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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个月来,兵部里的动静着实不小。所有人都被严查。尤其是武库司,从上至下都被看押问审,整整一个月都未露过面。

    朝中官员多有门生故交,彼此消息相通是常事。兵部却是例外,从上至下都是武将出身。皇室宗亲勋贵子弟进兵部的,也不在少数。

    文官们想从兵部里打探消息,绝不是易事。

    也因此,众官员只隐约听闻兵部有数名官员被看押问审,除此之外,便再难打听什么消息。

    此时天子问询四皇子,众官员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过去,竖长耳朵,唯恐听漏了半个字。

    四皇子身量颇高,身姿挺拔,为诸皇子之冠,沉凝的声音里透着冷厉:“启禀父皇,儿臣和吴尚书严查多日,查出那三架弓弩确实出自兵部武库司。”

    “两个月前,值守武库司的丁主事,并未留守库房。而是私自溜出去喝花酒,直至天亮时才回。其余三个值守的低等武官,在子时过后被一个姓周的主事引着离了库房,躲在屋子里掷骰子赌钱。一个时辰后,才回库房。”

    “隔日,他们几个才惊觉武库司的库房里少了三架弓弩。”

    “他们几个心中惊惧惶恐,却不敢声张。丁主事唯恐自己渎职之事被察觉,伙同这三个低等武官一起将此事瞒了下来。在武库司的库房记录上,将这三架不知被何人偷走的弓弩记做损坏。一时无人察觉。”

    “没曾想,后来这三架弓弩,竟出现在刺客手中,在七皇弟大婚之日行刺七皇弟。万幸七皇弟安然无事,否则,便是将这几个渎职的混账千刀万剐,也不解其恨!”

    说到最后,四皇子的声音满是愤怒,那张常年冷漠的俊脸,也显得格外激动。

    呵!

    演技真是精湛!自己平日倒是小看他了!

    盛鸿心中冷笑不已,面上露出感激感动之色,上前一步拱手道:“为了臣弟之事,四皇兄不辞劳苦,在兵部里整整待了一个月,彻查此事。臣弟感激不尽!”

    四皇子一派兄长风范,正色应道:“这是为兄分内之责!说来惭愧,为兄严查审问,也只查出弓弩的来处和遗失的缘由。弓弩到底是被何人偷走,为兄一直未查明。”

    然后,一脸愧色地拱手向建文帝请罪:“儿臣办事不力,恳请父皇降罪!”

    一直未曾出言的兵部吴尚书也羞愧着一张老脸,沉声请罪。

    吴尚书亦是武将出身,当年骁勇善战,和已逝世的廉老将军齐名。年至五旬时,被提为兵部尚书。至今已有十余年。

    大齐朝中重臣共有二十余位,五位阁老里最年长的是陆阁老,六部尚书里,最为年长的便是六十五岁的吴尚书了。

    吴尚书年轻时受了不少伤,如今年迈,身体远不如从前,时常告假在府中养病。致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吴尚书已经是黄土入半截的人了,自不会和正当少年意气风发颇得圣眷的皇子争权。也因此,四皇子接受兵部颇为顺利。短短一年多,已足够四皇子在兵部安插不少人手。

    这才有了今日朝堂上的这一出好戏!

    ……

    不管众官员心中如何揣度作想,此时此刻,无人出声质疑四皇子说话是否属实。

    明眼人一看便知,七皇子遇刺之事,和皇储之争有关。身为普通官员,压根没掺和的资格和必要,待在一旁等着看好戏便是。

    果然,三皇子忽地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四皇弟辛苦彻查一个月,揪出这四个渎职的混账,儿臣本不该多言。只是,儿臣知晓一事,和此事密切相关。不得不禀明父皇。”

    四皇子心里骤然掠过阴云。

    三皇子忽然出声,绝不是什么好事!

    建文帝显然也有些意外,张口问道:“是何事?”

    三皇子先是歉然地看了四皇子一眼,然后才道:“昨日晚上,有一少年持着一封密信来了我府中。这少年姓丁,单名一个闯字,正是丁主事的长子。”

    “他将密信呈至我面前,说是密信上记录了丁主事被收买之事。他不愿让父亲担下首恶之声名,更不愿见亲爹死得不明不白。这才豁出性命将密信拿了出来。求我将密封呈到父皇面前。”

    “儿臣当时颇为惊疑,怒叱他一顿。便要将他撵出府去,没想到,话刚出口,他便一头撞到了墙上,以死明志。万幸有护卫及时拦下,这个丁闯受了重伤,倒未殒命。”

    说到这儿,三皇子轻叹一声:“丁闯性情刚硬不畏死,豁出性命也要求我将密信呈至圣前。儿臣心中不忍,只得应下。”

    建文帝拧着眉头,沉声道:“那封密信何在?”

    三皇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恭声说道:“儿臣已将信带来了。请父皇一阅!”

    卢公公上前,恭敬地以双手接了信,然后呈至圣前。

    那封信被封得严严实实,并无拆封过的痕迹。建文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拆了信。信纸共有三张,写得密密麻麻。

    建文帝目光一扫,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陡然沉了下来。

    建文帝看信,众官员不敢吭声,便暗中打量四皇子。

    四皇子面色还算镇定,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他在兵部收买人心,这个丁主事,便是第一个向他投诚的。丁主事品级不高,却掌管着武库司的库房。

    他之前所禀报的事,都是真事。

    引着丁主事去喝花酒的,是兵部另一个主事。引着三个看守库房的人掷骰子赌钱的,也是盛渲安排的人。

    最后弄走三架弓弩的,是盛渲本人。

    他不愿让盛渲顶罪,只得将丁主事等四人推出来做替死鬼。之前他向建文帝禀报的,皆是真事,有人证有物证。便是刑部再审一遍,也是同样的结果。

    眼看着此事就要解决,没曾想,三皇子节外生枝,忽然冒出一个密信来……

    用脚底板也能想得出来,这封“密信”,一定是对付他的利器!

    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满朝的文武官员,心中暗暗思忖揣度。

    除了正在看信的建文帝,便只有盛鸿和三皇子知晓信中内容了。

    这封信,当然是伪造出来的。

    丁主事贪财好色,行事却格外谨慎。向四皇子投诚后,其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两个月前的夜晚,被同僚喊出去喝花酒。压根就没疑心到四皇子身上。

    直至第二日,库房里少了三架弓弩,丁主事才惊觉不妙。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声张。和另三个人商议过后,悄悄改了库房记录。只要无人严查彻查,此事便会被彻底压下,不为人知。

    却未料到,三架弓弩竟在七皇子大婚之日出现在刺客们手中。

    丁主事心焦如焚,面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法子,便被四皇子关进了兵部大牢里严加看管用刑审问。

    短短数日,丁主事一条命已经去了半条,不得不如实招认。

    丁主事也不是蠢人,已经料到自己做了替死鬼顶罪羊,心中不是不怨恨。奈何身在牢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伸冤也无处可诉。再者,他渎职是事实,更改库房记录也是事实,算不得冤枉。

    用刑逼他认罪的同僚,趁着无人时低语:“老老实实认罪,给你个痛快。若是胡乱攀咬,你的妻儿老少,也没活路。”

    丁主事只得含恨认罪。

    丁主事压根没机会见到自己的妻儿,自然也不可能将这等密事相告。

    好在这世上总有“热心人”。

    盛鸿找了擅长模拟他人笔迹之人,将丁主事的“苦衷”尽数写在信上,之后又暗中安排人去了丁家。

    丁主事出事之后,丁家早已乱成了一团。丁家长子丁闯,今年十五岁,正是热血冲动之龄。被许下的前程打动之后,便有了昨晚这一出“死谏”。

    至于三皇子,现成的好事送上门,既能剪除四皇子的羽翼,又能削四皇子颜面,焉有不应之理。

    精心谋划之下,今日朝堂之上,堪称好戏连连。

    ……

    看完信之后,建文帝的面色已森冷如冰,目光冷冷地掠过四皇子的脸。

    四皇子心里一紧,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异样,露出一脸疑惑:“不知这封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是否真与此案有关?”

    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建文帝不想曝露家丑,只冷然道:“此事容后再议!”

    然后看向陆阁老:“陆阁老,今日朝中还有什么事?”

    陆阁老何等圆滑老道,立刻启奏:“老臣确实有一事回禀。再过两日,春闱便将放榜。之后便是殿试。往年殿试的题目,皆是皇上亲自所出。不知今年春闱,皇上是否按惯例出题……”

    三年一次的科举取士,是大齐盛事。待过了殿试后,这些天子门生便会分派至各部,从低等官员做起,成为大齐官场里的新生力量。

    今年的春闱,参加考试的举子为历年之冠。其中更有陆阁老李阁老赵阁老的嫡孙,朝中官员子侄参加的也不在少数。

    陆阁老一提此事,顿时引来众人注意。

    建文帝神色略一缓和,随口笑道:“朕会亲自出题。”

    目光掠过众臣的脸,又笑道:“朕听闻今年有不少出众少年参加春闱,朕也愿看到这些出色少年出现在金銮殿,成为天子门生。”

    众臣立刻拱手,齐声应是。

    之后,便是众臣启奏议事。

    无人再提及刺客之事,也无人多看诸皇子一眼。

    三皇子不动声色地和盛鸿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色。

    这一封密信,已经彻底激怒了建文帝。这一回,四皇子不脱层皮,休想安然过关了。

    ……

    椒房殿内。

    谢明曦今日进宫请安,赵长卿李湘如尹潇潇俱在,做完月子的萧语晗今日也进了宫。

    俞皇后对诸儿媳还算宽厚,尤其是三皇子妃萧语晗,更是高看一眼处处抬举。

    问了一回芙姐儿后,俞皇后又看向李湘如,不轻不重地敲打几句:“李氏,你嫁进四皇子府也近两年了吧!”

    “萧氏已生下一女,尹氏也怀了身孕。谢氏进门只一个月,暂且不提。唯有你,过门这么久,一直没有喜讯。”

    子嗣二字,一直是李湘如的痛处。

    丽妃说上几句,也就罢了。俞皇后还是第一次提及此事,无疑是在一众儿媳面前揭了李湘如的脸面。

    李湘如面颊火辣辣地,忙起身告罪:“都是儿媳的过错,请母后降罪。”

    俞皇后淡淡道:“本宫并无问责你之意。只是,你身为四皇子妃,为天家绵延子嗣,是你的责任。若一直无喜,不妨为四皇子多纳些侍妾。”

    李湘如低声应下。

    谢明曦冷眼旁观,心里竟无太多快意。

    当年的俞皇后,生了女儿后,一直没有子嗣。为此不知受了李太后多少刻薄嘲讽无情羞辱。

    现在,有了一堆庶子的俞皇后终于熬出头了。开始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的儿媳。

    这和当年的李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后宫就是这等无情又可怕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将所有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早已习惯,却永远不会喜欢。

    俞皇后又看向谢明曦,声音颇为温和:“谢氏,七皇子的伤势如何了?”

    谢明曦定定神,起身应道:“回母后的话。殿下伤势已好了大半,略微活动无妨,不过,不宜过度用力。”

    俞皇后嗯了一声,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当日的“一月为期”:“……当日四皇子定下一月之期,要彻查兵部。今日朝堂之上,便该有分晓了。”

    李湘如身体略略有些紧绷。

    萧语晗的神色也有些异样。

    昨天晚上,那个姓丁的少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萧语晗身为三皇子府的女主人,自然不会一无所知。只是,不管她如何追问,三皇子都未吐露半个字……

    今日朝堂之上,到底会闹出何等动静来?

    谢明曦的声音响起:“母后说的是,我们等着消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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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神色从容,不露半分情绪。

    李湘如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又是一沉。

    她和谢明曦同窗数年,对谢明曦这个老对手的性情脾气也算了解。此时的谢明曦,分明是智珠在握算无遗策的表现……

    盛鸿遇刺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是谁从兵部的武库司弄走了那三架弓弩?

    又是谁,暗中策划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

    不可能是四皇子,绝不可能是。四皇子已经在兵部住了一个月,一定已追查出真凶。很快,事实的真相便会水落石出。四皇子就能洗清所有嫌疑……

    李湘如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心头却涌起无法控制的心慌意乱。

    坐在斜对面的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四皇嫂为何心绪不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湘如略显苍白的俏脸上。看着端庄镇定的李湘如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矢口否认:“七弟妹误会了。”

    “我只是在想,不知到底是何人,竟敢在兵部里动手脚,弄走了弓弩,刺杀七皇弟。想到今日便能真相大白,我心中也为七皇弟欢喜。”

    谢明曦深深看了李湘如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不管这个人是谁,我们夫妻都和他誓不两立!不将他千刀万剐,难解心头之恨!”

    最后一句,露出森森冷意。

    李湘如心跳再次急促紊乱。

    危机来临之前,人总有些莫名的预感和直觉。此时此刻,李湘如心头莫名地蒙上阴影。

    俞皇后的目光,在李湘如的脸上掠过,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尹潇潇飞快地和萧语晗交换了一个眼神。

    朝堂之上的交锋刀光剑影,令人心惊。

    后宫中的口舌交锋,同样藏着令人心惊的杀机。

    谢明曦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见好就收之人。相反,她最擅长“打蛇只打七寸”“乘胜追击”之道。

    李湘如的气势已被彻底碾压,谢明曦却无饶过她的打算,又淡淡道:“四皇兄一直在兵部彻查此事,四皇嫂总该从四皇兄口中听闻过只字片语才是。”

    李湘如又被刺中痛处。

    四皇子一直住在兵部,根本没回过府。退一步说,便是回了府,也绝不会将这等要紧事告诉她。

    谢明曦这么说,摆明了故意刺她心扉。

    李湘如不肯示弱,故作从容的应道:“殿下心忧此事,为了早日查明事情原委,一直住在兵部,未曾回府。我亦无从知晓,让七弟妹失望了。”

    谢明曦好整以暇地一笑:“四皇嫂言重了。今日真相自会水落石出,早片刻迟片刻都无甚要紧。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

    我一直很有耐心。

    因为我知道,胜利终将属于我和盛鸿。

    ……

    这一等,便等到了散朝之时。

    卢公公神色如常地前来,恭敬行礼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吩咐奴才前来传话。有些琐事,要召几位皇子商议,便不来椒房殿用午膳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各自一惊。

    俞皇后淡淡问道:“这里又无外人,说话不必遮遮掩掩。为何换上要召诸皇子议事?是不是朝上出什么事了?”

    卢公公略一踌躇,才低声答道:“回娘娘的话,今日上朝,四皇子殿下先回禀彻查兵部的结果。没想到,三皇子殿下紧接着拿出了一封密信来。密信只有皇上一个人看过,上面写了什么,奴才委实不知。”

    “不过,想来这封信上的内容颇为要紧。所以,皇上在散朝之后,便将诸皇子殿下召去了移清殿。”

    密信?

    俞皇后眸光一闪,略一点头:“本宫知道了。你先去移清殿伺候,有任何异动,便打发人来给本宫送信。”

    卢公公恭敬领命退下。

    俞皇后瞥了李湘如骤然僵硬的神色一眼,又看了神色同样沉凝的萧语晗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们两个不必担心。三皇子四皇子俱是皇上爱子,皇上便是再气再怒,也舍不得动他们半根手指。你们只管把心放宽。”

    李湘如萧语晗听了这等“安慰”,心中愈发忐忑难安。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很快,又各自移开。

    “母后说的是。”萧语晗率先起身,柔声应道:“是儿媳胡思乱想,贻笑大方了。”

    李湘如也很快起身,一脸愧色:“儿媳也是忧心过甚,这才失仪。恳请母后见谅!”

    俞皇后微微一笑:“些许小事罢了。本宫也只随口说笑,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已经至正午了,本宫命人传膳,你们几个都留下,陪本宫用午膳。”

    众儿媳立刻起身,一起应是。

    此时她们俱忧心自己的夫婿,哪里想离宫。宁肯在椒房殿里候着了。

    ……

    移清殿。

    建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目光如刀锋般掠过诸儿子的脸。

    一众皇子皆已成年。一个个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各有风采,齐整整地站在面前。足以令一个父亲心生自豪。

    往日,建文帝也一直以众优秀出色的儿子为傲。

    尤其是相貌性情肖似年少时自己的四皇子。

    若不是因为他太过喜欢四皇子,早已随了俞皇后的心意,立三皇子为储君了。正因他更属意的是四皇子,所以才拖延至今。

    可最令他骄傲最得他欢心的儿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盛灏!”

    建文帝直呼其名:“这封密信,你拿去仔细看上一看!”

    四皇子身体微不可见的紧绷了起来。

    建文帝只有动了真怒时,才会连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名字。

    这封密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四皇子上前拿过信,展开一看,尚未看完一页,俊脸便涌起愤怒的潮红。扑通一声跪下:“父皇息怒!这封信上所书之事,纯属污蔑,儿臣从未在兵部里邀买人心。更未安插人手。这封信,绝不是出自丁主事手笔!一定是有人心存歹毒,故意陷害儿臣!请父皇明鉴!”

    建文帝疑心已起,又岂是这几句空口辩白所能打动的?

    更何况,一旁还有盛鸿落井下石:“四皇兄还是耐着性子,将信看完再喊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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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鸿话音刚落,三皇子便接了话茬:“七皇弟说的是。这密信共有三页,四皇弟只看了第一页。还是将后面一并看完,再向父皇声诉。”

    二皇子五皇子眉头微微一动。

    他们两人自然不知密信里写了什么。不过,眼前的情形已经十分明显。三皇子和盛鸿分明已经暗中联手,要借着此事狠狠坑四皇子一回。

    身为兄弟,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还用犹豫多想吗?当然是跟着用力踩上一脚,让四皇子彻底翻不了身啊!

    二皇子身患口疾,不便多言,便只说了几个字:“还是先、先起身吧!”

    五皇子“善解人意”地附和:“是啊!四皇兄!父皇宽厚英明,绝不会偏听偏信,更不会轻易冤枉了你。你既未做过亏心事,还有什么可怕的。”

    四皇子:“……”

    好一堆“和睦友爱”的兄弟!

    四皇子心底怒火蹭蹭直冒,面上还得挤出感动之色:“多谢皇兄皇弟们为我求情。”然后,一脸诚恳真挚地看向建文帝:“儿臣冒失鲁莽,请父皇恕罪!”

    建文帝疑心已起,已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打消的了,闻言冷冷道:“他们几个都为你求情,你暂且起身。先将密信看完。”

    四皇子低声应是,站起身来,迅速翻阅接下来的两页信纸。

    越看越是心惊。

    这封信,一开始言明他在兵部所做过的事。之后,便是三架弓弩“忽然失踪”的经过原委。

    句句直指盛渲!

    这封信,到底从何而来?

    莫非真是丁主事暗中写下,用于自保?

    不可能!如果丁主事真写过这封信,在严刑拷问下,早已交代招认。便是为了保命活命,也一定会说出来。绝不可能一直藏着掖着。

    这封信,分明是伪造出来的。

    一定是伪造的!

    只是,现在他该如何为盛渲辩解?

    四皇子心绪紊乱,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故意拖延看信的时间,脑海中一边不停地飞转。

    建文帝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人,去召盛渲前来对质。”

    四皇子心头巨震,却无任何理由制止。

    建文帝目光掠过面色难看的四皇子,又落在三皇子脸上:“那个叫丁闯的,现下伤势如何?可否一并抬进宫来?”

    三皇子立刻拱手回禀:“回父皇的话。丁闯受伤颇重,儿臣昨夜已命太医为他救治。儿臣上朝之前,他还未醒,现在情形如何,儿臣委实不清楚。儿臣这就打发人回府看上一看,只要他有口气尚能出声,便命人将他抬进宫来。”

    区区一个少年死活,建文帝压根没放在心上,略一点头。然后,又吩咐一声:“二皇子,你去一趟兵部大牢,将丁主事一并带来。”

    少言寡语的二皇子,办事颇为沉稳,应声而退。

    ……

    最先应召而来的,是盛渲。

    盛渲官职低微,无上朝资格。淮南王世子也以伺疾为由,留在淮南王府。也因此,今日朝中风云变幻,淮南王府上下竟无人知晓。

    宫中内侍前去传口谕时,盛渲已觉不妙。

    正值午时,建文帝应该在用午膳才对。为何片刻等不得,便召他进宫?

    弓弩之事,已经全部推到丁主事身上,和他并无关联才对……不行,他一定要和祖父商议一番再进宫。

    盛渲使了个眼色,身侧的内侍便凑上前,塞了一个荷包给宫中内侍。

    “请公公稍候片刻,”盛渲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去更衣,再进宫面圣。”

    那宫中内侍不肯收荷包,面无表情地说道:“皇上有口谕,请盛公子立刻随杂家进宫,不得有片刻耽搁。”

    盛渲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立刻进宫。

    往日淮南王得圣眷之时,盛渲曾随祖父进宫数回,也曾进过移清殿。可今日,巍峨肃然的移清殿显得格外肃穆,透着凌厉逼~人~的寒意。

    坐在龙椅上一身龙袍的建文帝,一脸阴沉冷厉。

    几位皇子分站在两侧,神色各自微妙,无暇一一细看。

    盛渲只来得及瞥了神色难看的四皇子一眼,心里咯噔一沉,上前拱手行礼:“微臣盛渲,见过皇上。”

    建文帝淡淡道:“七皇子,将你手中的信给盛渲看上一看。”

    这封密信,在四皇子看完之后,便传到了其余皇子手里,最终,落到了七皇子盛鸿手中。

    身为被“刺杀”的苦主,盛鸿理所当然的一脸愤怒,狠狠地瞪了盛渲一眼,冷冷地将信递了过去。

    盛渲心中愈发觉得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强做镇定,迅速展开信看了起来。

    看至中途,盛渲面色霍然一变,跪了下来:“皇上,这封信纯属伪造,根本不是真的。微臣焉敢做出刺杀七皇子殿下的举动?”

    盛鸿冷笑一声,插嘴道:“你和四皇兄倒是都有看信只看一半的习惯。就是想辩白,也该耐着性子将信都看完吧!何必这般惊惶!”

    盛渲:“……”

    四皇子:“……”

    词锋锐利如刀,不过如此!

    建文帝闻言,眸光微微一暗。

    四皇子和淮南王府一直走动密切。这个盛渲,平日处处以四皇子马首是瞻。如果此事真是盛渲所为,四皇子显然也逃不了干系……

    “此事是真是假,很快便见分晓。”建文帝面色森冷,声音里满是寒意:“盛渲,你既问心无愧,便和丁主事父子当面对峙。”

    听闻此言,盛渲面色又是微微一变。

    他还年轻,还未修炼至泰山凌顶亦不动容的境界。此时心神巨震之下,便露了行迹。

    四皇子心中焦灼又恼怒。

    这个盛渲,在这等时候,岂能露出心虚之色?所谓证据,只这一封信而已。不管如何,抵死不认便是。便是丁主事父子都被抬来了,又能如何?

    只是,当着建文帝的面,什么都不能说,连个眼色都不敢使。四皇子也只能暗自在心中憋屈了。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盛渲。

    四皇子到底是皇子,不管犯下什么大错,都无性命之忧。盛渲可就没这等底气了。



    三皇子府离皇宫颇近。

    很快,头部受了重伤的丁公子被抬进了移清殿。

    这个丁公子,年仅十五,看着颇有些稚气。一张还算俊俏的脸孔白生生的,没半点血色。额上不知伤得多重,被厚实的纱布层层包裹住,勉强露出一双眼。

    看来既可怜又狼狈。

    丁闯挣扎着想起身,略一动,便头晕目眩,重重摔了回去。

    建文帝眉头皱了一皱,淡淡道:“你受了重伤,无力行礼,便躺着说话。朕恕你无罪!”

    丁闯苍白着脸,断断续续地谢恩:“谢、谢过皇上恩典。”

    建文帝冷然问道:“朕问你,这封信上所写之事,是否属实?”

    丁闯惨然一笑:“回皇上的话,这封信,是家父在两个月前亲手所书。家父似知晓会有此劫难,写这封信,只为了保全我们母子性命。”

    “信被封好交至我手中,家父叮嘱,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有这封信,就连母亲也不知晓。我也从未看过这封信。”

    “家父被关在兵部整整一个月,生死不知。我屡次三番去兵部大牢探望,都被拦了回来。想使银子疏通,也没人敢收。”

    “我以为,这便是家父说的生死关头了。我自知身份卑贱,没有觐见皇上的资格。听闻三皇子殿下宅心仁厚,便鼓起勇气去了三皇子府。”

    “万幸殿下真得肯见我。我以死相谏,只求殿下将家父这封信呈至御前。还家父一个清白。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丁闯身体虚弱之极,说完这一长篇的话,已经面色惨白,有进气快没出气了。

    建文帝眉头皱得更紧。

    卢公公见状,立刻去叫了太医来。

    跪在地上的盛渲,面色也愈发难看。

    这个丁闯,口口声声宣称自己从未看过信中内容,又说什么要还丁主事清白……事实其实也是如此。那一晚,他暗中命人引开看守库房的丁主事等人,自己私自潜入库房挪走三架弓弩。

    但凡做过的事,总免不了有些心虚。辩白起来,也少了那么几分底气。

    更何况,建文帝压根没有听他辩白的意思。

    太医很快来了,匆匆诊脉后,塞了两粒参丸进丁闯口中。然后拱手禀报:“启禀皇上,这位公子额头经过猛烈撞击,怕是脑中受了影响。这般头晕疼痛,不知要延续多少时日。微臣也没什么好法子。还是静养为要!”

    这么抬来抬去的折腾,哪里禁得住。

    只是,这最后一句话,太医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建文帝神色沉凝,未置一言。太医也不敢再多嘴,很快退了出去。

    ……

    没过片刻,太医又被召来了。

    这次抬进宫来的人更惨。

    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肉,到处是用刑过后留下的伤痕,有几处伤口还一直在滴血。看着既可怜又可怖。

    二皇子先迈步而入,随后,几个侍卫以木板将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丁主事抬进了移清殿。父子两个正好并排躺在一起。

    丁闯惨然喊了一声“父亲”,便潸然泪下。

    丁主事一息尚存,被这般折腾着抬进宫,几乎也快断了气。嘴唇动了动,勉强挤出几个字:“微、微臣见、见过皇上。”

    丁主事只有从六品官职,连上大朝会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他第一次进移清殿,也是第一次面圣。

    丁闯挣扎着侧身,一边哭一边说道:“父亲,儿子已听了你的吩咐,将你给我的密信呈给了三皇子殿下……父亲,皇上圣明,定不会让你白白受冤!”

    “你快将事情的真相禀明皇上!万万不可被人胁迫,顶替了不该有的恶名!”

    父子两个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片刻。

    那一刻,父子两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别人无从得知。只有父子两人心知肚明。

    丁主事嘴唇哆嗦了几回,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卢公公只得又去叫太医喊来。

    太医被丁主事的遍体鳞伤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探了探丁主事的鼻息,然后将太医院特制的上好参丸接连塞了几颗进丁主事口中。

    丁主事服了参丸后,一口气总算缓和过来。只是,一时还无力气说话。

    移清殿内,丁闯的恸哭声回荡不息。

    ……

    建文帝眉头几乎拧成了结,冷冷地看向四皇子:“你在兵部,就是这般审问官员?”

    审问时用刑,其实是司空见惯之事。更何况,四皇子早已打定主意让丁主事背上这么一口大黑锅,自然要往死里用刑。

    留着丁主事一口气,是为了日后拖上刑场砍头罢了。

    怎么也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闹到圣前对峙的地步。

    丁主事这副凄惨模样,怎么看都像“屈打成招”。再配着那封该死的要命的密信,现在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四皇子心中懊恼不已,只得上前请罪:“儿臣心思急切,想早日审问出真相,下手不免重了些。还请父皇见谅……”

    咣地一声巨响!

    一个纸镇重重地砸在四皇子脚边,碎屑四溅。

    勃然大怒的建文帝霍地起身,龙目中满是怒火:“朕让你查明真相,不是让你任意栽赃,随意找人顶罪!”

    四皇子面色泛白,跪下辩白:“儿臣万万不敢!请父皇明鉴!儿臣手段是急切了些,不够,绝不会任意栽赃,更不会找人为盛渲顶罪!”

    一直跪着未起的盛渲,心中骤然一凉。

    断尾求生……

    四皇子口中已然说出“不会找人为盛渲顶罪”这等话,显然是见势不妙,已打算舍弃他这个臂膀了……

    这等心狠手辣心思凉薄之人,他当初怎么会瞎了眼一心追随?

    盛鸿显然也听出了四皇子的言外之意,目中闪过一丝冷笑,上前一步,拱手说道:“父皇,丁主事已无力说话,不如就由儿臣发问,请丁主事点头或摇头。”

    四皇子大惊,想也不想地怒道:“盛鸿!你这是趁机栽赃陷害!”

    盛鸿冷笑着回击:“我岂敢和四皇兄比肩!”

    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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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房殿。

    御膳房有十数位御厨,每日各自做几道拿手菜肴,送进椒房殿。哪一道菜肴得了俞皇后青睐,便有厚赏,也是御厨们的体面。

    今日诸皇子妃皆留在椒房殿用膳,俞皇后特意吩咐多备些菜肴。御厨们少不得拿出看家本事,煎炒烹炸,清蒸红烧糖醋,菜肴之精美,堪称一流。

    只是,人人心思沉重,根本没心思品尝美味佳肴。尤其是李湘如和萧语晗,几乎食难下咽。

    一个惦记着四皇子的安危,一个想着昨晚忽然出现在府中的丁姓少年,一会儿想着朝堂动静,一会儿忧虑天子之怒。

    便是赵长卿和尹潇潇,心情也没轻松到哪儿去。

    牵一发动一身。皇子们都被召进了移清殿,不到最后,谁也不清楚倒霉的会是谁。

    唯有谢明曦,神色从容,胃口颇佳。她不时主动起身,为俞皇后布菜:“这道清蒸鳜鱼,肥美鲜嫩,十分可口。母后不妨尝一尝。”

    俞皇后尝了一口,笑着赞许:“味道确实极佳。”

    众皇子妃:“……”

    谁都不服,就服七皇子妃!

    这可是新婚夫婿遇刺当日都不慌不忙坐上花轿去皇子府拜堂的人!

    现在移清殿里不知是何情形,她半点不惊惶忐忑,还有闲心品尝佳肴美味,顺便拍拍婆婆马屁。

    服了!不得不服!

    俞皇后显然颇为欣赏谢明曦这等镇定自若的风度,目光掠过众儿媳的脸,淡淡笑道:“你们也无需太过忧心。皇上最疼惜儿子,便是有人犯错,也不会重罚。只管安心用膳。”

    李湘如:“……”

    听了这话,她更没用膳的心情了。

    芷兰悄步进来,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卢公公刚才打发人来送口信。淮南王府的盛公子已被召进移清殿。另外,兵部的丁主事父子,也俱被抬进了移清殿。太医也被召了进去。”

    芷兰音量不高,不过,已足以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俞皇后淡淡嗯了一声。

    萧语晗心跳加剧,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李湘如。

    李湘如的嘴角抿得极紧,迅速垂眸,避开了萧语晗的目光。

    移清殿之争,和七皇子遇刺密切相关,也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之争。

    说到底,是东宫之争!

    真相是什么?其实没多少关心在意。众人关心的,无非是在此事中,谁触怒天颜,谁得了圣心,离储君之位更进一步罢了。

    她和萧语晗,也注定了站在对立面。往日的同窗好友情分,在此时已淡薄得近乎虚无。

    谢明曦目光掠过李湘如的脸,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四皇子胆敢做出刺杀盛鸿的举动,就要为此事付出代价!

    除掉盛渲,只是第一步!

    ……

    “丁主事,四皇子是否曾以金银或前程官位收买过你?”

    移清殿里,盛鸿半蹲在丁主事面前,缓缓问道。

    盛鸿容貌俊美绮丽,无人能及。和满身血污凄惨无比的丁主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丁主事吃力地点了点头。

    “丁主事,两个月前,你本应该在库房值守。却被同僚王主事喊去喝了一夜花酒。这事是否属实?”

    丁主事再次点头。

    “这位王主事,平日和盛渲过往甚密,是也不是?”

    “隔日凌晨,你回了库房时,惊觉少了三架弓弩。另外三个守着库房的人,曾在半夜时被人引着去掷骰子,那个人姓周,同样和盛渲关系颇佳。这些可都是事实?”

    丁主事用尽力气,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是。然后,泪如雨下,满面悔恨。

    站在一旁的四皇子,再没了平日的冷峻镇定,双目中喷出愤怒的火焰。奈何,建文帝已经首肯,便是再怒再气,他也不敢张口。

    一直跪着的盛渲,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那一夜,他深夜潜入武库司的库房,独自挪走了三架弓弩。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做过的事,总会有痕迹可寻。

    此事太过机密要紧,四皇子只在幕后指挥,未曾出手。从头至尾,都是他一手安排。引走丁主事和值守库房之人,确实都出自他授意。只要严查到底,将那两个人重新问审,他便无所遁形。

    盛鸿显然半分放过他的意思都没有,一句接着一句问了下去。丁主事或点头,或拼力挤出一个是字。一旁的少年丁闯,以看杀父仇人一般的愤怒目光盯着他。

    这些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建文帝的目光越来越冷。

    四皇子的目光越来越飘忽。

    盛渲平日自诩头脑灵活反应敏锐,此时竟如木雕石刻一般,一片茫然。

    他该怎么办?

    还有谁能救他?

    ……

    谁也救不了盛渲!

    众皇子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说别的,只看建文帝愤怒阴沉的面色,就知盛渲在劫难逃。

    费劲心思弄走三架弓弩,之后,这三架弓弩被用来刺杀七皇子。只要盛渲无法辩驳第一条罪责,这刺杀皇子的罪名,便落到他的头上。

    现在,就看盛渲会不会攀咬出真正的主谋了……

    这么明摆着的事,建文帝不可能看不出来。正因为如此,建文帝才会这般愤怒。

    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和睦融洽,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身为兄长,竟暗中指使人刺杀自己的兄弟……或许,三年前那场西山春猎,也是出自四皇子的手笔!

    一想及此,建文帝便心寒如冰。

    往日最疼爱最器重的儿子,如今看在眼中,竟是那样的陌生可怕!

    这份滔天怒火,无法诉之于口。最终,尽数迁怒到了盛渲的身上。

    “盛渲!”建文帝目光森冷,语气如寒冰:“你可认罪?”

    短短几个字,透出森森的杀意。

    盛渲全身一个激灵,反射性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面无表情,目光同样紧紧盯着盛渲。

    抗下一切,只你一个人死。

    若敢乱说半个字,淮南王府便会随着你一同灰飞烟灭。

    盛渲又是一个激灵,俊脸惨白,毫无血色。过了片刻,才跪俯下去:“我认罪!这一切,都是我所为!”



    用完膳后,俞皇后领着众儿媳又回了正殿,继续闲话兼等消息。

    “回门那一日,我先回了莲池书院,探望师父。”

    谢明曦笑着提起了顾山长:“师父特意叮嘱我,刚嫁入天家第一年,不可随意回书院。免得母后不喜,也免得惹人闲话。”

    俞皇后随口笑道:“娴之也太过小心了。她一个人住在书院里,不免孤单冷清。你闲着有空,便多回去看一看她。若她问起,你便说是我的主意。”

    谢明曦抿唇一笑:“如此,我便厚颜领受母后的厚意了。”

    婆媳两个,有说有笑,一派和睦融洽。

    萧语晗尹潇潇李湘如:“……”

    大家都忧心如焚,亏得谢明曦还笑得出来。还厚颜张口,让俞皇后主动允了她随意去莲池书院!!!

    赵长卿到底年长沉稳些,夺储之事和二皇子也没多大关系,心态很快恢复如常。也陪着俞皇后闲话起来。

    等了许久,卢公公又打发人送了口信来。

    “启禀皇后娘娘,”芷兰轻声禀报:“盛渲盛公子已认罪,皇上大发雷霆,命御林侍卫杖责盛公子。又命人立刻召淮南王父子和河间王进宫!”

    ……

    盛渲认罪了!

    短短五个字,如春雷乍响!

    众人心神俱震,霍然站起身来。

    李湘如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面色,脸孔刷地白了,声音骤然拔高,尖锐而刺耳:“你说什么?盛渲认了什么罪?”

    萧语晗反应正好相反,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不知不觉就舒了出来。原本紧绷着的脸庞,也舒展了几分。

    不管盛渲认了什么罪,总之,倒霉的是四皇子。三皇子在这场较劲争锋中,显然占了上风。

    赵长卿眉头微动,尹潇潇也暗暗松口气。

    谢明曦依然神色从容,先瞥了惊惶失态的李湘如一眼,然后淡淡道:“四皇嫂先别着急。先问清楚事情的缘由。”

    倒霉的人不是你丈夫,你当然不急!

    李湘如顾不得脸面仪态了,怒目相视。

    可惜,目光再凶狠再冷厉,也无损谢明曦一丝一毫。

    相反,谢明曦一张口,便将李湘如气了个半死:“盛渲既是认了罪,可见刺杀之事和四皇兄无关。四皇兄撇清了所有嫌疑,四皇嫂应该为四皇兄高兴才对。为何这般惊怒?”

    谁不知道盛渲是四皇子的左膀右臂?!

    盛渲认罪,必受重罚。等于斩了四皇子的一臂!也会令四皇子彻底陷入无可辩驳的被动境地!她如何能不急不怒?

    李湘如咬咬牙,将喉头那口鲜血用力咽下,挤出几个字:“七弟妹言之有理。是我一时情急失仪了。”

    萧语晗看在眼里,也有几分不忍。本想张口打圆场,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忍了回去。

    李湘如最是心高气傲,这种时候出言安慰,比恶言讥讽更令她难以忍受。

    再者,三皇子和四皇子对立之势已成。她们两人也渐行渐远,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妯娌“情意”罢了。再说什么,也只落得虚情假意四个字。

    俞皇后眸光一闪,淡淡问道:“芷兰,盛渲到底认下了什么罪?”

    众人一起看向芷兰。

    芷兰在众人的注目下,并未慌乱,轻声应道:“卢公公匆匆打发内侍来送口信,说得不甚清楚。想来是无暇多说之故。奴婢听到的,一个字都未漏说。再多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俞皇后略一沉吟,忽地起身:“本宫这就去移清殿。”

    众皇子妃也想同去,却无人敢张口。

    移清殿是天子处理政事之处,平日唯有皇子们和阁老尚书们一应众臣有资格出入。后宫嫔妃不得靠近,以俞皇后之受宠,也极少踏入移清殿。

    她们几个,都未踏过移清殿的门槛。

    “儿媳心忧七皇子殿下,想一同前往移清殿。请母后首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口之人,非谢明曦莫属!

    众皇子妃心情复杂地对视一眼,立刻出言附和:“儿媳也想前往。”

    俞皇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点头应了下来。

    ……

    一盏茶后,众皇子妃簇拥着俞皇后到了移清殿外。

    离的老远,众人便听到了杖责声。

    斯文俊秀风度翩翩的盛渲被捆束住双手双脚,结实的木棍毫不留情地重重落在皮肉上,落下一道无情的血痕。

    盛渲的惨呼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惊胆寒毛骨悚然。

    李湘如用力咬紧牙关,不敢看盛渲的惨状。

    谢明曦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盛渲身上,微微勾起唇角。

    盛渲挨了数十棍,被打得皮开肉绽,早已没了睁眼的力气。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睁了眼,满目哀求:“求皇后、娘娘救我一命!”

    能令盛怒中的建文帝冷静下来的,唯有俞皇后。

    此时能救盛渲一命的,也唯有俞皇后。

    只是,看着盛渲落得这等下场,俞皇后心里只觉快意无比。为何要张口救他?

    俞皇后瞥了血肉模糊的盛渲一眼,冷冷一笑,走了过去。

    盛渲又用尽力气高喊:“四、四皇嫂,救我!”

    李湘如全身冰冷,连指尖都是凉的。听到盛渲的嘶喊,她全身哆嗦了一回,竟连看盛渲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低着头,紧紧跟在俞皇后的身后。

    倒是谢明曦,在盛渲的面前停了下来。

    盛渲只看到红色的裙摆和一双精致的绣鞋。

    原本正施棍刑的御林侍卫,默默停了手,稍稍退开一步。

    盛渲吃力地抬起头。

    午后阳光明亮而刺目。头顶上方的俏脸逆着光,一时看不清面容。可盛渲依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谢明曦!

    永宁郡主被关进慈云庵,淮南王府渐渐式微,皆因她而起!

    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少不了她在背后捣鬼。

    盛渲目中射出仇恨的火焰,凶狠得似择人而噬。

    谢明曦无声地扬了扬唇角,略略俯身,淡淡道:“在你谋划刺杀七皇子的那一日,你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的结局!”

    “要怪,就怪你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到了地下,记住找真正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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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仇人。

    盛渲目中愤怒的火焰似被浇了一盆冰水,很快化为灰烬。

    是啊!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追随错了主子。沦落至今日的地步,难道要怪七皇子夫妇反击?还是怪三皇子和七皇子联手?

    是四皇子逼着他顶下所有的罪责。

    刺杀皇子,是诛灭三族的重罪!

    他必死无疑!

    唯一的希望,便是祖父能及时赶进宫,能保住他一命……

    谢明曦已站直身体,不急不缓地迈步上前。

    谢明曦刚才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和盛渲所说的话,清晰无误地传进众人耳中。众人却没一个出声询问。

    身后传来继续杖责的声响。

    盛渲已无力再惨呼,发出如野兽濒死一般的呜鸣!

    李湘如脸上无一丝血色,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右手缩在袖中,死死地紧攥成拳。指甲掐入掌心,阵阵刺痛。脑海中一团纷乱。

    俞皇后停下脚步,守在门外的内侍早已殷勤地迎上前来:“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俞皇后嗯了一声:“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本宫领着一众皇子妃在外求见。”

    这可不太合规矩啊!

    内侍略一踌躇,俞皇后目光扫了过来:“你只管去通传,皇上若动怒,一切自有本宫担着。”

    内侍心中一凛,不敢再耽搁,忙领命进去通传。

    过了片刻,内侍恭敬地来复命:“皇上有口谕,皇后娘娘和众皇子妃进殿。”

    ……

    谢明曦当然不是第一次进移清殿。

    前世她执掌宫务多年,在位的天子是她的嫡孙,对她恭敬有加。她对朝政并不关心,也从未伸过手,倒是时常送夜宵点心羹汤进移清殿。也因此,她对移清殿再熟悉不过。

    她略略垂眼,和另几个皇子妃一起,尾随着俞皇后进了移清殿。

    建文帝高坐在龙椅上,脸上怒意未褪,龙目中满是冷厉。

    几位皇子站在两侧,神色各自不同。

    三皇子面上闪着微妙的亢奋激动,四皇子目光阴冷面沉如水。二皇子五皇子也是一脸复杂,唯有盛鸿,正大光明地流露出了快慰。

    盛渲已经认罪,当日刺杀之罪,便尽数落到了盛渲身上。眼看着仇人伏诛,身为被刺杀的可怜皇子,高兴也是应该的嘛!

    “臣妾见过皇上。”

    “儿媳见过父皇!”

    俞皇后和众皇子妃一同行礼。

    建文帝龙目一扫,淡淡道:“免礼,平身!”没等俞皇后张口,便问:“皇后不在椒房殿里等着,为何来了移清殿?”

    建文帝今日心情极为恶劣,连带着和俞皇后说话也没了好声气。

    俞皇后也未见羞恼,不疾不徐地应道:“臣妾等了一个上午,又等了一个正午,一直未等来皇上踪影。心中着实忧虑牵挂皇上龙体,这才厚颜前来移清殿一看究竟。”

    “皇上和几位皇子都还没用午膳吧!”

    建文帝冷哼一声:“用什么午膳!朕气也气饱了!朕今日才知道,原来竟是盛渲暗中谋划,刺杀七皇子!”

    “真是胆大包天!连皇子也敢行刺!日后,岂不是敢对朕动手?”

    建文帝冷厉的目光掠过四皇子陡然绷紧的脸,冷冷道:“行刺皇子,当诛三族!淮南王是朕的皇叔,朕今日要他长孙的命,得当面交代一声。免得他不明情由,心生怨恨。”

    完了!

    盛渲这条性命,谁都救不回来了!

    四皇子心中一阵寒意,嘴唇动了动,到底一声没吭。

    三皇子恨不得淮南王府连根被拔除才好,自然不会张口求情。

    俞皇后轻叹一声:“皇上息怒!盛渲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杖毙,留他全尸,已是便宜了他。便是斩了淮南王府众人的人头,也算不得什么。皇上万万别气坏了龙体!”

    众皇子众皇子妃:“……”

    论心狠,谁人能及俞皇后!

    建文帝只打算要盛渲的命,显然没有迁怒淮南王府之意。俞皇后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是将淮南王府上下都牵连了进来。

    还在气头上的建文帝,冷笑一声:“朕今日确实要好好问一问淮南王。盛渲行刺七皇子之事,他是否知情!”

    不知情也就罢了。若是淮南王也知此事,甚至参与谋划指使……可就怪不得他这个天子心狠手辣了。

    斩草除根的道理,众人都懂。

    不过,看着帝后两人说起淮南王府时的漠然,众人心里俱是一凛。

    盛鸿和谢明曦遥遥对视一眼。

    若能趁着今日的大好机会,将淮南王府连根拔除,自是好事一桩。

    ……

    淮南王久病在榻,虚弱不堪,无力走路。

    盛渲陡然被召进宫,淮南王已知事情不妙。立刻叫来淮南王世子商议应对。还没等商议出什么办法来,宫中又来了人。

    这一回,是天子召他们父子立刻进宫。

    久经世故的淮南王老脸陡然变了色。

    出了什么事?为何先召盛渲进宫,紧接着又召他们父子进宫?一个月前的刺杀七皇子一案,不是已经被四皇子抹平了吗?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

    淮南王世子心头掠过浓厚的阴影,惊惶不已地看向淮南王:“父王!宫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淮南王心头阴云同样挥之不去,不过,此时再慌也没用。

    淮南王沉声道:“皇上急召,不得耽搁。先随我进宫。记着,今日你不得多说半个字。”

    淮南王世子立刻应下,心头依旧惴惴难安,扶着颤颤巍巍的淮南王上了马车。

    淮南王心急如焚,顾不得自己老迈虚弱,进了宫门后,在淮南王世子的搀扶下快步去了移清殿。

    离得老远,便看到移清殿外有人在受杖刑!浓厚的血腥气,顺着午后的微风飘浮进鼻息间。

    父子连心。

    淮南王世子全身一震,失声喊了起来:“阿渲!”

    淮南王脑中轰地一声,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镇定。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喊:“住手!快住手!”

    行杖责的两个御林侍卫确实住了手。

    不过,不是因为淮南王父子嘶声怒喊。

    盛渲已被活生生杖毙,彻底断了气。

    ……



    住手!快住手!

    苍老嘶哑的声音,遥遥传进了移清殿中。

    这是淮南王的声音。

    片刻后,便有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盛公子已被侍卫杖毙。淮南王晕厥不起,淮南王世子吐了一口心头血,也晕过去了。”

    亲眼目睹最器重最心爱的嫡长孙被杖毙,对年迈体弱的淮南王来说,不啻于是致命的打击。这一昏厥,不知还能不能安然醒来。

    倒是淮南王世子,正是盛年。别说吐一口血,就是吐上十口,也于性命无碍。

    建文帝神色冷凝,没有半分动容:“命人将他们父子抬进来。让太医过来救醒两人。若救不醒,就让他们祖孙三个一同下葬!”

    此言一出,谢明曦和盛鸿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舒出一口气。

    不管淮南王能否熬过这一劫。从今日起,淮南王府已彻底失了圣心,再无翻身的可能。

    世上最愉快的事,莫过于亲眼目睹仇人赴死。

    谢明曦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盛鸿亦见惯生死,此时心中只有快意。

    三皇子心中隐秘的喜悦激动,丝毫不弱于谢明曦盛鸿两人。

    四皇子经此重创,实力大大受损。更重要的是,建文帝也对四皇子生了疑心。这对四皇子来说,才是最致命最可怕的重击!

    储位之争,四皇子已彻底落入下风!

    ……

    很快,淮南王父子被抬了进来。

    倒霉的太医,又被召进了移清殿。

    比起只剩一口气的丁主事父子,淮南王父子的情形要好得多了。一个是激动悲恸过度昏厥,一个是吐了心头血。

    两位太医各自施针,没过片刻,淮南王世子便有了反应。

    “阿渲!”

    淮南王世子还没睁眼,便先喊起了儿子。喊了一声,又一声。声音里满是悲恸哀戚。可惜,移清殿内无人同情怜悯他半分。

    淮南王世子睁开眼,目光茫然无焦距。过了许久,才嚎啕痛哭出声。

    一旁的淮南王,不知是针灸见了效,还是被振聋发聩的哭声惊醒。总之,也睁开了浑浊的双目。

    两滴眼泪自淮南王的眼角滑落。

    眼前晃动着盛渲血肉模糊的背影,比割肉剜心还要疼上百倍!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长孙,寄予他无数心血厚望的长孙啊!忽然间就被杖毙,死得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

    “淮南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盛渲从兵部偷走三架弓弩,又暗中谋划刺杀七皇子。此事,你可知情?”

    这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声音,是属于天子建文帝的。

    他已经没了长孙!绝不能再将整个淮南王府都赔进去!

    淮南王从无尽的悲痛中惊醒,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建文帝面前,老泪纵横:“皇上,我有罪!”

    “我没能教好儿孙。阿渲年轻气盛,因永宁之事和谢家结下仇怨,视七皇子妃如仇敌,也因此迁怒于七皇子。”

    “七皇子大婚那一日遇刺,我也曾生过疑心。奈何追问数次,阿渲都未承认。我便存了侥幸之心,以为此事真的不是他干的。”

    “万万没料到,他竟胆大包天,背着我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皇上下令人见这个孽种杖毙,想来是有了真凭实据。我实在愧对皇上,无颜再见皇上了。”

    淮南王一边忏悔一边恸哭,看着着实可怜。

    淮南王世子也未蠢至无可救药的地步。听到淮南王这般哭诉,只得哆嗦着爬起来,跪在淮南王身侧。奈何憋不出半个字来,索性跟着一同恸哭。

    ……

    这个淮南王!

    不愧是只心眼多过筛子的老狐狸!已到了穷途末路,还能做出这般作态。看来,今日想将淮南王府一网打尽,是不太可能了。

    建文帝神色已有些松动。

    谢明曦心中颇有些遗憾,不动声色地冲盛鸿使了个眼色。

    盛鸿心领神会,微不可见地略一点头。然后,在众目所瞩之下上前一步,朗声道:“父皇,盛渲已被杖毙。儿臣心头这口恶气,也已散了。”

    “不知者不怪。再者,淮南王府和天家同出一源,亦是血亲。还请父皇饶过淮南王父子一命!”

    众人:“……”

    很好!

    先要了盛渲的命,再挺身而出做好人为淮南王父子“求情”。这等手段,比用长刀砍人还要狠辣。

    果然,淮南王父子哭也哭不下去。要谢恩,也实在谢不出口。硬生生被噎在那里。

    倒是建文帝,颇为欣赏七皇子盛鸿的宽厚气度,点点头赞道:“如此仁厚,方为皇子气度。”

    去他妈的皇子气度!

    淮南王世子心中破口怒骂,恨不得立刻跳起身,将害了自己儿子性命的罪魁祸首剁成千万段。

    淮南王生生咽下心头恶气,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感激:“多谢殿下宽宏大度。”

    盛鸿叹了口气,一脸悲悯:“按着大齐律例,刺杀皇子者当诛三族。好在我安然无事,父皇也格外开恩,并未降罪淮南王府。”

    “你们要谢,便好好谢父皇。若不是父皇宅心仁厚,今日淮南王府便会血流成河,无人幸免。”

    这世上,竟还有对着弑杀自己亲孙子的仇人下跪谢恩之事?

    没错,真的有!

    淮南王老泪长流,连磕三个响头,跪谢龙恩。

    淮南王世子也跟着一起磕头谢恩。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别说杀了他们的亲儿子亲孙子,便是现在赏赐一杯毒酒给他们,也得谢恩再喝毒酒。否则,便是心存怨恨,未领皇恩。就会祸及家人!

    建文帝心头那口阴郁闷气,在此时总算稍稍散开,冷然道:“既有七皇子为你们说情,朕今日便放过淮南王府。”

    “你们父子,将盛渲的尸首带回府,自行安葬!”

    “淮南王的爵位,不再世袭。待淮南王归天,爵位便收回。连带着淮南王府,也一并收归朝廷。”

    “淮南王,朕是看在你忠心耿耿当差数十年的份上,才给你留了最后的颜面。望你知福惜福。好好过完余生!别糟践了朕给你的体面。”

    ……



    淮南王世子眼前一黑。

    又是致命一击!

    儿子被杖毙的巨大悲恸尚未过去,又添了一桩!

    淮南王的爵位,不得再世袭。便连淮南王府,也将在淮南王百年后被收回。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淮南王世子彻底沦为笑话。在亲爹死了之后,便得灰溜溜地滚出淮南王府。成为普通宗室皇亲……

    不,连普通皇亲都不如!

    至少,他们没有被天子厌弃嫌恶,没有被天子严惩怒罚!

    以后,他该怎么办?

    淮南王显然也未料到建文帝竟这般严惩!热血上涌,当场便不支晕厥了过去。

    好在太医尚未离开,立刻上前来为淮南王诊治。

    数针下去,淮南王却未醒来。苍白的脸上涌起异样的潮红。不通医术之人,也能看出那抹潮红绝不正常。

    淮南王世子头脑嗡嗡作响,全身冰凉,跪在淮南王身边,不停哭喊:“父王!父王!”

    儿子已经死了。若淮南王在此时归天,一切就真的全完了!

    俞皇后看着这一团混乱,目中闪过一丝冷笑。

    淮南王这个老匹夫!这么多年来,一直明里暗里支持四皇子。唯一的嫡孙盛渲,也全心追随四皇子。

    今日,盛渲为四皇子顶罪,被生生杖毙。淮南王也被气得昏厥,不省人事。看这架势,也没几日活头了。

    真是大快人心!

    俞皇后将微扬的嘴角按捺下去,张口为淮南王父子求情:“盛渲万死不辞其咎。淮南王父子对刺杀之事并不知情,皇上心地仁厚,不打算追究。不如让淮南王回府好生养着吧!”

    建文帝怒气消了大半,淡淡嗯了一声。

    淮南王世子哭嚎不已,忘了跪谢隆恩。

    建文帝也未和一个蠢人计较,吩咐下去:“卢公公,你亲自送淮南王回府。再打发一个太医去淮南王府,将淮南王救醒。”

    淮南王当年追随先帝,对建文帝也有拥立之功。

    建文帝对淮南王一直颇为器重信任。奈何淮南王子孙不肖,被女儿儿子接连坑得有苦难言,现在又被长孙连累。不知是否能熬过这一劫。

    ……

    片刻后,淮南王被抬出了移清殿。

    嚎啕痛哭的淮南王世子也走了,一并被带回淮南王府的,还有盛渲血肉模糊冰冷僵硬的尸首。

    伤势颇重的丁主事父子,也都被抬了出去。

    移清殿里飘着浓厚的血腥气,还有令人窒闷无法喘息的威压。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杖毙。这个人,还是众人熟悉的脸孔。几个皇子妃固然俏脸苍白,几位皇子的神色也并不美妙。

    四皇子如一座木雕,神色僵硬。

    三皇子竭力压抑着眼底的快意,迅速瞥了盛鸿一眼。忽然觉得这个七皇弟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一回,多亏了盛鸿设局,一举除掉了盛渲,砍断了四皇子的左膀右臂。彻底压制住淮南王府……

    或许,再过些日子,就再也没有淮南王府了。

    一想及此,三皇子几乎要仰天长笑几声。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建文帝冷然的目光一一掠过众皇子的脸,声音中满是警告:“以后,任何人不得再提起。”

    众皇子拱手应下。

    众皇子妃也一起应了。

    别人一时还没领会出建文帝的意思,谢明曦略略垂着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讥讽的冷笑。

    盛渲是在为谁顶罪,建文帝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舍不得怪罪,倒霉的盛渲可不就成了出气筒?

    现在盛渲已经死了!刺杀之事,也就彻底了结。建文帝这般吩咐,杜绝了日后有人再借此事兴风作浪的可能。

    俞皇后轻声道:“皇上,今日出了这么多事,皇子皇子妃们也都受了惊吓。让他们都先回府歇着吧!臣妾伺候皇上用午膳。”

    这等时候,俞皇后的善解人意,便如一抹温润的春风,吹拂进建文帝的心田。

    建文帝欣然点头应下。

    众皇子皇子妃一起行礼告退。

    建文帝没有看儿子儿媳,伸手握住俞皇后的手,冲俞皇后笑了一笑。

    俞皇后看着面色青白外强中干的建文帝,微微抿唇一笑。

    ……

    众皇子皇子妃沉默着退出了移清殿。

    青色的玉石上,一摊血迹触目惊心。

    一直强忍着反胃恶心的尹潇潇,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没走两步,便扭过头,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五皇子大惊,反射性地冲了过去:“潇潇!你怎么了?”

    一同冲过去的,还有三皇子。

    三皇子刚走两步,陡然回过神来,忙停下脚步。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万幸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吐特吐的尹潇潇身上,便连萧语晗,也急急地冲到好友身畔问长问短,无人留意到三皇子迈出的两步和眼底的焦灼。

    谢明曦走在最后,反应不及众人迅疾。倒是瞟到了三皇子的举动。

    谢明曦心里掠过一丝异样,脚步却未停顿,若无其事地一同凑上前。

    几位皇子不便靠得过近,三皇子是站得最近的一个。经过三皇子身畔时,谢明曦迅速瞥了三皇子一眼。

    心里那抹异样挥之不去。

    尹潇潇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一张明丽的俏丽十分苍白。

    五皇子心痛不已,顾不得会被人耻笑儿女情长,伸手揽着尹潇潇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急切:“潇潇,你吐过了好些没有?肚子痛不痛?我这就去叫太医来看给你瞧瞧。”

    “不用了。”尹潇潇急促地呼吸几口气,定定心神,低声道:“我就是闻着血腥气,觉得恶心反胃,吐过已经好多了。我们回府去吧!”

    这里,她是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若早知道会亲眼目睹盛渲被杖毙的情景,她绝不会到移清殿来。

    平日她一直以勇敢胆大自居。直至今日才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也是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她嫁入了天家,也被彻底卷进了储位之争。

    储位之争!

    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却是令人心惊的血雨腥风。

    走错一步,没有人会原谅你的过错。付出的代价,或许便是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