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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皇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迅速对视一眼,目中闪过看好戏的兴奋。

    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等心思,人皆有之。

    “穆大人对岳父的声名如此上心,对谢家家事如此关切,这份同僚之情,着实令人动容。”

    盛鸿俊脸含笑,语气中的讥讽之意,却毕露无疑:“穆大人既这般挂念我大舅兄,不如,我陪穆大人亲自去一趟田庄,探望一回如何?”

    “如果穆大人还不放心,不如我自宫中带两个太医前去。当着穆大人的面,让太医为大舅兄看诊开方。”

    穆大人:“……”

    刚才谢钧有多难堪,现在穆大人就有多难堪!

    偏偏对方是七皇子,他根本无力回击,只得僵笑着给自己找台阶:“殿下说笑了。我刚才只是随口说笑,如何能当真。”

    盛鸿呵呵一笑:“我也是随口说笑,绝无讥讽之意,穆大人别放在心上。”

    穆大人:“……”

    看着穆大人忽红忽白的面色,谢钧心里别提多畅快了。笑着“打圆场”:“穆大人心胸宽广,最喜说笑,怎么会区区几句玩笑话动气。殿下多虑了。”

    然后,热情地招呼穆大人喝酒。

    果然是一场好戏!

    众人心里暗呼过瘾,面上却都未流露出来。继续推杯换盏。

    ……

    女子席间,倒是和睦融洽的多。

    谢明曦和同窗好友共坐一席,浅饮了几杯果酒。

    今日席间,颜蓁蓁比平日矜持了许多。便是果酒,也一滴不沾。满桌美味佳肴,略略动了动筷子,便搁了下来。

    哟!好一位端庄的大家闺秀!

    众同窗看在眼底,不由得暗暗偷乐。

    颜蓁蓁那点小心思,众少女岂能不明白?隔邻桌席上,可还有许多名门贵妇呢!

    谢明曦瞄了矜持过了头的颜蓁蓁一眼,低声揶揄:“你只吃这几口,能吃得饱吗?”

    颜蓁蓁目不斜视,轻声应道:“晚上回府,多吃一碗便是。”

    谢明曦哑然失笑。

    不过,今日颜蓁蓁确实表现极佳。不少贵妇都频频瞩目留意。或许,过了今日,便要有人去颜家登门提亲了……

    从玉悄然挪步过来,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轻语数句。

    颜蓁蓁下意识地竖长耳朵,也只零星听到几个词,诸如“穆大人”“大公子”“七皇子”。再多的,便听不清了。

    颜蓁蓁瞟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从面上根本窥不出半分真实情绪。

    颜蓁蓁没有多问,其余同窗也只做不知。

    直至午宴散了,众人一一离去,颜蓁蓁终于窥了个闲空,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询问:“午宴的时候,是不是闹了什么不愉快?”

    谢明曦轻描淡写地应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颜蓁蓁“耿直”的性情再次毕露无疑,扁扁嘴道:“分明就是出了什么事!你却不肯告诉我,压根没拿我当好友!”

    谢明曦挑了挑眉,故作讶然:“你到现在才知道吗?真是太迟钝了!”

    颜蓁蓁:“……”

    颜蓁蓁被气得跳脚:“喂喂喂,你也太过分了吧!为了今日替你做赞者,我准备了好几天,今日辛苦了大半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笑闹一番后,颜蓁蓁告辞离去。

    谢明曦脸上的笑意,悄然隐没。

    ……

    客人全部离去,唯有盛鸿厚颜留了下来。

    谢明曦来见谢钧,和盛鸿少不了打照面。

    谢明曦并未理会盛鸿,张口便问谢钧:“穆大人今日在席间骤然发难,到底是为了何缘故?”

    谢钧语带责怪:“明娘,你见了殿下,为何不行礼?你这样也太失礼了!”

    没等谢明曦出声,盛鸿已经抢着说道:“不必行礼,这样随意些挺好。”

    谢钧:“……”

    算了!你高兴你乐意就行!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瞥了装乖卖巧的盛鸿一眼。盛鸿冲谢明曦眨眨眼,借眉眼传情示意。

    谢明曦没有搭理,又看向谢钧。

    谢钧定定神,低声道:“我也觉得奇怪。穆大人是我以前的顶头上司,我对他一直颇为尊敬,从无逾矩冒犯之处。便是离职之时,我也十分恭敬。”

    “万万没想到,他今日会当着众人的面故意令我难堪!”

    今天是她的及笄礼,当着宾客的面让谢钧难堪,也是故意给她添堵!

    谢明曦眸光微闪,唇畔露出一丝冷笑:“此事,必和淮南王府有关!”

    “你的意思是,此事是淮南王指使的?”谢钧略略皱眉。

    “不是淮南王。”盛鸿在一旁插嘴:“淮南王病了一年多,一直静心养病,根本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谢明曦淡淡接了话茬:“如果是淮南王,手段也不会这般直接粗暴。如果我所料未错,应是淮南王世子的手笔。”

    纵观淮南王府,最蠢的人莫过于淮南王世子了。

    便是盛渲,也比老子强得多,不会使出这般直接的手段!

    谢钧想通这一节后,也是满心怒气,冷哼一声:“今天是你的及笄礼。淮南王世子这是成心要膈应我们父女!”

    “好在七皇子殿下为我们父女出了这口恶气!”

    盛鸿不动声色地挺直腰杆。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如此说来,我得多谢殿下才是。”

    盛鸿咳嗽一声,腰杆又略略弯了回去:“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谢钧:“……”

    小两口耍花腔是情趣。他还是别在这儿碍眼了!

    谢钧抽了抽嘴角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先走一步:“我还有事,先去书房。明娘,你待会儿送殿下出府。”

    谢明曦点点头。

    待谢钧离开之后,盛鸿才陪笑道:“明曦,你别生气。我不顾你的叮嘱来谢府,其实是有缘故的。”

    谢明曦淡淡哦了一声:“什么缘故?”

    盛鸿充分发扬了“重色轻友”“为了心上人插兄弟一刀也无妨”的美好品德,将赵奇意欲偷偷见一见颜蓁蓁之事说了出来:

    “……赵奇苦苦相求,我一开始压根没理他。结果,他又以同窗情谊相逼,我迫不得已才应下。”(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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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谢明曦那点闷气早就消了。

    现在故意绷着脸,只是捉弄盛鸿罢了。

    盛鸿心里未必不清楚。可他还是愿意低头退让惯着她哄她高兴!他的心意,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谢明曦心头微热,看着盛鸿的目光也随之柔和了几分:“以后可别这般张扬冒失了。这等事传到宫中,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少不得要数落你一顿。”

    盛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我这般儿女情长,父皇确实会有些失望。不过,母后心中只会高兴。”

    这倒也是。

    身为一个对储君之位毫无野心的皇子,儿女情长英雄志短些,最多被人取笑几句,并无实质妨碍。

    俞皇后竭力捧三皇子,压根不会介意盛鸿成不成器。

    盛鸿自学业结束之后,也开始临朝听政。从年初之后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领了差事,唯有身为七皇子的盛鸿未领实差。

    也不能全怪建文帝偏心。

    盛鸿一心韬光养晦,从不抢三皇子的风头。倒是摆出了辅佐跟随三皇子的架势。建文帝难免有些失望。

    想及这些,谢明曦心中泛起微妙难言的滋味。半晌才低声道:“盛鸿,你这样做,实在有些委屈。”

    盛鸿听出谢明曦的话中之意,露齿一笑:“明曦,你是在心疼我吗?”

    谢明曦深深看了盛鸿一眼:“是,我是心疼你。”

    明明是有能耐展翅飞翔的雄鹰,却未飞向高空,反而在低空打转。盛鸿的心里,也会有些不甘心吧!

    盛鸿收敛笑容,伸出手,握住谢明曦的手,轻声道:“明曦,我不委屈。眼下,也唯有如此,我才能安然立足。”

    二皇子进了礼部,三皇子进了户部,四皇子领了兵部,五皇子则去了刑部。

    储君未立,上面有年长的四个皇子。他若在此时争抢着出风头,便是成为众矢之的。最安全稳妥的办法,便是退让一步……

    先求立足自保,再慢慢图谋将来。他有的是耐心,一点都不急。

    有些话,盛鸿无需说出口,谢明曦也能明白。

    谢明曦沉默了片刻,才道:“略作退让无妨,不过,谁要是不长眼地欺负到你头上来。你别忍气吞声。”

    被人全心全意地放在心上的感觉,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盛鸿点点头,那一点笑意,自嘴角蔓延开来,很快染上了双眸。

    谢明曦也弯起唇角,和盛鸿对视而笑。

    ……

    谢明曦抽回手,随口问道:“赵奇今日见到颜蓁蓁,是何反应?”

    盛鸿揶揄地一笑:“别提了。他临走之前还央求我,让我向你说说情。请你在颜蓁蓁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所以,这就是中意了?

    谢明曦挑眉一笑:“这等事,我可不能应。他若有意,便去央赵夫人请官媒提亲。或是正经的相看一回。若颜妹妹不乐意,谁也奈何不得。”

    盛鸿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这些话,我已经和他说了。他死皮赖脸地求我,我不点头他不走。”

    在松竹书院读了一年半的书,同窗好友着实不少。其中,便属赵奇和他来往最密切交情最佳。

    好友这般恳求,他张口拒绝,实在于心不忍。

    谢明曦感慨不已:“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此话半点不假。他能和你成为好友,倒是半点不稀奇。”

    盛鸿:“……”

    怼得盛鸿哑口无言,谢明曦轻笑出声:“罢了,既是如此,我便私下问一问颜妹妹。若颜妹妹肯见他,到时候我再替他们制造个见面的机会。”

    盛鸿一本正经地拱手道谢。

    谢明曦被逗得笑了起来:“你和赵奇,倒是投缘。”

    盛鸿也笑了起来:“我和他同桌一年有余,交情总比别人好一些。”

    闲话片刻,谢明曦便催促盛鸿离开。

    盛鸿只得起身,从袖中的暗袋里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长匣子,塞入谢明曦手中:“这是我送你的及笄礼。”

    盛鸿颇有情趣,时常送些小礼物给谢明曦。像这般郑而重之的倒是第一回。

    谢明曦正要打开匣子,盛鸿立刻出言阻止:“待我走了你再看。”

    谢明曦有些讶然,一抬头,正好捕捉到盛鸿俊脸上的一丝可疑的红云。

    这是害羞了?

    谢明曦失笑不已:“好,我先送你离府,待会儿回了春锦阁再看。”

    ……

    待盛鸿离开之后,谢明曦回了春锦阁。从玉等人都被打发退下了,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取出长木匣,打了开来。

    木匣里放着的,是一支木簪。

    看得出,做木簪之人十分用心,选的是最上乘的檀木,色泽古朴典雅,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簪头的海棠花雕琢得栩栩如生。

    今日及笄,她收到许多珍贵的首饰头面。这根木簪,大概是最廉价的礼物。

    却也是最珍贵的一个。

    这是盛鸿亲自选料雕琢打磨而成的木簪。

    不知他花了多少时间心思,才做出了这么一支木簪。一直瞒着她,直到今日才拿出来,口风倒是紧得很。

    谢明曦的脑海中,闪过盛鸿略显羞臊局促的俊脸,忍不住又笑了一回。

    心里似有滚烫的岩浆,冲破坚实的冰层,在心头滚动。

    谢明曦对着镜子,取下头上华丽的金钗,换成了木簪,冲着镜中的美丽少女微微一笑。

    心头的甜意,久久未散。

    ……

    两日后,谢明曦回了莲池书院。

    顾山长目光一扫,便瞄到了谢明曦头上的木簪,随口笑问:“你的金钗怎么不戴,换成了木簪?”

    谢明曦抿唇,轻轻一笑:“盛鸿亲手做的木簪。虽说丑了些,总是他一片心意。我便戴上了!”

    顾山长:“……”

    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不时被秀一回恩爱!

    顾山长仔细打量一眼,颇为中肯地说道:“木簪做得不错,和普通的工匠手艺也差不多了。就这你还嫌丑,也太过挑剔了。”

    谢明曦眨眨眼,谦逊地一笑:“当着师父的面,我哪里好意思夸他!故意说木簪丑罢了!”

    顾山长:“……”(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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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南王府。

    淮南王久病在身,淮南王世子平日除了上朝之外,便留在府中伺疾,很少出外走动。

    盛渲在兵部谋了差事,官职颇低。不过,因四皇子领着兵部,盛渲一心追随四皇子。在兵部倒是如鱼得水。

    此时,盛渲和淮南王世子都在淮南王床榻边。

    淮南王面色暗黄,透出久病未愈的虚弱老迈。不过,一双眼依旧深沉锐利。

    那双深沉锐利的眼,如刀锋一般刮过淮南王世子的脸。

    年已四旬的淮南王世子反射性地瑟缩一回。

    淮南王目中闪过怒气:“我叮嘱过多少回。让你戒骄戒躁,沉稳行事,别胡乱出手招惹谢家。你当面答应得爽快,一转脸就将我的话抛诸脑后!”

    “谢明曦及笄当日,穆方在宴席上出言刁难谢钧。结果刁难不成,反被七皇子无情嘲讽,丢人现眼!”

    “你个孽障!真当别人像你一样,都是没脑子的蠢货吗?穆方这一张口,谁能猜不出和我们淮南王府有关联?”

    淮南王越骂越怒,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碗,便扔了出去。

    淮南王世子连躲也不敢躲,任凭茶碗直直地砸中胳膊。然后咣当落了地。

    褐色的茶水溅落,衣袍顿时湿了一片。

    “今非昔比!这四个字,还用我教你吗?”淮南王咬牙切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不缩着脖子做人,还要送把柄给谢家。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水吗!”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面如土灰,心里颇为委屈,少不得为自己辩解几句:“我就是暗中让人递话给穆方,让他给谢家添添堵而已。”

    谁能想到,那一日盛鸿正好也在,当众给了穆方难堪?

    ……

    穆方是正经的三品朝堂官员,执掌鸿胪寺,平日所到之处颇受人敬重。结果,前日在谢家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心里岂有不怒之理。

    怪不到谢家,没能耐和七皇子较劲,自然就怪始作俑者了。

    盛渲昨日去穆家赔礼,枯坐了半日才见到岳父的面。

    穆方冷着脸对盛渲说道:“……梓淇嫁了给你,我们穆家和淮南王府是正经的姻亲。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不过,这等当面打探别人家事的举动,委实不是君子所为。”

    “你回府去,代我向淮南王告罪一声。以后再有此类事,恕我不便‘相助’。”

    提都没提淮南王世子一句。可见穆方对这个冲动蠢钝的亲家是何等不满!

    盛渲拉下脸来陪笑道歉:“请岳父大人息怒。小婿回去之后,一定会将岳父大人之意告诉祖父。也请岳父大人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此事了。”

    穆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连晚饭也没留,便打发盛渲离开。

    盛渲在穆家碰了一鼻子灰。

    病中的淮南王,从盛渲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焉有不怒之理!将淮南王世子叫来怒骂了一通……

    可惜,骂也没用。祸已经闯了,脸已经丢了,亲家也被惹恼了。

    淮南王越看儿子越觉糟心:“别在这儿站着了!滚出去!”

    待淮南王世子走了,淮南王才觉眼前清净些,再看长孙盛渲一眼,不由得长叹一声:“阿渲,此次是你父亲连累你了。”

    以后,盛渲和岳家走动,少不得要多受些闲气。

    盛渲满心憋闷,却也无可奈何。

    别人坑他,他定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坑自己的人偏偏是亲爹,他有百般能耐,又能如何?

    ……

    盛渲陪着祖父用完晚饭,才回了院子。

    穆梓淇垂着头迎上前,轻声道:“晚饭已经备下,夫君现在可要用晚饭?”

    “不必了,我已陪祖父吃过了。”盛渲淡淡道。

    穆梓淇便不再多言。

    年轻娇俏的穆梓淇,如今面颊消瘦,身形也比往日消瘦许多。往日灵动的双眸,略显空洞,大而无神。

    盛渲心情阴郁,看着穆梓淇这等死气沉沉的模样,想到岳父穆方那张冷漠不善的脸孔,顿时心头火起,冷笑一声道:“你这副模样做什么?让外人见了,还以为我整日苛待你!”

    不是苛待吗?

    当着外人的面还做做样子,到了私下,要么视若无睹,一张口便是冷言嘲讽。在床榻上也从未温柔怜惜过……

    自半年前起,盛渲的书房里又多两个小丫鬟。

    看着那两个年仅十三四岁尚未发育完全身形娇小如女童的丫鬟时,她只觉反胃恶心,心底一阵阵发寒……

    穆梓淇眼眶涌起熟悉的温热,神色依旧木然。

    她宁肯丈夫去书房,也不愿和他独处。

    盛渲似窥出了她的心思,怒火愈发汹涌,冷笑连连:“怎么了?我是你夫婿,你莫非不愿亲近自己的夫婿不成?”

    说完,便抓紧穆梓淇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寝室。

    ……

    莲池书院。

    谢明曦正低头练字,从玉悄然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淮南王府的大少奶奶递了帖子来。不知小姐可想见上一见?”

    谢明曦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淮南王府的大少奶奶……

    谢明曦的脑海中闪过一张略圆的活泼俏丽脸孔,过了片刻,才道:“请她进来吧!”

    从玉略一犹豫,仗着胆子低声道:“往日小姐和穆小姐还算和睦。只是,如今穆小姐已嫁到淮南王府,小姐何必再见她?”

    只怕会平白生出事端来。

    谢明曦淡淡道:“我心中自有分寸。”

    从玉便不敢多嘴了,应声而退。

    一盏茶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谢明曦站起身,转头看了过去。

    一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饶是谢明曦早有心理准备,在亲眼看到穆梓淇的瞬间,也有些惊愕。出嫁不过一年,穆梓淇竟变得这般消瘦憔悴。

    记忆中那个圆脸爱笑的娇俏少女,如今就像一朵失了水分的鲜花一般,枯萎得令人心怜。

    “谢妹妹,”穆梓淇挤出一丝笑容:“我今日冒昧前来,打扰了。”

    谢明曦将心里那一丝唏嘘按捺下去,冲穆梓淇笑了一笑,同样用了昔日的称呼:“穆学姐,快进来坐。”



    穆梓淇走了进来,在谢明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丫鬟们全部退至门外。

    “她们两个是我的陪嫁丫鬟,”穆梓淇轻声道:“有她们守在门外,我们两个安心说话便是。”

    谢明曦深深看了穆梓淇一眼:“在我这里,你不必惊惶。没有人敢窥探我和谁在一起,说了什么。”

    穆梓淇哑然片刻,想说什么,忽地眼圈便红了,泪水滑落眼角。

    谢明曦没有出言安慰,默默地将干净的丝帕递到穆梓淇手中。

    穆梓淇接了丝帕,捂住双目,无声地哭了片刻。丝帕很快被泪水浸湿。半晌,穆梓淇的情绪才稍稍平静。

    “谢妹妹,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穆梓淇语气中满是自嘲和苦涩:“当日你来给我添妆,我顾忌着未来小姑,当众和你说日后不便来往。”

    “你没有和我计较,还好言安慰我一番。如今,不过短短一年,我便过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本来无颜来见你,却又按捺不住,厚着脸来了。还在你面前哭哭啼啼,难道还想着你张口安慰我不成?”

    话未说完,两行泪水又悄然滑落。

    谢明曦无声轻叹:“穆学姐,当日之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何必耿耿于怀?再者,淮南王府和谢家的恩怨,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必为此自责!”

    穆梓淇红着眼眶道:“怎么会没有关联?”

    “你的及笄礼何等要紧。我的公公竟暗中打发人给我父亲送口信,示意他给谢家添堵。父亲看着我的颜面上,勉强应下此事。在谢府酒宴上故意出言刁难谢大人,令你难堪。万幸有七皇子殿下及时解围,否则,你的及笄礼都被闹得不得消停。”

    “我整日待在王府内宅,消息不甚灵通,直至今日才知事情始末。心里着实觉得对不住你,厚颜登门来道歉赔礼。”

    说着,穆梓淇起身裣衽行礼:“谢妹妹,对不起!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我父亲一回。”

    ……

    谢明曦从不是宽宏大度之人。

    相反,她十分记仇。招惹过她的人,她从不会轻易饶过。轻飘飘的赔礼道歉,更不会令她动容。

    对着穆梓淇,她却硬不起心肠。

    心中甚至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歉意。

    在穆梓淇出嫁之前,她本可以将盛渲喜好女童的癖好告诉穆梓淇……或许,更早一些,在穆梓淇和盛渲定亲的消息传来时,她便可以暗示穆梓淇。

    只是,她和穆梓淇来往不多,远不及和林微微那般亲密。这等阴私之事,若无确实证据,无法取信于人。

    若是她冒然张口,要如何向穆梓淇解释自己知晓盛渲不可告人的隐秘?如何令穆家人相信自己说的是实话?

    再者,她已定下要对付淮南王府的计策,之前绝不会能走漏半丝风声,更不能被淮南王府警觉。

    穆梓淇出嫁当日,淮南王府外闹出轩然大波。如果穆家就此悔婚,为穆梓淇另择亲事,穆梓淇也不会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她有许多理由可以说服自己,这一切和她没什么关系。可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穆梓淇,她如何狠得下心肠?

    “穆学姐,”谢明曦伸手扶起穆梓淇,目光有些复杂:“我从未怪过你。”

    穆梓淇抬起泪眼,怔怔地和谢明曦对视片刻:“谢妹妹,你真得不怪我吗?”

    谢明曦点点头,用手为穆梓淇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此事已经过去了。我们父女没吃亏,倒是七皇子,言语犀利,颇有些咄~咄~逼人。令穆大人有些难堪。”

    “你若有空,便回穆家一趟,好生安慰穆大人一番。”

    穆梓淇笑得有几分苦涩:“不瞒你说,我上午便回了娘家。只是,父亲余怒未消,几位兄长心里也不痛快。对着我也没好声气。都说是我连累得父亲成了笑话。”

    “如果不是为了我,父亲不会应下公公所请,也就不会自取其辱。说来说去,还是怪我嫁错了人。”

    谢明曦挑了挑眉,冷然一笑:“这亲事,是你父亲替你定下的。当日淮南王尚未衰败,能攀上这么一门好亲事,穆家上下都沾沾自喜。”

    “你出嫁那一日,淮南王府门外闹成那样,你的兄长胞弟们,却没将你带回穆家。还是令你进了王府拜堂成亲。”

    “是他们将你推至这一步。现在,如何有脸怪你?”

    穆梓淇凄然一笑,语气中的苦涩之意更浓:“他们张口就是责备,我根本无力反驳。”

    便是张口反驳了又如何?难道还要和家人决裂不成?

    她在夫家举步维艰,若再无娘家父兄撑腰,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谢明曦本想说什么,看着满脸自苦自怜的穆梓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三从四德,牢牢束缚住了女子。而这世间,真正有勇气和世俗偏见抗衡的女子,又能有几个?

    她可以,不代表穆梓淇也有这份勇气。

    说得再多,也只是戳穆梓淇的心窝罢了。

    ……

    穆梓淇没待多久,很快便告辞离去。

    谢明曦也未多挽留,将穆梓淇送至书院门口。

    穆梓淇已将脸上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只有眼眶微微泛红,低低说道:“谢妹妹,以后若无要紧事,我便不来了。”

    她们如今立场相对,便是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余尴尬和难堪。

    谢明曦没有出声,默默地握了握穆梓淇的手。

    穆梓淇悲凉一笑,上了马车,很快离开。

    谢明曦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心情有些莫名的阴郁和沉闷。胸口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堵住一般。

    良久,谢明曦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正要回转,有着颜府标识的马车映入眼帘。

    “谢姐姐,”颜蓁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冲谢明曦挥手示意,明艳的脸庞满是欢快的笑意。眼前顿时亮了几分。

    谢明曦心中的郁气,也因颜蓁蓁的到来散去大半,冲颜蓁蓁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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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蓁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挽起谢明曦的手:“你怎么这么早就在门外等我了?”

    两人之前约好了今日会面。颜蓁蓁在家中闲着无事,特意提前来了半个时辰。没料到,谢明曦竟已门外等候,害得她心里怪感动的。

    谢明曦轻描淡写地应道:“之前穆学姐来找我闲话,我出来送一送她。没想到,正好你也来了。”

    穆学姐?

    颜蓁蓁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皱了皱鼻子:“她怎么来了?”

    没等谢明曦出声,又轻哼一声道:“你及笄那一日,她父亲可没说什么好话。若不是七皇子也在,可就让众人看了笑话。亏得她还好意思来见你。”

    谢明曦不欲多说,随口扯开话题:“不说她了。我们进去说话。”

    颜蓁蓁笑着嗯了一声。

    ……

    一盏茶后,谢明曦和颜蓁蓁在屋子里相对而坐。

    片刻前,坐在谢明曦对面的是满面愧然愁苦的穆梓淇。此时,对面坐着的是眉飞色舞活泼灵动的颜蓁蓁。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这几日,便有两家登门来问我亲事。”

    颜蓁蓁提起亲事,半点不羞涩忸怩,一派洋洋自得:“可见你及笄当日,我这个赞者表现极佳,大出风头。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谢明曦揶揄地笑了起来:“是是是!那一日你最出众,便是我也多有不及,甘拜下风。”

    颜蓁蓁勉勉强强地谦虚一回:“你也只比我差了一点点而已。”

    说笑几句后,颜蓁蓁才好奇地询问:“你特意让人给我送信,说是有事和我商议。到底是什么事?”

    此事说来也是有趣。

    赵奇在那一日见过颜蓁蓁之后,便上了心。每日都要打发人去求盛鸿一回。盛鸿被好友缠得头痛,只得让湘蕙出宫送信至莲池书院。

    谢明曦无奈地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对着颜蓁蓁兴致勃勃的俏脸,谢明曦也未拐弯抹角,张口便道:“你对赵公子可有几分印象?”

    颜蓁蓁被问得一头雾水:“哪个赵公子?”

    看来是没什么印象了。

    谢明曦淡淡道:“赵阁老的幼子,全名赵奇。那一日我及笄时,他随七皇子一起来了谢府。当时站在角落处,偷偷见了你一回,对你一见倾心。”

    颜蓁蓁:“……”

    当日她看似镇定,实则紧张得不得了,哪里还有闲心东张西望。根本就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赵奇!

    颜蓁蓁懵了一脸,谢明曦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了下去:

    “赵家和颜家门当户对,赵奇聪慧过人,读书天赋不弱于陆迟。就是生得面嫩一些,缺了几分稳重。”

    “他对你有意,已求了家中父母,不日就会登门提亲。只是,他怕你不肯应下亲事。便求我在你面前美言几句。还厚颜想再私下见你一回。”

    “主要是想让你见一见他。若你也中意,便应下赵家的亲事。”

    “我今日便是要问你,可愿意见他一回?”

    ……

    一炷香后,颜蓁蓁迈着绵软的步伐离开。

    出了屋子,正好遇到顾山长。

    今年书院学生多了不少,琐事繁多,顾山长也比平日忙碌得多。不过,见到以前的学生,顾山长依然十分欣喜。

    颜蓁蓁却似未看见顾山长一般,如梦游一般从顾山长身边飘了过去。

    顾山长:“……”

    这孩子是怎么了?

    虽说平日说话率直一些,却也知礼数。今日是怎么回事?

    顾山长一头雾水,索性去了谢明曦的屋子里,张口询问了一回。

    谢明曦听了之后,莞尔一笑,却不肯明说,只含糊道:“姑娘家大了,总有些心思。师父就别多问了。”

    然后又笑道:“我约了颜妹妹明日去游明月湖,师父可想一同前去?”

    明日不是休沐日,以顾山长的性子,肯定会坚持留在书院。谢明曦随口一提,料定了顾山长定会拒绝。

    没想到,顾山长一口就应了:“也好。”

    谢明曦:“……”

    顾山长好笑地挑了挑眉:“你张口邀我同去,我岂能不应。你怎么这副神色?莫非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打算让我同去?”

    谢明曦哪里肯承认,立刻道:“师父答应得这般爽快,我既惊又喜。这才愣了一愣。师父肯去,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

    隔日,午后。

    明月湖。

    京城里有不少景胜之地,明月湖便是其中颇为闻名的一处。

    明月湖占地约百亩,湖水清澈。到了夜晚,湖上泛着莹白月光,犹如明月落进湖中,景致极美。明月湖,也因此而得名。

    此时已是初夏,明月湖上一片片碧绿的荷叶,偶尔还能见一两个浅粉色的花苞。微风徐来,湖水荡起层层涟漪。

    此时泛舟湖上,和三五好友对坐品茗,谈笑风生,亦是人生乐事。

    明月湖边,有不少专留着游湖的船舫,按着游湖的时辰收取租银,价格高昂。

    其中一艘船舫的船家,今日喜笑颜开。原因无他,这艘船舫自一早就被定下。那位姓赵的公子,付足了一整日的租银,却至午后才来。如此一算,他可是大大占了便宜。

    一张娃娃脸的赵公子,看着颇为年少,船家颇为殷勤地捧了热茶点心上去,随口一句:“赵公子看着颇为面嫩,今年应有十四了吧!”

    赵公子当时脸就黑了。

    船家顿时后悔不已,不敢再多嘴。

    等了半个时辰,一位姓盛的公子来了。

    诶哟!这位盛公子,怎么生得这般美貌!莫非是女子所扮?不过,个头这么高,也不可能是女子吧!天底下还有生得这般美貌的少年!

    船家有个一激动就爱自言自语的坏毛病。

    美貌且耳力敏锐的盛公子,听到了船家的喃喃低语后,神色也有些微妙。

    又等了片刻,一辆马车缓缓来到了湖边。

    美貌的盛公子眼睛一亮,站起身来。

    不过,娃娃脸的赵公子动作更快一步,抢着起身下船,到了马车边。

    马车门开了,率先下马车的,却是顾山长。

    赵公子:“……”

    盛公子:“……”



    等等!

    顾山长怎么也来了!

    明艳水灵的颜姑娘哪儿去了?

    骤然见了以严肃闻名的顾山长,赵奇猝不及防之下,懵了一脸,竟忘了行礼。

    好在盛鸿反应极快,迅疾上前,拱手笑道:“学生盛鸿,见过山长。山长今日有雅兴来游湖,是我和好友赵奇之幸。”

    顾山长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瞟了呆若木鸡的赵奇一眼:“赵公子似乎不太欢迎我一并前来。”

    “这怎么会。”盛鸿笑着接了话茬,亲热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赵奇,还不快些向山长行礼。”

    这两巴掌看似轻飘飘的,实则暗含内力手劲颇大。

    赵奇差点没被拍趴下,总算回过神来,忙拱手陪笑:“赵奇见过顾山长。顾山长大驾莅临,我受宠若惊,这才反应不及。有失礼之处,请山长多多见谅。”

    顾山长淡淡一笑:“无妨。”

    然后,便未多言。

    此时,马车上又下来两个少女。一个身着粉色罗裙,唇畔含笑,清丽秀美。一个穿着绿色罗裙,明艳中透着俏皮伶俐。

    正是谢明曦和颜蓁蓁。

    盛鸿冲谢明曦使了个眼色。

    顾山长要来,怎么也不提前送个信,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谢明曦略略耸肩,回了个无辜的神色。

    顾山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昨日追根问底,她只得将实情告知。

    顾山长听了之后,倒也没制止,只道:“你和盛鸿是未婚夫妻,私下见面无妨。不过,颜蓁蓁待字闺中,亲事未定,和赵公子私下相见,没有长辈在场,多有不便。明日有我在,便是颜家人知道了,也不会多心多虑。”

    “还有,此事你别告诉七皇子。我就这么突然前去,看一看他们是何反应。”

    也正好趁机看看赵奇的为人品性如何。

    师父都这么说了,身为弟子的谢明曦,岂能不应?

    ……

    最初的震惊过后,赵奇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

    赵奇忍下了频频看颜蓁蓁的冲动,彬彬有礼地陪顾山长上了船舫。然后吩咐船家煮一壶清茶送来。

    船舫上有消遣之用的古琴棋盘,亦有笔墨纸砚和作画用的一应器具。

    顾山长坐下之后,冲谢明曦和颜蓁蓁笑道:“你们两人坐我身边来。”

    谢明曦笑着应了一声,坐到了顾山长的左侧,颜蓁蓁则坐于右侧。赵奇在顾山长对面正襟危坐,坐姿比礼仪课上还要端正。

    盛鸿忍住笑,也坐了下来。

    顾山长目光一扫,淡淡问道:“赵公子已经结业,如今在府中可还继续读书?”

    赵奇恭敬应道:“是,我打算参加今年秋闱。若有幸考中举人功名,便试一试明年春闱。这也是家父之意。”

    顿了顿,又厚着脸自夸:“去年结业考试,我有幸考中头名。夫子们对我期许颇高,我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赵家亦是簪缨世族。赵阁老对幼子的教育十分严格,并无纵容宠溺之举。赵奇也颇为争气。

    能在松竹书院的结业考中夺得头名,可见赵奇之优秀出众。

    顾山长目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淡淡笑道:“赵公子学业出众,勤勉立志,日后必成大器。”

    没等赵奇松口气,又随口道:“今日湖上风光正好,我倒是有了诗兴。不知赵公子可有雅兴,作诗一首?”

    即兴作诗,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才学。

    赵奇半点不惧,张口笑道:“听闻山长精擅书法,我今日斗胆班门弄斧。”转头吩咐船家取笔墨来。

    便是谢明曦,也不由得对赵奇刮目相看。

    明知顾山长是书法大家,赵奇竟还有勇气让人取笔墨写诗,只这份勇气,已令人嘉许。

    也可见赵奇是真的中意颜蓁蓁。所以才会如孔雀一般,急着开屏……

    盛鸿似和她想到了一处,冲她促狭地眨眨眼。然后一本正经地张口对顾山长说道:“我不擅作诗,更不擅书法。不过,钓鱼我擅长得很。待会儿,我找船家要一根鱼竿,钓几条鱼孝敬山长。”

    顾山长对盛鸿的态度就和缓多了,笑着说道:“也好,那我就等着今晚吃鲜鱼了。”

    话一出口,才觉不对。

    谢明曦最爱吃鱼。

    这个臭小子,钓鱼哪里是为了孝敬她这个山长,分明是要讨未婚妻欢心。

    顾山长忍不住瞪了盛鸿一眼。

    盛鸿咧嘴一笑。

    谢明曦也抿唇笑了起来。

    ……

    颜蓁蓁一直低着头,此刻悄然抬起眼。

    一张清秀讨喜的娃娃脸顿时映入眼帘。察觉到她在看他,他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欣喜,悄悄冲她咧嘴一笑。

    十六岁的少年,偏偏生了一张嫩脸,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一点。

    颜蓁蓁:“……”

    一直暗自喜悦的颜蓁蓁,此时心情骤然微妙起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似窥出了颜蓁蓁的心思,冲她安抚地笑了一笑。

    慢慢观察,待过了今日再说。

    颜蓁蓁略一点头。

    船家送了笔墨和鱼竿过来。

    赵奇起身,将笔墨铺好,殷勤地冲顾山长笑道:“山长先请!”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赵奇生得面嫩讨喜,颇得顾山长眼缘。

    顾山长微微一笑,起身走了过去。

    此时,赵奇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看向颜蓁蓁,一双眼睛热切得快放出光来了:“听七皇子殿下说,颜姑娘诗才出众,且书法极佳。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一睹?”

    颜蓁蓁心里暗暗得意,不无矜持地笑了一笑:“赵公子盛赞了。我们学舍作诗最好的当属秦姐姐,书法最佳的则是谢姐姐。比起她们,我略有不及。”

    在赵奇殷勤又热切的目光下,颜蓁蓁优雅地起身走了过去。

    谢明曦看在眼里,只觉好笑不已。

    颜蓁蓁平日活泼好动,今日这一“矜持”,格外装模作样。

    盛鸿兴致勃勃地拿起鱼竿:“明曦,随我一起来,我今日要露一手给你看看。”

    炽烈的阳光,也不及盛鸿的笑容灿烂炫目。

    谢明曦弯了弯嘴角,笑着起身,和盛鸿一起去了船边。

    顾山长赵奇颜蓁蓁一起:“……”(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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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奇略有些不满地瞪了好友一眼。

    说好了来替他助阵,现在只顾着讨谢明曦欢心。

    真是见色忘友!

    奈何他瞪得再用力,目光也无法化为实质。盛鸿悠哉地到了船头坐下,熟稔地放上鱼饵,开始垂钓。谢明曦坐在盛鸿身侧。

    两人并未靠得太近,中间少说也隔了三尺。也未说话,只偶尔对视一笑。可那股化不开的浓腻甜意,却从船头飘到了船尾。

    顾山长视若无睹,略一思忖,便提笔落墨。

    赵奇不敢再分神,立刻敛容凝神,思忖起来。

    不过,他天生一张娃娃脸,哪怕此时神色端凝,看着也不觉严肃,倒有几分可爱。

    颜蓁蓁有些羡慕地看了船头一眼,然后瞥了娃娃脸的可爱少年一眼,不知怎么,心里涌起一丝丝怅然。

    如果她应了赵家亲事,日后嫁给赵奇……别人该不会以为她嫁了个比自己年少的夫婿吧!

    赵奇自不知颜蓁蓁复杂微妙的心思,提笔作了一首咏明月湖。

    顾山长细细看了一回,心里暗暗点头。

    赵奇诗才确实出众,一笔字也写得苍劲有力,颇有功底。和那副脸嫩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顾山长心里赞许,面上不动声色,招呼颜蓁蓁也看了一回。

    颜蓁蓁见惯了才学出众之人。尤其是和谢明曦同窗五年,时常被谢明曦虐得体无完肤,见了赵奇的诗并未特殊反应。礼貌地夸赞几句罢了。

    信心满腹的赵奇:“……”

    ……

    船家慢悠悠地摇船至湖心。

    盛鸿说自己擅长垂钓,倒不是吹嘘,未到半个时辰,便已钓了两条约寸长的鲤鱼。

    鱼不算大,只能用来熬些鱼汤了。

    谢明曦看着颇觉有趣,也从船家那儿要了鱼竿鱼饵来,依样施为,有模有样。

    盛鸿趁机凑过来指点一番,还不忘安慰鼓励谢明曦几句:“初学垂钓,要有耐心毅力。便是半日钓不上来一条鱼,也不用着急,更不必灰心丧气。这垂钓看似简单,其实讲究颇多……”

    谢明曦忽地抿唇一笑,手腕猛地用力拉扯鱼竿,晶莹的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青鱼啪嗒一声掉落在船板上。

    盛鸿:“……”

    不是从没钓过鱼吗?

    为什么第一次垂钓,便钓上了一条大鱼!

    让他这个自称擅长钓鱼的脸往哪儿放!

    “哇!这条青鱼真是不小!”颜蓁蓁一看这等热闹,哪里还能矜持得住,立刻放了笔快步过来,哇哇地惊叹不已:“谢妹妹,你真厉害,一出手便钓了这么大的鱼。”

    赵奇也是天生活泼爱凑热闹的性子,之前很努力地假装沉稳持重。现在也按捺不住了,一脸欢快地凑了过来:

    “谢小姐真是初学垂钓啊!我看着怎么比七皇子殿下还要厉害得多!殿下忙了半天,也只钓了两条小鱼,连熬汤都不够。谢小姐钓上来的这条鱼倒是颇为肥大,足够饱餐一顿了。”

    胸口又中一刀的盛鸿:“……”

    看着一脸心塞的盛鸿,谢明曦轻笑不已。

    她真不是有意让盛鸿丢人。

    天生聪颖,一学就会,想低调都不行!真是没办法!

    ……

    颜蓁蓁听得嘴馋,立刻笑道:“这么大的鱼,将鱼头鱼骨熬汤,鱼肉做成鱼丸,再放些鲜嫩的菜叶,一定清甜味美。”

    赵奇连连点头附和:“颜姑娘说的是。还可以将鱼肉切成薄片,放在滚热的鱼汤里涮一涮再吃。鱼肉鲜嫩,不必蘸任何作料。”

    一听就是爱吃会吃之人。

    颜蓁蓁眼眸闪出神采,冲赵奇笑道:“你倒是擅品美食。”

    赵奇被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看得心尖酥麻,笑着说道:“我不止会品尝,还会偶尔下厨,做几道菜肴。”

    顾山长也走了过来,闻言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赵公子倒是例外。”

    世家子弟,喜欢骑马射箭读书弹琴都不稀奇,喜好下厨的着实少见。

    赵奇有些腼腆地承认:“我是家中幼子,父亲母亲一直对我颇为偏爱。我唯恐兄长们吃醋,自少时起便会下厨做些吃食给兄长嫂子们送去,也是我这个弟弟的一番心意。”

    然后,有些担忧地看了颜蓁蓁一眼。

    她会不会觉得喜欢下厨特别没男儿气概啊!

    却未想到,颜蓁蓁的眼中骤然闪出了光彩,看着他的目光里终于有了笑意:“你会做什么菜肴?”

    赵奇心中一喜,挺直胸膛答道:“赵府里聘了几位名厨,我时常请他们指点一二,家常菜肴我都会。”

    想了想,又含蓄地吹嘘几句:“若我无心仕途,只凭厨艺,也能养活自己了。”

    颜蓁蓁满脸惊叹:“如此说来,你的厨艺也不弱于任何名厨了。”

    赵奇谦虚地一笑:“哪里哪里。”

    谢明曦和盛鸿对视一笑。

    真没想到,赵奇打动颜蓁蓁芳心的,不是家世才学,而是少时练就的厨艺。

    ……

    一个时辰后,船只靠岸。

    赵奇和盛鸿送顾山长等人回了莲池书院。

    此行谢明曦收获颇丰。除了盛鸿钓的几条小鱼外,谢明曦又钓了一条三尺长的黑鱼。

    论数量,盛鸿无愧钓鱼老手之名。不过,那几条寸长的小鱼,和谢明曦钓起的两条大鱼一比,怎么看都有些寒碜就是了。

    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便是顾山长,今日心情也颇为愉悦,随口笑道:“有这么多鱼,便照你们之前说的,今晚熬一锅鱼汤,将鱼肉一半做鱼丸,另一半切成鱼片,涮了来吃。”

    “颜蓁蓁,你打发丫鬟送个口信回府,今晚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去。”

    颜蓁蓁立刻笑着应了。

    盛鸿厚颜道:“我也留下,陪山长一起用了晚饭再回宫。”

    反正是弟子的未婚夫婿,厚颜来蹭饭也不是第一回了。顾山长含笑点头。

    赵奇站在盛鸿身后,悄悄伸手抵了抵盛鸿,示意盛鸿自己也想留下。

    盛鸿正要张口,顾山长已看了过来,温和说道:“天色将晚,我便不多留赵公子了。”

    赵奇:“……”

    盛鸿:“……”



    这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赵奇没有硬赖着不走的勇气。只得拱手向顾山长作别:“山长,天色不早了,我出来一整日,确实该回府了,也免得家中父母忧心。”

    顾山长微笑着略一点头。

    赵奇又向盛鸿谢明曦颜蓁蓁作别,目光在颜蓁蓁的俏脸上溜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颜蓁蓁目送赵奇走远,才收回目光。

    赵奇走了,谢明曦才低声笑道:“师父也太小心了。便是留赵公子用晚饭,有盛鸿在,也无损颜妹妹闺誉。”

    顾山长却道:“待赵家登门提亲,颜家应下亲事了,我再留他吃饭也不迟。”

    现在嘛,无名无分的赵奇还是别进莲池书院了。

    谢明曦听出顾山长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哑然失笑。

    顾山长这护短的脾气,真的是改不了了。

    ……

    五日后,赵家请了官媒去颜家提亲。

    颜家没有当即应下,说了考虑半个月再给答复。这也是女方应有的矜持。不管应不应亲事,都没有当场表态的道理。

    赵奇也知此理,却耐不住心里的急切,去央求盛鸿:“……殿下,你替我请谢三小姐去一趟颜家,问一问颜姑娘心意。”

    盛鸿每日要上朝听政,虽无实际差事,却得随时在建文帝身边听候差遣。内阁重臣议事时,他也都在一旁。每日还得抽出两个时辰习武学兵法,闲暇极少。

    被好友这般缠着,盛鸿颇有些头痛:“你特意让人送信进宫,让我出宫来见你,就是未了这等小事?”

    “小事?!”赵奇一听这话,顿时激动愤慨不已:“好友的终身大事,在你眼里,就是区区小事而已?!”

    “你这么想,如何对得起我!”

    盛鸿:“……”

    盛鸿只得举手投降:“是我一时口误,说了错话!你的终身大事何等要紧!我这就去莲池书院。”

    这还差不多!

    赵奇立刻转怒为喜,十分亲热地拍了拍盛鸿的肩膀:“我就知道殿下最重情重义!”

    “是是是,我要是不去,就是无情无义了。”盛鸿笑着揶揄:“总得助你娶得美人归,否则,如何对得住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能和盛鸿成为好友,赵奇的脸皮自然不会薄到哪儿去,闻言露齿一笑:“待我和颜姑娘定了亲,我定请你这个媒人连着喝上一个月的酒。”

    ……

    当日下午,盛鸿去了莲池书院。

    第二日,谢明曦便去颜府探望颜蓁蓁。

    同窗几年,颜蓁蓁对谢明曦的感情十分复杂。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处处较劲,再到后来的接连受挫,直至心服口服。

    论交情,两人不算最好,却也算深厚。尤其是在做了谢明曦及笄礼的赞者之后,颜蓁蓁和谢明曦更亲近几分。

    如今又因赵奇之事,两人来往愈发密切。

    颜蓁蓁笑着问道:“你今日怎么特意到颜府来看我?”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我今日是受人之托,特意来问一问颜姑娘心意。”

    受了谁的请托,不问可知。

    颜蓁蓁的俏脸顿时浮起红晕,难得有一丝羞臊:“赵家刚提过亲,父亲母亲总要等上半个月再回复。这个赵奇,实在是太过急切了吧!”

    口中抱怨不休,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谢明曦明知故问:“所以,你这是中意赵奇了?”

    颜蓁蓁到底不是忸怩之人,很快便红着脸点了点头:“赵家来提亲后,母亲便问过我的心意。我已经点了头。等过些时日,让赵家官媒再来一回便是。”

    论家世,赵颜两家门当户对。

    论才貌,赵奇除了那张娃娃脸略显面嫩外,实在无可挑剔。

    赵家一登门提亲,立刻便将之前来提亲的人家都比了下去。颜阁老也不计较什么和赵阁老政见不和的事了,很痛快地点了头。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打趣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为人跑腿做媒。”

    颜蓁蓁也笑了起来。过了片刻,又有些忧心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谢明曦敏锐地察觉到颜蓁蓁语气中的失落怅然:“莫非你对赵奇还有何不满?”

    颜蓁蓁惆怅地应道:“我就是担心。待日后成亲了,别人会不会以为我嫁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夫婿。”

    谢明曦:“……”

    想到赵奇略圆的娃娃脸,谢明曦不厚道地笑了一回,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长相是天生的,面嫩些也不是什么缺点。待日后,或许人人羡慕你也未可知。”

    颜蓁蓁也只随口一说罢了,很快又高兴起来。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门令她称心满意的好亲事了。

    ……

    一个月后,赵颜两家正式定下亲事。

    至此,一众同窗好友,出嫁的出嫁,定亲的定亲……就连盛锦月,也已定下亲事。对方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楚将军的幼子。

    说起来,这个楚四郎,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

    楚家是将门,楚将军有三子一女。

    楚四郎容貌生得也算俊俏,可惜不擅练武也不喜读书,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是出了名的纨绔子。

    今年年初,楚四郎和另一个有名的纨绔公子为了一位青楼红妓大打出手,将对方打断了腿。楚将军不得不亲自登门赔礼。

    此事传开后,疼惜女儿的人家谁还愿意将女儿嫁到楚家去?

    淮南王府虽已式微,也是正经的宗亲王府。盛锦月是淮南王的嫡孙女,在莲池书院就读五年,容貌才学不算顶尖,在名门闺秀中也属中上。

    谁也没料到,淮南王会为孙女定下这么一门亲事。

    谢明曦听闻此事后,不由得哂然冷笑。

    淮南王世子蠢钝平庸,根本撑不起淮南王府。淮南王已将振兴王府的希望,都放在了盛渲的身上。

    楚将军手握兵权,颇得建文帝信任器重。淮南王为盛锦月定下这门亲事,所图为何,略一深想便知。

    精心教养长大的孙女,终于能为淮南王府做些“贡献”了。

    能联姻楚家,为淮南王府结一门好姻亲,日后在朝堂上守望相助。也不枉养盛锦月一场了。

    ……



    淮南王府。

    盛锦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日了。滴水未进,粒米未沾。门闩从里面拴上了,丫鬟都被撵了出来,谁敲门都不应。

    淮南王世子妃敲了半日门,手都敲肿了,紧接着又哭了半日,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世子爷,锦月已经一天都没吃饭了。这么下去,饿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淮南王世子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冷哼一声道:“她不吃,随她饿着肚子。就是饿死了,这门亲事也不能退。”

    淮南王世子妃泪水簌簌而落:“世子爷,那个楚四郎声名不堪,浪荡纨绔,如何配得上锦月!早知如此,当日有别家来提亲,我真不该挑挑拣拣,直接应下就是。也好过将女儿嫁到楚家去……”

    话未说完,就被淮南王世子黑着脸打断:“这是父王之意,你不得胡言乱语!”

    淮南王在王府里拥有无上威严,说一不二。

    他亲自定下的亲事,谁也更改不了。

    淮南王世子妃再心疼女儿,也无可奈何,用帕子捂着眼,哭个不停。

    ……

    过了片刻,盛渲回来了。

    得知盛锦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日不肯出来见人,盛渲略略皱眉,走到门外,敲了敲门:“妹妹,是我,开门。”

    门里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哭得久了,嗓子早已嘶哑,如被砂纸磨过一般。

    盛渲眉头皱得愈发紧了,略略扬声道:“盛锦月,你再不开门,我便踹门进去。”

    门里哭声一顿。

    片刻后,门开了。

    屋子里光线暗淡,盛锦月发丝凌乱,俏脸惨白,满面泪痕,眼睛又红又肿,声音低哑晦涩:“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盛渲俊脸微沉:“定亲是喜事!什么笑话,这等话岂能乱说。若传进楚家人耳中,会如何作想?”

    盛锦月憋了一整日的愤怒委屈,被这短短的两句话彻底点燃,骤然爆发:“听到了正好退亲。我才不想嫁给那个楚四郎!”

    “那个楚四郎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好人家的女儿谁也不乐意嫁给他。拖延到了十九岁,都未定亲。”

    “我盛锦月有哪点不如别人,凭什么别人都嫁如意夫婿,我就要嫁这么一个浪荡子!我不嫁!我绝不嫁他!”

    最后两句话,盛锦月哭喊了起来,泪水涌出眼眶,滑落脸颊,看着狼狈又可怜。

    盛渲却未动容,神色间带着一丝冷漠:“亲事已定,由不得你不同意!”

    短短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浇得盛锦月身心俱寒。

    “淮南王府,已经式微。”盛渲冷然道:“你早已到了适婚之龄,前来提亲的,却无真正的名门勋贵。三品以下的官宦之家,你嫁了难道就心甘情愿?”

    “楚家是将门,和廉家一样自开朝时便传承至今。楚将军深得皇上信任,统领侍卫马军。除了尹将军之外,武将中再无人能胜过楚将军。”

    “若不是楚四郎平庸浪荡,这样的亲事,哪里还轮得到你?”

    “祖父既为你定下亲事,自然有祖父的考量。你安分待嫁,少不得一份丰厚嫁妆。有我们王府撑腰,楚家人绝不会慢待你。楚四郎若敢欺辱你,我自会出手教训他。”

    “你这般闹腾,只会惹得祖父心中不喜。想退掉亲事,绝无可能。”

    “到底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

    盛锦月忘了流泪,愣愣地看着素来亲近的兄长,只觉得那张熟悉的脸孔,无比陌生,令人心寒。

    兄妹两人对视片刻。

    “大哥,”盛锦月忽地张口问道:“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我只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我的终身幸福是不是一点都不重要?”

    为了和楚家联姻,就要牺牲我吗?

    为了重振淮南王府,就要将我嫁给一个浪荡好色的纨绔子吗?

    我的一生幸福,在你的眼中,到底算什么?

    盛锦月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尖锐。犹如利剑,刺向盛渲的胸膛。

    盛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未犹豫心软,淡淡道:“家中精心教养你多年,如今,也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回报?

    盛锦月怔忪许久,惨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泪水又骤然涌出。笑声便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恸哭。

    盛渲目中闪过一丝不忍,想上前安慰几句,狠狠心忍了下来。

    祖父定下这门亲事,其实是为了他着想。

    他已进了兵部,却官职低微,想真正领兵殊为不易。楚将军已私下应允,待盛锦月出嫁后,便会为他谋划出力,令他有领兵出征立下战功的机会。

    四皇子虽然身份尊贵,在兵部时间尚短,也不便直接出面。楚将军就不同了,他领兵多年,和兵部尚书及左侍郎都颇有交情。有楚将军从中打点,他在兵部便会更加如鱼得水。

    再者,有楚家这门姻亲,也能加重淮南王府在四皇子心中的分量。

    为了重振淮南王府,也只得牺牲盛锦月的亲事了。

    ……

    盛锦月病了一场。

    淮南王知晓后,让盛渲传话。只要还剩一口气,都得在年底坐上花轿,老老实实地嫁到楚家去。

    盛锦月又哭了一日,到底还是认了命,不再闹腾。养了数日,病才养好。整个人瘦了一圈,神色阴郁。

    同窗知晓她生病,大多命人送了补品来。

    真正登门来探病的,只有李湘如。

    四皇子和淮南王府走动密切,盛渲是四皇子忠实的追随者,李湘如和盛锦月也有同窗同寝之谊,登门探病,也在情理之中。

    李湘如少不得要安抚盛锦月一番。

    只是,楚四郎是什么样的人,李湘如心知肚明。纵是舌灿莲花,安慰的话也显得空泛无力。

    盛锦月一脸木然:“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是我的命,不认不行。”

    李湘如无声轻叹,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半晌,李湘如才低声道:“人生在世,真正过得顺心顺意的,又能有几个。便是嫁给了心仪的夫婿,也未必过得称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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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湘如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淡淡的幽怨。

    萧语晗孕期已满三个月,胎相已稳。宫中帝后知晓这一喜讯后,皆有厚赏。淑妃喜上眉梢,也有厚赏。

    丽妃原本对她这个儿媳颇为满意,近来却冷淡下来,语气中时有不满。话里话外催着她早日有孕,不能被萧语晗比下去……

    四皇子冷漠如冰,一个月中也难得亲近她一回。只凭她一个人,哪能怀得了身孕?

    她有苦难言,只能任凭丽妃数落。

    这也就罢了!更令她恼怒的是,丽妃竟赏了两个年轻秀丽的宫女进四皇子府!摆明了是要赏给四皇子为侍妾!

    身为皇子,有几个侍妾算不得什么。她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丽妃态度太过强硬,令人心中恼怒不已。

    她是正经的四皇子妃,便是为四皇子安排侍妾,也该由她做主才是!

    奈何四皇子对丽妃这个生母十分孝顺亲近。

    她昨晚只含蓄地表露出一丝不满,四皇子便撂了冷脸,拂袖去了书房,然后召了其中一个宫女伺寝。

    她知晓此事后,气得摔了一地的茶碗,哭至半夜才睡下。

    ……

    这一肚子糟心事,李湘如一个字都不想多提。

    好在盛锦月同样心事重重,压根没留意到李湘如神色间的异样。两人口不对心言不及义地闲话片刻,便各自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有丫鬟前来禀报:“谢小姐来了。”

    李湘如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谢明曦来了吗?”话一出口,便知不对。

    谢家和淮南王府彻底反目,势同水火。盛锦月定下这等糟心的亲事,谢明曦怕是笑都笑不过来,怎么会登门?

    “是云曦表妹。”盛锦月听到谢明曦三个字,面色也不太好看。

    谢云曦。

    李湘如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明艳的少女脸孔。

    永宁郡主一直被关在慈云庵里,渐渐无人提及。永宁郡主府也彻底被众人遗忘,门庭冷落。

    说来,谢云曦也是个傻瓜。好好的谢家不待,偏生要留在永宁郡主府里。平日除了到淮南王府来走动,也无处可去。

    淮南王久病在塌,淮南王府也已式微。谁还有那份闲心顾及谢云曦?十六岁的姑娘家了,亲事尚无着落,连个正经登门提亲的都没有。

    盛锦月自己亲事不顺遂,提起谢云曦也格外漠然:“她最近几乎日日都来。巴不得祖父也替她定一门类似楚家这样的亲事。”

    是的,对此时的谢云曦来说,楚家这样的门第这样的亲事,已是高不可及。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通房丫鬟所生,充作谢家嫡女多年。如今被打回原形,又住在郡主府里,正经人家哪里肯娶这样的少女为儿媳?

    李湘如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眸光亮了一亮。

    ……

    过了片刻,谢云曦迈步走了进来。

    十六岁的少女,正值妙龄,无需装点,也是最好的年华。

    谢云曦生得美丽妩媚,皮肤白皙,身姿窈窕,今日穿得是紫色罗裙,更添几分明艳。

    “云曦见过三皇子妃,”谢云曦恭敬行礼。

    李湘如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很快定了主意,对谢云曦格外亲切:“不必多礼,快些起身。”

    然后又笑道:“我和明曦妹妹同窗数年,亲如姐妹。见了你,便如自己姐妹一般。”

    谢云曦一开始颇有些受宠若惊,待听到谢明曦的名讳,笑容陡然僵住了。目中闪过浓烈的恨意。

    如果不是谢明曦,她还是骄傲的谢家嫡女,是永宁郡主的亲生女儿。便是谢钧,也不会怠慢她半分。

    可现在……

    她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全是因为谢明曦!

    李湘如将这一抹恨意尽收眼底,心中呵呵一笑,又温和说道:“我一个人在府中,闲着无事。你以后得了闲空,不妨到府里来,陪我说说话如何?”

    谢云曦既惊又喜,忙笑着应下:“我当然有空。承蒙四皇子妃不弃,我以后便厚颜登门打扰了。”

    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

    四皇子妃待她这般亲切,主动邀她去四皇子府,到底是何用意?

    莫非她曾暗中恋慕四皇子之事,被四皇子妃察觉了?不,绝不可能。她从未在人前流露出来,四皇子妃绝无可能知晓。

    若她有机会亲近四皇子……便是做皇子侧妃,也比嫁一个寻常人家强得多。

    谢云曦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攥紧湿漉漉的手心。仿佛要借此抓住人生中最难得的好机会。

    李湘如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招呼谢云曦在自己身边坐下。

    盛锦月也不是笨人,见李湘如待谢云曦这般出乎寻常的亲热,已隐约察觉出不对劲来。

    谢云曦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亲事未定,去四皇子府走动,落人眼中,对闺誉怕是有损……李湘如这般算计谢云曦,目的为何?

    谢云曦是懵懂不知,还是将计就计,趁机接近四皇子?

    ……算了,反正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亲事这般不如意,哪还有心管谢云曦如何。再者,谢云曦也不是傻瓜,若她不愿意,断然不会主动去四皇子府。

    盛锦月思虑一回,便将此事抛开。

    ……

    谁也没料到,谢云曦是如此迫不及待。没隔两日,便去了四皇子府。再之后,又去了两回。

    谢三一直暗中盯着四皇子府里的动静,很快便将此事回禀给谢明曦知晓。

    谢明曦接到消息后,眸光一闪,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谢云曦这个蠢货!

    李湘如只稍稍放了个鱼饵,她便这么一口吞下。

    前世谢云曦正经嫁入四皇子府,做了四皇子侧妃。虽不及正妃风光,到底是正经的侧妃。这一世,这般送上门去,摆明了是中了李湘如的算计!

    谢三禀报过后,便未多言。

    倒是余安,难得多嘴一回:“小姐,此事是不是要告知大老爷一声?”

    现在事情尚未曝露,谢钧若肯出面,说不定还能为谢云曦争个侧妃的名分。

    谢明曦淡淡道:“不必了。”

    谢云曦自己要作死,便由她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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