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五皇子和尹潇潇大婚的日子。
这一年多来,同窗们陆续出嫁。谢明曦也习惯了在大喜这一日早些去相陪。
尹潇潇是谢明曦见过的最磊落坦荡大方的新嫁娘,没有之一。
喜娘精心为尹潇潇梳妆。尹潇潇压根没看梳妆镜里的自己是何模样,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对谢明曦吐苦水:“今日天没亮,我便起身,想去练功房里练一趟刀法,我爹我娘都不准!”
谢明曦扑哧一声乐了:“今日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你还有心情练刀?”
一旁的喜娘和丫鬟们,也一起扭头偷笑。
尹潇潇挑了挑眉,理直气壮地说道:“练完刀沐浴更衣,谁能看得出来!”
谢明曦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尹潇潇也咧嘴笑了一笑,很快又老实承认:“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紧张。昨日一整晚都没睡好。早早便醒了,这才想着去练刀,让自己冷静一些。”
谢明曦忍住笑,安抚道:“谁都要经过这么一遭,你别担心。五皇子一定会对你好的!”
前世,五皇子和尹潇潇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这一世,她身为尹潇潇的同窗好友,自然清楚尹潇潇的性情脾气。不由得为五皇子捏了把冷汗。
果然,尹潇潇大眼咕噜噜一转,压低声音道:“他要是敢对我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他!”一边说着,一边示威般地握了握拳头。
谢明曦:“……”
喜娘和丫鬟们:“……”
众人很有默契地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谢明曦纯粹是看好戏不嫌事大,凑到尹潇潇耳边低语几句。尹潇潇眼睛倏忽睁大,迅疾面红耳赤,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只是,这一回,尹潇潇却是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了,只睁着明媚的双眸瞪着谢明曦。
谢明曦闷笑不已。
喜娘和丫鬟们:“……”
谢三小姐到底说了什么啊!
……
谢明曦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过分的。就是提醒尹潇潇,洞房花烛夜时,女子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到时候可别挥拳相向……
一想到那等羞人的画面,尹潇潇整个人如被热水煮熟的鸡蛋一般,浑身发烫,几乎快冒出腾腾热气了。
也因此,尹潇潇在接下来一系列行礼拜堂中,显得格外安静柔顺。
早已做足了心里准备的五皇子,颇觉惊喜。沾沾自喜地以为,尹潇潇平日看着凶悍泼辣些,其实心里一直有他。不然,今日怎么会这般喜悦娇羞?
满面喜气洋洋自得的五皇子,嘴不自觉地咧得老高,一张俊脸快放出光来。
盛鸿笑着揶揄:“五皇兄,你可别再笑了。再笑下去,这嘴都快咧到耳后了。吓着五皇嫂可不太好。”
五皇子死鸭子嘴硬:“我哪里笑了,你肯定是看错了。”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
三皇子也在逼着自己同众人一起笑,心中却如刀割一般。一直深藏在心底的不甘,汹涌袭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
他中意的姑娘,为何被五皇子抢了去!
四皇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三皇兄,你再用力,就被就要捏碎了。”
这一张口,众人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
三皇子城府颇深,只瞬间便恢复如常,随口笑道:“看五皇弟新婚大喜,我忽地想起自己当日成亲之喜来。竟也激动了几分,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果然笑了起来,一个个出言打趣三皇子:“我们早听闻三皇子殿下和三皇子妃情意甚笃,果然名不虚传。”
“三皇子殿下莫非是想抢五殿下的风头不成?”
“快点自罚三杯!”
三皇子颇为爽快,果然连饮了三杯,算是向五皇子赔礼。
五皇子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哪里会计较这些。
别人轮番来敬酒,五皇子也颇为狡猾,冲几位兄弟拱手:“几位皇兄,七皇弟,今日你们可得替我挡一挡酒。不然,我若是被灌醉了,今日连洞房的力气都没有,岂不是被人笑话?”
就连最沉默寡言的二皇子,听了这番话也笑了起来,断无不应之理。
三皇子硬生生挤出笑容,心里的痛楚晦涩,再次翻涌而来。心底忽地涌起一个可怕又骇人的念头。
总有一日,他要如愿以偿,重新夺回自己喜欢的女子。
……
五皇子满心欢喜地进了洞房。
五皇子明明没喝几杯酒,却故意将两杯酒倒在衣襟上,顿时酒气熏人。步履再略显紊乱些,十足十喝醉了酒的模样。
尹潇潇顶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耳力倒是格外敏锐。先听到紊乱的脚步声,然后,一阵浓烈的酒气飘来。
喝醉了正好!最好今晚没力气洞房!
尹潇潇不但没恼,反而悄然松了口气。
五皇子略有几分醉意的声音响起:“你们都退下吧!”
“殿下,还没喝交杯酒……”
“退下!”五皇子显然是瞪了过去,声音略略扬高。
丫鬟们不敢吭声,宫中派来的嬷嬷也没了言语,一起退了出去。洞房里,很快便只剩五皇子和尹潇潇两人。
尹潇潇等了片刻,却未等来五皇子挑盖头。
身边的床榻,忽地一沉。五皇子坐到床榻上,倏忽躺到了她的身边。不过片刻,便响起了鼾声。
尹潇潇:“……”
太好了!
真得喝醉了!
尹潇潇慌乱了一日的心神,彻底定了下来。索性自己揭了盖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转头,却见刚才还在打鼾的五皇子,竟已睁开眼,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五皇子眼神清明,唇边满是坏笑:“哟!这般情急,竟自己揭了盖头。该不是急着要和我圆房吧!”
哪里是醉了,分明是在故意使坏捉弄她!
尹潇潇不知是气是羞,俏脸腾得红了,一双明媚的大眼如星光一般熠熠闪亮,用力挥拳,重重落在五皇子胸口。
叫你嘴贱!
看我不揍扁你!
五皇子乐极生悲,被这一拳揍得差点岔了气,猛烈地咳嗽几声:“尹、尹潇潇,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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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可悲可叹。
五皇子也是自少时读书习武,天资聪颖。奈何文不及三皇子,武不及四皇子……现在还得多加一个七皇子盛鸿。
盛鸿一直随着廉夫子习武不缀。如今已自书院结业,开始临朝听政。坚持每隔三日去一回莲池书院。听闻连廉家兵法已学了大半。
五皇子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不是盛鸿的对手,从不自取其辱。
输给兄弟们不算丢人,连新婚妻子也打不过,可就真得悲催了。
五皇子略有几分狼狈地躲过尹潇潇的第二拳,以一个不甚优雅的姿势翻滚下榻,后退数步:“喂喂喂!我是成心让着你,你可别太过分了啊!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尹潇潇恼羞成怒,浓眉下的大眼瞪向五皇子:“要动手只管来,我还怕了你不成!”
五皇子:“……”
跳跃的红烛,一室的红色,满目皆喜。
俏丽明媚的少女,穿着红色的精致嫁衣,俏脸满是红晕,一双眼眸闪着生机勃勃的恼羞,就这么定定地瞪着他。
五皇子心里忽地涌起甜意。
之前那点恼意,不翼而飞。
“是我不好。”五皇子咳嗽一声,难得退让道歉:“我不该故意骗你捉弄你。怪不得你生气发怒。你要打我,只管动手,我绝不还手。”
五皇子态度一软,尹潇潇也硬气不起来了,略有几分讪讪地收了拳。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又有些别扭不自在。
五皇子瞥了面如桃花的尹潇潇一眼,心里似被什么挠着抓着一般,鼓起勇气上前,握住尹潇潇的手。
尹潇潇全身一颤,一张脸骤然红了起来。想抽回手,不知怎么地,全身却没了力气。以为自己用力喊出声,其实声若蚊蚁:“你放开我。”
五皇子咧咧嘴,厚着脸道:“我不放。”
又凑得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在尹潇潇的面上。
尹潇潇反射性地要躲开,却已被五皇子的手牢牢稳住了腰身。然后,一张同样满是红晕的脸孔凑了过来。
……
隔日。
新婚小夫妻一起进宫请安。
素来落落大方的尹潇潇,今日有些微妙的不自在。便连走路的姿势,也有几分别扭。
五皇子一脸神清气爽,颇为体贴地扶着尹潇潇的胳膊,一边低声笑道:“走路时慢一些。”
尹潇潇羞愤不已,飞了个白眼过来:“都怪你!”
都怪他!昨日晚上胡乱闹腾……害得她腰身背痛,双腿酸软无力。今日可得仔细小心些,免得在众人面前出丑。
五皇子心情好到无以复加,咧嘴笑道:“是是是,都怪我。”
尹潇潇又瞪五皇子一眼:“油嘴滑舌。”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般厚颜无耻?
五皇子闷声笑了起来。
小夫妻两个耍着花腔,待进了椒房殿,各自敛容端庄起来。只是,眉眼间的亲密,却是掩也掩不住。
昌平公主和驸马领着小郡主早早进了椒房殿,几位皇子和皇子妃也已至椒房殿。
五皇子夫妇先给帝后磕头见礼,然后是平辈之间见礼。
萧语晗身孕已有四个多月,腹部已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衣裙,秀雅的脸孔噙着温和愉悦的笑意,对着尹潇潇笑道:“还不快些叫我一声三嫂?”
尹潇潇见到好友熟悉的笑脸,紧张的心情陡然舒缓,俏皮地眨眨眼:“三嫂给我准备了什么见面礼?”
萧语晗抿唇一笑:“没见过主动要见面礼的。”
李湘如也笑道:“放心吧!怎么敢短了你的见面礼。谁不知道你身手最好。以后我们妯娌几个,惹谁都不敢惹你呢!”
众人一起善意地笑了起来。
轮到七皇子盛鸿,盛鸿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喊了一声五嫂:“不知五嫂为我这个小叔准备了什么见面礼!”
尹潇潇忍住啐他一口的冲动,笑着奉上见面礼。
盛鸿最是厚颜,竟又拱手冲建文帝作揖:“父皇,五皇兄也成了亲。接下来总该轮到儿臣了吧!”
建文帝被逗得哈哈一笑:“没见过你这般情急娶媳妇的。放心吧,朕已命礼部挑选吉日了。”
时间一久,身边亦有宠幸的美人,建文帝心里那点无法启齿的不快也就放下了。
盛鸿闻言大喜,忙行礼谢恩。
五皇子对盛鸿的举动颇有些不满:“七皇弟,你又跳出来抢我风头。等着你娶媳妇过门敬茶的时候,我定有回报。”
盛鸿哪里将这点小威胁放在眼底,立刻喊道:“五嫂,五皇兄这般欺负我,你可得管上一管。”
尹潇潇和盛鸿既是同窗,又曾一起习武几年,彼此之间十分熟稔,玩笑不拘。笑着应道:“你放心,回府之后我便揍他一顿替你出气。”
五皇子:“……”
……
建文帝最乐见儿子媳妇们一团和乐的情景,笑着说道:“这两年接连添丁进口,朕心甚慰啊!”
俞皇后含笑接了话茬:“皇上说的是。长卿过门一年便生下皇孙,是当之无愧的功臣。如今萧氏又有了喜讯,明年必将再为皇上添一皇孙。”
萧语晗略略羞红了脸。
李湘如笑容依旧,缩在袖中的右手骤然攥紧。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刺痛了掌心。
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储位之争,不见刀光剑影,却更惊心动魄。朝堂之上的事,她这个四皇子妃无法触及,也不必多管。
可身为儿媳,难免要争个高下。
赵长卿聪慧圆滑,嫁给二皇子数年,育有一子一女。因二皇子有口疾,与储位无缘。赵长卿也不掐尖争抢,人缘颇佳。
而她和萧语晗,虽是同窗好友,如今也因三皇子四皇子的储位之争,生出了微妙的争锋之意。
俞皇后偏心三皇子,连带着也抬举萧语晗几分。她在慈宁宫里格外有体面,又有李家之势,并不弱于萧语晗。
在萧语晗有了喜讯之后,这份平衡却被彻底打破。
俞皇后不时便在建文帝面前提上一提,建文帝心中自是欢喜。萧语晗风头正劲,她只能退让三分。
李湘如略略垂头,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目中闪过一丝决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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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李湘如亲自去了莲池书院。
谢明曦听闻李湘如来了,目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亲自相迎。
李湘如生得美丽端庄,今日更是妆容精致,举止优雅。冲谢明曦微微一笑:“有劳谢妹妹相迎。”
同窗几年,彼此熟知对方的性情脾气。
李湘如的笑意中,分明透露着不怀好意。
谢明曦眸光微闪,似笑非笑:“四皇子妃莅临,不知有何指教?”
李湘如轻叹一声:“你叫我一声李姐姐便是,何必这般生疏。”
不等谢明曦张口,又蹙眉叹了口气:“谢妹妹,我遇到了一桩极为难的事,不知该如何处置。思来想去,也只得先来找你了。”
呵呵!装模作样!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慢悠悠地应了回去:“四皇子妃都难以处置的事,找我又有何用?也太高看我了。”
李湘如目中闪过一丝快意,口中故意叹道:“此事关乎谢家声名。我也只得来找谢妹妹商议了。”
“昨日谢二小姐来府中做客,无意中将茶水溅落在衣裙上,只得进了客房换衣。却未想到,四皇子殿下昨日也在府中。一时不慎,误闯了客房……”
说到这儿,李湘如停了下来,目光定定地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震惊愤怒失望心凉羞愤……通通都没有。
谢明曦就像听了“今日天气不错”一般,毫无异样,主动为李湘如说了下去:“出了这等事,四皇子殿下总该负责。”
“谢云曦早已和谢家脱离关系,父亲也早已言明,不会再过问她的一切事情。”
“所以,只要谢云曦自己愿意为侍妾,随时都能抬进四皇子府。区区小事,四皇子妃还特意跑来告诉我,未免小题大做了。”
李湘如:“……”
李湘如被噎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别提多憋闷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等大事,为何谢明曦半分不恼?
谢云曦是谢明曦的亲姐姐,谢明曦即将为七皇子妃,谢云曦却进四皇子府为侍妾,连个侧妃的名分都没有。这是何等的羞辱!
为什么谢明曦竟一点都不在乎?
……
谢明曦耐心等了片刻,见李湘如还是没吭声,颇为善解人意地主动问道:“除了这桩小事,四皇子可还有别的事?”
李湘如:“……”
打脸不成,反被这般轻蔑嘲弄。
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李湘如将心里的闷气按捺下去,挤出一丝笑容:“谢妹妹竟半点都不介怀。这份胸襟气度,实在令人钦佩。只是,日后若姐妹相见,怕是少不得尴尬。”
“四皇子妃多虑了。”谢明曦悠然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便是有些尴尬,那个人也绝不是我。”
李湘如:“……”
一语双关!
饶是李湘如颇有城府,也觉得面孔发热耳后发烫。强做镇定地笑道:“谢妹妹放心,待谢氏进了府,我定会好生管束调教她,不会令她随意出现在你面前。”
谢明曦呵呵一笑:“那就多谢四皇子妃了。”
李湘如便是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了,言不及义地寒暄几句,便起身离开。
……
顾山长也很快知晓此事,神色骤然一沉,目中闪过怒意:“这个李湘如,怎么能这般行事!”
想为四皇子纳侍妾,纳谁不行,为何偏偏要算计谢云曦?
谢云曦到底是谢明曦的亲姐姐,这是有意令谢明曦难堪!今日竟还登门来耀武扬威,着实可恨!
“你怎么不让人给我送个口信?”顾山长怒道:“我若在此,绝不会轻饶过她。”
谢明曦半点没恼,倒是顾山长,被气得够呛。
“师父息怒。”谢明曦笑着安抚:“我已将她气走了,何须师父出马!”
顾山长怒气稍平,轻哼一声:“往日看她聪慧端庄,没想到,竟如此有心计。”
什么误闯客房,这等说辞,也就只能骗骗傻瓜了。
分明是李湘如有意设局,令谢云曦入坑。当然了,谢云曦也未必全然不知。只是迫切地想进四皇子府内宅,索性半推半就地入了觳。
谢明曦眸光一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希望李湘如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是。”
四皇子根本不喜女色。
李湘如自作聪明地往府中抬侍妾,自以为是贤良之举,却未必合四皇子之意。
更何况,四皇子生平最厌恶被人算计。误闯客房之举,在别人看来是一桩笑谈,对四皇子来说,可未必是什么愉快的事。
……
谢明曦所料未错。
四皇子确实极为恼怒。
他对谢云曦,从无好感。事实上,天底下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没什么区别。
娶李湘如为妻,是不得已之下的最佳选择。丽妃赏来的宫女,他亦无兴趣。李湘如说话犯了他的忌讳,他召宫女伺寝,便是给李湘如一个警告。
万万没料到,李湘如竟以为他喜新鲜美色,自作聪明地算计了他一回。
“误闯”过客房后,四皇子黑着脸离开,连着三日都没回府。
待回府后,便见李湘如温柔贤淑地前来相迎,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粉衣开了脸的年轻娇媚女子,不是谢云曦还能有谁?
四皇子心情陡然恶劣,冷冷瞥了李湘如一眼:“她为何会在这里?”
满心希冀的谢云曦,笑容陡然一僵。
李湘如也是一惊,忙笑着解释:“殿下三日前误进客房,虽说是无心之举,到底唐突了谢二小姐。”
“我已命人给谢府送了信,也知会了淮南王府。将谢二小姐迎进府来,安置在内宅。待日后怀了一男半女,殿下便给她个正经的侧妃名分。”
这些话,是李湘如用来哄谢云曦的。
否则,谢云曦如何甘心做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四皇子冷笑一声,打断了柔声细语的李湘如:“你给我闭嘴!”
“李湘如,你安心地做你的皇子妃。本皇子不会薄待你。再敢这般自作主张,本皇子饶不了你!”
说完,看也不看难堪的谢云曦和面色陡然泛白的李湘如,拂袖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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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
好端端地,四皇子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李湘如不敢置信地呆立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四皇子的身影远去。脑中如线团一般纠缠成结。
谢云曦面色更是惨然。
李湘如允诺过,日后定会抬她为侧妃。再者,自十二岁起,她便对四皇子悄然生出恋慕。她孤注一掷,忍受屈辱从后门进了四皇子府,做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没想到,四皇子根本没用正眼看她,神色中满是鄙夷和厌恶。
她要怎么办?
要如何在四皇子府立足?
她的选择,真得没有错吗?
谢云曦僵立许久,耳边才传来李湘如的声音:“云曦妹妹,四皇子殿下就是这个脾气。待过上一段时日,他自会消气。你不必惊慌害怕。”
真的是这样吗?
谢云曦看着勉强挤出笑意的李湘如,心里的惶惑之意越来越浓。可事已至此,她再无退路了。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谢云曦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惶恐按捺下去,挤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都是云曦不好,惹得殿下动雷霆之怒。”
李湘如定定神,笑道:“你先回屋子里歇下吧!我去书房看看。”
谢云曦只得柔声应下,退了出去。
……
李湘如倒是未曾亏待谢云曦,为她安排的院子,宽敞雅洁,在内宅中位置颇佳。寝室着意收拾过,比起谢云曦的昔日闺房,精致更胜一筹。
只是,身为侍妾,既无资格穿红色衣裙,寝室里的床榻被褥,也只用银红色。
谢云曦怔怔地坐在床榻边,回想起这些时日,忽然有些茫然。
仿若置身悬崖峭壁之间,往前一步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往后……她已没资格再后退了。不管前路如何,她都闯一闯。
如果永宁郡主还在,定会为她进宫相求,至少会为她争一个侧妃的名分进府。也不至于这般悄无声息地做了侍妾。
想及此,谢云曦鼻子一酸,泪水冲出眼眶。
没有永宁郡主撑腰,她便如飘零的浮萍一般,谁会将她放在眼底?
谢钧眼里只有谢明曦,这两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到了适婚之龄,也未过问她的亲事如何。淮南王府自顾不暇,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若不是她厚颜主动去走动,根本没人管她。
在此时,唯有李湘如对她伸出了手。
她明知这只手的主人未必是好心,却也要全力搏上一搏。
……
此时的李湘如,心情并未比谢云曦强到哪儿去。
她隐约察觉到,自己已做了一桩错事。
在她不知道之处,她犯了四皇子的忌讳。否则,四皇子不会当着众人的面,令她这般难堪……
成亲之后,四皇子私下虽然冷淡,在人前,对她还算敬重。这般动怒呵斥,还是第一回。
她快步走到书房外。
尚未伸手敲门,守在书房外的内侍安公公立刻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四皇子妃请留步。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进书房。”
李湘如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不肯就此退缩,冲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贴身丫鬟早有准备,将荷包塞入安公公手中:“请安公公行个方便,通传一声。”
安公公却似被烫了手一般,根本不肯接荷包,忙不迭地塞了回来:“这可千万使不得。殿下正在气头上,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进去通禀。还请皇子妃多多见谅。”
李湘如:“……”
李湘如一张美丽的脸孔,忽红忽白。
安公公心里颇为同情,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很快垂下头。
守在书房外的内侍们,也一个个低头不语。仿佛没看见四皇子妃难堪的面色。
过了片刻,李湘如才勉强维持着端庄的神情离去。
……
四皇子府里多了一个侍妾之事,原本只是小事。
奈何谢云曦身份特殊。此事一传开,立刻惹来众人瞩目。
谢钧是谢云曦的亲爹,众人少不得要在谢钧面前闲话几句。谢钧因此事气得两天都没吃饭,深恨谢云曦不争气。
若有侧妃名分,也就罢了。竟连名分也没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进四皇子府内宅做了侍妾!
简直丢尽了谢家的人!
奈何木已成舟,谢钧没能耐和四皇子较劲,也没那份心思为谢云曦出头。索性告了病假,回谢府“养病”去了。
别人顾忌四皇子冷脸,不会多说什么。
三皇子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着四皇子的面笑道:“听闻四皇弟新近得了美人。怎么着也该摆上两桌酒宴,邀我们兄弟登门喝上几杯吧!”
然后,又夸赞起了“贤惠”的弟媳:“李氏如此贤惠,主动为四皇弟充实内宅。四皇弟娶得如此佳妇,真是好运道。”
四皇子:“……”
四皇子这几日心情不佳,此时被三皇子戳了痛处,心情愈发恶劣,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三皇兄何必这般羡慕,我明日便送三皇兄几个美人。”
三皇子笑道:“这倒不必了。萧氏有孕之后,便挑了两个貌美的丫鬟开了脸,伺候我衣食起居。不必劳烦你巴巴地送美人来了。”
说到萧语晗,便是再刻薄之人,也挑剔不出毛病来。
四皇子听到有孕两个字,目光暗了一暗。
身为皇子,早日有子嗣,亦是竞争储位的一大优势。三皇子在子嗣上,又抢先了一步……他再不愿亲近女色,也得先有子嗣才行。
五皇子正值新婚情热,不愿掺和三皇子四皇子的口舌之争,张口笑道:“喝酒之事,我就不去了。”
盛鸿笑着揶揄:“莫非是担心内宅葡萄架倒了?”
五皇子颇好颜面,哪里肯承认自己惧内,立刻挺直腰杆道:“这怎么可能!我在府中,素来说一不二。你五嫂在我面前温顺如绵羊。”
盛鸿暗笑不已,乘胜追击:“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们一起去四皇兄府上,小酌几杯。”
五皇子骑虎难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四皇子:“……”
等等,谁答应请你们去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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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府。
新上任户部郎中不久春风得意的谢大人,此时一张俊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这个孽女!”谢钧眼里嗖嗖冒着火星,咬牙切齿:“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便是想进四皇子府,也该正经地谋划一番,以侧妃之礼进门。”
“现在这样算什么?”
“没名没分,一抬软轿就抬进了四皇子府的内宅为侍妾。”
“人都进府了,四皇子妃才打发人来送信。这分明是故意羞辱谢家,也是故意羞辱你这个七皇子妃!”
他这个亲爹颜面无光,无脸见人。谢云曦到底是谢明曦的姐姐,这等事传出去,谢明曦的声名岂不是也受连累?
谢钧越想越是愤怒!
特意回府“探病”的谢明曦,倒是比义愤填膺的谢钧平静多了,淡淡说道:“事已至此,恼怒亦是无济于事。”
“不过是被人说笑几句罢了,我并不在意,父亲也无需耿耿于怀。”
“自父亲和永宁郡主和离之日起,谢云曦便和谢家决裂,住进了永宁郡主府。淮南王不肯点头应允,不然,她早就改做姓盛了。”
“她自甘卑贱为侍妾,是她的事。父亲何苦忿忿不平!”
“若有人借着此事来取笑我,我定会让她知晓,什么叫自寻难堪!”
相比起谢钧的怒不可遏,谢明曦却平静淡然得近乎冷酷。提起谢云曦时冰冷无情,如陌生人一般。
谢钧高涨的怒火,也在谢明曦漠然的目光中渐渐冷却。
生母丁姨娘和同胞兄长谢元亭,都未能令谢明曦动容。一个谢云曦,又如何能撼动她半分?
谢明曦是真的心冷如铁!
他这个亲爹,自叹弗如!
……
沉默片刻,谢钧才低声道:“明娘,如果我日后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会这般毫不留情地扔下我这个亲爹不管不问吗?”
谢明曦定定地看了谢钧片刻,直看得谢钧心中悄然发凉,然后才微笑道:“父亲这般疼我。怎么会做出对不住我的事。”
谢钧:“……”
谢钧目光有些复杂,脸上露出慈父的笑容来:“这是当然。你聪慧能干,又这般孝顺听话。我疼你还来不及,绝不会令你失望。”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省心。
谢明曦笑了一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父亲告了几日假?”
谢钧苦笑一声:“我初进户部,同僚中眼热不服的着实不少。偏偏谢云曦此时又进了四皇子府做侍妾,便有人故意在我面前说起此事,落我的颜面。”
“我只得告假几日,避一避风头了。”
谢明曦淡淡道:“如果换了是我,我便趁着此事和谢云曦彻底断绝父女关系。免得日后谢家名声为她所累。”
谢钧:“……”
谢钧从来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区区父女之情,在他眼中,远不及自己的名声和前程要紧。
之前尚未走到这一步,是因为谢钧在犹豫,是否要在谢云曦身上下注。
万一四皇子登上储君之位,谢云曦再有机缘得宠,或是生下子嗣……说不得,日后谢家也能沾光捞些好处。也因此,谢钧才这般作态,故意告病回谢府养病。
也算是稍微缓和此事,来个装聋作哑。
可惜,谢明曦看出了他的用意,将话说得透彻明白。
谢钧就是想装傻,也不可能了。
……
谢钧咳嗽一声,挤出笑容解释:“明娘,你误会了,我并无左右摇摆之意……”
“父亲,”谢明曦微笑着打断谢钧:“你如今是四品的户部郎中,正经的六部实差。踏踏实实干上几年,日后或许还有再进一步的机会。”
“三皇子四皇子的东宫之争,三皇子已然占了上风。我敢断言,不出三年,储君之位必会定下,也必然会是三皇子。”
“三皇子一旦做了储君,四皇子日后处境,也最是尴尬艰难。谢云曦得不得宠,能不能生下子嗣,都无关紧要。”
“父亲是聪明人,自然该知道如何选择。”
谢钧:“……”
谢明曦唇畔含笑,温柔款语,没半分威胁之意。听在谢钧耳中,却是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
想到冲动蠢钝被人算计的谢云曦,再看看眼前自信从容算无遗策的谢明曦,相差何止千里。
有谢明曦在,谢云曦怕是再无翻身的机会。
不过,谢钧还是有些犹豫:“明娘,你为何这般肯定,皇上一定会立三皇子为储君?”
三皇子确实风头正劲,可这绝不意味着四皇子就无一争之力!谢明曦如何敢这般肯定?
谢明曦淡淡一笑:“因为,我相信俞皇后。”
谢钧:“……”
这个理由,确实足够了。
谢钧很快道:“我明日就回户部当差。”
……
四皇子府。
几位皇子联袂而来,李湘如闻讯后,立刻出来相迎。
天家重规矩礼数。二皇子三皇子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三弟妹,五皇子七皇子也拱手行礼:“我们兄弟冒昧前来打扰,有劳皇嫂费心了。”
李湘如这两日如被泡在苦水里一般,满心晦涩惶惑,一边挤着笑容应对,一边悄悄瞥向四皇子。
四皇子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不过,当着兄弟们的面,四皇子并未让李湘如难堪,淡淡吩咐道:“今晚我们兄弟小酌几杯,你让厨房做些好菜,备些好酒。”
总算是肯正眼看她了。
李湘如心里一松,忙笑着应下,告罪一声,退下去安排。
待安排好酒席后,李湘如又特意去了谢云曦的院子里。
谢云曦整日待在院子里,心中满是苦闷彷徨,却无处可诉。见了李湘如,便如亲人一般:“云曦见过皇子妃。”
“云曦妹妹,”李湘如亲亲热热地挽起谢云曦的手,低声笑道:“殿下今晚特意邀了诸皇子来喝酒,可见心情颇佳。”
“你快些梳妆打扮起来。待酒宴结束,我便引着殿下到你院子里来。今晚,也算是你和殿下的洞房花烛夜了。”
原本忐忑不安的谢云曦,听完这一番后,羞臊得红了脸,目中闪出娇羞又希冀的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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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皇子不管私下如何勾心斗角,当面却是一团和气,一派兄友弟恭。彼此间来往也是常事。
今晚众兄弟齐聚四皇子府,是为了恭贺四皇子纳美妾而来,自然一致“对付”四皇子。一个个轮番敬酒劝酒。
四皇子酒量再佳,也禁不住众人轮番灌酒,很快便有了醉意。
“四皇兄,我再敬你一杯。”盛鸿笑着举杯。
四皇子瞥了盛鸿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诛心之言:“我纳了谢二小姐为侍妾,七皇弟莫非觉得面上无光,这才频频劝酒?”
几位皇子无人张口解围,各自袖手看热闹。
盛鸿悠然一笑:“谢云曦早已和谢家反目,不再认谢钧为父。她做何人侍妾,都和谢家无关,更与我无关。四皇兄这句面上无光,不知从何说起?”
装模作样!
四皇子心中冷笑一声,原本对李湘如谢云曦联手算计自己的事情颇为恼怒。现在倒是扭转了想法。
内宅多养一个女子,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以后不妨就以谢云曦之事,不时膈应盛鸿和谢明曦一回。
想及此,四皇子心情颇有好转,举起酒杯,一口饮下。
……
酒宴散后,四皇子已有了七八分酒意。
不过,他在人前并无醉态。只目光略有几分涣散。
李湘如端了醒酒汤来,柔声道:“这是我亲自下厨煮的醒酒汤,殿下喝上一碗,醒一醒酒吧!”
李湘如在闺阁时从不下厨,嫁给四皇子后,倒是学着做了几道四皇子喜爱的菜肴点心。连带着也学会了煮醒酒汤。
可惜,这份体贴柔情,她没有诉之于口,四皇子也似无所察觉。
四皇子接过醒酒汤,随意地喝了两口,便摆在一旁。
李湘如又试探着笑道:“云曦妹妹进府也有几日了。殿下一直未曾召幸,不如今晚……”
四皇子张口打断李湘如:“今晚让谢云曦伺寝。”
李湘如:“……”
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尚未出口,就这么被堵住了。
原本以为要费尽口舌才能引着四皇子去谢云曦的院子,却未想到,四皇子本就有此打算……
李湘如心中醋海翻腾,面上还要挤出笑容:“是,我这就去安排。”
四皇子嗯了一声。
李湘如用力咬了咬牙,将心头的酸涩按捺下去。
当晚,四皇子歇在了谢云曦的院子里。
……
隔日,四皇子早早起身去上朝。
李湘如也照例天不亮就起身,为四皇子准备好早饭。未想到,早饭备好了,四皇子却未来。只打发内侍安公公前来送了个口信。
“殿下已在谢姑娘的院子里用了早饭,直接去上朝了。”安公公满面陪笑:“请四皇子妃自行用膳,不必等殿下了。”
李湘如:“……”
丽妃赏赐的那两个宫女,从未有此殊荣。
才短短一夜,四皇子便对谢云曦这般另眼相看!竟在她的院子里用早饭!
李湘如心头又酸又苦又气。不过,当着安公公的面,她绝不肯失态,露出皇子妃应有的雍容大度贤良得体的微笑:“劳烦安公公来送口信。”
贴身丫鬟早已奉上荷包。
安公公收得心安理得。无伤大雅的小事,四皇子妃问了,他说了也无妨。
果然,安公公半点没料错。李湘如故作不经意地打探道:“云曦妹妹初进内宅,对殿下的性情脾气还不熟悉。说话行事不知有无不妥之处。”
这是想探询谢云曦是否得了四皇子欢心。
安公公斟酌着言辞应道:“主子的事,奴才不敢多言。不过,以奴才看来,殿下今日和往常一样,并无不同之处。”
也就是说,四皇子待谢云曦平平……话说回来,便是她和四皇子新婚时,也未见过四皇子热络殷勤体贴。
四皇子冷漠如冰,对女色十分冷淡。谢云曦虽生得娇艳动人,怕是也未能真正入四皇子的眼。
四皇子主动临幸,或许也是想借此事膈应七皇子和谢明曦。
想通此节后,李湘如的心情并未好多少。
任哪个女子再贤良大度,亲手将自己的丈夫推到别的女子身边,心里很难不泛酸。更何况,李湘如善嫉又小气。所有的贤良端庄,都是装出来的……
“启禀皇子妃,谢姑娘来请安了。”丫鬟的声音,打断了李湘如纷乱的思绪。
身为侍妾,身份其实颇有几分尴尬。谢云曦和那两个丽妃赏赐的宫女又自不同,丫鬟们索性含糊地称呼一声谢姑娘。
李湘如回过神来,略一点头:“让她进来。”
……
过了片刻,谢云曦一脸羞怯地走了进来。
“云曦给皇子妃娘娘请安。”谢云曦裣衽行礼,蹲身之际,隐隐有几分别扭,一张俏脸羞窘地泛起红晕,如桃花一般娇艳。
那抹娇艳,如一根刺,深深刺进李湘如眼底。
李湘如将心头翻涌不息的嫉恨按捺下去,冲谢云曦笑道:“快些起身。”又吩咐丫鬟赐座。
在皇子妃面前,一个侍妾根本没资格入座。所谓赐座,也只是一个圆圆的木凳,谢云曦只能半坐着。
饶是如此,谢云曦也得感恩戴德,再次行礼谢恩。
又是那副牵扯到痛处的别扭模样!
昨夜四皇子醉酒之后,半点都不温柔,近乎粗鲁。谢云曦这副模样,绝不是故意显露出来刺李湘如的心。
李湘如暗暗咬牙,面上笑容愈发亲切温和:“我们姐妹说话,无需这般拘谨。”
待谢云曦坐下,李湘如又笑着说道:“殿下今日在你的院子里用了早膳才去上朝,可见对你颇为中意。你以后好生伺候殿下,待日后有了子嗣,我定会为你进宫,请封皇子侧妃之位。”
谢云曦听得满心欢喜,恭敬应道:“伺候殿下,是我分内之责。若我有不是之处,恳请皇子妃娘娘见谅。”
李湘如笑道:“你这般聪慧伶俐,只要肯精心伺候,如何会有不是之处。”
又命人看赏。
谢云曦接了丰厚的赏赐,又陪着李湘如说了半日的话,这才告退。
这一晚,四皇子又歇在了谢云曦的院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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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连着在谢云曦的院子里歇了三晚。
其实,四皇子只在第一晚让谢云曦伺寝,之后两晚连根手指都没碰过。
李湘如也深知四皇子对女色冷淡,绝无可能夜夜春宵。
知道归知道,每晚四皇子都去谢云曦的院子,已经足够令李湘如堵心的了。偏偏李湘如还不能表露出来。
谢云曦进府之事,是她一手操持安排的。她哪里还有脸去争锋吃醋?
很快,另一桩消息传入李湘如耳中。
户部郎中谢钧,在同僚提及谢云曦为侍妾之事时,竟张口宣称,已和谢云曦断绝父女关系。今后谢云曦做任何事,都和谢家无关。
李湘如听闻之后,心里一沉。
让谢云曦进府为侍妾,一是因为她迟迟没有身孕,又不愿丽妃插手四皇子府内宅,她索性主动为四皇子寻美妾。二来,则因为谢云曦是谢明曦的姐姐。让谢云曦做四皇子的侍妾,对谢明曦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没想到,谢明曦竟说服了谢钧。让谢钧在人前表态,和谢云曦彻底决裂。
这么一来,以后想以谢云曦来膈应谢家,怕是难以如愿了……
不过,倒是可以借此事压一压谢云曦。
李湘如眸光一闪,叫来贴身丫鬟碧桃,低声吩咐数句。
碧桃点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
当日下午,胭脂行色匆匆地进了屋子,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自碧桃那里,听说了一件事。”
谢云曦的院子里,也有八个丫鬟伺候。其中只有一个胭脂,是谢云曦带来的贴身丫鬟。
胭脂自少时起就跟在谢云曦身边,对谢云曦忠心耿耿。谢云曦进了四皇子府后,身畔只剩下胭脂,对她格外信任:“什么事?”
胭脂略一踌躇:“奴婢怕说了之后,小姐会不高兴。”
谢云曦瞪胭脂一眼:“别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
胭脂只得将碧桃闲谈时“无意间”透露的事情说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谢云曦便听得气血翻涌,一怒站起身来:“谁要他认我了?我早就不认他这个亲爹了!便是翻脸,也是我先翻的脸!”
胭脂唯唯诺诺应是,心里却暗暗叹口气。
以前闹得再僵,小姐到底是谢家女儿。可现在,谢钧是真得彻底撕破脸,当众不认小姐了。
一个没有娘家人承认撑腰的女子,在四皇子府内宅,还能有何依靠?
小姐该不是真以为四皇子妃会一直为她撑腰吧!
这么想,也太天真了。
四皇子妃对四皇子是何等上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小姐不得宠,日子难熬。得了宠,日后怕是更难熬啊!
只是,这等诛心的话,给胭脂十个胆子,胭脂也不敢说出口。只得顺着谢云曦的话音说道:“小姐和谢家早就没瓜葛了。亏得谢大人有脸说这等话。”
谢云曦口中说不介意,心里其实又恼又恨,介意得不得了。偏又无可奈何。
谢钧能在众人面前说,我不认谢云曦这个女儿了。她要往哪儿说去?
她如今身为侍妾,整日待在内宅里,根本没机会出现在人前……就是有这个机会,她也没那个脸见昔日闺阁朋友。
怎么着也得等她怀上身孕,被抬做四皇子侧妃,再风风光光地露面。最好是四皇子被立为东宫,她便是太子侧妃……或许日后,她还会成为后宫最得宠的嫔妃。
到那时,她一定要回谢府,看着谢钧悔不当初,匍匐在自己脚下告饶求情……
谢云曦遥想一番,情绪终于渐渐平静。想了想低声道:“从今日起,我每日都去给四皇子妃晨昏定省。”
她一无所靠,所能依仗的,也只有李湘如了。
胭脂也低声道:“小姐,奴婢多嘴说一句。若殿下再来,小姐也该劝着殿下一些,让殿下多去四皇子妃的院子里才是。”
身为侍妾,抢了皇子妃的宠爱和风头,在内宅里,岂能安稳长久。
谢云曦神色中有几分难言的晦涩,点了点头。
……
事实证明,谢云曦想得太多了。
四皇子压根没将内宅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他进谢云曦的院子,是对李湘如稍作惩戒,也是有意膈应谢家人。待谢钧当众宣布和谢云曦彻底决裂后,四皇子对谢云曦也失了兴致。
之后一连半个月,四皇子再未踏足谢云曦的屋子。
不止是谢云曦,便是李湘如的院子,四皇子也未去。丽妃赏的两个宫女,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没盼到四皇子莅临。
近来朝事繁忙,六部事务繁多,四皇子人在兵部,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每每深夜才回府,直接便宿在书房里。
李湘如心中幽怨,却也无可奈何。
兄长李默,领着新婚妻子方若梦一起登门。
李湘如打起精神,笑着招呼兄嫂:“大哥,大嫂,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惦记着你们呢!”
方若梦和李湘如同窗几年,总有些同窗情谊。如今两人又做了姑嫂,倒是比以前走动得密切多了。闻言笑道:“我们也惦记皇子妃,今日得了闲空,便登门来了。”
李默目光一扫,略略皱了眉头:“妹妹,你似乎又清瘦了一些。”
李湘如鼻子微酸。
眼看着萧语晗的肚子一天天地隆起,她的心便如油煎一般。奈何四皇子就是不到她的屋子来。心中焦虑之下,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这等话,便是对着兄长嫂子,她也实在说不出口。
“天气渐渐转凉,我胃口不及从前,这才清减了一些。”李湘如神色自若地笑道:“大哥不必为我担心。”
李默对四皇子颇有几分不满,轻哼一声。照例又要数落四皇子一通。
方若梦立刻冲李默使了个眼色。
李湘如既要面子又逞强,且对四皇子痴心一片。李默一张口就说四皇子的不是,只怕李湘如不但不领情,还会心生不满。
这也是天底下女子的通病了。便是丈夫待自己不好,也不乐意听别人贬低自己的丈夫。李湘如更是其中翘楚。
何苦嘴贱讨人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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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略有些几分悻悻地住了嘴。
方若梦握住李湘如的手,柔声轻语道:“总之,你要多保重自己。你虽已出嫁,在我和夫君的眼里,你永远都是李家的女儿。不管遇到何事,都有娘家人为你撑腰。”
这话说得含蓄又体贴,更顾全了李湘如的颜面。
李湘如听着格外入耳,冲着方若梦笑了一笑:“大嫂这份心意,我心领了。日后若有为难之处,我自会向大哥大嫂张口。”
方若梦抿唇一笑:“一家人,何须说这等见外的话。”
姑嫂两个,有说有笑,分外投契。
李默看着眉眼柔和的方若梦,心里分外妥帖。
方若梦嫁入李家几个月,孝敬公婆,敬重长辈,尽心伺候他这个夫婿,对着平辈的兄弟姐妹分外亲善。和妹妹李湘如,也相处融洽。
或许,他一开始并未特别中意她,也谈不上如何喜欢。可日渐相处,夫妻间的情意却越来越深厚。
李湘如对这个娘家长嫂,也颇为满意。
什么嫡出庶出,人都嫁进门了,也不必再提了。
方若梦性情温厚,待人热忱,又因自小庶女出身,格外会看人脸色说话行事。半点长嫂的架子都没有,着实无可挑剔。
……
闲话片刻,方若梦才委婉地问起了谢云曦之事:“……听闻谢二小姐进了四皇子府。”
此事,全京城都知道了。李家焉有不知之理?
丽妃赏赐两个宫女进府,李家不便多言。李湘如尚未怀上子嗣,竟主动为四皇子纳美妾,还是谢家的二小姐!
谢钧已当众宣言不再认谢云曦这个女儿。这等事,被众人当做笑谈。对李湘如的名声,也着实不太好听。
李湘如素来珍惜名声,为何做出这等得不尝失的事情来?
李默说话比方若梦直接多了:“妹妹,你到底发什么昏?谢云曦以前一直都是谢家嫡女,便是变嫡为庶,也是谢明曦的姐姐。”
“你就是想为四皇子纳妾,也该去寻一个门第低微的闺阁少女。怎么将主意打到了谢云曦身上?”
“你和谢明曦那点昔日恩怨,早该放下了。哪里值当你一直嫉恨于心……”
李湘如笑容有些僵硬,先迅速瞥了方若梦一眼,然后才张口打断李默:“大哥!此事事出有因,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和谢明曦没半分关系。”
方若梦和谢明曦一直交好。
李默当着她的面直言无忌,别说李湘如不自在,便是方若梦也有些尴尬。
罢了!人家亲兄妹言谈无忌,她这个外人,何必夹在其中?
方若梦起身,略有些歉然地笑道:“对不住,我要暂退片刻,去更衣。”所谓更衣,是方便的委婉说辞。
兄妹两人心里各自揣着一肚子闷气,一时无暇顾及方若梦,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方若梦面上微笑如常,心里却也有些气闷。
新婚之后,夫妻两人相处日渐融洽。可在李默心底,到底是李湘如这个妹妹更要紧。
……
方若梦一走,兄妹两人说话再无顾虑。
李默沉着脸道:“你这件事,做得实在欠妥。谢二小姐也是名门闺秀,便是要进府,也该有侧妃的名分。你偏偏让她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这是在打谢家的脸!也是故意令谢明曦和七皇子难堪!”
“可惜,谢家及时应对。现在,成了笑话的是谢云曦,还有你李湘如!”
“你好好做你的四皇子妃,要紧的是先怀上子嗣,生下皇孙,站稳脚跟!你和谢明曦置什么气?”
“就算谢明曦被人暗中取笑,与你又有什么好处?七皇子到底和你同窗一场,如今又是你的小叔,你这般对付谢明曦,见了七皇子,你该当如何?”
“李湘如,你是不是被嫉恨冲昏了头?”
李湘如气结:“大哥,你到底是向着我,还是向着谢明曦?不对,我看你是对七皇子念念不忘吧!怪不得一张口就质问我……”
“李湘如!”李默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你就是这般想自己的亲生兄长的吗?”
“外人说些没影子的话来抹黑我,我纵然气恼,也未放在心上。原来,你心里也用这般龌龊的念头揣度我!”
“你以后别叫我大哥了。我没你这样的妹妹!”
李湘如一个冲动之下,说话失了分寸。本已有些悔意,被李默这般怒目恶言相向,积压了数日的闷气混合着火气,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不叫就不叫,离了你这个兄长,我照样过得很好。”
李默怒不可抑,一张俊脸忽红忽白,最终定格为愤怒的潮红:“好!好!好!你不愿认我这个大哥,我也不高攀你这个四皇子妃!我现在就走!”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湘如也在气头上,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过了片刻,方若梦从客房回了内堂,不由得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李默去哪儿了?
李湘如一肚子火气,也没了心情敷衍方若梦,冷然道:“大哥和我吵了一架,已经走了。”
方若梦:“……”
……
李默一怒之下,回了李府。
李夫人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方氏呢?”
李默:“……”
完了!他一气之下跑了回来,竟忘了方若梦还在四皇子府!
李夫人一看便知不对劲,皱起眉头:“莫非是方氏举止言谈失礼,惹得你不快?”
再和蔼的婆婆,对儿媳也会存着挑剔之心。
方若梦没随李默一起回来,李夫人第一个反应便是方若梦言行不妥犯错。压根没以为是儿子扔下了儿媳。
李默颇为心虚,立刻道:“不是,不怪她。”
李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你早上高高兴兴地去四皇子府,莫非是和湘如闹得不愉快了?”
一个是字差点冲口而出,李默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左顾言它地说道:“我这就去接若梦回来。”
什么也没说,便又匆匆走了。
李夫人心中不痛快,少不得要将这笔账“算”到了方若梦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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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方若梦,已到了莲池书院。
出了四皇子府后,她独自在马车上无声哭了片刻。
她不想回李府,也不愿回方家。忽然有种天下之大,自己竟无处可去的凄凉。当丫鬟在马车外询问时,她脱口而出:“去莲池书院。”
在那一刻,她才霍然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将莲池书院当成了娘家。顾山长和谢明曦,俱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再勇敢再坚强的人,也有受伤的时候,也需要人关心抚慰。
方若梦站在莲池书院外,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三间店铺,黯然低落的情绪,瞬间被治愈了大半。
这世上,唯有自己的私房靠得住,永远不会辜负自己!
当日拿出所有积蓄,租下这三间店铺,无疑是她生平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短短半年多,便已回本。日后靠着这三间铺子,也足够她衣食无忧了。
方若梦心情颇有好转,索性去各家铺子里转了一圈,买了一堆或有用或一时用不着的东西,心情又好了几分。
然后去林微微的铺子里,买了几盒精致的点心。这才进了莲池书院。
……
听闻方若梦前来,谢明曦也有些几分讶然,笑着迎了出来:“方姐姐,你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往日方若梦总会提前一两日送帖子来。像这般临近正午忽然前来的,还是第一回。
方若梦抿唇一笑:“闲着无事,厚颜来蹭一顿午饭。”
又笑着奉上点心:“这是林姐姐铺子里新出的点心,我特意买了几盒,你和山长尝上一尝。”
谢明曦目光掠过方若梦微红的眼眶和强颜欢笑的脸,心中隐约猜出几分,却未说穿。顺着方若梦的话音笑道:“我这便打发人去厨房说一声,今日中午多备几道菜肴。”
“有夫子告假,师父去代课,待散学了才能回来。”
莲池书院今年多收了二十多名学生,琐事也多了不少。好在有谢明曦相助,顾山长才能忙得过来。
每逢有夫子告假,顾山长代课也成了惯例。
方若梦笑了起来:“礼乐书数御射,山长样样擅长。代哪门课都无妨。说不定,大家都盼着山长去代课呢!”
说起来,这也是莲池书院里广为流传的笑谈了。
顾山长为人严肃,上课时却半点不古板,活泼热闹有趣。也因此,众学生都喜欢顾山长代课。
谢明曦和方若梦对视一笑,相携进了屋子里说话。
方若梦只字不提李默,也不提自己受了闷气之事,谢明曦便做不知,和她说些闲话解闷。
方若梦面上的阴郁之色很快褪去,笑容也变得明亮起来:“谢妹妹,你和七皇子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上元节后。满打满算,也只剩三个月了。你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说起婚期,也有一桩趣事。
礼部原本择了吉日,是在来年六月。
七皇子颇不乐意,硬是拉着四皇子去了岳尚书家里“小坐”。连着“小坐”三日,岳尚书熬不住了,主动问道:“七皇子殿下每日来岳府做客,老臣自是欢迎。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老臣?”
七皇子立刻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和岳尚书商议婚期之事。想提早一些,却又不好意思张口。”
岳尚书:“……”
岳尚书面对七皇子的厚脸皮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退让,将吉日改到了正月十八。
此事传进建文帝耳中,建文帝少不得责备了七皇子一回:“……迟半年早半年,都是你的媳妇,还能跑了不成!这般闹腾,成何体统!”
七皇子一本正经地拱手请罪:“父皇说的是,是儿臣太过心急,半年也不愿多等。请父皇责罚!”
婚期已经改了,还能怎么责罚?
建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是训斥一顿罢了。
……
七皇子靠着厚脸皮,硬是将婚期提前半年,此事也被众人引为笑谈。方若梦此时提起,不无打趣之意。
可惜,谢明曦脸皮厚度丝毫不弱于未婚夫婿,半点不见害臊,悠然笑道:“准备嫁妆这等事,由祖父祖母父亲他们操心便是。我有什么可忙的。”
谢明曦是真得半点都不忙。
谢家家底薄,再如何精心操持,嫁妆也无法与诸皇子妃比肩。好在谢明曦私房丰厚,身家百万,到时候一并带进七皇子府便是。
待嫁的女子,无非是亲手做些针线活。谢明曦什么都擅长,唯独女红平平。索性不费这份心,重金聘了两个京城有名的绣娘做绣活,到最后亲自填补两针便是。
自婚期定下之后,顾山长便让她一心待嫁,不让她沾手书院俗务。
如此一来,谢明曦依然过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悠闲生活。
人和人,真的是天生不同,羡慕不来啊!
想到自己待嫁时的紧张忐忑忙碌,再看看谢明曦此时的洒脱自得,方若梦忍不住笑着叹了一句:“谢妹妹,我真是羡慕你。不管到了何时,你总是这般从容不迫,智珠在握。”
谢明曦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应道:“我天性好强。心里再惶惑不安,面上总要装得若无其事。”
方若梦:“……”
方若梦和谢明曦对视片刻,然后挫败地叹了口气:“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今日掩饰得极好,不会被你察觉。”
谢明曦微微一笑:“别说瞒不过我,便是师父面前,你也一样瞒不过去。”
方若梦无言以对。
“你有什么烦心事,想说便说,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
谢明曦目光柔和,放缓了声音:“方姐姐,你不想回方家,不愿让娘家人知晓自己的不顺遂。以后便回莲池书院来。便是我日后出嫁,我也一样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娘家。”
方若梦用力点点头,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能让一向坚强的方若梦这般伤心难过,除了李默那个混账,也没别人了。
谢明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哼一声,将这笔账记到了李默身上。
……
顾山长散学归来,见方若梦也在,颇为高兴。
方若梦不欲令顾山长担心,早已编好说辞:“我今日闲着无事,想念山长和谢妹妹,便厚颜来了。希望山长别嫌我唐突冒失才是。”
之前的泪痕,早已擦得干干净净,又特意用湿毛巾敷了眼。不仔细看,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顾山长自不会介怀,笑道:“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不管你们是否出嫁,在我眼里,你们永远都是莲池书院的学生。我永远是你们的山长。”
短短两句话,听得方若梦眼眶一热,声音哽咽:“山长……”
顾山长一怔,迅速瞥了谢明曦一眼。
方若梦这是怎么了?往日可不是这等说哭就哭的性子。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回了个眼色。
今日方姐姐情绪易波动起伏,师父就别多问了,权做不知便是。
顾山长心中了然。
出嫁之后,如何能和在娘家时候相比?便是矜贵如俞皇后,也受了李太后数年磨搓。方若梦身为儿媳,在夫家立足,难免要受些闲气。
说到底,还得怪李默。没护好自己的媳妇。
顾山长误以为方若梦受了婆婆闲气,少不得明里暗里安抚几句。
方若梦自不会出言解释,不管顾山长说什么,都温顺点头应下。
顾山长见她这般柔顺,又有些不满:“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好性子太软,一味迁就别人。时日久了,别人只会将你的退让当成理所当然,因为你的好脾气彻底无视你的存在。”
“该硬气的时候,只管挺直胸膛。人只有自立,才会博得别人的尊重。否则,谁会将你放在眼底?”
方若梦默默品味片刻,由衷叹道:“山长的教诲,振聋发聩,学生都记下了。”
孺子可教。
顾山长满意地点点头。又特意拿谢明曦举例:“你就得学一学明曦。该是我的,寸步不让。不是我的,我想要也得给我。”
方若梦:“……”
山长,你这偏心简直没边了吧!你的爱徒在你眼里,真是无处不好啊!
谢明曦:“……”
师父,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
三人有说有笑,颇是愉悦。
就在此时,若瑶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禀报:“李公子在莲池书院外,求见山长,山长可愿见上一见?”
李默的名字一入耳,方若梦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一淡。
顾山长眉头皱了一皱。
谢明曦目光掠过方若梦和顾山长,然后张口道:“你去告诉李默,就说师父不想见他。”
顾山长没吭声,方若梦也没为夫婿说情。
若瑶点点头退下。
之前融洽的气氛,此时有些冷凝。
谢明曦笑着打破沉默:“我这边吩咐下去,让厨房上菜。我们今日可以小酌几杯。”
叶秋娘怀了身孕之后,不宜再下厨。谢明曦又花重金,聘了两位名厨来。这两位名厨,皆厨艺精湛。一个擅长做菜,另一个擅做点心羹汤。
方若梦打起精神笑道:“我酒量不佳,只能饮两杯。”
顾山长笑道:“我下午还要上课,也不宜多饮。”
谢明曦挑了挑眉:“我除了待嫁,无事可做,倒是可以多喝几杯。”
此言一出,逗得方若梦和顾山长开怀一笑。
……
一个时辰后。
酒足饭饱,方若梦心情愉悦地告辞。
谢明曦亲自送方若梦到了书院外。
不出所料,李默果然一直在书院外等着。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穿着绯色锦袍的李默,俊美倜傥,气度风流。一双略显狭长的桃花眼,却未像往日那般浮着笑意,焦灼急切中,透着自责和颓然。
见了方若梦的身影,李默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快步迎上前。
方若梦看着疾步而来的夫婿,心中没多少欢喜。
李默其实是一个尽责的夫婿,待她也颇为尊重。可这份尊重,和那种发自内心的狂热痴恋是不一样的。
当年的李默,对“六公主”是那样的痴心情深。
现在的李默,对她这个妻子尊重友善……也仅此而已了吧!所以,他在一怒之下,竟忘了她还在四皇子府,一个人独自离去。
也可见,她在他的心中是何等分量了。
谢明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方姐姐,你若不想回李府,我便送你回方家住几日。”
李默:“……”
李默脚步一顿,神色间满是尴尬。
方若梦定定神,冲谢明曦轻笑:“不必了,夫君来接我,我和他一起回府。”
嫁出门的女儿,哪能这般任性地回娘家住下。若闹到长辈们耳中,李默要吃挂落,她这个儿媳,也会被婆婆迁怒。
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谢明曦暗暗心疼方若梦一回,看李默愈发不顺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劳李公子在此久候了!”
李默在人前拉不下脸,咳嗽一声道:“也没等多久。”
然后,迅疾冲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
还不赶快说“我们公子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在这儿等着”?
可恨的是,小厮今日偏偏谨记不得多嘴的吩咐,像锯嘴葫芦一般,愣是没吭声。气得李默想伸脚踹人。
方若梦并未令李默难堪太久,轻声道:“我这便和你一起回去。”
妻子这般善解人意,李默愈发心虚难安,顾不得颜面,低声道歉:“若梦,对不起。我之前被气昏了头,竟忘了叫上你一起离开。直到回府了,我才惊觉。我又去了四皇子府,听闻你早已离开。我便猜你来了莲池书院,立刻又过来……”
“不用解释了。”方若梦淡淡一笑:“我没生气。谢妹妹这里的厨子极好,做出来的菜肴美味可口。倒是比在四皇子府里用午饭更自在。”
李默:“……”
谢明曦暗暗为方若梦道好。
这番话柔韧有力,虽不刻薄,却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立场。
如何沟通,是夫妻之间的事,谢明曦并无插嘴的打算。冲方若梦笑道:“李公子来接你,我便不送方姐姐了。”
方若梦笑着嗯了一声。
谢明曦转身进了莲池书院,继续悠闲待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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