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曦走上前,轻声道:“我和殿下一起送你回府。”
方若梦霍然清醒了大半,连忙推辞:“不必了!我一个人回去便是。不必劳烦你和殿下相送……”
谢明曦根本不容她拒绝,拉着她的手上了方家的马车。
方若梦既感动又有些不安:“谢妹妹,你待我这么好,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们同窗一场,素来交好。你再说这些话,就是和我见外了。”
方若梦满心感激,却也未再多言。
盛鸿有些遗憾两人没了独处时光,不过,看在方若梦形影单只颇为可怜的份上,也无心计较了。
方府不算远,两炷香的时辰便到了。
方若梦一路都未说话,直至马车停下,心情才真正平静下来。
方若梦轻声对谢明曦说道:“谢妹妹,我并未因今晚之事难过。”
“我一开始便知道,李默并不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喜欢他。只是,李家要和方家结亲,我是李默最好的选择,李默也是我最好的选择。”
“李湘如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感情亲密,远胜于我这个未婚妻。我还没过门,和他既无感情也无恩义,在他心里,李湘如自是比我重要。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
我只是,有些失落和难堪而已。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方若梦,眼眸明亮如镜,清晰地映出方若梦略显低落的清秀脸庞。
安慰人的话,她当然会说。而且能舌灿莲花说得无比动听!可此时此刻的方若梦,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沉默的倾听。
以方若梦的坚韧,也一定会很快从消沉中振作起来。
果然,方若梦深呼吸一口气,脸上闪过坚定之色:“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心生怨怼,或一蹶不振。”
谢明曦只问了一句:“你真得想明白了?”
方若梦用力点点头。
谢明曦便不再多说,待方若梦下了马车后,冲方若梦挥挥手,便回转。
骑着骏马的盛鸿也冲方若梦挥手示意,很快随马车一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方若梦在原地站了许久,目送着好友的身影彻底远去,才转身进了方府。一开始脚步迟缓,很快,方若梦的步伐越来越轻快。
……
尹大将军府外。
“我家到了。”尹潇潇欢快爽朗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萧姐姐,多谢你和三皇子殿下送我一起回来。待日后得了闲空,我定去皇子府里和你说话。”
萧语晗似捂嘴轻笑了一声:“傻妹妹,明年就该轮到你出嫁了。你忙着绣嫁妆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余暇往我那儿跑。”
出嫁两个字,听着颇为刺耳。
三皇子眼中的笑意凝结,耳朵不自觉地竖得老长。
然而,他便听到尹潇潇略有几分醉意的咕哝声:“诶,我一点都不想嫁人呢!在家里自由自在,爱做什么都没人管。一出嫁,就要和那个讨厌人的家伙朝夕相对,想想都觉得别扭……”
话还没说完,便被萧语晗轻轻拧了一把,嗔道:“这等话可不能再乱说了。要是让人听见,岂有不笑你的道理!”
三皇子心里却莫名地热了一热。
原来,尹潇潇根本不愿嫁给五皇子!
她的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谁?
车门被打开,三皇子不假思索地下了骏马,先扶着萧语晗下马车,然后很自然地将手又伸了过去……
萧语晗讶然地看了过来。
三皇子心里一慌,故作镇定地缩回手,笑着敷衍道:“瞧瞧我,今晚饮了两杯酒,竟是昏了头。差点唐突了未来弟媳。”
尹潇潇粗枝大叶,倒没生疑心,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利落地下了马车。冲三皇子夫妻挥挥手,然后进了尹府。
三皇子又歉然对萧语晗解释:“对不起,我真不是有心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男女授受不亲!身为伯兄,对着未来弟媳更应庄重几分!三皇子素来知礼懂礼,今晚怎么会这般不谨慎?
萧语晗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面上却未流露,抿唇笑道:“殿下为人,我岂能不清楚。一时无心之举,我不会放在心上,尹妹妹最是爽朗大方,更不会介怀。殿下无需耿耿于怀了。”
又低声笑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府吧!”
萧语晗这般温柔善解人意,三皇子心里也颇为感动,将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压至心底,笑着应了声好。
……
四皇子府。
李湘如今晚确实喝了不少酒,上了马车后,便闭目浅寐。马车平稳地行驶了半个时辰,李湘如竟是悄然睡着了。
待到马车停下,李湘如还是未醒。李默下了骏马,走到马车边,伸手敲了敲车厢:“妹妹,你该不是睡着了吧!快醒醒!”
李湘如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喊了一声殿下。
这一声殿下,直接将李默给惹毛了。
李默猛地拉开车厢,满面不快:“睁眼看看我是谁?我是最疼你的兄长!你的殿下,不知在哪儿忙碌,哪有闲空去接你回府!”
李湘如:“……”
李湘如晃了晃头,用力眨眨眼,终于勉强清醒过来。
眼看着兄长一脸闷气,李湘如忙张口道歉:“我今晚喝多了,头脑到现在还昏昏沉沉的,竟连喊人也喊错了。大哥,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李默轻哼一声:“我有什么气可生的!行了,你已到府外,我也该回去了。”
李湘如情急之下,忙喊道:“大哥,我有话要和你说,你别急着走……”
任凭李湘如怎么喊,李默还是头也不回上马离开。
冷冷的夜风吹拂在脸际耳侧,一阵凉意,李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忽地又闪过半个时辰前,当他张口应下送李湘如时方若梦陡然苍白的俏脸。
说来也奇怪,当时他并未觉得自己做得有何不妥。此时回想起来,却止不住阵阵心虚和别扭。
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一般……
夜幕低垂,漫天繁星闪烁。
冬日的夜晚,带着凛冽的寒意,伴随着寒风袭来。
盛鸿穿着厚实的披风,半点不觉寒冷。谢明曦来时坐的是方家马车,如今回转一同骑马,白嫩的脸孔很快被寒风吹出了一片红晕。
盛鸿看一眼,顿时心疼不已,用力勒紧缰绳,胯下宝马黑炭立刻停下。
谢明曦也令踏雪停下,转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盛鸿什么也没说,翻身下马,伸手解下披风。
谢明曦眉头微微一动,张口道:“我不冷,你不必将披风给我……”
话还未说完,盛鸿已翻身上了踏雪。将手中的披风批至谢明曦的肩头。双手从她的身后绕至前方,为她细心地系好披风。
宛如从身后拥抱她一般。
不知是夜晚太过寒冷,还是心绪波动起伏之故,谢明曦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呼吸也略有些急促。
她身后的少年,呼吸更急促,热烘烘的气息拂在她敏感的耳侧,令她全身微颤不已。
时光似在此刻凝结。
短短片刻,宛如地久天长。
可惜,动作再慢,系披风总不能系上一时半刻。
盛鸿强忍住将她紧紧拥住的冲动,收回手,然后下马,冲谢明曦咧嘴一笑:“如何?不冷了吧!”
……
当然不冷。
披风很厚实,很暖和。因夜风而微凉的身子,被厚实的披风裹着,迅速热了起来。心尖也涌起莫名的灼烫。
谢明曦动也未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站在骏马一旁的盛鸿。
盛鸿还穿着女装,黑亮的眼眸蕴着笑意。
可在她眼中,再也不会错辨他的模样,不管他穿的是男装还是女装,不管他是“六公主”还是七皇子,她看到的,都是那个一心要温暖她的盛鸿。
“盛鸿,”谢明曦声音又轻又快,如微风拂过耳际,若不是盛鸿凝神倾听,几乎听不见:“你对我这样好,真得会惯坏我。”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这般待我。
你这样待我,会令我心生贪念,会想索取更多的体贴关切爱护。
你真得会惯坏我。
谢明曦骑在马上,略略低头俯视。盛鸿站在马腹边,反倒矮了一些,抬头和谢明曦对视。那张俊美绮丽的脸孔,浮起璀璨夺目的笑意:“明曦,我就想这样惯着你。”
以前没人待你好,你曾受过许多苦,所以,你以为自己心冷如冰,再不会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其实,你并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你的血同样是热的,你的心同样是滚烫的。你同样爱我,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你别扭着不肯靠近我。没关系,我靠近你就行了。
莹白皎洁的月色中,谢明曦的目中似闪过一丝水光。这一丝水光,又很快隐没。
她转过头,不肯再和盛鸿对视。
盛鸿心里暗暗偷乐,口中却一个字都没多说。重新骑上马,和谢明曦并肩同行。
月夜微寒,谢明曦的心里却出奇的温暖。
……
到了莲池书院外,盛鸿待在原地,亲眼目睹谢明曦进了书院,才放心回转。
他不知谢明曦再次转头,在原地凝望许久。
直至盛鸿的身影完全消失,谢明曦才转过身,慢慢地回了寝室。满心思绪的谢明曦,压根没察觉到门外站着人,就这么推门而入。
站在门外的顾山长:“……”
顾山长哭笑不得,张口喊了一声:“明曦,你这是怎么了?像丢了魂魄一般!我站在这儿,你也没看到么?”
谢明曦:“……”
谢明曦陡然回过神来。生平从未这般窘迫过,连连道歉赔礼:“师父勿恼。天黑夜深,我又未留心,竟对师父视而未见。”
天黑夜深?
顾山长瞥了廊檐下的风灯一眼,意味深长地点头附和:“你说得没错,确实天黑夜深了。你满心思绪,没留意到我也是难免。”
谢明曦脸颊微微发烫。
不过,她到底心黑脸厚,很快便恢复镇定,笑着让了开来:“外面天冷,师父进来说话吧!”
顾山长嗯了一声,迈步进了屋子里,目光掠过谢明曦身上的披风,笑着夸赞:“这披风既厚实又好看……对了,我记得你出去的时候,没带披风吧!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多了披风了?”
对上顾山长满含笑意的了然目光,谢明曦只觉得耳后也是一片滚烫,终于露出了少女应有的娇羞:“师父,你就别笑我了。”
顾山长莞尔一笑。
这披风,不用想也知道是盛鸿的。
披风算不得什么。可在寒夜里,毫不犹豫就将御寒之物给了谢明曦,足可见盛鸿是真切地将谢明曦放在了心尖上。
得遇良人,是女子一生之幸。
……
“明曦,”顾山长放缓声音:“在师父面前,有什么可害臊的?盛鸿心中有你,待你好,我由衷地为你高兴。”
谢明曦脸上热度稍褪,轻轻道:“多谢师父。盛鸿待我好,我心里也很欢喜。”
活了这么多年,伺候过床榻之事,生过儿子。可今日,她才真正领略到两情相悦是什么样的感觉,才知道被人放在心尖上是何等的滋味。
那样的美好,那样的温暖,令人沉迷。
谢明曦目中闪出的光芒,顾山长岂能视而不见,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你们两个,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顿了顿,又低声道:“过了年,你便十五了。”
“待你及笄,便能出嫁。以盛鸿的心意,必然想早些迎娶你过门。”
“后宫不是什么平静之地,盛鸿身为皇子,东宫之争,必然会牵连到他。你身为七皇子妃,日后也会被波及……”
还没说完,谢明曦已张口道:“师父放心,我能应付。”
是啊,谢明曦聪慧多智,盛鸿狡猾腹黑,他们两人联手,便是处境再难,也无需畏惧。
顾山长微微一笑,转而问道:“自今日起,你便正式结业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是要回谢家?还是继续留在书院?
谢明曦显然早已想过此事,毫不犹豫地应道:“我要留在莲池书院。”(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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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山长和谢明曦师徒几年,朝夕相伴,感情融洽,比起母女之间的亲密不遑多让。自然舍不得谢明曦离开书院。
“明曦,我也舍不得你。”顾山长轻声叹道:“只是,你到底是谢家女儿。在书院读书和我同住无妨,结业了还留在书院不回谢家,委实说不过去。”
“再者,你年岁也不小了,明年及笄待嫁,还要动手绣嫁妆。留在书院,处处不便。”
“我知道你不忍我一个人住在莲池书院。有空了时常来陪我说话便是,住在书院就不必了。还是回谢府吧!”
谢明曦却道:“我不回去。”
顾山长:“……”
“师父,你的顾虑我都想过了。”谢明曦迅速说了下去:“也早已私下和父亲商议过,及笄礼时我回去几日就行了。其余时候,直至出嫁前,我都住在书院。父亲已经同意了。”
顾山长又是一怔,下意识地追问:“你父亲真得同意了?”
谢明曦点点头。
想说服谢钧,不是什么难事。
半个月前,她便对谢钧提起此事。
谢钧一开始有些不情愿,觉得传出去对谢家声名有碍。
她微微笑道:“我和师父越亲近,日后皇后娘娘便会对我越另眼相看。我们谢家根基浅薄,远不及其余几位皇子妃的娘家。我胜过她们的,无非是我有一个好师父。既是如此,我更该和师父多多亲近。”
“我知道父亲是担心我一直住在书院,和家人不够亲近。”
“若是因此事忧心,父亲大可不必。我姓谢,是谢家女儿,血浓于水,不管到了何时。我都不会和父亲祖父疏远。”
“如今大哥在田庄养病,二姐独自一人住在郡主府,再不肯回谢家。四妹五弟尚且年幼,我日后自会照拂他们。父亲只管放心就是。”
谢钧无非是担心她这个女儿和家人不亲近不贴心,日后出嫁了和娘家淡漠不愿提携。
她做出保证后,谢钧很快便被说服,改而说到:“罢了,你素来有自己的主见。你既已想得清楚明白,一切由你便是。你学业已结束,空闲颇多,不妨时常回府。”
……
谢明曦这一点头,顾山长立刻舒展眉头,目中涌起笑意。
谢明曦难得淘气一回,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师父想早点撵我走,可没那么容易。我怎么也要在师父身边再多赖上一两年。”
顾山长心头一热,伸手抚了抚谢明曦的发丝。
直至伸出手才惊觉,不知何时,谢明曦已和自己一样高了。
顾山长忍不住轻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你刚入莲池书院时的模样,一转眼,你竟已结业了。”
可不是么?
谢明曦也有些唏嘘怅然:“是啊!我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懂。可和同窗分别,还是那样的难舍。便是她再冷静自持淡漠冷血,今日也三番五次有落泪的冲动。
只是,她擅长掩饰,无人察觉罢了。
顾山长似是窥出她的心思,喟然轻叹:“你呀,就是太逞强了。想哭就哭,难道还有人笑话你不成?”
谢明曦鼻子又有些微酸,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滚动了一回,迟迟未曾掉落。
顾山长忍不住叹了一声:“你这丫头,在师父面前,还要硬撑着。”伸出双臂,将谢明曦轻轻揽入怀中。
谢明曦眼中的两滴泪水,迅速滑落。然后,又是两滴……
无声地哭了片刻,谢明曦激荡的心情终于缓缓平息。她有些赧然地擦了泪痕,站直身子:“天色已晚了,师父早些歇下吧!”
平日那般心黑脸厚,此时倒是为掉几滴眼泪难为情了。
顾山长无声轻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谢明曦心绪翻腾,一时不得平静,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去了净房沐浴更衣。待到睡下时,已过了子时。
今日情绪这般激荡,她以为自己会彻夜难免。头沾到枕头时,被药压下去的酒意悄然涌了上来,竟很快入眠。
……
冬日夜长,到了五更天,天还是黑沉沉的。
谢明曦像往日一般,到了五更天便醒了。正要起身,忽地想起,她已经结业。今日已无需早起读书了。
还是再睡吧!
谢明曦重新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无奈地笑叹一声,索性起身下榻。
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惊醒了睡在小塌上的从玉。
“小姐,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从玉一骨碌翻了起来,用力摇摇头,努力睁大眼睛:“奴婢伺候小姐更衣。”
谢明曦随口笑道:“我习惯了早起,想睡也睡不着,索性便起来随意走走。不必你伺候了。”
这怎么行!
从玉立刻上前,从谢明曦手中接了梳子,为谢明曦梳发。
叶秋娘也习惯了每日五更时准备早饭。
谢明曦梳洗穿衣整齐,热腾腾的早饭便送了过来。
煨了一整夜的鸡汤,撇去上面一层,只余清澈的热汤。劲道十足的手擀面,被抻得很细,再放些碧绿的鲜嫩菜叶,看着清淡,吃起来香浓美味。
吃了热腾腾的鸡汤面,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此时,天色微微发亮。
谢明曦推门而出,深深呼了一口气,冬日特有的干净凛冽的气息钻入口中,竟也格外舒适。
她像往常一般,先去马厩,给爱马踏雪喂了豆饼清水。然后骑着踏雪出书院。
踏雪每日被拘在马厩里,只有清晨才能这般出去撒欢,颇是欢快。
约莫两炷香时辰,谢明曦才回转。
此时,天已亮了,柔和的晨曦洒落。莲池书院的门口,也渐渐有了动静,陆续有学生前来。
谢明曦迈步去了学舍。
宽敞整洁的学舍,今日显得空荡荡的,格外冷清。
待到来年,这一处学舍便会有新的学生前来。此时至年末,一直都会空着。
谢明曦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书本,默默翻阅。
门口忽地响起脚步声。
谢明曦抬头,待看清来人,不由得一愣:“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口的少女,身形纤柔,容貌姣美,面色间带着些宿醉后的苍白。
不是林微微还能有谁?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
林微微径自走到谢明曦身侧,笑着叹了一声:“天一亮,我就醒了,睡也睡不着。穿衣梳洗过后,便身不由己地坐了马车,来了书院。”
维持了五年的习惯,哪里是轻易就能改了的?
便是谢明曦,今日作息也和平日一般无二。哪怕学舍里空无一人,还是坐在里面读书觉得安心踏实。
谢明曦和林微微对视一眼,一起无奈地笑了起来。
“我今日也是一样。”谢明曦轻叹道:“不到学舍来,竟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左右无事,索性便来读书了。”
林微微在她身侧坐下:“你不回谢府吗?莫非打算一直住在书院?”
谢明曦嗯了一声:“待到出嫁前再回谢府。”
林微微没有多舌多问,略一点头:“也好。山长一个人独住书院,总有些冷清寂寞。你多陪一陪山长。”
然后,怅然地叹道:“谢妹妹,我真舍不得你。每日我习惯了和你一起读书,以后我不能天天见你,该怎么办?”
谢明曦一本正经地应道:“你就要出嫁了,有陆迟陪着你,你很快就会忘了我。”
林微微被逗得扑哧一笑,又轻啐谢明曦一口:“你就会取笑我。待你和七皇子殿下婚期定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对视一笑,之前的些许伤感,一扫而空。
……
就在此时,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又是谁来了?
谢明曦和林微微一起转头,看了过去,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来人身量修长容貌清秀,一袭碧色罗裙,正是方若梦。
“我还以为只我一个人会悄悄来书院,没想到,你们两个都比我早来一步。”
方若梦俨然已将昨晚之事全部抛诸脑后,满面欢愉的迈步而入,在谢明曦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谢明曦打量方若梦一眼:“你昨晚喝了不少酒,今夜可觉得头痛?”
方若梦苦笑道:“别提了,我痛得头都快炸了。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本想早上多睡会儿,没想到,天一亮,怎么都睡不着。像梦游一般,吩咐丫鬟准备马车,就来了书院。”
林微微听得一个劲地直笑:“我也差不多。到了时辰,便不由自主地来了。”
谢明曦笑道:“来都来了,在这儿待上半日。我吩咐一声,让秋娘备些菜肴,吃了午饭再回去也不迟。”
林微微方若梦异口同声地笑道:“来都来了,午饭当然得由你请。”
然后,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
尹潇潇熟悉的爽朗明快声音在门口响起:“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气闷无聊,索性到书院来转转。真没想到,你们几个早来了一步。说好了啊!要请吃午饭,可不能漏了我!”
“还有我还有我!”颜蓁蓁也冒了出来。昨晚她喝得最多醉得最凶,竟也没耽搁早晨起床,就是一张俏脸格外惨白些。
不到片刻,秦思荨佟悦沐婉婷也来了。
除了盛鸿和两位皇子妃,便只有盛锦月未来。
今日没有夫子来上课,只有谈兴颇浓的八个同窗少女。愉悦的说笑声,很快引来了顾山长。
顾山长见学生都来了书院,心里颇为高兴,却故意绷起脸:“你们都结业了,不安生在家里呆着,怎么又来书院了?”
明明欢喜得很!还这般口是心非!
众少女心中暗笑不已,一个个站直了身子听训,口中应着“是是是”“山长教训的是”“我们以后不敢了”。
顾山长很快绷不住了,目中露出笑意:“罢了,你们这些机灵鬼,知道我没生气,还故意装模作样。都留下半日,到正午,我领着你们去鼎香楼。不过,谁都不准再沾一口酒了。”
众少女大喜,齐声应了。
……
再如何不舍,结业之后,到底不便时时来书院。
过了这一日,众少女便来得少了。
唯有谢明曦,一直留在莲池书院,一直伴在顾山长身侧。
除了每日读书习字习武之外,谢明曦自动自发地接手了书院里的杂事琐事。
譬如到了年底岁末,要给每位夫子准备年礼。要给常年守卫书院的侍卫们备些年礼。在莲池书院里做洒扫杂活的,也得发些钱粮过年。
还有,书院里的所有东西,得一一检查过目,重新登记造册。
往年,这些事都是顾山长亲自操持,谢明曦帮着打打下手。今年,顾山长将这一摊子琐事都交给了谢明曦,一副“凡事弟子服其劳师父只等着享清福”的架势。
谢明曦前世曾执掌过后宫,应对这些琐事,绰绰有余。颇有大材小用之嫌。
“师父,书院里的一切用度,都是皇后娘娘的私房供给吗?”谢明曦早知此事,还是忍不住私下问了一回。
顾山长嗯了一声。
谢明曦神色有些微妙,看了顾山长一眼,却未多言。
顾山长敏锐地看了回来:“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谢明曦不答反问:“师父真得想听实话吗?”
顾山长:“……”
顾山长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皇后娘娘的心思,早已不在莲池书院了。”
“书院里一年用度着实不少。不过,对皇后娘娘来说,不算什么。却能因此邀买人心,将京城最出色的名门闺秀们尽揽门下。”
“满京城的出色儿郎,皆以娶莲池书院的学生为荣。而皇后娘娘,在不动声色间,已营建出一股极庞大的势力。”
“男人们在朝堂争斗,女子们掌管内宅。女子们看似势弱,实则同样有影响家族的能力。”
“或许,皇后娘娘一开始并无此意。可到了此时,她已凭借莲池书院占尽好处。别的不说,只看几位皇子妃,无一不是莲池书院出身。”
“我不愿莲池书院成为皇后娘娘手中争权夺利的工具,却也无力改变这样的局面。”
……
顾山长心如明镜,早已看透一切,了然于心。
可再明白又能如何?
莲池书院是俞皇后一手创立,这么多年来,全仗着俞皇后私房供给支撑。今时今日,难道还能和俞皇后脱离不成?
她的超然地位,也来自俞皇后的青睐和器重。哪怕一双好友已不再志同道合,渐行渐远,私底下的情谊依然十分深厚。
这份情谊,也牢牢束缚住了她。
她绝无可能生出背叛俞皇后的心思。
“师父,”谢明曦轻声张口:“我并无挑唆之意。你和皇后娘娘自幼相识,相交莫逆,情谊深重。”
“莲池书院是皇后娘娘创立,也耗费你近二十年的心血,方有今时今日。”
“书院是皇后娘娘的,也是师父你的。”
“师父一心教导学生,不愿莲池书院卷入争斗中。既是如此,不妨和娘娘商议一番,将书院的运作方式稍加变革。”
稍加变革?
顾山长扫了谢明曦一眼,略略皱眉:“如何变革?”
谢明曦显然早已深思熟虑过,张口道:“莲池书院每年招收学生颇少,只有十二个。学生贵精不贵多,确实有些道理。只是,每年前来报名的学生这么多,录取率却极低。这岂不是有悖当日创立莲池书院的宗旨?”
“我以为,书院可适当增招一些学生,也能令更多的学生有就读莲池书院的机会。书院里夫子众多,足可应对多两倍的学生。”
“既是读书,学生便应该交束脩。束脩不必太多,和其余几家书院相仿便可。”
“再次,除了束脩外,书院也该有些固定的收益,用以支撑书院开销用度。或是置买田地,或是置办铺子经营,两者皆可。这样,既能减轻皇后娘娘的花用支出,也能令莲池书院立足更稳。”
……
一条条都是简易可行之策。
说到底,便是慢慢削弱俞皇后对莲池书院的影响力。却又不突兀明显,便是传出去,也只会令人称道。
莲池书院赫赫闻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女子书院。增招名额,对众多期盼将女儿送入莲池书院读书的人家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交适量的束脩,也是天经地义。
至于置办产业,令书院有稳定收益,亦是一桩好事。
一桩桩都是正大光明之事,堪称阳谋。
顾山长深深地看着谢明曦,紧紧皱着的眉头并未舒展:“明曦,皇后娘娘聪慧敏锐。这么做的真正用意,根本瞒不过她。”
谢明曦心下了然。
顾山长一张口不是反对,而是担忧俞皇后的反应。可见顾山长心中认可此事。
“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莲池书院。皇后娘娘既已意不在此,便是猜到一二,也不会计较。”谢明曦淡淡道。
俞皇后的心思,尽在宫中。
要压制李太后,要弹压丽妃母子,想捧三皇子做储君,想掌控天子……一个对权利有巨大野心的皇后,如何还有心思顾及小小的莲池书院?
顾山长一直不愿这么做,是因性情正直,太过重情谊。
如此,这桩事便由她来做吧!
顾山长犹豫不决,迟迟下不了决心。
谢明曦索性代顾山长做了决定:“此事不可一蹴而就。我先思虑几日,写出计划书。便是要变革,也是年后的事了。待娘娘来书院,我亲自向娘娘回禀此事。”
……
这一夜,顾山长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隔日清晨,顾山长面色憔悴黯淡,眼下满是青影。
谢明曦看在眼里,颇为心疼:“师父是不是一夜没睡?我昨晚就说了,此事由我来操办。皇后娘娘若是怪罪不喜,也都算在我头上。师父不必沾手,也不会因此事和娘娘生嫌隙……”
“我岂能让你为我背这等黑锅!”
顾山长张口打断谢明曦:“明曦,这是我和娘娘之间的事。要说,也该由我张口。我绝不会让你为我代过!”
谢明曦想也不想地张口辩白:“这些都是我的主意……”
“明曦,”
顾山长再次打断谢明曦:“若不是因我时常怅然感怀,你也不会想出这等办法。我和娘娘在书院的经营上一直有些分歧。只是,这么多年来,我没勇气踏出这一步。”
“如今,我也该做我应该做的事了。”
莲池书院是女子书院,是令闺阁少女踏出内宅得以读书明理之地,不应成为俞皇后的私物,更不该成为任何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顾山长目光清明,神色坚定,不容分说地做了决定:“我想了一整夜,已经下定决心。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顾山长极有主见,下定了决心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谢明曦深知顾山长的性子,略有些无奈地住了嘴。
顾山长亦熟知谢明曦的脾气,再次叮嘱:“娘娘若来书院,你绝不可私下去见娘娘。”
谢明曦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
临近年底,岁考也很快来临。
岁考这一日,俞皇后百忙中抽出闲空,来了书院一回。随意地抽看了各学舍的试卷,随口笑道:“今年的岁考试卷,似比往年更精炼,难度也有所提升。”
顾山长看似谦逊实则骄傲地应道:“明曦结业之后,闲着无事,主动要替我分担一二。今年各学舍的岁考试卷,都是她出的。”
俞皇后笑着瞥了顾山长一眼:“我知道你弟子聪慧又能干,你就别在我面前显摆了。成心让我眼热!”
顾山长笑了一笑,目光掠过一丝复杂,正要张口。若瑶匆匆走了过来,低声道:“库房里有些账目似出了错,请山长亲自前去看看。”
顾山长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向俞皇后告罪一声,迈步去了库房。
若瑶临走前,冲谢明曦眨眨眼。
谢明曦略一点头。
只要拖住顾山长一时半刻,便足矣!
俞皇后目光一扫,身边伺候的宫女也退了出去。除了形影不离的两个女侍卫之外,屋子里只有俞皇后和谢明曦两人。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俞皇后淡淡张口。(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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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皇后神色淡淡,目光却格外明亮锐利。似能窥破人心底所有的心思。
无形的威压,也如巨石临顶。
换了普通少女,在这等威压之下,早已战战兢兢跪下请罪了。不过,谢明曦从来不是等闲人,微微一笑道:“娘娘明鉴,我确实有事回禀。”
俞皇后勾起唇角,目中闪过一丝哂然。
好友顾娴之性情坦荡,刚正不阿,偏偏收了狡诈多智极有心计的谢明曦为弟子。而且,师徒两人感情和睦,更甚母女。
俞皇后忽地冒出几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在本宫面前耍弄心机,本宫不怪你。若是你胆敢欺瞒娴之,或利用娴之对你的疼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本宫绝不饶你!”
谢明曦浅浅一笑:“不会有那么一天。”
“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俞皇后何等历练,早已过了为区区一句话动容的年龄:“否则,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是追悔莫及。”
这一刻的俞皇后,神色淡漠,目光冷冽,语气冷酷。
这是顾山长从未见过的一面。
这才是真正的俞皇后!执掌中宫多年心肠冷硬,话语中透出执掌他人生杀大权的上位者特有的凌厉霸气!
谢明曦抬起眼,微笑着和俞皇后对视:“娘娘放心,我记性素来极佳。见过的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从不会忘记!”
……
这个谢明曦,胆量着实不小。
俞皇后逼视片刻,见谢明曦神色安然如常,心里也暗暗惊叹不已。
遥想自己十四五岁之时,确实聪慧过人。却绝无此等从容不迫的气度。
“你有何事禀报本宫?”俞皇后倏忽转移话题。
这也是上位者常用的小伎俩。将双方对话的节奏牢牢掌控在手中,牵着对方的鼻子走。谢明曦同样深谙此道,应对起来十分从容。
“莲池书院设立多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女子书院,声名赫赫。闺阁少女们以考上莲池书院为荣,各地女子书院随之兴起。娘娘此举,为大齐所有的闺阁少女谋求了读书的权利。”
“此皆是娘娘之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拍马屁之人有理有据,言语真挚。
俞皇后神色微缓,就听谢明曦又说道:“只是,天下无一成不变之事。我以为,今时今日,莲池书院也应略作变革。”
变革?
俞皇后目光微闪,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哦?你有何意见?说来给本宫听听。”
谢明曦十分坦然,将自己的几条建议娓娓道来。
正如之前所料,俞皇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听了之后,只问了一句:“娴之可知晓此事?”
“我向师父提议过,师父觉得我胆大胡闹,本不想应。禁不住我厚颜相求,还是应下了。”谢明曦微笑道:“今日师父打算将此事亲自回禀娘娘,我不愿娘娘心生误会,和师父生出嫌隙,这才厚颜亲口回禀。”
“娘娘宽厚大度,不介怀我的言语冒失,在此,先多谢娘娘!”
说着,拱手行了学生礼。
口中称呼娘娘,行得却是学生礼。这是在不着痕迹地提醒她,这是莲池书院,她这个中宫皇后,亦是书院夫子。为了莲池书院的将来,她理当退让。
这个谢明曦,真是工于心计。
俞皇后瞥了谢明曦一眼,虽窥破了谢明曦的算计,心里却奇异地未动怒气。
谢明曦对人心之把握,堪称妙至毫巅。俞皇后满心所思皆是后宫,早已心不在莲池书院,如何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事既是你提起,便由你操心到底。”俞皇后淡淡吩咐:“别令你师父太过劳累。”
成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正色应下:“是,我定不负娘娘期望!”
……
一盏茶后,顾山长回来了。
顾山长还未张口,俞皇后便笑道:“娴之,明曦已将书院变革之事和我说了。你我如今年岁都不小了,这些琐事,便让年轻能干的明曦去操持。”
顾山长:“……”
什么账目有错!感情是用此事特意支开她!
若瑶什么时候竟被谢明曦暗中收买了?
怪不得谢明曦那天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来早就打好了阳奉阴违的主意!
顾山长瞪了一脸无辜的谢明曦一眼,然后对俞皇后歉然笑道:“其实,这都是我的主意。我一直想增招学生,将书院办得更好。只是,这么一来,一应花销用度便会大大增加。书院一直由娘娘私房支撑,我心中亦觉不安,所以……”
“娴之,”俞皇后温和地打断顾山长:“书院不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你的。你想怎么做,都无妨。不必顾虑重重。”
俞皇后如此宽厚大度,顾山长释然之余,心里又有些莫名的酸楚难过。
俞皇后,是真得不再将莲池书院放在心里了。
否则,如何会这般轻易地放权?
俞皇后和顾山长一同用了午膳,才离开书院。
俞皇后一走,顾山长一直撑着的笑脸立刻沉了下来,理也不理谢明曦。
谢明曦何等乖觉,又是作揖又是赔礼又是陪笑:“弟子自作主张,都是弟子的错。师父别气坏了身子。”
顾山长哼了一声,依旧沉着脸。
谢明曦腆着脸凑上前:“师父生气,就揍我一拳解解气。”没等顾山长吭声,又自言自语道:“我这张脸生得又白嫩又秀美,人见人爱,师父哪里下得了手!”
顾山长:“……”
顾山长瞪了谢明曦一眼,想绷着脸,目中已闪过笑意。
“师父,你别生气了。”谢明曦立刻打蛇随棍上,扯着顾山长的袖子晃来晃去,一副撒娇的小女儿状。
顾山长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此次就饶了你。下不为例!”
谢明曦一脸郑重:“我向师父保证,绝没有下一回!”
答应归答应。
该瞒还是要瞒,该骗还是要骗。
谢明曦的表情实在太过诚恳。
顾山长定定地看了谢明曦半晌,谢明曦依然面不改色。
顾山长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此事都交给你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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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十五年的新年,很快到来。
按着往年习惯,过了上元节,书院便正式开学。
正月十六这一日,莲池书院门外格外热闹。
院门外张贴了两张红色的纸。平日这里多是张贴每次月考岁考的成绩榜单,此时刚开学,哪来的公告?
少女们立刻凑上前。送自家女儿来书院的女眷们,也忍不住好奇围拢上前张望。
第一张公告,只有寥寥数句。
莲池书院今年三月招收新生,除去给宗室的两个名额外,共计招收三十四名学生。有意报考书院者,二月起便可来书院报名。
第二张公告,同样只有几句话。
自今年起,所有就读莲池书院的学生要交束脩。束脩和松竹书院相同,一年百两银子。
看完公告,顿时一阵哗然。
“太好了!莲池书院终于肯增招学生了。今年足足多了二十四个名额!”
“我家中的两个妹妹都已过了十岁,还有一个堂妹三个表妹,也能一并来报名。名额多了,考中的机会岂不是大大增加?”
“可不是么?一年十个名额,委实太少了。如今多了两倍有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都在为此好消息激动雀跃欣喜,至于百两银子束脩这回事,反而无人多提。
读书交束脩天经地义。那么大的莲池书院,这么多的夫子,种种花销一年不知要多少。往日都靠俞皇后私房支撑。如今也该收些束脩了。
一个闺阁少女,做几身略好些的衣裙,也不止一百两。
能精心教养女儿考上莲池书院的人家,非福则贵,谁会将这一百两银子放在眼底?
……
一个学生交一百两,四十八个学生,就是四千八百两。
今年招收三十六个学生,再有三千六百两。
如此算来,便是八千多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至少够应对日常开销,包括夫子们的月银了。
谢明曦白嫩纤长的手指熟练地打着精致的银算盘。银制的小算盘珠叮咚作响,声音悦耳之极。
算完之后,谢明曦抬头,冲若瑶一笑:“只两日,束脩便收齐了。一共四千八百两银子,你点收好,便收入库房吧!”
若瑶笑着应下,忍不住开了句玩笑:“奴婢管了这么久的库房,还是第一回见着银子。”
顾山长哑然失笑。
往日书院的支出用度,皆由俞皇后身边的人掌管。若有什么额外的花销,也多是在店铺里挂账,自有人去结账。
如今既是开始收束脩,这规矩自要改一改。
顾山长略一思忖,对谢明曦说道:“以后,这账务之事都由你管着。现在库房里有银子,留下一些应付日常用度。你拿出三千两,以莲池书院的名义置两处铺子。”
不大不小的铺子,地段好一些,少说也得两千两。地段普通一些,置两处倒是足够了。每个月能收些固定的租银。
谢明曦目光一闪:“师父,我倒是另有主意。”
然后,低声说了几句。
……
顾山长听完之后,一脸震惊错愕:“书院是清静读书之地,这样不太好吧!”
谢明曦不以为然地笑道:“学生们都在书院里读书,白日里不得出书院,自然清静。书院外略略热闹些,又不会影响学生们读书。”
“如果这般轻易就被影响,也不配做我们莲池书院的学生了。”
顾山长:“……”
总觉得谢明曦说的是歪理!
顾山长皱着眉头,又道:“这般赚银子,似有辱斯文。”
顾山长出身名门,自幼锦衣玉食。和顾家决裂后,在莲池书院里过得略清苦一些。不过,也从没为银子发过愁。说起银子二字,颇有些读书人特有的清高。
谢明曦微微一笑:“能赚银子,斯不斯文的,有什么要紧。”
“师父给我半年时间,我便能让这三千两翻倍回来。有了银子,师父可以给夫子们多发些月银,可以令食堂的伙食更好一些,可以另寻一处地方做书院,不收束脩,专收贫苦百姓家的女儿,教她们读书习字。”
“有了银子,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师父真得不愿意吗?”
顾山长:“……”
顾山长沉默半晌,忽地叹道:“明曦,你想说服一个人的时候,谁人能挡得住你的舌灿莲花?”
谢明曦挑眉一笑:“师父是答应了?”
“嗯,我应下了。”顾山长不是矫情之人,既是应允,便将丑话说在先:“这是你的主意,一切都由你操持。我可不管!”
谢明曦从容一笑,眉眼间俱是自信:“师父就等着看吧!”
顾山长故意泼冷水:“万一到时候无人问津门庭冷落,你该如何?”
谢明曦一脸理所当然:“这怎么会。莲池书院赫赫有名,但凡是有女儿的人家,都想来沾一沾书院的文气。”
“如果没人敢来租铺子经营生意,只能证明他们没有发财的眼光和运道。”
……
没错,谢明曦所出的主意,便是在莲池书院外盖两排商铺。
莲池书院外的青砖路十分宽敞,足够容纳六辆马车并行。紧贴着围墙各盖一排商铺,也不影响马车来往。
地是莲池书院的,不要花银子。
铺子照着四米宽六米深来盖,一排十间,两排便是二十间。
三千两银子,去买铺子最多两处。若买些砖石,请工匠来盖,三千两银子盖二十间绰绰有余。两间铺子的租银,和二十间如何能相提并论。
照着谢明曦的估算,有二十间铺子,便足以支撑莲池书院所有用度,再加每年学生们的束脩,书院大有盈余。
顾山长将此事告诉俞皇后:“……明曦提的主意,我见她满腹自信,倒不忍拒绝了。”
俞皇后笑着揶揄:“谢明曦天生一张利舌,至今未逢对手。她成心哄你,你哪里是她对手。”
顾山长最是护短,听着这话不乐意了:“这话我可不爱听!她一门心思为书院经营着想,怎么就成哄我了。”
俞皇后:“……”
算了,你护短你最大!(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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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皇后点头首肯,盖商铺之事便定了下来。
此事由谢明曦全权负责。顾山长则忙着增招学生的种种事宜。
自增招学生的公告贴出去之后,几乎每日都有人前来问询。待到二月初,报名之日起,前来报名的川流不息,几乎踏破了莲池书院的门槛。
顾山长忙碌之余,见谢明曦不慌不忙,颇为诧异,张口问道:“你不是说要盖铺子吗?为何没见你忙碌,整日待在书院里?”
谢明曦读书习字练琴作画,每日还固定地抽出一个时辰习武。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闻言悠然笑道:“我早已安排妥当。明日起动工,工期一个月。待到三月初,就能盖好。”
“还有,铺子已经都租出去了,一间每年租银二百两。每年递增一成租银!师父等着拿银子就行了。”
顾山长:“……”
顾山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道:“你没开玩笑吧!”
这才短短几天,就一切安排妥当了?
先不说一个月之内如何盖好二十间铺子。铺子还没影子,怎么就租出去了?而且,这租银委实不低啊!
谢明曦挑了挑眉,笑着说道:“这等要紧事,我怎么会和师父开玩笑。这是租赁铺子的合约,还有定金。”
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摞纸和数张银票,递到顾山长眼前。
……
顾山长半信半疑地接了合约和银票。
银票俱是百两一张的,共有二十张。至于合约……
顾山长看了第一份,嘴角抽了一抽。再看第二份第三份,目光愈发古怪,一直看到最后一份……
顾山长抬眼,看向神色坦然的谢明曦:“你自己租下五间,七皇子租了五间。其余的十间都被尹潇潇方若梦林微微她们几个租下。”
“明曦!你怎么能这么做!”
“哪怕铺子一时半会无人来租,放着就是了。怎么能让你们来填补?不行,万万不行!”
说着,顾山长激动起来:“这些合约都不算数!你给我统统拿回去!”
谢明曦笑着安抚激动不已的顾山长:“师父先别着急,听我一言。”
“我租下铺子,是为了经营生意,也是为了赚银子。绝不是像师父所想的那样,用自己的私房来填补书院。”
“七皇子和方姐姐林姐姐她们,也和我是一样的打算。”
“待我们大赚特赚时,师父可别眼热才是。”
顾山长还待再说什么,谢明曦又道:“师父放心,若铺子经营不善亏了本,我们明年便罢手。”
顾山长这才勉勉强强点了头。然后,皱眉问道:“你租下五间铺子,打算做什么?经营铺子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还得有银子做本钱才行。你那点私房哪里够,为师那里有私房银子,你先拿去用!”
师父总是这般疼她!
谢明曦心里涌起暖意,舒展眉头低声笑道:“师父,我是有百万两身家的人,开几间铺子不在话下。师父不必为我操心。”
顾山长瞪了谢明曦一眼:“什么百万身家!胡乱吹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谢明曦:“……”
对着盛鸿,她都没这么坦诚过!偏偏顾山长半点不信她的实话!
……
第二日,莲池书院外开始动工了。
谢明曦的手笔,再次令顾山长大开眼界。
学生们进书院开始上课,工匠们才被人领着到了莲池书院外。免得冲撞了娇贵的少女们。所有工匠被严格叮嘱轻手轻脚,不得发出太大的动静。
工匠共有一百多个,分做三队,除了少女们上学放学的时间各歇一个时辰外,白日晚上都不停歇。
短短几日,便打好地基。之后盖铺子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顾山长每日出去看两回,然后惊叹不已:“这些工匠都是从哪儿找来的?怎么这般卖力气?”
谢明曦随口笑道:“简单的很。我让余安告诉他们,一个月之内完工,工钱发三倍。”
顾山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半点不假!
在工匠们日以继夜的努力之下,没到一个月,两排铺子便盖好了。再之后,便是漆匠们木匠们上阵,照旧是高额的三倍工钱。
不出十日,青砖红瓦里外洁白的两排铺子出现在莲池书院外。
每一间里,皆摆放着放置货物的各式木架。
很快,这些货架里被摆上了各色货物。
有专卖各种衣料的,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各色绢花珠钗之类,有卖吃食果酒的,有卖笔墨纸砚书本的。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专卖玉容膏的铺子。
玉容膏细分了不同香气不同配方,适宜不同年龄的女子。这几年,玉容膏声名赫赫,只京城就开了十几个铺子。莲池书院外的玉容膏铺子,尚未正式开张,便打出了买三盒送一盒的条幅。开业那一日,正选在莲池书院招考的当日。
事实上,二十间铺子,都选在这一日同时开业。
和外面的铺子不同,这二十间铺子做的全是女子生意,掌柜伙计也都是女子。
这些女子,多是二十余岁的已婚妇人,家境贫苦,不得不找营生贴补家用。
铺子里工钱给得十分丰厚,足够一家子填饱肚子。尚未上工,就发了两身干净整齐的青色布裙,还有人专门训了她们一个月。从站姿到说话,皆有严格的要求。
每间铺子至少要雇佣两至三个女子,如此一来,这二十间铺子,便能养活五六十个妇人。
莲池书院招生考试的那一天,几百名少女进了书院。数百名女眷们闲着无事,很自然地进了两排铺子逛上一逛,买上一买。
别的铺子暂且不说,专卖玉容膏的铺子,这一日便赚回了几年的租银。
可见天底下,女子的银子最好赚。
知晓此事后,顾山长惊愕不已,下意识地叹了一句:“这玉容膏,真不知是出自谁人之手。”
谢明曦很自然地接了话茬:“哦,我忘了告诉师父。这玉容膏就是我配出来的。”
顾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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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玉容膏声名大振。因价格高昂,普通百姓用不起,富贵之家的女眷们,却是竞相购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顾山长从两年前开始,也用起了玉容膏。长期敷面保养,确实效果极佳。
此次莲池书院外有了专卖玉容膏的铺子,顾山长只以为是进了货物来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是自家弟子的产业……
“你没和我说笑吧!”顾山长目光复杂。
谢明曦神色如常:“这等事,我怎么可能随意说笑。”
顾山长目光更复杂了:“所以,什么百万身家,你也不是说笑,而是真的?”
谢明曦谦虚地笑了一笑:“银子大多在铺子账上做流水,或是置买了田庄铺子,百万身家是有的。现银其实没那么多,只有三十万两左右罢了。让师父见笑了!”
顾山长:“……”
所以,谢明曦真的有百万身家!
萧语晗和李湘如的嫁妆再丰厚,也远不及谢明曦啊!更何况,这些银子和谢家无关,俱是谢明曦暗中经营而来。
这么聪慧这般能干的弟子,真是便宜了盛鸿那个臭小子!
顾山长沉默许久,才斩钉截铁地说道:“身为弟子,孝敬师父天经地义。以后,每个月送两盒玉容膏给为师。”
谢明曦:“……”
师徒两个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顾山长不无自嘲地感慨一回:“当年我和皇后娘娘年少时,也算是千里无一的出挑。如今和你一比,却是大为不及。”
谢明曦淡淡一笑:“师父和娘娘出身名门,自幼锦衣玉食人人娇宠,无需烦心劳碌。我只是谢家庶女,嫡母狠辣,生母一心袒护兄长,上有嫡姐。我若不为自己筹谋,绝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光景。”
顾山长听了之后,心头满是酸楚,久久无言。
谢明曦抬眼看着顾山长,唇角微扬:“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师父不必为此感怀。我无需靠任何人,也一样能过得从容恣意。”
她的自信强大,皆来自自己。不管何时何地,不管遇到何等困境,她一定能让自己过得很好。
如此坚强自信从容的谢明曦,如举世无双的明珠,灼灼其华,光华难掩。
顾山长心里的些许酸涩,很快被抛诸脑后,冲谢明曦笑道:“不说这些了。你闲着无事,将今日所有被罢落的试卷审核一遍,看看其中是否有被夫子们不慎疏漏的优秀学生。”
谢明曦:“……”
师父用起人来,还真是半点不手软!几百份试卷,便是一目十行,也得看上一整日。
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了!
任凭她再狡诈多谋,在师父面前也不能耍弄心机。
谢明曦无奈地卷起衣袖,老老实实地奉命审核试卷。
……
三月十八日,莲池书院外张榜公布新生名单。今年共录取三十四人,外加宗亲里的两个名额,共三十六人。
这三十六人,被分作三个学舍,每个学舍十二人。如此一来,夫子的调配,学舍和寝室的安排,零零总总,琐事极多。只凭顾山长一人,根本忙不过来。
好在有谢明曦这个得意弟子在,一人能顶三个用。
待新生全部入学,也到了林微微出嫁的日子。
谢明曦和林微微感情极佳,林微微大喜的日子,谢明曦早早便到了林府。
喜娘正为林微微开脸,用细细的线将脸上的容貌绞得干干净净。林微微忍着些许刺痛,在镜子里冲谢明曦笑了一笑:“谢妹妹,你坐我身边。”
谢明曦笑着应了一声,坐到林微微身侧。
做新娘是桩苦差事,一大早起床沐浴更衣梳妆,一坐就是大半日。直至迎亲的人来了,顶上盖头上花轿,到了夫家拜堂,进洞房后,又要枯坐半日。
不能进食,不能说笑,一直端坐,可想而知是何等累人了。
时辰尚早,林微微的闺房里只有喜娘和丫鬟,前来观礼的女眷们还没来。林微微悄声细语几句,也无人笑话。
“谢妹妹,我心里好紧张。”林微微苦着一张俏脸,低声道:“昨夜一夜都没睡好,现在脸色一定很难看。”
谢明曦低声笑道:“这怎么会。你的面色十分红润,好看的很。”
林微微长叹一声,喃喃低语:“反正,我心里没觉得喜悦,只有紧张忐忑。”
谢明曦伸出手,握住林微微纤巧柔软的手:“又不是盲婚哑嫁,你和陆迟青梅竹马情意相投。陆迟等了你几年,今年都十九岁了,才娶你过门。如此良婿,你还有什么可忐忑的。”
这倒也是。
林微微今年也有十八岁了。直至今日才成亲,皆是为了她能完成学业。否则,便如萧语晗和李湘如那样,未等完成学业便出嫁了。
林微微小声嘟哝:“等你出嫁,你就知道其中滋味了。”
自这一日起,两人便要做夫妻,要同床共枕,要朝夕共度,要生儿育女……别说她,想来陆迟也会紧张忐忑吧!
……
“我这一身喜服,没什么差错吧!”
陆迟一大早便换了喜服,在好友李默的面前走来走去。
李默乐得不行,咧嘴调笑:“你已经照了七回镜子了,再照下去,这面镜子都快被你照坏了。”
“不就是迎亲娶妻嘛!瞧瞧你这紧张得没出息的样子!亏得你和林小姐自小青梅竹马,彼此都这面熟了,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陆迟俊秀的脸孔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怎么会不紧张……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明白。反正再过半个月,便是你的吉日。到时候,你就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
提起婚期,李默的脑海中迅疾闪过一张清秀的脸孔。
他之前对方若梦从无深刻印象,可自年前在鼎香楼那一晚之后,那张清秀动人的脸庞,便不时在心底闪过。
肯定是心中有愧之故!
李默定定神,正要继续打趣调笑,忽地有小厮前来禀报:“启禀大公子,四皇子殿下和盛公子一同前来。”
四皇子和盛鸿来了!
四人皆是同窗好友,平日来往密切。有松竹四公子之美称。今日陆迟成亲大喜,邀了三位好友一同陪自己去迎亲。
李默来得最早,四皇子和盛渲来得也不算迟。
陆迟笑着相迎。
春日晴朗,阳光明亮又炽烈。
穿着大红喜服的陆迟,面如冠玉,俊秀出尘。心底的喜悦几乎溢出眼角,一双清亮的眼眸光彩熠熠。
神色冷峻的四皇子,沉默地注视着好友,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只有四皇子自己清楚了。
“见过殿下!”陆迟拱手行礼。
四皇子挤出一丝笑容,伸手相扶:“子毓不必多礼。”
两手相触,陆迟毫无异样,笑着起身。
四皇子的手,有意无意多驻留片刻,才自陆迟手上挪开。
李默也一同上前,和四皇子见了礼。
自李湘如出嫁,李默便成了四皇子的大舅兄,本该比往日更亲近。实则不然……其中原因,就不必细述了。
简而言之,便是四皇子未将大舅兄放在眼底。李默对四皇子这个妹夫也有诸多不满之处。
盛渲打量陆迟一眼,挤眉弄眼地坏笑:“陆大公子今日真是俊秀不凡,满面神采。”
陆迟笑着还击:“你成亲之日,还不是一样!”
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当日盛渲成亲时,被柳儿一家差点闹得没能拜堂……一句不慎,颇有捅人心窝之嫌。
生性厚道的陆迟,立刻歉然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提当日之事。”
盛渲的笑容有些僵硬:“子务虚有之事,提了也是桩笑谈而已。”
真的只是笑谈吗?
陆迟也不是傻瓜,哪怕未曾追根问底,也知淮南王府这一潭水颇为浑浊。碍着往日交情,他和盛渲并未断了来往,不过,远不及往日亲密就是。
……
陆迟局促紧张的心情,有了好友相伴之后,总算镇定几分。
陆林两家就在隔壁,步行也只盏茶功夫。陆家一放炮竹,林府那边便听得一清二楚。反之也是一样。如此迎亲,也算有趣了。
不过,迎亲讲究的是热闹,总得吹吹打打地绕上一大圈,才能到林家。
林家兄弟们一起上阵,丝毫没客气,将陆迟整整拦在门外一个时辰。
陆迟习武射箭平平,文才却极为出众,从未遇过对手。此次一人“迎战”五个舅兄,连个帮手都没用!
“小姐,姑爷可真是厉害。几位公子一起出题,都没能难住他呢!”丫鬟们轮番出去瞧热闹,不时前来回禀。
蒙着盖头的林微微,不由得抿唇轻笑。
谢明曦一直陪在林微微身边,闻言也笑了起来:“明年是大比之年。以陆迟之文才,考个一甲进士也不是难事!”
以陆迟的出身,想谋个差事不是难事。不过,陆阁老显然想让长孙走正经的科举入仕。陆迟完成学业后,依然在府中读书,准备今科秋闱。
以陆迟的才学,考中秋闱定无问题。只看明年春闱会试,能否考中了。
一甲进士只有三个,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谢明曦一张口便是前三,颇有讨口彩的喜意。
林微微听在耳中,唇畔浮起甜甜的笑意。
……
又过一炷香,林家兄弟终于满意地放陆迟进了闺房。
陆迟的眼睛定定地落在一身嫁衣顶着红盖头的林微微身上,眼都舍不得眨一下。顿时惹来一片说笑打趣声。
“哟,瞧瞧新郎官,一见新娘,连脚步都迈不动了。”
“还傻愣着干嘛,快些带着新娘走吧!到了陆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陆迟俊秀白皙的脸孔被打趣得通红。
盖头下的林微微,同样红了俏脸。在喜娘的搀扶下起身,然后握住红色喜绸。
喜绸微微抖动,显然,陆迟此时心情过于激动,连喜绸都快握不稳了。林微微抿了抿唇,无声轻笑,剧烈跳动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这是她自小便喜欢的陆大哥!
她今日,就要嫁他为妻了!
不管是谁,都休想抢走属于她的幸福!
四皇子的目光同样紧紧盯着林微微,嘴角抿得极紧,深幽冷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杀意。
喧嚣热闹中,唯有谢明曦一直注视着四皇子,自然未错过他眼底的冷芒。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心中哂然冷笑。
前世陆迟毫无防备,林微微惨死在四皇子手下,一尸两命。这一世,林微微早已有所提防。还有她在,四皇子的阴谋算计,休想再得逞。
或许是谢明曦的敌意同样明显,四皇子竟敏锐地察觉到了,目光一扫,看了过来。
谢明曦丝毫未让,和四皇子遥遥对视。
四皇子心里愈发不快,却也拿未来弟媳没办法,在心中暗暗冷哼一声,移开目光。
新娘出嫁,拜别高堂。
林御史和林夫人端坐在上首,看着俊秀斯文的女婿陆迟,心里颇是满意。连嫁女儿的不舍,也被冲淡了几分。
林御史沉声叮嘱女儿:“出嫁到了夫家,要孝敬公婆,伺候夫婿。不可再任性行事。”
林微微哽咽着应了声是。
林御史还待再说什么,就见陆迟拱手作揖:“岳父请放心。我定会好好待林妹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林妹妹只管像往日一般,想怎么任性怎么骄纵,都无妨。”
一席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素来严肃的林御史,也捋须笑了起来。
……
在林家用完喜宴后,谢明曦和顾山长一同回了书院。
隔日,谢明曦便自莲池书院的少女们口中听闻了陆家趣事。
听闻陆迟被灌得酩酊大醉,被抬着进了洞房。李默颇讲义气,帮陆迟挡了一晚的酒。结果也被抬着送上马车,送回了李家。
也不知新婚当晚,陆迟还有无力气洞房……
谢明曦不厚道地笑了一回。
林微微新嫁入陆家。按着时下习俗,女子出嫁第一年,极少出门走动。做婆婆的,少不得要给刚进门的儿媳立一立规矩。
想见林微微,短期之内怕是不易了。
没想到,只过了十日,林微微便在新婚夫婿的陪同下来了莲池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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