘是何心意?”

    这份厚礼,到底是收还是不收?淮南王府的道歉,是受还是不受?

    扶玉张口道:“小姐说了,道歉不必接受,礼收下无妨。”

    徐氏:“……”

    真是后生可畏!她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也做不出这等翻脸就不认账的事啊!

    ……

    不管如何,谢家收下了厚礼。

    淮南王世子妃熬了半日,脸面全无地回了淮南王府。

    没想到,淮南王世子的脸色更难看。

    淮南王世子妃一惊,急忙问道:“世子爷为何面色这般难看?莫非出了什么差错?”

    淮南王世子咬牙切齿:“我下令命人去平复流言,让那些闲汉不再乱说。没想到,七皇子的侍卫快了一步,竟将那十几个闲汉都抓去送进了府衙。”

    “那些闲汉禁不住审问,几十板子下去,就一五一十地招认了。”

    “半个时辰前,赵府尹打发师爷送了传票来。说是七皇子亲自写了状纸,状告淮南王府恶意中伤未来七皇子妃声名!”

    淮南王世子妃面色也彻底变了。

    七皇子一插手,此事更难善了!

    “世子爷,现在该怎么办?”淮南王世子妃惊惶不已:“难道真的要去府衙不成?世子爷颜面何存?淮南王府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还是问一问父王,该如何应对才是。”

    淮南王世子一脸晦气:“我刚才去问了父王。父王说了,我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府衙开审,我亲自前去,不得言辞抵赖。”

    淮南王世子妃:“……”(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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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屈能伸,淮南王此人,着实不是等闲之辈!”

    傍晚时分,习武过后,盛鸿和谢明曦照例有盏茶的独处时间,不免提起淮南王府。

    淮南王世子冲动易怒,行事莽撞,不难对付。

    淮南王却是一只老狐狸,想挖坑让他跳,不是易事。

    他本想借着状告府衙之事,激怒淮南王父子,将事闹大之后,顺利成章地闹至圣前。狠狠地削淮南王颜面。

    没想到,淮南王二话不说就忍了。

    谢明曦慢条斯理地擦拭额上汗珠,慢悠悠地笑道:“要是那么好对付,他也不配为执掌宗人府的实权亲王了。”

    “不必心急。此次先让淮南王世子狠狠栽回跟头,借机令淮南王府声名扫地。”

    “圣眷已弱的淮南王府,已呈败落之势。有永宁郡主之事在先,再有淮南王世子被状告在后,淮南王纵是再厉害,也禁不住儿女这般一坑再坑!”

    “淮南王在宗亲中也不是没对手。”

    “譬如临江王,岂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譬如河间王,难道不想将“暂时”两个字去掉,直接执掌宗人府?”

    敌人的敌人可暂时为友,这是千古不破的真理!

    盛鸿目光一闪,低声道:“我已暗中命人去了临江王府和河间王府。”

    他在皇子中根基最浅势力最单薄,不过,到底是皇子身份,天然就有许多便利之处。状告淮南王府之事,只有他才有这个底气资格。给临江王和河间王递话,也只有他出面才有分量。

    谢明曦冲盛鸿微微一笑:“且拭目以待。”

    盛鸿定定地看了谢明曦片刻,然后笑道:“明曦,我真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谢明曦挑眉:“哦?什么样子?”

    “轻描淡写间拿捏人心,谈笑间收拾仇敌。”盛鸿的目光璀璨如星,绽放出令人心醉的光芒:“明曦,你再笑一回。”

    谢明曦:“……”

    谢明曦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

    盛鸿反应何等迅捷,原地一翻,轻松闪过。顺势闪至谢明曦身侧,在她脸上偷亲了一口,才脚底抹油溜了。

    谢明曦瞪了盛鸿的背影一眼,很快,嘴角扬了起来。

    ……

    隔日,莲池书院休沐。

    谢明曦和一众同窗先去了萧府。

    萧语晗年龄稍长,今年已有十六,性情温和,平日人缘颇佳。再者,萧语晗是嫁给排行第三的三皇子,婚期在先。按着皇子妃排序,日后也在李湘如之上。

    众人便先来了萧府。

    “今日我们特意来探望萧姐姐,恭贺萧姐姐即将出嫁之喜。”

    “萧姐姐这些时日没来书院,我们心里都惦记得很。以后萧姐姐嫁入天家为媳,我们想见萧姐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趁着还没出嫁,我们可得常来萧府。”

    萧语晗脸皮薄,禁不住众人这般打趣,臊红了一张俏脸。

    谢明曦看在眼中,也微微笑了起来。

    萧语晗今世为三皇子妃,若三皇子成了储君,萧语晗便是一朝太子妃,日后会入主中宫,贵不可言。

    她这一世和萧语晗是同窗好友,情谊颇深,日后做了妯娌,想亲近也不是难事。

    说笑一番后,萧语晗看了过来,语气中露出些许忧心:“谢妹妹,我近日听闻一些不利你的传言。你可得想法子应对才是。”

    谢明曦从容一笑:“多谢萧姐姐关心。我已有应对之策,一个月之内,便见分晓。”

    谢明曦成竹在胸,萧语晗便不再多言了。

    ……

    在萧府用完午饭,众人又去了李府。

    李湘如和谢明曦简直是天生的对头冤家。

    一见面,李湘如就故意提起此事戳谢明曦的心窝:“……一听说这些流言,我心里便为谢妹妹不平。万一流言传进宫中,皇上和皇后娘娘听闻谢妹妹不孝之名,只怕心中不喜。若亲事有变,谢妹妹可怎生是好?”

    谢明曦尚未回击,林微微便抢了话头:“谢妹妹早有对策了。你安心等着瞧热闹便是。”

    死鸭子嘴硬!

    能有什么对策?

    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便怎么说。谢明曦再厉害,也得吃回闷亏不可!

    李湘如心中轻哼一声,口中未再多言,很快扯开话题。

    谢明曦没放在心上,林微微倒是生了一回闷气,从李府出来,便对谢明曦低声道:“我就看不惯李湘如那等口不对心的模样!”

    谢明曦哑然失笑:“被压了四年,从未翻过身,心里不知何等恼怒不甘!难得逮着机会奚落我一回,权当是可怜她了。”

    林微微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张嘴,真是比刀子还厉害!”

    是啊!谢明曦什么时候吃过闷亏?

    对上谢明曦,李湘如从来只有憋闷的份。

    “对了,你说的早有对策,到底是什么?”

    谢明曦却卖起了关子:“一个月之内,就见分晓。你等着便知道了!”

    ……

    三日后,府衙开审。

    七皇子状告淮南王府,这等热闹,不知有多少百姓去凑热闹围看。京城有些头脸的人家,不便亲自露面,少不得要派得力的管事前去。

    府衙外,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头顶微秃的赵府尹,在后衙听闻此事,眉头几乎打成了结,一脸苦相:“诶哟,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七皇子告状,十几个证人都送到了府衙,他这个府尹总不能装聋作哑不管不问。仗着胆子写了传票去淮南王府。

    淮南王世子爱动手揍人的脾气,在京城赫赫闻名。位列“不能招惹的京城纨绔”前三名!

    当然了,这前三名,都是赵府尹私下排出来的。

    原以为淮南王世子肯定拒之不来,就像永宁郡主当日一般装病拖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淮南王世子竟真的来了。

    待会儿,淮南王世子不会大闹公堂吧!

    丁师爷低声道:“大人,开审的时间已经到了。魏公公代七皇子殿下前来,淮南王世子也已进了公堂,还请大人开审!”

    赵府尹深深呼出一口气:“本官这就开堂!”



    事涉淮南王府和谢家,亲自书写状纸的人是七皇子,谢家人也得露面。

    既然七皇子肯撑腰,谢钧腰杆也直了起来,今日一并来了公堂,站在魏公公身侧。

    魏公公年岁不大,心思却极为活络。

    建文帝将他赏给七皇子,不管帝王之意如何,他便是七皇子的人。再者,七皇子处处重用他,对他十分信任。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这颗心,便悄然偏向了七皇子。

    今日之事,他务必要办得妥妥当当。

    淮南王世子阴沉着脸,先瞪谢钧,直将谢钧瞪得心里发虚双腿发软,然后又瞪向魏公公。

    魏公公的胆子可比谢钧大多了,貌似恭敬地拱手行礼:“今日奴才奉七皇子殿下之令,与世子爷对簿公堂,实非奴才所愿。若有开罪之处,敬请世子爷体恤见谅!”

    都到这地步了,还摆什么淮南王世子的微风!

    真是可笑!

    淮南王世子听着魏公公看似恭敬实则嘲讽的话,心里火气嗖嗖上涌。

    按着他往日的脾气,早该动手揍翻这个阴柔奸诈的魏公公了。

    可一想到在慈心庵里命悬一线的永宁郡主,想到病重不起皱眉长叹的淮南王,这口闷气不咽也得咽下。

    今日来公堂,本就是来低头丢人。

    谢明曦出了这口闷气,七皇子才会罢手。

    淮南王府低了头,俞皇后才会满意。

    忍!必须忍!

    淮南王世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劝慰自己忍耐。

    不管魏公公如何明嘲暗讽,冲动易怒暴躁爱动手的淮南王世子,硬是咬牙忍了下来。

    谢钧看在眼中,心里别提多快意多解气了。

    昨日晚上,谢明曦特意回了一趟谢府,叮嘱过他:“父亲明日去公堂,只管挺直腰杆怒叱淮南王世子。”

    谢钧有些忐忑,下意识地问道:“淮南王世子从不是忍气吞声之人,为何肯去公堂被审?我张口诘问,他不会当堂动手吧!”

    若淮南王世子当众对他动手,到时候丢人出丑的就不是淮南王府,而是谢家了。

    谢明曦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一笑:“放心,他绝不敢在公堂里枉动!父亲只管出心头这口恶气!”

    直至此刻,谢钧提在半空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不知谢明曦到底如何令淮南王府低的头,总之,这等乘胜追击的美事,绝不可放过!

    ……

    京城府衙几乎日日开堂审案,像今日这般声势的,却是前所未有。

    一个是当朝皇子身边的内侍,一个是淮南王府世子,还有一个四品的鸿卢寺卿站在一旁。

    赵府尹一个都开罪不起,一张口就请众人就座。

    魏公公尖细阴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赵大人,今日奴才奉七皇子殿下之命前来,淮南王世子身为被告,焉有就座之理。依咱家看,便站着开堂审问吧!”

    “谢大人意下如何?”

    谢钧立刻道:“魏公公言之有理,我等站着便可。”

    告状的人都站着,被告的更无资格坐下。

    淮南王世子冷哼一声,没有吭声。

    赵府尹略一试探,心神大定,摆出平日开堂的威严嘴脸:“开堂!”

    站在两旁的衙役一起扬声怒寒:“威武~~~”

    很快,十几个闲汉被带上公堂。在大牢里待了几日,闲汉们没少吃苦头,头脸还算齐整,身上的伤着实不少。

    闲汉们能被银子收买,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这几日一直挨打,早已招认。此时一起跪在公堂上,争先恐后地招认:

    “有关谢三小姐的流言,都是淮南王府的管事吩咐的。只要我们在两日之内传开流言,毁了三小姐的声名,世子爷还有重赏。”

    “小人拿了五两银子。”

    “小人拿了十两。”

    “呸!凭什么我只拿五两,你就能拿十两!”

    “我特意去莲池书院外传言,当然应该多拿一些……”

    赵府尹用力一拍惊堂木,满面森寒:“喧闹公堂!每人打十板子!”

    当下,身材高壮的衙役们手持长棍,将那十几个闲汉打得鬼哭狼嚎。

    在官衙外看审的百姓们也鼓噪起来,什么“淮南王府这般仗势欺人实在可恨”“谢三小姐声名赫赫岂容人污蔑”“赵大人可得秉公断案不能饶过淮南王世子”之类的话,纷纷响起,响彻公堂。

    谢钧适时地挺身而出,一脸愤怒:“……小女受此污蔑,我身为父亲,心中十分愤慨。恳请赵府尹秉公处置,还小女清白名声。”

    然后,伸手指着淮南王世子,一通怒骂。

    谢钧不愧有探花之名,骂人时引经据典,格外犀利!

    淮南王世子额上青筋直跳,面色难看之极

    心头那股怒火,越燃越旺,忍了又忍,总算忍住了当堂翻脸的冲动。

    忍!必须忍!

    ……

    莲池书院,正午。

    谢明曦陪着顾山长一起吃午饭。

    顾山长瞥了神色从容的谢明曦一眼:“你真不担心淮南王世子一怒大闹公堂?”

    谢明曦悠然一笑:“为了永宁郡主之命,他不敢。”

    淮南王世子虽然有诸多缺点,对一母同胞的妹妹却是真心疼爱。可见世上如谢元亭那般凉薄自私的兄长,其实并不多见。

    顾山长下意识地追问:“如果淮南王世子再次动手怎么办?”

    谢明曦有些遗憾:“父亲只能再受一回皮肉之苦了。”

    顾山长:“……”

    顾山长思虑一回,忍不住笑叹:“你这一招,确实厉害!”

    拿捏住了永宁郡主,淮南王父子便不敢再对她下黑手!

    今日公堂审案,淮南王世子低头认下“肆意捏造谣言损毁谢三小姐声名”之罪,日后,再无人会提起谢明曦疏远生母兄长之事。

    哪怕有人想诋毁几句,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谢明曦微微一笑:“我也是借皇后娘娘威势。若无娘娘相护,淮南王府想对付谢家,多的是办法。”

    向俞皇后投诚,确实是一步妙棋!

    至少在出嫁前,淮南王绝不敢私下对她动杀手!

    想来,淮南王很快就没心思过问谢家了。

    有此良机,临江王和河间王绝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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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堂开审,淮南王世子也不是全无对策。

    “……本世子在府中抱怨数句,廖管事误会了本世子之意,自作主张做出此事。待本世子知道时,为时已晚。”

    “谢三小姐蕙质兰心,至纯至孝,流言纯属污蔑无稽之说。”

    “本世子虽是无意,犯事之人却是本世子身边的人。本世子绝不包庇袒护!请赵大人秉公断案!”

    廖管事年约四旬,精明干练,堪称淮南王世子身边第一亲信。

    淮南王世子将廖管事推出来顶罪,谢钧和魏公公对视一眼,倒是未再多言。

    淮南王世子肯上公堂,已是低头退让。想借此事将淮南王世子关入府衙大牢,那就纯属笑谈了。

    灰头土脸的廖管事老实认了罪,当堂挨了三十板子,又被判了两年牢狱。

    为污蔑谢三小姐声名之事,淮南王世子当堂亲自向谢钧道歉,并言要携礼登门赔罪。

    这一段公案,就此了结。

    在府衙外看审的百姓们吵吵嚷嚷议论不绝。

    淮南王世子面色晦暗地走出府衙。淮南王府今日颜面扫地,皆因他行事鲁莽冲动未多思虑之故。

    今日受再多的羞辱,他也得咽下。

    谢钧走出府衙时,容光满面,抬头挺胸,连呼吸都无比畅快。

    魏公公随同谢钧一起出了府衙,笑道:“谢三小姐清名得保,淮南王府俯首认错,谢大人也该宽心了。”

    谢钧忙笑道:“今日之事,有劳魏公公了。此时已是午后,因公堂审案倒误了午饭。就由我做东,请魏公公赏光。”

    区区四品官,魏公公平日真不放在眼底。不过,眼前的谢钧是七皇子未来岳父,分量又自不同。

    谢钧主动示好,魏公公自无拒绝之理,笑得万分和气:“谢大人太客气了。如此,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

    谢钧和魏公公心情愉快地去了酒楼。

    淮南王世子却是满心阴郁烦闷,神色阴沉地回了淮南王府。

    腿脚利索的管事早已先一步回府,将公堂之事禀报给淮南王。淮南王世子回府第一件事,依然是去了淮南王床榻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父王,我们已低头退让,此事也算了结了。短期之内,儿子不去招惹谢家便是。”

    言下之意是,过了这段时日,总要找机会“算一算”这笔账。

    淮南王病了多日,气色不佳,老态毕露。一张口,却老辣精准,对形势之判断,绝非淮南王世子能比:“你错了,此事并未了解,而是刚开始。”

    淮南王府真正的危机,才开始!

    淮南王世子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目中闪过愤怒的光芒:“父王说的是临江王叔和河间王叔?”

    临江王和淮南王分属不同阵营,暗中较劲过招,早已是多年的对头。

    河间王被闲置多年,一朝得势,岂肯将到了口中的肥肉再吐出来?

    临江王要落井下石,河间王会趁机争夺宗人府的差事,这都是想得到看得到之事。淮南王府绝不能就此退让。

    淮南王目中闪过精光,低声叮嘱淮南王世子数句。

    淮南王世子也知事情紧急,不敢有半分疏忽大意,一一应下。

    ……

    几日后的大朝会上,临江王果然上了奏折。

    淮南王世子治下不严纵奴行恶,令人不齿。宗人府掌管所有皇室宗亲,行管理仲裁之责。淮南王久病不愈,淮南王世子不堪当重任。

    河间王是亲王中最年轻的一个,只有四旬,身体康健,行事谨慎。自接手宗人府之后,兢兢业业,从无差池。

    临江王谨代所有宗室之人,恳请天子将宗人府交付河间王。

    这份奏折一出,有资格临朝的十几位亲王郡王,竟有大半都出言附和。有两个倾向淮南王的,人少声弱,很快声音就消失在亲王郡王们的启奏声中。

    宗人府宗正之责,说到底是掌管皇室血脉子孙,于宗亲们是大事。对一众朝臣而言,宗正之位由谁来做,其实都无大碍。

    以陆阁老为首的诸位阁老,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倒是礼部的岳尚书,就淮南王世子被公堂审问之事说了几句:“……淮南王府和谢家本是姻亲,因永宁郡主和谢大人和离之事反目,愤而传出流言。这等小事,如何就能评断淮南王世子不堪当重任?临江王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再者,淮南王还在病中,皇上纵是体恤老臣,也该优容一二。断无在此时夺了淮南王宗正之位的道理。”

    “此例一开,日后朝臣一旦生病,便该致仕荣休了。”

    岳尚书这话说得实在犀利,立刻将隔岸观火的朝臣们拖进了浑水里。

    原本保持缄默的阁老们,也纷纷就此事出言。

    “老臣以为,宗人府宗正之职,非同小可。淮南王执掌宗人府多年,并无过错,只因生病便夺了差事,确实不妥。”身为次辅的李阁老徐徐张了口。

    顿时,便有一众官员出声附和,将之前临江王造成的声势压了下去。

    方阁老上前一步,缓缓道:“淮南王行事老成,众人有目共睹。只可惜,虎父有犬子,淮南王世子冲动易怒,跋扈乖张,确实难当大任。”

    接下来,冒出两个御史,弹劾淮南王世子种种恶行劣迹。只听御史慷慨陈词,淮南王世子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不堪为人。

    子不教,父之过。

    养出这等不成器的儿子,淮南王这个老子的品性,也颇值得质疑。

    颜阁老很快站了出来:“照方阁老所言,日后儿子犯错,便该将他的亲爹拉出来审讯问罪责罚!如此说来,谁家没个不肖子孙?谁敢在朝上断言自己儿孙无犯错的时候?”

    户部萧尚书张口反驳:“淮南王世子是淮南王嫡长子,又有世子之位。岂能等同普通子孙?”

    刚才惜字如金的朝廷重臣们,忽然变了个模样,纷纷张口出言。

    临朝听政几年的二皇子不言不动。

    新年后才开始临朝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却是神色各异。

    ……



    这一场大朝会,到了最后,竟牵扯到了大半官员,人心浮动,不必细述。

    建文帝在朝上未置一词,散朝后,神色沉凝地回了移清殿。

    河间王心下忐忑难安,私下对临江王说道:“皇上似乎并未属意于我。”

    临江王却一派信心在握:“今日朝上吵闹成这样,皇上也没斥责你我。可见对淮南王父子颇为不满。”

    “想谋夺宗人府宗正之位,当然不是易事。快则三两个月,慢则一年两年。总之,不能操之过急,需缓缓图之。”

    然后,临江王又低声在河间王耳边叮嘱数句。

    河间王目中闪过一丝犹豫。

    临江王看在眼底,不由哂然:“欲成大事,岂能这般瞻前顾后!再者,今日朝会之后,淮南王兄便已视你为仇敌。要么取而代之,要么,你就等着那只老狐狸病愈了之后来收拾你吧!”

    河间王咬咬牙:“也罢!我一切都听王兄的。”

    临江王拍了拍河间王的肩膀,咧嘴一笑,脸上的肥肉不停抖动:“怕什么。宫中有皇后娘娘顶着,出不了大事!”

    ……

    四皇子沉着脸去了景荣宫。

    丽妃身在后宫多年,消息十分灵通。

    朝堂上发生的事,丽妃显然已有所耳闻。皱眉低语道:“临江王和河间王联手,打压淮南王父子,想谋夺宗人府宗正之位。”

    淮南王府一直偏向四皇子。淮南王父子若就此失势,四皇子也会失去一大助力。

    四皇子目中闪过冷芒:“此事没那么简单。临江王一直是皇后走狗,河间王也被皇后拉拢了过去。我绝不能坐视旁观。”

    丽妃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牵一发则动全身!淮南王府近来频频出事,大失圣心。想扳回这一局,着实不易。”

    “朝堂上的事,我不太懂,也不便给你乱出主意。你若拿不定主意,便私下问一问你伯祖父。”

    丽妃出自名门,礼部岳尚书是丽妃的亲伯父。

    只是,这一声伯祖父,只能私下称呼罢了。若传至俞皇后耳中,立刻便是一场口舌官司。天子嫔妃,虽有体面,所生的皇子依然是庶出。焉能随意攀亲?

    四皇子略一点头。

    母子两人商议许久,暂且不提。

    ……

    谢钧身为四品官,自有资格参加大朝会。不过,他站的位置靠近殿门处,离龙椅颇为遥远,平日大朝会,只有竖耳聆听的份儿。

    今日大朝会,风起云涌,谢钧身在官场,也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当日晚上,谢钧去了莲池书院。

    自谢明曦住进莲池书院后,只在休沐日或谢家有大事时才回府。谢钧想见女儿一面,也只能奔波至书院了。

    顾山长特意避开,父女两人难得独处对坐。

    “父亲今日特意前来,是为了淮南王府之事吧!”谢明曦亲自为谢钧斟了一杯酒。

    谢钧饮下杯中美酒:“正是。”

    然后,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我觉得,此事不太对劲。宗人府虽然要紧,到底和朝堂政事没太大关系。今日朝上,阁老尚书们等一众重臣,竟也纷纷出言。”

    这是谢钧第一次和谢明曦谈及朝堂之事。

    或许是因谢家根基太浅,谢钧回府也无人可讨论商议。也或许是因为谢明曦初露手腕,便弹压住了淮南王府。

    总之,谢明曦在谢钧心目中的地位愈来愈重。

    谢明曦目光一闪,淡淡道:“圣心未定,立储之事也一直未定。宗人府之争,绝非等闲小事,背后关乎着三皇子四皇子之争。”

    “这潭水,岂有不浑之理!”

    “父亲不必心慌。我们谢家和淮南王府的恩怨已告一段落。淮南王父子焦头烂额的日子还在后面,根本无暇再对付谢家。”

    “此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父亲袖手看戏便是。”

    ……

    看着轻描淡写神色从容的谢明曦,谢钧心里涌起复杂难明的滋味,下意识地低声问了一句:“七皇子可有一露峥嵘之意?”

    储君之位,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做皇子的岳父,和做未来天子的岳父,也是截然不同。

    谢钧明知七皇子年少无势,依然忍不住浮想联翩生出奢望。

    谢明曦神色淡淡:“他没有夺储的实力和野心。父亲也趁早把不该有的奢念收起来,免得露出行迹,被小人所乘。到时候连累了七皇子。”

    谢钧哑然片刻,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然后,谢钧亲自为自己斟酒,饮了一杯。

    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谢明曦也未再多言。

    父女两人各自夹菜进食。

    过了片刻,谢钧才又重新张口,提起的话茬忽然落在了丁姨娘母子身上:“……元亭去田庄里住了几个月,丁姨娘一并去了田庄。虽说无人再传你不孝不悌之类的话,总是不太好听。”

    “要不然,还是让他们回谢府吧!”

    一母同胞的兄长和生母都在田庄里住着,传出去总是个话柄。流言刚平息不久,若是再有人故意中伤谢明曦,连辩解都显得苍白。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谢钧:“父亲是不是还想将丁姨娘扶正,令我由庶出变为嫡女?”

    谢钧:“……”

    思虑了多日的事,尚未出口,就被谢明曦一言道破,谢钧震惊不已。

    谢钧看着谢明曦。

    明亮的烛火下,谢明曦秀美无伦的脸庞似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唇角似笑非笑。那双深幽黑亮的眼眸,彷如明镜,似能清晰地窥映出他心中所想所思。

    谢明曦读书天赋极佳,堪称天才。又生得美丽过人,聪慧无双。谢钧一直以这个女儿为傲。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父亲若真为我考虑,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谢明曦笑容一敛,神色冷然:“我自出生之日起,就是庶女。”

    “我确实曾为庶出之事耿耿于怀。不过,都已过去了。”

    “我谢明曦,已无需嫡出的名头来抬高身份,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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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阵长久无言的沉默。

    谢钧目光复杂之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才低声道:“你既不愿意,此事便算了。”顿了片刻,谢钧又叹道:“我今日才知道,你这般恨丁姨娘!”

    恨到宁肯放弃嫡出的身份,也不愿丁姨娘心愿得偿被扶正。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无情的冷芒:“父亲说错了,我不恨她,我只是不想见到她而已。”

    如果丁姨娘被扶正,必然要回谢府。

    谢元亭成了嫡子,也会一并被接回谢家。

    以丁姨娘的性子,不知要在后宅掀起多少是非。便是日后她出嫁,也少不得要在人前和亲娘兄长虚与委蛇。

    她当然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能忍着憎恶,在人前装出孝女的模样来。

    可是,她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论出身,哪怕我是嫡女,其实也不配为七皇子妃。”

    谢明曦说出父女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皇后娘娘赐婚,和我的出身无关。若不是七皇子待我情深,若不是我才学之名人尽皆知,若我不是顾山长喜爱的弟子,我最多只有侧妃之位。”

    “如今亲事已定,再由庶变嫡,和往自己脸上贴金无异,徒惹人笑罢了。”

    “所以,父亲不必为此事烦心。就让丁姨娘和谢元亭在田庄里住着吧!”

    谢钧只得点点头。

    在光华渐露手腕凌厉的女儿面前,他这个父亲显然没什么威严可言……罢了!连永宁郡主的嚣张跋扈他都能忍,自己女儿厉害一些,有什么不能忍的?

    谢钧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张口询问:“总住在田庄里,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如就对外宣称元亭生了恶疾,丁姨娘坚持亲自照顾儿子。”

    谢明曦目中露出赞许:“恶疾会传染,只能避到田庄去。”

    有这样的借口,已足以应付好事之徒的探询了。

    谢钧点头应下。

    ……

    酒足饭饱,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谢钧起身离开。

    谢明曦亲自送谢钧到书院门口,柔声叮嘱:“春寒料峭,父亲路上多加小心。”

    偶尔展露的锋芒,已悄无声息地收敛。此时的谢明曦,赫然又是原来那个贴心又孝顺的女儿。

    谢钧心情复杂地和谢明曦作别,骑上骏马。在转弯之际,谢钧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莲池书院的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谢明曦根本没留在原地眺望他这个亲爹的背影。

    谢钧:“……”

    自作多情的谢钧,颇有些郁闷地回了谢府。

    已经能下榻走动的谢老太爷,听闻谢钧回府,亲自前来,急切地问道:“阿钧,你和明娘说了没有?”

    谢钧叹了口气:“明娘不愿意。”然后,将谢明曦说过的话一一说了出来。

    谢老太爷哑然,许久才叹了一声:“她不愿意,就算了。”

    此事父子两个商议了数回,本是为了谢明曦的出身着想。没想到,谢明曦半点不领情。既然如此,丁姨娘母子也只能一直在田庄里待着了。

    谢老太爷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你和永宁郡主已经和离,府里只有两个妾室,没有主母,总不成样子。不如再续娶一房正妻!”

    谢钧三十多岁,正值男子盛年,生得容貌俊美,又是四品官身。想续娶一位大家闺秀为妻,也不是难事。

    谢钧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必了。”

    谢老太爷皱起眉头,一脸不快:“这又是为何?”

    谢钧无奈地看着心思不够清明的谢老太爷:“明娘不愿丁姨娘被扶正,这正室之位也只能空着。我若再续娶,生下嫡子嫡女,又将明娘置于何地?”

    再娶一个正妻进门,便是谢明曦的嫡母。

    谢明曦连亲娘都不肯敷衍,怎么会乐意再有一个嫡母压在头上?

    谢老太爷这才反应过来,不怎么情愿地说道:“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你不续娶,我这个亲爹还能逼着你娶不成。”

    “父亲,元亭养废了,云娘不肯回谢家,小四小五年幼,还有十几年才能长大成人。”谢钧低声道:“现在,谢家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明娘!”

    “有些事,不必她张口多说,我也该多思虑几分。”

    有依仗之处,便要低头退让。

    这等事,谢钧驾轻就熟,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谢老太爷也很快想通了,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既是日后要靠着明娘,让她多一个嫡母确实不好。不娶也罢!”

    “再纳两房美妾,日后多生些子嗣,倒是无妨。”

    此言颇合谢钧心意:“父亲所言有理。”

    ……

    同样的夜晚,丁姨娘和谢元亭母子两人,也在屋子里说话……

    准确地来说,是谢元亭又在怨怼不甘地怒骂。

    这是一处极偏远的小田庄,田地只有百余亩。

    庄子里只有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男人管着田庄,算是小庄头,女人做些洒扫缝补的粗活。除了他们两个,平日根本见不到别人。

    谢元亭被送进田庄时,昏迷不醒,遍体鳞伤。

    谢青山放下两瓶伤药,便回了谢府。

    靠着这两瓶伤药,谢元亭的皮外伤养了几个月,总算勉强养好了。右胳膊右腿却没好透彻,走得久了右腿会微跛,右胳膊也不能举重物。

    穿的是布衣粗服。每日粗茶淡饭,连个荤腥都见不着。

    母子两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面色暗黄。丁姨娘没了往日楚楚动人的风韵,额角生了几丝皱纹,看着老了数岁。

    谢元亭也没了素日的翩然俊秀,目中满是阴鸷怨恨,脸孔隐隐扭曲:“……这个鬼地方,我到底还要待多久!”

    “没吃没穿没玩乐之处,什么都没有。整日对着你一个人,我真是待够了!”

    丁姨娘强打起笑脸安慰:“不是有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吗?你一个人在此读书,倒也清净自在……”

    谢元亭陡然发怒:“我是谢家长子,岂能住在这种鬼地方!之前养伤也就罢了,现在我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我要回京城,回谢府!”

    ……



    谢元亭的怒喊声,在僻静近乎荒凉的田庄上空飘荡:“你算什么亲娘!整日就会哄我骗我,还说什么很快就能回京。”

    “这都几个月了,为何没半点动静?”

    “你打算让我这里待上一辈子不成?”

    丁姨娘也红了眼眶:“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你行事激怒了你父亲,他铁了心要罚你,我能有什么法子?”

    她早已失宠于谢钧,被谢钧命人一起送到田庄来。几个月来,谢钧从未露过面。谢青山倒是每隔半个月来送一回米粮之类,却从无只字片语。

    谢钧是彻底厌弃她了。

    这几个月来,丁姨娘暗中不知流过多少眼泪。此时此刻,也彻底爆发了出来。

    “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和明娘闹得离了心,被你父亲厌弃。”

    丁姨娘一直积压在心底的怨怼不满,终于涌出了口:“你不思进取,荒废学业,自己不争气,整日嫉恨自己的亲妹妹。偏偏又没那个能耐压过她的风头,用那等下作的法子折辱杨家姑娘。这才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你不怪自己,倒怪起我这个亲娘来了。”

    “我怀胎十月生了你,自你落地之后,我这一颗心就向着你,时时盼着你好。不管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一边。便是你再不上进,我也不忍说你半个字。”

    “你挨板子挨罚,我心如刀割。你被送到田庄,我舍下谢家,一起跟了来。”

    “你还怪我!你哪来的脸怪我!”

    最后两句,丁姨娘扯起嗓子尖声喊了起来,满脸泪水,混合着满面的怨怼。

    谢元亭面色阴沉扭曲,怒喊了回去:“我什么时候求你留下了?你想走,立刻就滚!”

    ……

    母子两人的对喊怒骂声,隔了一道院门,依然听得清楚。

    年过半百的老庄头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然后叹道:“瞧瞧,几天苦日子一过,人的本性就露出来了。”

    “这个丁姨娘,来的时候一心伺候大少爷。现在,怕是也心灰意冷了。”

    老婆子费力地在煤油灯下做着针线,一边撇嘴:“就那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换了我老婆子,两耳光扇过去,直接转身就走。要死要活都随他去!”

    老庄头压低声音道:“我可是听谢大管事说过。丁姨娘为了大少爷,和府里的三小姐彻底反目。”

    “丁姨娘也够傻的!”

    老婆子一脸不以为然:“三小姐可是板上钉钉的七皇子妃。这么有出息的女儿,不好生哄着,倒为了个狼心狗肺的大少爷就和三小姐闹翻。”

    “瞧瞧现在,大少爷半分不领情,口口声声都是怨言责怪。”

    “这等儿子,还不如不要!”

    “换了是我,立刻就回谢府哭一通,求老爷回心转意。说不定,老爷为了三小姐的出身,还会给丁姨娘扶正呢!”

    老庄头立刻瞪了老婆子一眼:“行了,别乱嚼舌头。要是传到主子们耳中,你这条贱命还要不要了。”

    老婆子嘟哝一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个主子会来。”

    ……

    几日后,谢青山送了米粮来。

    谢元亭照例嚷着要回谢府。

    谢青山瞥了谢元亭一眼,语气中满是讥讽:“老爷对外宣称,大少爷身患易传染的恶疾,要长期养病,不能再回谢府。大少爷还是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谢元亭:“……”

    短短几句话,犹如惊雷乍响。

    谢元亭头脑一片空白,面无人色。

    什么恶疾,什么传染,什么长期养病不能再回谢府……谢钧这是何意?这是打算彻底不要他这个儿子了吗?

    丁姨娘面色同样惨白,半晌没出声。

    谢青山没心思多留,便要转身离开,袖子忽地便攥住了。

    丁姨娘苍白着脸,哆哆嗦嗦地从手腕上褪下厚重的金镯子,塞入谢青山手中。

    谢青山一愣,下意识地将镯子推了回去:“姨娘这是做什么?快些收回去,奴才绝不能要!”

    谢元亭也是一惊,霍然看向丁姨娘。

    丁姨娘想做什么?

    “我想回去。”

    这短短四个字,仿佛耗尽了丁姨娘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丁姨娘没看目光骤然怨毒的谢元亭,僵硬着身体,喃喃低语:“我想回去!我想回去!你回去和老爷说,我知错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待明娘。”

    盘算了几日几夜的话,一旦出口,丁姨娘心中对谢元亭的不舍终于散去,说话也流畅起来。

    “我是明娘的亲娘。明娘以后要嫁给七皇子做皇子妃,亲娘被打发到田庄里,传出去总不好听。”

    “老爷已经和郡主和离了。只要将我扶正,明娘就是嫡女了。以后,我一定将明娘当心尖一般疼爱,绝不令她受半分委屈。”

    “就算为了明娘的嫡出身份,老爷也会接我回府。”

    ……

    谢青山最终还是没要金镯子,却答应了丁姨娘,会为丁姨娘传话。

    谢青山走后,丁姨娘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笑容。

    那笑容看在谢元亭眼中,却无比刺目。

    亲娘也不过如此。说什么为了他肯做一切,这才过了几个月的苦日子,就想扔下他回京城了……

    谢元亭心里汹涌叫嚣的愤怒不甘,冲口而出:“呸!要走赶快走!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丁姨娘按捺住心里的喜悦,低声解释:“元亭,我不是要扔下你。只是,我们母子两个都被关在这里,便是想回去,也没办法。”

    “你父亲这回是铁了心要罚你。我先回谢府,伏小做低弯腰低头,花些力气哄一哄明娘。待日后,你父亲将我扶正,明娘是嫡女,你便是嫡长子了。”

    “日后明娘总要出嫁,到时候,我这个亲娘要露面,你这个嫡亲的兄长也能顺理成章地回谢家了。”

    “忍过这一时之气,以后,谢家还不是我们母子的天下?”

    呸!

    话说得好听!

    还不是要抛下他先回谢家!

    谢元亭目光阴冷,看向丁姨娘的目光里满是怨恨。

    丁姨娘却未像往日那般再继续哄谢元亭,兀自沉浸在遥想的喜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