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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姑娘?

    李湘如一惊,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方若梦?她是庶出,如何配得上大哥!”

    嫡庶有别!

    李默身为李家的嫡出长孙,相貌才学样样出众,怎么也该娶名门嫡女。方若梦本人再好,只庶出两个字,就不配为李家长孙媳!

    当然了,这世间也有出身庶女却傲然于众人的少女……譬如那个可恨可恼的谢明曦!李湘如便是再嫉恨再不甘,也得承认谢明曦的出众。

    不过,世间也只一个谢明曦罢了!

    李夫人满心发愁:“方家适龄的姑娘倒不止方若梦一个,嫡出的也有两个。”

    “只是,那两个都在白鹭书院读书,才学差了一截,委实不及方若梦。而且,方阁老如今最疼爱最器重的孙女,也是方若梦。”

    和方家结亲之事,是李阁老亲自定下的。

    陆阁老任首辅多年,老持沉重,声望极隆。李阁老一直被陆阁老稳稳地压了一头。

    内阁共五位阁老,赵阁老排名居末,以陆阁老马首是瞻。颜阁老和李阁老眉来眼去。方阁老左右逢源,两边不肯得罪。

    李阁老想拉拢示好李阁老,两家联姻,自然是最佳选择。

    说起来,京城最顶尖的人家,也就是这么一小撮。要门当户对,儿女亲事选择的余地,并不算很大。什么满京城的闺秀,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二三品以下的官宦千金,哪有资格嫁进李家为长孙媳?

    李夫人显然也犹豫不决,追问道:“湘如,你和方姑娘同窗几年。你觉得她为人品性如何?”

    ……

    方若梦到底如何?

    论才学,当然没什么可挑剔的。方若梦头脑聪慧勤奋刻苦好学上进,学业颇佳。便是萧语晗颜蓁蓁也不及她。

    论容貌,方若梦生得眉目清秀,虽不是顶尖美人,也有动人之处。

    论性情,方若梦性情温和宽厚,肯谦让人三分。以她的性子,做李家的长孙媳,倒也不算不合适。

    唯一缺憾的,便是出身了。

    李湘如思虑半晌,才道:“此事,还是问一问大哥的心意吧!方家适龄的姑娘,不是有三个吗?倒不如找个机会,让大哥见她们一面。挑最合眼缘的一个!”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

    李夫人舒展眉头:“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也盼着你兄长能挑个可心如意的媳妇。”

    说着,忍不住又要迁怒:“要不是被那个‘六公主’迷昏了头,你大哥也不至于蹉跎至今……”

    李湘如咳嗽一声,打断李夫人的怨怼:“都是过去的事了,何苦再提!”

    “六公主”早已恢复身份,是七皇子,也是她正经的小叔。

    于情于理,她都得张口回护。

    李夫人这才悻悻住口。

    ……

    转眼间,便到了中秋。

    “小姐,府里老太太打发人送了些上好的螃蟹来。”从玉笑着来禀报:“奴婢已将螃蟹送到厨房。今晚,小姐定有口福了。”

    中秋前后,螃蟹最肥。

    叶秋娘擅长做蟹羹,鲜香四溢,十分味美。想起蟹羹的鲜美,谢明曦顿时食指大动,笑着吩咐道:“让秋娘温一壶黄酒,我和师父对酌几杯。”

    从玉忙笑着应下。

    当晚,谢明曦和顾山长相对而坐。

    宫中赏赐的两盆名品墨菊摆在桌上,师徒两个一边赏花,一边喝着温热的黄酒,蘸着姜丝芫荽香醋,吃着鲜美的蟹黄蟹肉。委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几杯黄酒下肚,顾山长十分快意,诗兴大发,作诗一首。

    谢明曦也来了兴致,吩咐扶玉拿来笔墨,挥毫泼墨,画了一幅秋菊螃蟹图。

    顾山长笑着赞了一回:“好一手丹青妙笔!功力不弱于你的书法!便是他日落魄了,你也可靠字画为生了。”

    最后一句,纯属打趣了。

    谢明曦笑道:“我私房极丰。日后奉养师父,不在话下。师父不必担心我落魄到要靠字画谋生。”

    顾山长随口揶揄:“你能有多少私房?不妨说来给我听听,让我开开眼界。”

    谢家根基浅薄,比起京城名门相差颇远。便是比起普通官宦之家,也多有不及。如今又和淮南王府彻底反目,单靠谢钧一个人,要养谢家老少众人,还要撑着谢家门面人情往来。

    纵然谢钧从未亏待过谢明曦半分,谢明曦又能存下多少私房?

    谢明曦正色道:“师父这就小看我了。其实,早在四年前,我就暗中命人开了卖药的铺子。四年间,分铺已经开了数十个。尤其在江南富庶之地,更是赚得极多。屈指略算,我私房之丰,怕是鲜少有人能及。大概也有近百万两之多……”

    话还没说完,顾山长已哈哈笑了起来:“行了行了。这儿只我们师徒两人,不必吹嘘说笑了。”

    谢明曦:“……”

    她难得说一回实话!

    顾山长见谢明曦一脸无奈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放心!等你出嫁的时候,师父自有好东西给你添妆。”

    算了,师父高兴就好。

    ……

    过了一个愉快的中秋,谢明曦心情颇佳。

    隔日清晨,同窗少女们一碰面,少不得要说一说中秋趣事。

    盛锦月绷着脸,神色略有几分阴沉。

    如今的淮南王府,已大不如前。淮南王一直病倒在榻,颇有缠绵不起之势。淮南王府门庭日渐冷落。

    盛锦月今年已十六岁,亲事却一直迟迟未定。

    她不甘心低嫁。

    然而,京城数得着有头脸的人家,眼见着淮南王府式微,哪里还肯和淮南王府结亲?

    再者,有永宁郡主声名狼藉在前,又有盛渲喜好幼女在后……哪怕盛锦月再正常,众贵妇心里也不免嘀咕一回。

    她正值花嫁妙龄,登门提亲探询的寥寥无几,偶尔登门的,俱是三四品以下的人家。要么便是碌碌平庸的勋贵子弟。

    盛锦月心头这一口闷气,已整整憋了一年多。平日哪里还有心情和人说笑。

    方若梦今日也有些心神不宁。

    趁着夫子还没来,方若梦悄然迈步到了谢明曦面前,轻声道:“谢妹妹,我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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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目光一扫,将方若梦隐含忐忑焦灼的神色看在眼底。

    是什么事令方若梦失了冷静分寸?

    对一个已及笄的少女来说,也只有亲事了。

    谢明曦略一点头,随手拉起方若梦的手,信步出了学舍。走了一小段路,在学舍外的树下停步。

    “出什么事了?”谢明曦随口笑问。

    方若梦张张嘴,又叹口气。竟一副说不出口的架势。

    论变化之大,无人能及方若梦。

    当年初入莲池书院时,方若梦胆小怯懦,连抬头挺胸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这四年多来,谢明曦亲眼看着方若梦一点点蜕变,变得勇敢坚定,变得自信从容。

    破茧成蝶。

    这四个用在方若梦的身上,毫不为过。

    方若梦虽是庶出,却是方家最出众的女儿。方阁老对这个孙女颇为喜爱,不肯轻许亲事。便是定下亲事,也绝不会差。

    方若梦这般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明曦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低声笑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羞涩忸怩的。是不是要定亲了,心里有些慌?”

    方若梦吞吞吐吐地说道:“还没定下。是让我和二姐三姐一起出门上香……之后才能定下亲事。”

    定下亲事之前,彼此相看不稀奇。

    不过,方家三姐妹一同前去相看,这可就有些微妙了……

    方家算不得京城名门,不过,有了方阁老,门庭也随之高了起来。方若梦是庶出,也是方家最出色的女儿。

    方若梦口中的二姐三姐,是嫡姐方若梅和二房的堂姐方若兰。才貌略逊一筹,也是正经的名门闺秀。

    “是哪一家的公子,竟敢在方家三姐妹里挑三拣四?”同窗数年,彼此熟稔,关系极佳。谢明曦也未拐弯抹角,问得颇为直接。

    方若梦神色复杂,轻声答道:“是李家的嫡长孙。”

    谢明曦:“……”

    ……

    李家嫡长孙!

    满京城姓李的人家不知多少,官员姓李的也不罕见。不过,最显赫的李家只有一个!

    李阁老的长孙,李湘如的同胞兄长!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口中时常犯贱一脸欠揍样的李大公子!那个曾对“六公主”满心痴念的李默!

    谢明曦和方若梦沉默无言,对视良久。

    瑟瑟秋风吹落一片落叶,盘旋而下,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轻轻飘落。

    谢明曦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你和李默也有过数面之缘。对他也算熟悉了。”

    何止熟悉?

    李默曾对“六公主”一片痴心,每隔一段时日就厚颜来莲池书院,被揍得鼻青脸肿依然痴心不改。

    除了“六公主”本人不知李默心意,学舍里的同窗少女背地里不知笑过多少回……方若梦当然也是其中一个!

    后来“六公主”恢复身份,成了七皇子。李默的一腔深情,也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也因此耽搁了亲事。

    方若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和李默生出瓜葛!

    “李阁老频频示好,想和我们方家联姻。”

    方若梦轻叹一声,声音低了下来:“李默虽闹过那么大的笑话,到底是李家嫡长孙。相貌才学品性也算出众。这样的好亲事,祖父也动了心思。”

    “方家适龄的女儿,不止我一个。我到底是庶出,论出身不及二姐三姐。祖父偏偏又属意我。”

    “李夫人邀了母亲五日后一起去上香。那一日,正逢休沐。到时候,我和二姐三姐一同前去。”

    这也就是相看了。

    只是,方家三姐妹一同前去,任凭李默“相看”,说起来总不太好听。

    谢明曦看了神色低落的方若梦一眼,轻声问道:“你不想争取这门亲事?”

    方若梦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谢妹妹,我是庶出。若不是因才学出众露了头,在方家便如影子一般,无人问津。”

    “李家门第,更胜我们方家。李默是嫡长孙,日后定会是李家的家主。我若错过,以后怕是再难寻这等好亲事!”

    理智告诉她,这对她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她应该竭力争取,为自己谋划。

    可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甘!

    谢明曦和七皇子两情相许,林微微和6迟青梅竹马。萧语晗李湘如嫁入天家,却也是各自嫁了自己心悦之人。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便是再权衡现实,心中也有着嫁得心仪夫婿的美梦。

    ……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只看方若梦眼底的那一丝不甘,谢明曦便已明白过来。

    李家这门亲事是方若梦的最佳选择。

    可方若梦,对李默并无男女之间的好感。

    或许是因为,李默痴念“六公主”之事给方若梦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方若梦往日惯常将此事当做笑话来看。从未想过自己嫁给李默的可能,心里上实在无法接受此事。

    “你若不愿,上香那一日不去便是。”谢明曦淡淡道:“你二姐三姐,想来也乐见此事。”

    方若梦不情愿,方若梅方若兰想来乐意得很。

    方若梦苦笑一声:“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方家和李家联姻之事,势在必行。罗氏自然希望亲生女儿方若梅嫁入李家,执掌内宅的二房张氏,也动了心思。方阁老却属意方若梦……

    方家内宅这一潭水,从未平静过。

    不管方若梦情愿与否,都不可能这般轻易脱身。

    “事在人为。”

    谢明曦依旧冷静自若:“只要你痛下决心,总能想出办法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确定自己放弃这门亲事,以后绝不会后悔。”

    方若梦神色变幻不定。过了片刻,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不后悔!”

    “谢妹妹,我现在脑子一团混乱,想不出半点法子来。你替我想个办法,五日后,我不想去上香。”

    她不愿精心梳妆,在李夫人面前示好。

    她不愿装模作样,博得李默的好感。

    她不愿嫁给李默,不愿嫁一个不喜欢她而她也不喜欢的夫婿。

    方若梦目光清明,神色坚定。

    谢明曦深深看了方若梦一眼:“好,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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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两个在外面说什么?”

    谢明曦和方若梦一进学舍,林微微便满面好奇地凑了过来。

    谢明曦神色自若,随口笑道:“方姐姐近来心情不好,我开解她一二。”

    方若梦掩饰的功力差了不止一筹,挤出一丝笑容:“是啊!有了谢妹妹开解,我现在心情已好多了。”

    林微微和方若梦同寝四年多,对她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一看便知不对劲。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多问。

    林微微顺着方若梦的话音说道:“还有三个月就是结业考试了。一想到很快就要离开莲池书院,我也是满心不舍呢!”

    此言一出,顿时勾起一众少女的心事。

    “我们原本十二个同窗,七皇子早已走了,萧姐姐李姐姐出嫁,如今就剩九个人了。”颜蓁蓁叹了口气。

    秦思荨也叹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同窗五年,已是我们的缘分。”

    她们总要长大,总要各自出嫁,奔赴新的生活。

    众少女都沉默下来,便是谢明曦,心里也泛起一丝怅然不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虽自诩冷血无情,却也是有血有肉之人,日日相对的一众同窗,焉能没有情谊?

    就在此时,季夫子迈步进了学舍。

    谢明曦定定神,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夫子。”

    一众少女也随之回过神来,一起拱手行礼。

    之前的怅然唏嘘,却未散去,被各人悄然压至心底。

    ……

    三日后,方若梦告了病假。

    林微微和谢明曦交好,和方若梦的感情也同样深厚。知道方若梦病了,自要登门探病,张口邀谢明曦一同前去。

    谢明曦点点头应下。

    散学时已是黄昏时分,待到了方府,天色已暗。

    林微微是林御史爱女,即将嫁入陆府为长孙媳。

    谢明曦是顾山长爱徒,是未来的七皇子妃。

    两人结伴登门来探病。身为嫡母的罗氏不敢怠慢,亲自领着方若梅出面招呼两人。二房的张氏母女也一并露了面。

    这几年,罗氏日子并不顺遂,失了丈夫的欢心,也失了执掌内宅管家之权。往日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气度不见踪影,对着谢明曦和林微微分外热络:“……若梦并无大碍,是肠胃失和,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

    方若梦这一病,委实合罗氏的心意。

    以方若梦眼下那副有气无力的病恹恹模样,哪有气力去“上香”,便是硬撑着去了,也只会沦为绿叶,承托出嫡姐方若梅的娇艳。

    张氏瞥了暗含喜意的罗氏一眼,心中哂然冷笑。

    方若梦病了,同窗好友来探病,罗氏这个做嫡母的,眼底尽是幸灾乐祸……真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不过,罗氏越蠢越好。若不是罗氏接连犯蠢,方家内宅也轮不到她来主事了。

    眼下便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这么好的亲事,她一定要抢来给自己的女儿,绝不拱手让给长房。

    张氏心里暗暗盘算着,一张口同样热切:“若梦还在屋子里躺着,我这便领着你们前去。”

    罗氏和张氏早已水火不容,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应道:“些许小事,不必劳烦二弟妹了。我领两位姑娘前去便是。”

    张氏叹道:“大嫂和我这般客气,可就见外了。我一直将若梦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她这一病,我也时时挂记。正好一并前去看看。”

    罗氏扯了扯嘴角:“若梦有亲娘,还有我这个嫡母在,何须你这个二婶操心。”

    只差没将“多管闲事”四个字挂在脸上了。

    张氏也不是善茬,立刻笑道:“我如今掌着内宅琐事。总得去看看下人伺候得周不周全。”

    ……

    有这么一对妯娌,方家内宅哪还平静得了?

    她们是来探病,可不是来听人斗嘴生闲气的。

    林微微暗暗翻个白眼。

    谢明曦淡淡瞥了打机锋的罗氏张氏一眼:“我们自己去探望方姐姐便可,两位夫人都请留步。”

    罗氏张氏:“……”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谢明曦已拉着林微微起身迈步。

    这几年里,方宅她们也来过几回,根本无需人领路。

    想到罗氏张氏不甚美妙的脸色,林微微也觉痛快解气,低声笑道:“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无礼了?”

    谢明曦不以为意:“当着客人之面斗嘴怄气,真论失礼,也是她们失礼在先。”

    这倒也是。

    林微微忍不住叹了口气:“有这么一个嫡母和这样的婶娘,方妹妹在方家的日子过得可不省心自在。”

    “我倒觉得,她日后定能过得好。”谢明曦若有所指地说道:“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处境和命运。”

    林微微何等敏锐,立刻听出几分意味,迅疾看了过来,将声音压得极低:“方妹妹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一日还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就病了?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微微一眼:“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林微微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瞪了谢明曦一眼。

    到底身在方家,不宜多说。

    林微微只得闭口不语,和谢明曦一起进了方若梦的院子。

    ……

    一个人是真病还是装病,只看气色也能窥出端倪。

    方若梦俏脸苍白,眸光暗淡,说话有气无力。一看便知这病绝不是装出来的。

    林微微坐到床榻边,低声安抚数句。

    方若梦感激地冲林微微笑了笑,又看向谢明曦,一语双关地说道:“祖父知晓我生病,特意请了名医来替我看诊开方。”

    不出所料!

    方若梦偏偏在此时病了!方阁老果然生了疑心!

    若不是她精心配制的药起了效用,方若梦根本过不了方阁老这一关。

    谢明曦目光微闪,张口道:“既是如此,你安心喝药养病便是。这一病,少不得要养上两个月。你在家中,也别忘了温习课业,免得影响了结业考试。”

    方若梦心神方定。

    两个月……

    李默年岁已经不小了,李夫人急着为他定下亲事。哪有耐心等两个月。待她“病愈”,方李两家的亲事早该定下了!



    自方府出来,天已黑透了。

    谢明曦坐在林家马车上,马车不疾不徐向前行驶。

    林微微盯着谢明曦的脸,一副“不瞪得你说实话我绝不罢休”的架势。

    奈何谢明曦心黑面厚,在林微微的目光逼视下坦然自若:“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林微微气闷不已:“喂,你和方妹妹到底在搞什么鬼?只将我一个人瞒在鼓里,这可太过分了啊!”

    她们三个感情都颇佳。不过,林微微和谢明曦更亲近些,和方若梦也更要好一些。一想到两个最好的朋友背着自己密谋,林微微便别扭上了。

    谢明曦却不肯露半点口风:“我说了,等过些时日你便知道了。现在你再问,我也不能说。”

    事关方李两家,又是方若梦的隐私,还是不说为好。

    林微微只得作罢。

    ……

    一个月后,方李两家定亲之事传进了各人耳中。

    林微微目瞪口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老天!李默和方若梦……他们两个,怎么会定亲了?”

    谢明曦:“……”

    谢明曦神色之复杂微妙,更是难以形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若梦一心要避开这门亲事,不惜服药真病一场。为何这门亲事,还是落到了她头上?

    其余少女,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是一阵惊愕。

    李默是李湘如的同胞兄长,众少女都曾见过他。对他最深的印象都是他对“六公主”一片痴恋……

    “其实,对方妹妹来说,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了。”秦思荨率先张口打破沉默,语气中竟露出一丝淡淡的羡慕。

    秦思荨也在半年前定下亲事,未来夫家亦是京城名门。不过,比起李家却差了一截。

    颜蓁蓁的语气中也飘出酸意:“方姐姐是庶出,能嫁给李家嫡长孙,着实好运道。”

    可不是么?

    从这一点来说,这无疑是一门令人艳羡的极好的亲事!

    盛锦月抿着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嫉恨。

    谢明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扯了扯唇角:“可惜方姐姐尚未病愈,没能到书院来。不然,我们可得好好恭贺她一回。”

    林微微意味难明地看了她一眼。

    午饭后,林微微拉着谢明曦到了自己的寝室里,张口追问:“谢妹妹,你现在总该说实话了吧!方妹妹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门亲事,我怎么觉得有些蹊跷?”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谢明曦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委道来,末了,无奈地笑了一笑:“我也没料到,最后和李默定了亲的,还是她。”

    林微微满面错愕,睁圆了一双眼,良久,才呼出一口气:“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

    方若梦一心避开这门亲事,服下药之后,肠胃失和,食不下咽。只能躺在床榻上养病。

    到了上香那一日,罗氏张氏满心欢喜地带着各自装扮得美丽动人的女儿去寺庙上香。途中,和一同上香的李夫人母子“偶遇”,顺理成章地结伴同行。

    结果,方若梅方若兰当日皆出了丑。

    方若兰在下轿时,“不慎”被下人绊倒,摔了一跤。大庭广众之下,闹得灰头土脸,泪眼汪汪。

    洋洋自得的方若梅也没讨得了好,在佛像前跪下磕头时,不知被从哪儿飘出的香灰呛得咳嗽连连,仪态全无。

    罗氏张氏心中俱恨对方暗中出手使绊子,当着李夫人的面,彼此冷嘲热讽。方若梅和方若兰也如乌眼鸡一般,恨恨地互瞪彼此。

    别说李默,就是李夫人也看不下去。

    怪不得方阁老最喜庶出的方若梦。方家这两位嫡女,实在是浅薄上不得台面。

    李夫人回府后,便问了李默的心意。李默对两位方家嫡女也是敬谢不敏,想也不想地说道:“我愿娶方若梦。”

    方若梦是李湘如的同窗,曾来过李府数回。李默依稀有些印象,只记得是一个眉目清秀性情温和的少女。素日李湘如也曾提起过方若梦,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于是,这桩亲事,便落到了在府里养病未出的方若梦身上。

    方若梦一心以为自己养病躲过了此事,乐得清静地躲在自己的闺阁里,听着府中有关长房二房争斗互掐的消息解闷。暗中偷笑了数回。

    方若梦正幸灾乐祸地想着,不知李默这朵鲜花会落在方若梅方若兰哪一坨牛粪上,方大老爷便喜气洋洋地亲自来报了喜讯。

    方若梦“惊喜”地当场两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待回过神来,亲娘已红着眼眶满面喜悦地将她搂进怀中,在她耳畔哭道:“若梦,你能嫁进李家做长孙媳,娘就是立刻闭眼,也没半点怨言遗憾了。”

    亲娘欢欣喜悦的泪水,将方若梦所有的不甘,都逼了回去。

    这门亲事落到她头上,是她的运气和福分。李默没有半点配不上她,是她高攀了李家嫡孙。

    亲事已定,婚约已立。她就是再不情愿,也没那个能耐退婚。

    ……

    方若梦亲自写信,将此事的原委告诉了谢明曦:“……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婚期在来年春日。”

    “谢妹妹,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不想认也不行。”

    “我没勇气反抗祖父的心意,更不忍见亲娘失望难过。”

    “好在我并无真正心仪之人,除了人算不如天算的遗憾之外,也没特别伤心。不嫁给李默,我或许就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从未谋面之人。这样想来,嫁给李默也没什么不好。”

    “我虽不喜欢他,对他也无厌恶。”

    “亲事已定,我再躺着养病,也没什么必要。我已悄悄服下你给我的解药,过几日,我便该好了。待去了书院,我再和你见面细说。”

    这封信,共有厚厚的五页。

    谢明曦看了两遍,才搁了信。忍不住轻叹一声。

    人算不如天算!

    方若梦的挣扎反抗,反倒促成了这门亲事。成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赢家”。现在想来,倒像是宿命一般。(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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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七八日,方若梦来了莲池书院。

    谢明曦迅疾打量方若梦一眼。

    病了一场的方若梦,比往日清瘦苗条几分,清秀可人的脸庞略有几分病后的苍白,目光平静柔和。

    还好!状态还算不错!

    方若梦遥遥地和谢明曦对视,微微一笑。

    方若梦一现身,同窗少女们立刻围拢上前,纷纷出言恭贺:“方妹妹,恭喜你得此良缘。”

    “是啊!真没想到,你竟会和鼎鼎大名的松竹四公子之一的李大公子定亲!以后,你和李姐姐可就是姑嫂了。”

    “可不是么?说来也真是缘分。”

    一片恭贺声中,骤然冒出的讥讽便显得格外刺耳。

    “当日李默时常来莲池书院,可惜找的不是方妹妹,而是‘六公主’。早知会有这么一日,我们真不该肆意取笑李默才是。”

    如此刻薄尖酸的嘲讽,便是最“耿直”的颜蓁蓁也说不出口。

    方若梦勉强挤出的笑容,凝在唇畔,看向语出不逊的盛锦月。

    众少女也一同看了过去。

    盛锦月有些心虚,却不肯示弱,挺直腰杆抬高音量:“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大家伙儿都知道,李默对‘六公主’的情意。哪怕‘六公主’恢复男儿身,成了七皇子,李默还是痴心不改。”

    “若不是因此事,堂堂李家嫡长孙又岂会一直到今日都未定亲,白白便宜了方若梦?”

    ……

    如此刻薄的话语,充满了鄙薄恶毒!

    方若梦气得俏脸煞白,全身簌簌发抖,嘴唇不停打颤。想说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众同窗里,最不擅和人口舌争锋的,便属方若梦了。

    盛锦月眼见自己将方若梦气成这样,心里涌起莫名的快意,一连串的话出了口:“我若是你,现在可半点高兴不起来。以后最大的情敌竟不是别人,而是一个男扮女装之人,既荒谬又可笑……”

    “你当然不能和方姐姐相提并论!”

    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盛锦月。

    谢明曦语气淡淡,尖锐刻薄却更胜盛锦月一筹:“方姐姐才学出众,好学上进,性情敦厚温柔,便是庶出,也是方家最出众的女儿。所以,李家相中方姐姐,登门提亲。”

    “而你,资质平平,才学平平,唯一可取之处,也就只剩出身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淮南王府大不如前,你这个淮南王府嫡女也跟着掉了价。到了适婚之龄,竟乏人问津,委实可怜可叹。”

    “也怪不得你今日会大放厥词,恶语中伤方姐姐。无非是眼热艳羡,心生嫉恨。”

    “罢了,同窗一场,我们只当没听见便是。方姐姐,你也宽宏大量一回,别和一个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计较了。”

    盛锦月:“……”

    方若梦:“……”

    众人:“……”

    别人说话气人,谢明曦说话简直是要命啊!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如利箭一般,戳中了盛锦月的痛处。

    ……

    盛锦月满面潮红,胸膛起伏不定,一双眼睛里的火苗,几乎喷射而出:“谢明曦!你说谁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今日要撕烂你的嘴!”

    话音未落,便已扑了上去。

    可惜,盛锦月骑射平平,习武课上也只混了个中下游。和苦练四年有余的谢明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早有防备的谢明曦,轻松闪过,顺便伸出脚踹了盛锦月的腿弯。盛锦月一声痛呼,五体投地!

    “咚”地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盛锦月不顾疼痛,又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如拼命一般。手脚并用,全力施为。谢明曦再次轻松避让,出脚踹了盛锦月的另一侧腿弯。

    “咚”地又一声,盛锦月又趴地上了!

    其实,谢明曦并未下狠手,只让盛锦月摔了两次,除了疼痛和丢脸之外,连点皮肉伤都没有。

    可对好面子的盛锦月来说,先被无情地言语刻薄,再被无情地摔了两次,脸面全无。更可气的是,无人出手拦下谢明曦,更无人为她说话打圆场。

    “谢明曦!我和你势不两立!”盛锦月委屈又难堪,勉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怒道。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不在意。不过,你给我记好了!以后,再敢乱嚼舌头,言语羞辱七皇子,我饶不了你!”

    众人:“……”

    感情动这么大的气,是因为盛锦月出言羞辱方若梦的时候,牵扯到了七皇子啊!

    ……

    盛锦月哭着跑出了学舍。

    方若梦原本泛红的眼眶,恢复平静,轻声道:“谢妹妹,多谢你仗义执言,为我出这一口恶气。”

    谢明曦十分坦然:“是她言辞过分,辱及七皇子。不然,若只她和你做口舌之争,我不会多言。”

    方若梦:“……”

    谢明曦又淡淡道:“方姐姐,你和李公子已定下亲事。李公子年少时的那点荒唐事,总有人会不时翻出来,故意在你面前‘说笑’。如果你还像今日一般,一声不吭,任人奚落。无人会再帮你。”

    方若梦,你既已认下这门亲事,就得有李默未婚妻的自觉。

    有人羞辱李默,便与羞辱你无异!

    所以,捍卫未婚夫婿的颜面,便是捍卫自己的尊严!

    短短几句话,如醍醐灌顶。

    方若梦深深呼出一口气,郑重应道:“谢妹妹的提醒,我记下了。”

    ……

    这一场闹剧,驱走了方若梦所有的迷惘。

    方若梦想通了之后,整个人也冷静镇定下来。

    这世间,多的是盲婚哑嫁,直至洞房花烛夜才知夫婿是何等模样。像谢明曦和七皇子那般情意相投定下终身的,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李家这门亲事,她已认下,再嫌东嫌西的,不免太过矫情。

    盛锦月有句话其实说的没错。

    如果不是李默单恋“六公主”,因此耽搁了两年。这门亲事,如何能轮得到她?既是高嫁,她何必自怜自苦。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

    她定会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



    结业考试在十一月底。

    这是少女们在莲池书院里的最后一次考试。考完之后,便就此结业,各奔东西。

    也因此,结业考试历来被视为学生们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既是对五年学习的一个检验,更是人生下一阶段的起始。

    结业考试共分三日,每半日考一门。

    盛锦月自那一日和谢明曦撕破脸闹开之后,再也没来过书院。直至考试这一日,才露了面。

    盛锦月阴沉着一张脸,谁也不理。

    当然了,也没人想理她就是了。

    往日淮南王府势大,众少女看在淮南王府的份上,勉强忍一忍骄傲自大不讨喜的盛锦月。如今淮南王府式微,谁还乐意看盛锦月的脸色?

    盛锦月见到谢明曦时,目光如刀,满是恨意。

    谢明曦视若不见,和身畔的林微微方若梦低声说笑:“待会儿考试就开始了,我竟有几分紧张。”

    林微微方若梦一起嘘了一声。

    “每次你都考满分,还有什么可紧张的。”林微微笑着白了谢明曦一眼:“你再这么骄傲,我就打你了啊!”

    方若梦也笑道:“就是就是。成心刺激我们这些埋头苦读学业不佳的人。”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嘘声。

    “方若梦,你别太过分了啊!”颜蓁蓁平日最爱和方若梦较劲,此时瞪圆了一双明媚的眼眸:“你说谁学业不佳啊!”

    方若梦一本正经地应道:“你没听错,说的就是你。”

    众少女嘻嘻哈哈地说笑。

    盛锦月被彻底排除在外,心里又愤怒又委屈,用力地咬紧牙关,将头扭到一旁。

    哼!她才不在乎!

    反正,过了这几日,就要自莲池书院结业了。以后,她再也不必来书院,再也不必面对这一张张令人讨厌的脸孔了!

    她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

    就在此时,门外忽地响起一阵脚步声。

    众少女一起看了过去,然后一起“啊啊啊”地叫嚷了起来。

    谢明曦也有些讶然。

    竟是已嫁入天家为皇子妃的萧语晗和李湘如联袂而来。

    两人依然穿着闺阁时的衣裙,发式梳做少女模样。仿佛这一年来没有缺席过,依旧是旧日模样。

    “萧姐姐,”尹潇潇一个箭步冲过去,兴奋地攥住萧语晗的手:“你怎么来了?”

    萧语晗抿唇一笑,和李湘如对视一眼,然后才说道:“我和李妹妹一起求了皇后娘娘,让我们回书院参加这三日的结业考试。娘娘已经允了。”

    就连称呼,也和昔日一般无二。

    李湘如接过话头:“不过,我和萧姐姐这一年都没怎么读书,今日结业考试,肯定不及你们了。待成绩出来,你们可不准出言取笑。”

    还是那个好强争胜的李湘如啊!

    谢明曦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李湘如正巧看了过来,见谢明曦抿唇而笑,也一并笑了起来:“罢了罢了,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便是我多念一年,也考不过你。”

    谢明曦悠然一笑:“你这就猜错了。我是想说,不管你念多少年,都只有考第二的份。”

    李湘如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瞪了谢明曦一眼:“你这张嘴,从没有肯饶人的时候。待你日后出嫁,做了我弟媳,看我这个嫂子怎么收拾你。”

    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这一刻,纵有再多的旧日恩怨隔阂,也不自觉地一并放下了。

    ……

    在少女们的欢笑声中,顾山长和俞皇后一并迈步走了进来。

    原本说笑纷纷的少女们,立刻拱手行礼:“学生见过俞夫子,见过顾山长。”

    俞皇后如今来莲池书院越来越少,不过,如此重要的结业考试,俞皇后并未缺席,亲自前来。

    俞皇后含笑道:“都免礼!”

    顾山长目光掠过一众少女的脸孔,心里涌起浓浓的不舍。略显严肃的脸孔,今日格外柔和了几分:“各自坐下吧!”

    没等顾山长吩咐,谢明曦便已上前,接过试卷,依着座位顺序一一分发。

    众少女无人再吭声,低头专注考试。

    考试的顺序,和平日的月考一般无二。

    今日考第一门,考的正是四书五经。众少女苦读五年,对四书五经早已烂熟于心,此时纷纷动笔。便是最难写的策论,也不在话下。

    谢明曦第一个完成试卷。

    按着往日习惯,她会第一个交卷。今日,她却动也没动,安静端坐。直至所有同窗陆续交了试卷,她才将试卷交到顾山长手中。

    顾山长挑眉相询。

    怎么了?为何刻意最后一个交卷?

    没等谢明曦吭声,一旁的李湘如轻叹一声:“每次谢妹妹一交卷,我便情急,动笔要比平日更快一些。想来,其余人也有此感受。今日谢妹妹安然不动,我倒是比以前从容多了。”

    “是啊是啊,我今日也不着急了。”

    “我策论比平日多写了一段。”

    “我今日的试卷写得格外工整。”

    众少女七嘴八舌地说笑,顾山长也随之哑然失笑,看向谢明曦:“原来,你迟些交卷,是为了令同窗们安心。”

    谢明曦抿唇,微微一笑。

    ……

    三日时间,转眼即过。

    待到第四日,一众少女到书院来,先看各自的结业成绩。除了盛锦月拿了乙等,其余众人,皆是甲等。

    谢明曦照例是满分第一。

    李湘如一年未来书院,此次遗憾落至第三位。拿了第二的,是方若梦。

    众人皆从顾山长手中领一份手书。

    这一份手书,约有三尺见方,由顾山长亲自书写。上面寥寥数语,既有顾山长对学生客观公正的评价,亦有对未来的期许和寄望。

    谢明曦也拿到了自己的手书。

    “……你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六艺皆通,天赋之高,为生平仅见。”

    “盼你戒骄戒躁,沉下心来,不忘莲池书院众夫子的教导,不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盼你有朝一日,能真正看清自己,找到自己想要的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寥寥数言,透出顾山长的殷切期待。

    谢明曦鼻间微酸,眼眶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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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畔响起林微微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谢妹妹,从明日开始,我们便不来书院了吗?我真舍不得。”

    方若梦红着眼眶哭道:“我也舍不得你们。这五年来,我们几乎日日在一起。便是休沐日,也时常结伴在一起。以后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秦思荨的帕子已经湿了,佟悦和沐婉婷泪流满面。

    尹潇潇一边用手擦拭眼角的大颗泪珠,一边道:“喂喂喂,你们都别哭了。再这样,我也忍不住了。”

    谁还能忍得住?

    不知是谁起了头,众少女围拢到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林微微扑在谢明曦的怀里,抽抽噎噎哭个不停,谢明曦胸前的衣裳很快湿了一片。

    谢明曦是唯一没落泪的一个。

    她轻轻拥住哭泣不已的林微微,伸手拍了拍满脸泪痕的方若梦,又安抚地看向所有恸哭不已的同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同窗五年,已是我们此生幸事。以后便是各自婚嫁,想来往也不是难事。大家不必如此哀伤难过。”

    颜蓁蓁哭声陡然高了起来:“你们亲事已定,以后都嫁在京城,彼此来往方便。万一我父亲将我远嫁怎么办?”

    众人:“……”

    ……

    浓浓的哀伤别离气氛,被颜蓁蓁这一嗓子陡然喊没了。

    众少女面面相觑,各自擦了眼泪,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起颜蓁蓁来:“你是颜家最受宠的幼女,你父亲如何能舍得你远嫁!”

    “就是!你父亲定会为你在京城名门中择一门好亲事。”

    “万一你远嫁,我们也一定时常给你写信,绝不令你孤单。”

    颜蓁蓁先被打趣得俏脸通红,听到最后一句,眼眸中又闪出晶莹水光,“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舍不得你们。”

    短短五个字,又令众人红了眼眶。

    谢明曦眼眶微红,伸手握住颜蓁蓁的手:“别哭了。我已打发人去鼎香楼定下宴席,今晚邀所有同窗和夫子前去赴宴。我们好生相聚一场。”

    颜蓁蓁吸了吸鼻子:“我不喝果酒,我要喝真正的美酒。”

    “好,”谢明曦今日脾气格外好:“想喝多少都可以。”

    颜蓁蓁又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要将鼎香楼里最有名气的菜肴都点一遍。”

    谢明曦慷慨应允:“好,想吃什么吃什么。”

    颜蓁蓁得寸进尺地要求:“不管我怎么闹腾,你都忍着,不要管束不要讥讽不要嘲笑我。”

    谢明曦:“……”

    众人:“……”

    颜蓁蓁理直气壮地张口说道:“我都被你管五年了,今日结业了,你这个舍长好赖得让我一回。”

    林微微擦了眼泪,冲颜蓁蓁翻了个白眼:“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别仗着自己最小就无理取闹!”

    颜蓁蓁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

    众人忍俊不禁,也随之笑了起来。

    谢明曦故作无奈地退让:“罢了!今晚我任你欺负便是。”

    颜蓁蓁大喜过望:“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你可不能反悔。大家也都听见了啊!都给我作证!”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惹得众人笑得开怀。

    ……

    所有夫子,今日都应邀去了鼎香楼。

    谢明曦颇为大手笔,将鼎香楼的三楼尽数定下,只设两席。照例是同窗们一席,夫子们一席。

    夫子们都到得颇早,便是惧内的董翰林,今日也早早来了。

    平日最不讨喜的董翰林,今日看来竟也格外顺眼几分。只是,一张口,那些许顺眼顿时不翼而飞:“你们总算是结业了。以后都老实安分地嫁人,伺候公婆相夫教子。”

    众少女齐齐在心里翻白眼。

    “读书明理,确实是桩好事。”

    董翰林摇头晃脑侃侃而谈:“论才学,你们个个都十分出众。不过呢,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出嫁之后,便要三从四德,凡事以夫婿的意志为先,要孝顺公婆。遇事退让隐忍几分。”

    “我知道,你们听了这些话心里都不痛快。可你们身为女子,就得认命,别总妄想着和男子较劲争锋。”

    “往日也就罢了,你们都年少,在闺阁中受父兄娇宠,未曾受过闲气。”

    “待日后出嫁了到夫家,便得学会处处隐忍退让。我身为夫子,这也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最重要的一课了。”

    顾山长瞥了大放厥词大言不惭的董翰林一眼,轻哼一声,正要张口。

    谢明曦已悠然笑道:“董夫子这些话,不无道理。学生已记下,待会儿就抄录一份,让人送去给董太太。让她好好学一学什么是贤良淑德。”

    董翰林:“……”

    董翰林能伸能屈,立刻改口陪笑:“我说笑罢了,怎么还当真了。万万不可抄录送给贱内。不然,我怕是别想囫囵整个的出家门了。”

    众人捧腹哄笑。

    谢明曦和顾山长对视一笑。

    ……

    季夫子环视一圈,笑着问道:“明曦,你们这一席,怎么还空着四个位置?”

    谢明曦淡淡一笑:“因为,还有四个人没来。”

    同窗十二人,今晚只有八人前来。没来的有四个。

    盛锦月,萧语晗,李湘如,最后一个是曾经的“六公主”。

    尹潇潇快人快语:“盛锦月结业考试只拿了乙等,当时我告诉她酒宴之事,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走了。恐怕,她今晚是不会来了。”

    方若梦接了话茬:“萧姐姐李姐姐如今贵为皇子妃,也未必有空前来。”

    然后,众人一起看向谢明曦,目中露出探询之意。

    谢明曦自然清楚众人想问的是什么,笑着说道:“我让湘蕙去给七皇子殿下送信,他今晚一定会来。”

    那副理所当然的自信哟!那副吃定了七皇子会应邀前来的从容哟!

    众少女交换一个会心的暧昧眼神,然后故意哄笑起来。

    奈何谢明曦半点都不羞臊脸红,笑盈盈地看向门口。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一个黑衣少女,竟在此时出现在门口。

    少女身着黑色武服,身姿高挑,容貌美丽,神色清冷。

    谢明曦:“……”

    众人:“……”



    容色倾城的黑衣少女,在众人震惊错愕的目光中迈步而入,然后,冲如石化一般的众人露齿一笑:“我没来迟吧!”

    谢明曦第一个反应过来,瞪了过去:“你又胡闹什么?”

    怎么又穿回了昔日的女装?

    虽然这样看起来还挺熟悉顺眼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已经恢复男儿身份,还扮作昔日的模样算怎么回事?

    盛鸿理所当然地应道:“今日我是已昔日同窗的身份来参加宴席,只得穿回旧日的衣服了。这样你们看着也顺眼嘛!”

    就连声音,也微妙地变了回去。

    别人一时未听出来,谢明曦却未错过。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一眼过去。

    不过,已经穿成这样了,总不能再撵他回去换衣服。

    罢了!就当是搏夫子同窗们一笑了。

    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各自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地弯起嘴角。

    虽然这么想不太厚道。不过,盛鸿穿起女装来还真是没半点维和。哪怕大家伙儿都知道他是男儿身,也下意识地将他当成了昔日的六公主。

    同窗了几年的情谊,也瞬间袭上心头。

    “六公主,快坐下吧!”颜蓁蓁第一个笑着嚷了起来。

    尹潇潇扑哧一乐,也跟着喊了一声:“六公主,你还是坐谢妹妹身边吧!”

    然后,一个个少女起哄一般,都称呼起了六公主。

    盛鸿脸皮厚如城墙,丝毫不以为意,咧嘴一笑,冲众夫子拱手行礼后,然后从容地坐到谢明曦身侧。

    说起来真有些可悲可叹。一众同窗皆是才学出众的名门闺秀,论相貌也是各有美貌动人之处。

    不过,都不及女装的盛鸿。

    “我今晚是不是特别好看?”盛鸿厚颜无耻地低声问道。

    谢明曦瞥了他一眼:“你穿成这样,是不是故意想来抢我们风头?”

    盛鸿:“……”

    ……

    几位夫子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董翰林动了动嘴唇,满脸痛惜。不用听也知道,必定是在感叹“世道不古人心日下”之类。

    顾山长微微扬起嘴角。

    盛鸿今晚重着女装的行径有些荒诞可笑,对她这个曾经的夫子而言,却是无言的安慰和欣喜。

    盛鸿从未忘却过莲池书院的夫子和同窗,今日特意穿着昔日的衣服前来,搏众人一乐。也算重情重义了。

    又等片刻,还不见有人来。

    看来,萧语晗李湘如盛锦月三人是不会来了。

    林微微低声道:“谢妹妹,是不是该开席了?”

    谢明曦却道:“不必心急,再等上一等。”似乎笃定了她们一定会来。

    众少女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好在桌上有各色干果零食,还有香气扑鼻的花茶。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半点都不难熬。

    一炷香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众少女对视一笑,一起起身。

    不出所料,果然是萧语晗和李湘如联袂而来。

    “对不住,我们来得稍迟了一些。”萧语晗歉然笑道:“府中诸事繁多,实在抽不开身。”

    李湘如也道:“劳累你们饿着肚子多等了这么久。”

    “能来就好。”众少女纷纷笑道:“便是等得再久,我们也乐意。”

    萧语晗李湘如正笑着,忽地瞄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美丽脸孔,然后一起:“……”

    盛鸿站在谢明曦身侧,泰然自若地冲两人点头微笑:“今日在此,我们还是同窗,我就不喊三嫂四嫂了。”

    萧语晗目光复杂,半晌才挤出一句:“也好。那我们今晚,还叫你一声六公主便是。”

    李湘如想撇嘴,又忍下了。

    罢了!今日是同窗欢聚,那些扫兴的话也不必多说了。

    “现在该开席了吧!”颜蓁蓁心急地催促:“等了这么久,我肚子早就饿得唱空城计了!”

    谢明曦笑着应道:“也好。我这就吩咐跑堂的传菜。”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不等我来就传菜啊!也太不将我放在眼底了吧!我好赖也和你们同窗五年。”

    众少女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站在门口一脸气闷的少女,不是盛锦月还能有谁?

    ……

    不管盛锦月什么脸色,不管众人喜不喜欢她。总之,盛锦月一来,众同窗便到齐了。往日那点恩怨,此时无人再提。

    谢明曦心情颇佳,也没讥讽盛锦月的意思,随口笑道:“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来了就好。快些坐下吧!”

    盛锦月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然后撇撇嘴道:“你们哪里是特意等我,分明是特意等萧姐姐和李妹妹。我不来,你们怕是更高兴。”

    众少女在心里暗暗翻个白眼。

    这个盛锦月,从来就没讨人喜欢的时候。这么明显的事实,自己心知肚明就是,何必说出口自寻难堪?

    在场众人,唯有李湘如和盛锦月关系最佳。李湘如笑着打一回圆场:“你来我们才高兴。同窗一场,今儿个欢聚,以后再难有这般光景。你别嘀咕了,快坐我身边来。”

    萧语晗也笑道:“就是,大家伙儿都饿了。快快坐下!”

    盛锦月有了台阶下,这才走到桌席边,坐到了李湘如身侧。

    谢明曦传话下去,短短片刻,美味佳肴如流水般呈了上来,另有鼎香楼最闻名的美酒,酒香浓郁,闻之飘然欲醉。

    果酒也上了几壶。不过,今日无人肯饮果酒。

    颜蓁蓁起身拿了酒壶,给每人都斟一杯酒。

    “你们真要喝酒啊!”方若梦嗅着美酒的浓郁香气,心里蠢蠢欲动,面上却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情愿:“我从未饮过酒呢!”

    林微微揶揄地笑道:“反正我们都喝,你不想喝,只管将酒杯放下,又没人逼着你。”

    方若梦咳嗽一声:“既然大家都饮酒,我如何能扫大家兴致!”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一阵嘲笑声。

    想喝就喝呗,还这般装模作样!

    谢明曦也抿唇笑了起来,端起美酒,送到唇边。

    尚未饮下,耳边便传来盛鸿的低笑声:“明曦,你放心饮酒。今晚我亲自送你回去。”

    谢明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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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略略侧头。

    熟悉的美丽脸孔映入眼帘。

    十五岁的盛鸿,有着少年特有的英气蓬勃。长相其实没什么改变,气度却已不同。便是穿着女装,也和昔日那个阴郁少言的“六公主”截然不同了。

    此时,那张俊美绮丽的脸孔上,浮着一抹略显坏坏的笑意。

    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一望而知。

    谢明曦略一挑眉,将酒杯送至唇边,沾了沾唇。然后,伸舌舔了舔红润的唇角。

    盛鸿:“……”

    盛鸿白皙的俊脸上掠过一丝暗红,眼底似燃起两簇火苗。

    谢明曦轻笑一声,将酒一饮而尽,意态风流,恣意之极。

    盛鸿只得也饮下杯中美酒。可惜,酒入腹中,并未令心头的怒火冷却,反而蹿得更快更猛烈。

    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

    盛鸿恶狠狠地在心里发狠。待成亲后,他定会好好和她“算一算账”。

    ……

    盛鸿正浮想联翩心荡神驰之际,颜蓁蓁站了起来,冲他笑嘻嘻地举杯:“今晚得见‘六公主’,我心中实在欢喜。只怕,这也是最后一回了。我敬你三杯!”

    盛鸿酒量颇佳,自不会将区区三杯酒放在心上,洒然笑道:“好。”

    连着喝了三杯,杯杯见底!

    酒杯尚未放下,尹潇潇便又站了起来:“我也得敬殿下三杯!我们同窗一场,是难得的缘分。今日欢聚与此,我心中不胜欢喜。”

    盛鸿挑眉一笑,应了声好,又喝了三杯。

    再然后,林微微起身端了酒杯。

    盛鸿:“……”

    哟!这是打算轮番上阵,将他灌醉啊!

    盛鸿目中露出一丝委屈,转头看向谢明曦:“她们这般欺负我,你这个舍长也不管上一管!”

    同窗们嬉闹,谢明曦袖手旁观,看戏看得正热闹。闻言笑道:“已经结业了,我这个舍长说话也没人听。你找我可没用!”

    盛鸿:“……”

    关键时候,竟然不向着我!

    盛鸿的目光里满是指控。

    你酒量这么好,多喝几杯也无妨。权当是哄大家开心了嘛!

    谢明曦悠然一笑。

    方若梦坐在两人对面,将两人的“眉~来眼~去”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我今晚真不该坐他们两个对面。哪里还有吃饭喝酒的心情,光是看都看饱了。”

    众少女被逗得轰然而笑。

    奈何谢明曦和盛鸿都是一等一的心黑脸厚,压根没将这点取笑放在心上。

    盛鸿端起酒杯,和林微微对饮三杯。然后,没等方若梦起身,便主动对方若梦笑道:“我们也对饮三杯如何?”

    ……

    一个时辰后。

    夫子们这一席,饮酒还算有些克制。除了醉得不省人事的董翰林外,其余几位夫子皆是微醺而已。

    少女们这一席,一个个都已喝多了。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平日从无饮酒的机会,酒量浅薄。第一次喝酒,喝上几杯便不支了。

    尤其是颜蓁蓁,放言要尽情饮酒一回。结果,几杯一喝,便趴到了桌上。

    林微微方若梦等人比颜蓁蓁略强一些,也是满面红晕,只会咯咯笑了。

    盛鸿酒量颇佳,也禁不住众人轮番劝酒。此时酒意上涌,俊脸涌起潮红,一双眼睛如水洗过的黑宝石一般,又黑又亮,闪着异彩。

    唯一冷静清醒的,是谢明曦。

    说起来,今晚喝酒最多的人,除了盛鸿就是她了。盛鸿少说喝了两壶,谢明曦也喝了不止一壶。白嫩如玉的脸庞泛起浅浅的红晕,眼底却如水般清澈明净。

    “明曦,”盛鸿将头凑过来,身上的酒气也随之侵袭而来:“原来你酒量这般好。”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她一直酒量平平。今晚来之前,提前服下了特意调配的解酒药。喝得再多也无妨。

    这等小事,就不必细说了。

    “你也别再喝了。”谢明曦随口笑道:“大家今日都喝得不少了,酒宴就此散了吧!”

    顾山长接了话茬:“说的是,大家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明曦,你先送几位夫子下楼吧!”

    谢明曦笑着应下。

    ……

    董翰林酩酊大醉,根本无力下楼。

    谢明曦早有准备,半个时辰前就打发人给董太太送了口信。此时,董太太已领着两个家丁在楼下等候。

    见董翰林醉成这副模样,小巧玲珑的董太太怒哼一声,用力拧住董翰林的耳朵:“来之前我怎么叮嘱你的?怎么还醉成这副德性?”

    董翰林诶哟一声痛呼,酒意顿时醒了一半:“夫人勿恼!夫人勿恼!还有这么多学生在,好歹给为夫留几分颜面!诶哟!”

    耳朵又被重重拧了一回。

    谢明曦看在眼里,也觉有趣。

    董翰林张口闭口就是大男子小妇人,却未想到,娶了这么一个厉害又泼辣的续弦,后院的葡萄架不时就要倒上一倒。

    紧接着,又送杨夫子季夫子等人下楼。

    “娘,”一个肤色白皙容貌娇美的十七岁少女迎上前,扶住杨夫子时,不免要和谢明曦打个照面。

    少女略有些局促,轻声道:“有劳谢姑娘相送。”

    这个少女,正是杨夫子的女儿杨凝雪。

    大半年过去,谢元亭犯下的恶行造成的阴影,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散去。杨凝雪终于有勇气再次出门见人了。

    当着众人的面,谢明曦未曾多言,冲杨凝雪略一点头。

    杨凝雪感激地笑了笑,搀扶着杨夫子的胳膊离开。

    谢元亭的下场,杨凝雪一清二楚。也正因此,杨凝雪对谢明曦充满了感激。

    若不是谢明曦出手,谢家肯定不会这般严惩谢元亭!

    ……

    夫子们一一离开后,便轮到一众同窗了。

    谢明曦今晚格外耐心周全,一个一个送着上了马车。

    三皇子府的马车也已来了。

    令萧语晗惊喜的是,三皇子竟亲自来了。

    “殿下,你怎么来了?”成亲半年,萧语晗和三皇子颇有些举案齐眉的意味,看着英俊温和的夫婿,萧语晗心中如喝了蜜一般甜。

    三皇子微笑道:“你一个人回府,我放心不下,特意来接你。”

    眼角余光,已落了一旁的尹潇潇身上。



    尹潇潇今晚也喝了不少酒,脸上如染了胭脂一般,面如桃花,不过如此。

    三皇子看一眼,深深压抑的不甘涌上心头。

    这才是他中意喜欢的姑娘!却阴错阳差,成了他的未来弟媳……

    萧语晗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多谢殿下来接我回府。”

    三皇子定定神,看向萧语晗,含笑道:“些许小事,也值得谢来谢去。身为夫婿,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萧语晗满面娇羞甜蜜。

    尹潇潇和萧语晗感情极佳,见状挤眉弄眼地取笑:“你们还是快些回府吧!在这儿卿卿我我的,成心让我们害臊脸红。”

    三皇子终于得以正大光明地看向尹潇潇。

    尹潇潇生得浓眉大眼,十分俏丽。又是疏朗爽快的性子,半点都不忸怩,挤眉弄眼起来也格外俏皮可爱。

    看一眼,便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仗着夜色的遮掩,三皇子不动声色地多看了片刻,才笑道:“天色已晚,尹姑娘一个人回府,多有不便。我和语晗不急着回去,先送你回府。”

    不等尹潇潇拒绝,便笑着转头看向萧语晗:“语晗,我们一起送一送尹姑娘可好?”

    萧语晗和尹潇潇自幼时相交,感情极佳,闻言岂有不乐意之理,立刻笑道:“当然好。”然后,冲尹潇潇招手:“尹妹妹,你随我一起上马车吧!”

    尹潇潇舍不得自己的爱马:“我想骑马回去。”

    萧语晗嗔道:“你喝了这么多酒,哪里还能骑马。快些上马车来。”

    尹潇潇只得应下,和萧语晗一起上了马车。不过,车帘却未放下。三皇子骑上骏马,不时转头凝视萧语晗。

    那目光,不经意就飘到了尹潇潇脸上。

    和尹潇潇头靠头的萧语晗,对此一无所知。尹潇潇酒意微醺,和萧语晗说得兴起,更是浑然不察。

    ……

    谢明曦正扶着醉酒的林微微,也未留意到这一幕。

    林微微将头埋在谢明曦的脖颈边,撒娇卖痴:“我喝醉了!你送我回去!”

    一旁的盛鸿听不下去了,斜睨霸占着谢明曦不放的林微微一眼:“明曦要送我回宫,哪里有闲空送你。”

    谢明曦:“……”

    谢明曦安抚地拍了拍林微微的后背,然后瞪盛鸿一眼:“你之前说要送我,现在怎么就变成要我送你回宫了?”

    盛鸿理直气壮地应道:“我喝醉了。”

    林微微:“……”

    林微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忽地瞄到一个极熟悉的身影。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意外:“陆大哥,你怎么来了?”

    翩然而来的素色锦袍俊美少年,不是陆迟还能有谁?

    更令人意外的是,陆迟不是独自前来,身畔少年俊美倜傥,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竟是李默一同前来。

    陆迟来接未婚妻林微微,李默前来又是为了谁?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转头看向方若梦。

    ……

    方若梦今晚喝了不少酒,颇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走起路来便格外谨慎,从楼梯处到门口,足足花了一盏茶时间。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方若梦反应明显比平日迟钝许多,说话也有些大舌头:“谢妹妹,你为什么冲我眨眼睛?”

    众人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方若梦睁着一双看似清明实则迷蒙的大眼,一边上前,一边在口中嘀咕:“这么晚了,还愣着做什么。回得迟了,我定会被家人训斥……”

    话未说完,一张俊脸已引入眼帘。

    方若梦:“……”

    方若梦怔怔地看了李默片刻,仿佛生平第一次见他一般。

    自两人定下亲事,还是第一次碰面。

    往日那张还算熟悉的脸孔,不知为何,竟变得有些陌生……

    李默显然也有几分尴尬,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李湘如也一身酒气的过来了。一见李默,李湘如顿时惊喜不已:“大哥,你怎么会来了?”

    然后,又轻嗔道:“我一个人回府便是,有丫鬟伺候,还有护卫随行,哪里需要你特意来相送。”

    李默:“……”

    方若梦:“……”

    谢明曦和盛鸿对视一笑,袖手看热闹。

    李湘如话都出口了,李默怎么也说不出“其实我不是来送你”这句话来,歉然地看了方若梦一眼。然后笑道:“你一个人回府,我哪里放心得下。正好今晚和陆兄一起饮酒,所以便一起来了。”

    聪慧伶俐的李湘如酒量平平,喝醉了之后比平日反应迟钝得多。竟未多想,欣然应下,便上了马车。

    于是,李默便骑上骏马,随李湘如先走了。

    众人:“……”

    ……

    方若梦的酒意醒了大半,默默地看了李默远去的身影一眼,心情之复杂,难以形容。

    林微微看在眼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轻声安慰道:“方妹妹,你别将此事放在心上。李公子既是特意前来,想来心里也是有你的……”

    只是,她这个未婚妻没什么分量,远不及妹妹重要而已。

    方若梦自嘲地笑了一笑,故作坦然地打断林微微:“我之前从未想过,他会为了我特意前来。或许,他本来就是为了李姐姐而来。”

    林微微还待说什么,被谢明曦以目光阻止。

    有些时候,同情比言辞羞辱更令人难堪。

    至少,现在的方若梦需要的绝不是言辞安慰。

    林微微只得住口不语。

    陆迟走上前,自谢明曦手中接过林微微的手。林微微红了脸,想抽回手,陆迟已轻声笑道:“有什么可害臊的。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两人的亲事就定在第二年的二月初,算来只余两个多月了。

    林微微娇羞地瞪了陆迟一眼,到底没抽回手。转头冲几人笑道:“我先走了。改日有空了,你们去林府找我说话。”

    她已定下亲事,不便再随意出府了。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好,有空我定去找你。”

    两人就此相携离去。

    方若梦目送两人背影远去,转头看并肩而立的谢明曦盛鸿一眼,心里轻叹一声。那份黯然,几乎遮也遮不住。(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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