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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明白!

    巡考收卷之前,她明明看了两回。分明写的是谢云曦。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谢明曦?

    莫非是老天长了眼……

    抑或是谢三小姐有神灵庇佑?

    笃信鬼神的孙夫子一想到这些,心中直冒寒气,深深懊悔自己被金银迷了眼。涕泪横流地哭道:“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收了永宁郡主的好处,做了错事。求山长从轻处置!”

    铁证如山,赖是赖不掉了。

    另外四个同样收了好处的夫子,一起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

    俞皇后是名义上的山长,实则从不管庶务。

    莲池书院里真正的掌权者,便是顾山长。顾山长平日性情温和,从不苛责夫子们。只是,一旦翻脸,便冷面无情,谁求情也没用。

    顾山长神色冷冽,目光在色如筛糠满面泪痕的孙夫子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四个面色如土的巡考夫子。

    莲池书院里设有五年教程。每一级的学生只有十二人,教学六艺的夫子,再有教导女红厨艺园艺等科目的夫子,加起来足有十人。

    这五十个夫子里,有十余个当朝大儒和翰林,三十余个女夫子。

    眼前的这五个女夫子,有两个和孙夫子一样出自宫中,另外两个则精擅棋艺和音律。因无资格阅卷,被委派做了巡考收卷的差事。

    万万没料到,这五个夫子竟齐齐被人收买,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按着莲池书院的规矩,你们五人即时起被开革出书院!”

    众人全身一震,再顾不得半丝颜面,连连磕头求饶。

    “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同谋。求山长手下留情,将我留下吧!”

    “只要不开革出书院,让我等做什么都行!”

    “求求山长,不要撵我走。我背此恶名回了夫家,再无活路了……”

    惨厉的哭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

    季夫子外冷内热,见不得这等场景,看向顾山长:“山长,孙夫子不能再留在书院。其余四位夫子,能不能网开一面?”

    顾山长神色冷然:“犯下这等重错,还有何颜面留在书院。此例若开,以后再有人因利犯错,又当如何?”

    季夫子哑然无语。

    顾山长又道:“其余四人,先关在书院。我带着两份试卷和孙夫子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

    慈宁宫。

    坐在上首的,是大齐李太后。

    李太后已年近六旬,便是保养得再佳,也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只是,李太后不肯服老,每日穿戴得颇为鲜亮,妆容浓厚。

    呵!脂粉涂得这般厚,穿着鲜艳的亮黄色,活像个老妖精!

    俞皇后心中暗暗嘲讽地冷笑。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

    这句话用在李太后和俞皇后身上,最合适不过。

    李太后肚皮争气,生了嫡长子之后,稳坐中宫数年。熬死了先帝,顺顺当当做了太后。唯一不顺心的,便是儿子不肯娶娘家侄女,偏偏娶了俞家女儿。

    建文帝年少时便是个犟脾气,认定了俞莲娘,执意要娶她。李太后心气不顺,对儿媳格外挑剔。

    大齐最重孝道。建文帝便是再护着俞皇后,俞皇后也被磨搓得够呛。

    俞皇后生下昌平公主后,再无所出。李太后以子嗣传承为由,命建文帝广开后宫。建文帝周旋数年,到底还是顺了李太后之意。

    昌平公主八岁那一年,宫中有了二皇子。之后庶出皇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

    李太后时常拿此事膈应无子的俞皇后。

    婆媳多年,未见情意,只有积年沉怨。

    俞皇后贵为中宫,每日依旧要到慈宁宫,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心中冷笑不息,面上却一派温和恭敬:“母后今日凤体如何?”

    李太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哀家身体好的很,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俞皇后碰了个硬钉子,也未变脸,淡淡笑道:“母后总喜说笑。这等话,可万万不能让皇上听见。否则,岂不令皇上伤心?”

    李太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皇上忙于政事,整日操劳。后宫小事,不得在皇上面前学舌,令皇上烦忧。”

    又皱眉道:“听闻小九病了?”

    俞皇后应了声是。

    李太后面色一沉:“小九刚满周岁,得仔细看顾照料。你身为皇后,虽无嫡子,对诸皇子也该多多上心。”

    字字句句戳俞皇后心肺。

    俞皇后神色未变:“母后说的是。儿媳身为嫡母,对儿子们岂有不精心之理。”

    不软不硬地噎了回去。

    李太后心中不快,正要继续挑刺,一个宫女悄然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永宁郡主前来请安。”

    李太后对永宁郡主颇为喜爱,闻言舒展眉头:“让她进来!”

    俞皇后不便立时便走,索性也留下了。

    ……

    满心焦虑的永宁郡主,快步进了正殿,一抬头,便看到了端坐不语的俞皇后。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身体陡然僵硬,紧绷着的面色也有几分怪异。

    “永宁,你今儿个怎么忽然进宫了?”

    李太后对俞皇后横挑鼻子竖挑眼,对自小便在慈宁宫长大的永宁郡主倒是和气慈爱:“哀家前两日还在念叨你,你可有些日子没来给哀家请安了。”

    永宁郡主定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永宁心中时时惦记皇伯母,只怕来得太频繁,令皇伯母生厌呢!”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行礼。

    俞皇后神色淡淡,随意嗯了一声。

    婆媳关系恶劣,永宁郡主是李太后的人,俞皇后对永宁郡主从无好感。

    永宁郡主早已习惯了俞皇后的冷漠,心底掠过一丝苦涩,面上却未显露。

    当着俞皇后的面,永宁郡主根本无颜说起谢云曦替考之事。只能陪着李太后闲话。好在俞皇后很快起身离开。

    永宁郡主起身行礼相送,得以正大光明地看着俞皇后的身影。

    “永宁,你特意进宫,为了何事?”李太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永宁郡主回过神来,微微红着眼眶道:“皇伯母,永宁确实有一事相求。”

    一盏茶后。

    永宁郡主忍着难堪,将事情的始末道来:“……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云娘也没了好名声。此事一旦传开,以后云娘便再无颜出门见人。恳请皇伯母为我说情,求皇嫂饶过云娘这一遭……”

    咚!

    茶杯重重落下,茶水四溅。

    李太后脸上笑容全无,厉声道:“胡闹!荒唐!”

    永宁郡主羞惭不已,起身跪下:“恳请皇伯母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万不该动这等替考之心……”

    “既要做,便该做得干净利落。”李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连个庶女都拿捏不住,竟由得她从中弄鬼。最后闹得没法收场。”

    “真是没用!”

    “这么多年,我是白教你了。”

    永宁郡主满面潮红,被骂得不敢抬头,心里却暗暗松口气。

    李太后这么说,显然是有意为她出头撑腰了。

    俞皇后再厉害,在李太后面前,也只能隐忍退让!

    李太后又冷笑道:“俞氏着实有能耐,这十余年,将莲池书院办成了大齐最有名气的女子书院。偏偏每年只收十个学生。皇室宗亲这么多孩子,竟只给两个名额。闹得堂堂郡主之女也无书可读,被逼着想这等办法。”

    “此事,我总得管上一管。”

    “你回去安心等着吧!”

    永宁郡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感激不已地谢恩:“多谢皇伯母为永宁做主。”

    想求免试就读的名额,实在无颜张口。

    就这么走了,又于心不甘!

    永宁郡主站在原地,一脸踌躇。

    李太后目光一闪,瞥了永宁郡主一眼:“今年小六要去莲池书院,名额只剩一个。你是否想求这个名额?”

    永宁郡主苦笑一声:“不瞒皇伯母,今年锦月也报了名,对莲池书院志在必得。我哪里有脸张口央求!”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嫡亲的娘家侄女……

    谁更重一筹,不言而喻!

    再者,便是她有这个心,也争不过淮南王府。她是外嫁的郡主,“生”的女儿姓谢,算不得皇室宗亲。

    李太后淡淡道:“你心中清楚便好。不是皇伯母不肯相帮。这免试就读的名额,是留给宗亲的。云娘姓谢,便无此资格了。”

    永宁郡主耳后火辣辣的,应了声是。

    ……

    一个时辰后。

    椒房殿。

    俞皇后看着摆在面前的两份同样署名谢明曦的试卷,面沉如水,神色明暗不定。

    顾山长神色紧绷,目中满是愠怒。

    过了许久,俞皇后才张口:“娴之,此事暂且压下。”

    顾山长一惊,霍然看了过去:“娘娘!替考舞弊之事,岂容姑息!此事绝不能容!按着书院惯例,必须张榜昭告……”

    俞皇后声音平平,面无表情:“永宁郡主求到了慈宁宫。”

    顾山长:“……”

    汹涌的怒火冲上脑海。

    顾山长咬牙低语:“莲池书院是皇后娘娘设立,皇上鼎力支持,曾下过圣旨,任何人不得干预书院事务!便是太后娘娘,也不应插手!娘娘为何要退让?”

    俞皇后嘴角抿得极紧:“她是婆婆,我是儿媳!”

    “娘娘往日从不退却!为何现在畏缩至此?”

    顾山长满心愤怒不甘,说话也失了应有的分寸:“我认识的那个俞莲娘,聪慧果决,不畏任何人,胜过世间众多男子。为何现在只为了太后娘娘的一句话,便隐忍退让?”

    “皇后之位,原来真的能彻底地改变一个人……”

    “顾娴之!”俞皇后怒喊一声,明艳的脸孔一片潮红:“你太放肆了!”

    顾山长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

    昔日好友,沉默又愤怒地对峙。

    然后,顾山长面无表情地跪下请罪:“请娘娘降罪!”

    俞皇后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吩咐:“将孙夫子等人撵出书院,永不录用。”

    “谢明曦既为头名,给她应有的荣耀风光。”

    “替考之事,不必再提。”

    顾山长一一应下。

    俞皇后俯身,扶起顾山长,语气放软:“娴之,谢云曦年纪尚幼。替考之事张榜公布,她这一生便算毁了。母后亲自张口说情,我总得给母后几分颜面……”

    “皇后娘娘不必向我解释。”顾山长退开两步,目光略略低垂,声音平板:“我自会照娘娘吩咐行事。”

    俞皇后:“……”

    顾山长等了片刻,又道:“娘娘若无别的吩咐,我便告退了。”

    然后,行礼告退,转身离开。

    俞皇后默默地注视着好友的背影,伫立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目中渐渐染上一抹自嘲自厌。

    娴之说的没错。

    皇后之位,确实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岁月凉薄残忍,一丝丝磨去她的骄傲自信,将她雕琢成了面目模糊的中宫皇后。

    ……

    永宁郡主府,碧水阁。

    谢钧将喜报看了一遍又一遍,俊美儒雅的脸上满是笑意,看着谢明曦的目光满是骄傲:“明娘,你真不愧是我谢钧的女儿!天赋惊人,才学无双。我早知你定会有这一日,为谢家增光添彩!”

    浑然忘却几日之前,他已被永宁郡主说服,放弃聪慧的幼女。

    父女两个很有“默契”,谁都没提当日之事。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讥讽,面上适时地露出感动之色:“父亲这般看重女儿,女儿定会好好读书,争取每年的岁考都考头名。”

    谢钧欣慰不已:“好!为父也盼着你日后有出息。”

    一派慈父模样。

    谢明曦演技犹有过之,目中露出孺慕信赖,仿佛世上只有眼前的谢钧可以信任:“女儿绝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然后,谢明曦故作忧虑地低声道:“父亲,母亲此次十分恼怒。从宫中回来,必会大发雷霆。若父亲母亲为女儿争执离心,女儿于心何忍……”

    谢钧绝不肯在女儿面前认怂,挺起胸膛,挑眉冷笑:“我岂会惧她!”

    嘭地一声巨响!

    门被狠狠地踹开,撞到墙上。

    谢钧眼皮猛地一跳,霍然起身。

    满面冰霜的永宁郡主站在门口,目光狠厉,冷冷一笑:“好一对情深义重的父女!”

    ……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寒意,目光紧紧地盯着往日从未放在心上的庶女。

    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她确实看走了眼!

    这个谢明曦,心思缜密阴狠,远胜同龄少女。

    孙夫子送了信来,确认试卷上署的是谢云曦的名字。最后却变成了谢明曦!这其中,定有蹊跷!

    “明娘!我问你,试卷上的署名为何会变?”永宁郡主上前两步,以凌厉的嫡母气势逼问。

    谢明曦一脸“无辜茫然”:“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试卷写完之后,我确实署了二姐之名。之后莫名变回我自己的姓名,想来是老天有眼,容不得我这等天才被欺辱埋没吧!”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被噎得面色难看至极。

    谢钧心中也有疑惑。

    只是,他已完全偏向谢明曦,立刻附和道:“明娘说的有理。上苍亦有怜悯之心。不忍见明娘被欺至此。将姓名变了回来。”

    又加重语气道:“郡主,云娘是嫡出,明娘也是你的女儿。便是莲池书院不张榜公布替考的丑事,日后也少不得风言风语。云娘已经不顶用,不如你放宽心胸,好好待明娘。明娘又聪慧又孝顺,以后出息了,自然会好生孝敬你。”

    永宁郡主听得反胃。

    谢明曦暗暗嗤笑一声。

    所以说,男子和女子看事情永远不同。

    对谢钧来说,哪个女儿露脸风光都行。总之,都是他谢钧的女儿。于永宁郡主而言,她只是身份卑微的庶女,只配做垫脚石。如何能容得她风光得意?

    “出去!”永宁郡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有话要单独问明娘!”

    谢钧却不肯走。

    永宁郡主这等凶悍狠辣,娇弱的明娘落到她手中必会吃亏。

    夫妻已经翻脸,此时他不能左右摇摆,一定要站在女儿这一边。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谢钧挺起胸膛:“别为难明娘!她还是个不解事的孩子!”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挖下巨坑,算哪门子不解事的孩子?

    谢钧根本是被谢明曦考中的头名乐昏了头!

    永宁郡主对谢钧憎恶之极,根本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转头看向角落处的谢明曦:“明娘,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谢明曦目中露出惊惧,求助地看向父亲谢钧。

    谢钧立刻道:“明娘,到我身后来。”

    谢明曦心安理得地躲到谢钧身后,袖手看夫妻反目!

    狗咬狗的好戏,当然不能错过!

    ……

    永宁郡主冷冷地盯着挺身而出为女儿撑腰的谢钧。

    谢钧眼皮直跳。

    换了平日,他早已低头退让。

    只是,这一回实在退让不得!谢云曦是彻底不中用了,谢明曦年少貌美才高,考了莲池书院头名,不出两日便会名噪京城。

    这般出色的女儿,不知能为谢家带来多少好处。绝不能坐视永宁郡主毁了谢明曦。

    “太后娘娘可应了郡主所请?”谢钧强自镇定。

    永宁郡主面无表情地答道:“应了。”

    谢钧心里一块巨石顿时落了地。

    李太后肯出面便好!谢云曦替考的丑闻被压下,便不会累及谢家名声,他这个亲爹也不必跟着丢人现眼了。

    谢钧脸上的庆幸太过明显,深深刺痛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冷冷地勾起嘴角,话语冰冷入骨:“谢钧!云娘是你亲生女儿,她遭遇此难,你非但不心疼,竟还要弃之不管!你简直枉为人父!”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窝囊废!”

    “我盛永宁嫁给你,简直是瞎了眼!”

    但凡有半点血性,都无法容忍这般羞辱怒骂。

    谢钧笑不出来了,额上青筋隐现:“郡主!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太甚,又能如何?”永宁郡主冷笑一声,目中寒光逼人:“谢钧,你本就是我盛永宁养的一条狗。也敢和我较劲!”

    ……

    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钧堆积在心底多年的怨气不甘,被“一条狗”这三个羞辱不堪的字眼全部激了出来。

    谢钧大步走上前。他虽不算健壮,到底是成年男子,比永宁郡主高了一个头。此时居高临下,双目泛红,令人心惊。

    瑶碧点翠又惊又怕,反射性地各自上前一步,将永宁郡主护在身后。

    可惜,永宁郡主并不领情。

    “让开!”永宁郡主神色冷厉:“这个窝囊废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话未说完,点翠已惨呼一声,被谢钧踹倒在地。

    永宁郡主盛怒不已:“谢钧,你竟敢对我身边人动手……”

    他有何不敢?!

    他为何不敢?!

    永宁郡主便是再嚣张跋扈,难道还能四处宣扬家丑不成?便是去淮南王面前告状,此事起因也在谢云曦身上!

    谢钧又将苦苦拦着自己的瑶碧踹倒一旁,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有种肆意的畅快。两个碍事的丫鬟都被踹倒,满面怒容的永宁郡主触手可及。

    谢钧狞笑一声,伸手抓住永宁郡主的肩膀。

    永宁郡主怒不可遏,又觉恶心,伸手重重扇了谢钧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谢钧的左脸多了鲜红的五指印。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是夫婿的脸!

    谢钧也彻底怒了,伸手还击。

    啪!

    永宁郡主右脸也是一阵火辣刺痛,不敢置信又怒不可遏:“谢钧,你竟敢对我动手!你今儿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这个不中用的窝囊废,竟敢打她!

    ……

    打得好啊!

    实在太解气了!

    这一场好戏,从夫妻争执吵闹上演至动手反目,实在是精彩。看来,她一直低估了亲爹谢钧的“气度”。

    谢明曦索性退至角落里,免得被波及。

    人一旦被怒火冲昏头脑,便没了冷静理智。谢钧便是如此。浑然忘了男子风度和君子风范,竟丝毫不相让,和永宁郡主动起手来。

    永宁郡主也万万没料到从未放在眼里的窝囊废敢和自己动手,惊怒交加。

    她自幼养尊处优,虽学过几日骑射,却没什么拳脚功夫。哪里是谢钧对手!

    瑶碧点翠对视一眼,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身,一起加入“战局。”抓咬掐拧,女子擅长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以一敌三的谢钧,很快便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

    “孝顺贴心”的谢明曦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急切地嚷了起来:“母亲住手!瑶碧点翠都住手!”

    打得好,继续打!

    “父亲被你们伤了脸面,还怎么出去见人?岂不会被同僚好友耻笑?”

    呵呵!

    为了荣华富贵不要廉耻之人,被耻笑也是活该!

    “你们快些住手!有事只管冲着我来,别伤了父亲!”

    继续打,不要停!

    忙乱狼狈之中听到谢明曦“关切焦急”的声音,谢钧有些欣慰。

    他没看错,幼女既聪慧又孝顺,比谢云曦强十倍百倍!拼着和永宁郡主撕破脸,他也一定要护住谢明曦!

    ……

    这一场混战,被闻讯急匆匆赶来的赵嬷嬷打断。

    赵嬷嬷看着眼前混战成一团的情形,气得肺都快炸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统统住手!”

    谢钧听到赵嬷嬷的声音,残余的理智终于回来了,略一犹豫停了手。瑶碧点翠也各自停了。

    永宁郡主却未停下,涂着蔻丹的长长指甲,在谢钧的俊脸上留下了凶残的抓痕。血迹斑驳,看着分外可怖!

    谢钧又疼又怒:“盛永宁!”

    赵嬷嬷见势不妙,立刻拦下盛怒不已的永宁郡主:“郡主!郡主!请息怒!请听老奴一言!”

    “夫妻争执吵闹是常有之事,闹到动手地步,却实在不美。一旦传开,于郡主名声有损。于二小姐也非好事啊!”

    夫妻反目动手的事一旦传出去,替考之事想遮也遮不住了!

    永宁郡主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稍稍冷静。

    此时的谢钧,脸上不下四处指痕,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有忠心耿耿的瑶碧点翠挡着,永宁郡主倒是体面多了。只是,女子皮肤细嫩,左脸的巴掌印已经泛青,看着十分刺目。

    赵嬷嬷看在眼中,心疼得滴血。

    永宁郡主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何曾挨过打!

    这个杀千刀的谢钧!竟狠心对妻子动手!

    谢钧稍一冷静,也有些悔意。刚才那一巴掌,真不该落在永宁郡主脸上。现在“铁证如山”,想赖也赖不掉……

    “谢钧!”永宁郡主目光阴狠,带着一丝疯狂:“我绝不会放过你!”

    事已至此,谢钧想缩头赔礼也没用了。

    谢钧只能硬撑到底:“你先动的手!这天底下,从没有妻子打丈夫的道理。便是到了岳父面前,我也有分说的理由。”

    赵嬷嬷冷笑一声,接了话茬:“好!郡马这般有理,现在便去淮南王府!去向王爷和世子解释你动手打郡主的理由!”

    ……

    去就去!

    三个字卡在谢钧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口!

    身后忽地响起谢明曦义愤填膺的声音:“去就去!我问心无愧,父亲护着女儿也无错处。便是见了外祖父和大舅舅,也无需畏怯!”

    谢钧:“……”

    去什么去啊!

    去找死吗?

    永宁郡主是淮南王独女,是淮南王世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动手打了永宁郡主,躲着岳父大舅兄还来不及。哪里能去淮南王府送死?

    永宁郡主却已冷笑起来,扬声喊道:“来人,备马车,我和郡马现在便去淮南王府!”

    谢钧:“……”

    谢钧头大如斗!

    淮南王府是万万不能去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向永宁郡主示弱低头,过了这一关再说。

    谢钧挤出愧疚的神色,柔声低语:“永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何必闹得岳父舅兄尽知。”

    所以说,永宁郡主瞧不起谢钧也是有理由的。

    这么一个毫无风骨的男子,便是皮囊生得再好,也令人憎厌。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浓浓的憎恶,正要张口,赵嬷嬷已连连使了眼色过来,低声劝道:“郡马说的也不无道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闹腾出来,于郡主颜面也不好看。”

    可不是难看吗?

    拿着谢钧做幌子十余年,人前假扮恩爱夫妻。一旦此事捅开,夫妻相敬如“冰”的事实也会露出水面。

    苦苦隐藏了多年的隐秘,也会露出端倪……

    永宁郡主右手用力握成拳,良久,才缓缓松开,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瑶碧点翠都是一愣。

    赵嬷嬷目光像刀子一般刮了过去:“还不去伺候郡主!”

    两个丫鬟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

    谢钧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赵嬷嬷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冷冷扔下一句:“郡马好自为之!”然后,便昂首离开。

    谢钧俊脸陡然阴沉。

    这个老刁奴!仗着自己是慈宁宫里的老人,从不将自己这个郡马放在眼底!

    谢明曦略略扬起嘴角。

    今日之事,一切俱在她掌控之中。

    永宁郡主进宫求情,李太后压下此事,不足为奇。此事之后,谢云曦再无可能进莲池书院。谢钧利欲熏心,完全倒戈站在她这一边。倒是省了她一番力气。

    有个挡箭牌挡在身前,总是一桩好事。

    “挡箭牌”转过身来,仔细打量谢明曦一眼:“明娘,你没被吓到吧!”

    谢明曦摇摇头,然后担忧不已地低声道:“母亲这般生气,不知会想什么法子来对付女儿。女儿自己吃些苦头不算什么,只怕连累了父亲。”

    女儿就是懂事贴心!

    谢钧略略舒展眉头:“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略一思忖又道:“我们父女两个,今日便回谢府。”

    谢明曦立刻点点头。

    这里是永宁郡主的府邸。万一永宁郡主发疯,便要吃闷亏。

    吃什么都无妨,吃亏却是万万不行!

    ……

    半个时辰后。

    谢钧以逃命一般的速度,领着谢明曦回了谢府。衣物行李皆未来不及收拾,只将几个丫鬟带了回府。

    一同回府的,还有谢元亭。

    谢元亭一路阴沉着俊脸,一声不吭。

    丁姨娘眼巴巴地等了一个上午,此时见父子三人一同归来,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二小姐考中书院了吗?”

    谢明曦淡淡地瞥了丁姨娘一眼:“我考中了,是头名!”

    丁姨娘:“……”

    丁姨娘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

    怎么会这样?

    为何中了头名的是明娘!

    谢云曦要怎么办?

    永宁郡主会何等恼怒?

    会如何迁怒谢元亭?

    丁姨娘越想越是绝望,身子颤抖不已。

    谢钧略略皱眉,伸手扶了丁姨娘一把:“明娘考中头名,是天大的喜事!难道你不高兴?”

    丁姨娘嘴唇动了动,尚未说话,泪珠已涌了出来:“老爷!我是她亲娘,岂能不为她高兴。只是……郡主那儿,又该如何交代?”

    “郡主之前曾允诺过,只要明娘为云娘考中书院,便会替元亭求娶盛锦月为妻。现在落了个鸡飞蛋打,郡主迁怒到元亭身上怎么办?”

    谢钧:“……”

    此事他竟然不知!

    如果早知道……

    考取头名的女儿,和出身淮南王府的儿媳,他要怎么选?

    谢元亭也是一脸震惊。

    原来,这其中竟有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若永宁郡主出力,他想娶盛锦月并非不可能。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都被谢明曦毁了!

    ……

    谢元亭怒火高涨,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狠狠地瞪着谢明曦:“三妹!你只顾着自己风光得意,竟不顾我这个兄长死活!”

    “无情无义,令人齿冷!”

    到底是谁无情无义,令人齿冷?

    谢明曦看着嫡亲兄长义愤填膺的俊脸,扯了扯嘴角:“我怎么样才算有情有义?”

    “是不是应该将头名奉送给二姐,日后再替二姐扬名,处处讨好嫡母,为你这个兄长牺牲一切?”

    谢元亭冷哼一声,理所当然地应道:“本就该如此!”

    “你是女子,便是生得再聪慧,日后也要嫁去别人家。我才是谢家唯一的儿子,日后要撑门立户,传承子嗣。为我牺牲一些,有何不可!”

    自私凉薄透顶!

    谢明曦呵呵一声,不屑多言。

    丁姨娘哭声渐响,伸手攥紧谢明曦的衣袖:“明娘!当日你已经答应了我要替二小姐考取莲池书院……你答应过我的,为何又反悔?”

    谢明曦略一用力,抽回衣袖,神色淡淡:“我答应你的事已做到了。当日考试,我署的是二姐之名。”

    至于姓名变回来……那是另外一回事!

    丁姨娘又是着急又是无奈,泪如雨下:“老爷,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连永宁郡主的脸都打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谢钧阴着脸呵斥丁姨娘:“别哭了!也不怕传出去丢人现眼!”

    “元亭,你也给我闭嘴!堂堂男子,不思进取,痴心妄想着躺在妹妹身上喝血。我谢钧,没你这等贪婪无用的儿子!”

    贪婪无用,总结得十分精辟到位。

    谢明曦颇为赞成地附和:“父亲言之有理!”

    谢元亭:“……”

    谢元亭一张俊脸忽红忽白,既羞恼难堪,又愤怒不甘。竟梗着脖子冲谢钧嚷了起来:“父亲有何颜面数落我?”

    “明娘是我亲妹妹,为我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我躺在妹妹身上喝血,总好过父亲躺在妻子身边吃软饭……”

    啪!

    火辣辣地一巴掌,狠狠落在谢元亭的脸上。

    ……

    动手的不是谢钧,不是丁姨娘,而是谢明曦。

    谢明曦冷冷地看着谢元亭:“这一巴掌,是替父亲打你!”

    “父亲年少苦读,考中探花,才学过人,俊美无双,是万中无一的少年才俊。被淮南王相中,招为女婿。”

    “谁敢言父亲是吃软饭的,我这个做女儿的第一个饶不了他!就算你是我兄长,我也绝不相饶!”

    谢元亭眼中直冒火星,扬手欲挥。

    尚未落下,便被另一只手拦下。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谢钧风雨欲来的阴沉的脸孔。

    谢元亭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妙。

    儿子对上老子,从来都无胜算。他刚才一气之下,言语莽撞冒失,谢钧必已生恼!更可恨的是,谢明曦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谢钧怒问。

    谢明曦轻声“劝慰”:“父亲勿恼。大哥说的什么吃软饭之类,纯属无稽之谈!”

    谢元亭:“……”

    啪地一声,谢钧一巴掌打在谢元亭脸上。

    谢元亭脸被打得一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丁姨娘骇然扑了上来,紧紧抓住谢钧的手:“老爷手下留情!元亭还小,一时冲动,说话冒失。老爷千万别放在心上!”

    “元亭,还不快些向你父亲认错!”

    可惜,谢元亭根本不领情,甚至将一腔怒火都撒到了丁姨娘身上:“我说什么做什么,与你何干!你一个妾室姨娘,有何资格来管教我!我的母亲是淮南王府永宁郡主!”

    目光冰冷,言辞如刀。

    刀刀都落在丁姨娘脆弱的胸膛。

    一片慈母心捧至谢元亭面前,换来的却是谢元亭的鄙夷不屑。丁姨娘被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整个人不停瑟缩颤抖,面白如纸。

    活该!

    谢明曦心中涌起残酷的快意!

    恶人自有恶人磨。

    习惯了以泪水为利器的丁姨娘,今日算是踢到铁板了!

    ……

    谢钧听着也觉刺耳,看谢元亭凉薄桀骜的脸孔,只觉刺目。

    顺手又是一巴掌:“混账!养恩和生恩岂能混为一谈!丁姨娘是你亲娘,你不肯认!待日后,莫非连我这个亲爹也不认了?”

    谢元亭还想辩驳,又是一巴掌!

    谢钧打得颇为顺手,紧跟着又来了一巴掌。

    谢元亭一张白皙的俊脸,几乎快被打肿了!

    丁姨娘也快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老爷,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割我的肉!要打要杀,你全冲着我来!别再为难元亭了!”

    谢钧:“……”

    谢钧也想骂人了!

    丁姨娘年少时温柔可人,年岁越长却是越发糊涂。这般不成器心胸狭窄的儿子,此时再不管教还等何时?

    再想贴着嫡母,也没有不认生母的道理。

    就在此时,长随谢青山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面有不安,眉头紧皱:“老爷,淮南王命人送了口信来,请老爷领着三小姐立刻去王府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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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钧面色霍然一变。

    他回谢府才半个多时辰,淮南王便送了口信来。可见淮南王时刻盯着郡主府里的动静。

    淮南王必会问起他对永宁郡主动手之事。

    他该作何解释?

    丁姨娘只有小算计,遇到这等事更是六神无主,只会抹眼泪。

    谢元亭用手擦拭嘴角边的血痕,不屑又嘲讽地看向谢明曦:“外祖父亲自召你前去。我看你如何向外祖父交代!”

    谢明曦神色淡淡:“大哥此言,实在可笑。从头到尾,我并无做错之处。为何要向外祖父交代?”

    谢元亭继续冷笑:“在我面前一逞口舌算什么本事!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要如何从王府脱身!”

    还有动手打了嫡母的父亲!今日必要脱了一层皮!

    谢元亭的目中隐含愤恨。

    谢明曦目光一扫,已将谢元亭那点隐晦的幸灾乐祸看得明明白白,随意地扯起嘴角。

    淮南王府便是刀山火海,她今日也要去闯一闯。

    “父亲,外祖父不耐等人,我们现在便去。”谢明曦出言提醒。

    位高权重的淮南王,当然没耐性等任何人。

    谢钧当然熟悉淮南王的性情脾气,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道:“青山,立刻备车。”

    谢青山应声而退。

    丁姨娘用袖子擦了眼泪,红肿着一双眼睛劝道:“见了王爷,老爷万万不可冲动,便是受些闲气,也要忍耐一二。”

    废话!

    还用你说吗?

    老子已经忍十几年了!

    谢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安心待在府里。”眼角余光又扫了脸孔红肿的谢元亭一眼,愈发烦心:“找些伤药,给元亭敷药。”

    说完,语气放缓:“明娘,你不用怕,我自会护着你。”

    谢明曦当然不会将谢钧的话放在心上。

    谢钧这个挡箭牌,最多挡一挡永宁郡主。到了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的淮南王面前,可就不够了。

    一旦事关前程,她这个“聪慧孝顺”的女儿,定会被抛在一旁。

    “多谢父亲。”谢明曦秉持能忽悠几分便忽悠几分的原则,目中露出孺慕依赖:“我知道,父亲一定会护得我安然无恙,所以,我半点都不怕。”

    谢钧:“……”

    老子有点怕怎么办?

    ……

    谢明曦随着谢钧离开。

    丁姨娘迅速擦了眼泪,满面卑微讨好:“元亭,你脸都快肿了。我替你敷药可好?”唯恐谢元亭拒绝,立刻又道:“你明日还得去书院,脸上万万不能留下半点印记。”

    这倒也是。

    谢元亭没吭声,默许了丁姨娘亲近。

    丁姨娘喜不自胜。忙命人拿伤药来。

    谢元亭一出生就被抱走,之后一直养在永宁郡主身边。她每个月只能见上两回。心情极好时,谢元亭才会理她。否则,很少拿正眼看她。

    像此时这般亲近,更是前所未有。

    丁姨娘一边细心地为谢元亭脸上敷药,一边欢喜感动地红了眼眶。

    若能每日都在儿子身边,该有多好!

    谢元亭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三妹考中头名,日后进了莲池书院,必会大放光芒。”

    不像他,费尽力气才考进新儒学院,课业一直不算出众。

    谢明曦这份读书的天资,实在令人嫉恨。

    丁姨娘一听便知谢元亭小心眼发作,立刻道:“她读书再好,日后也得嫁人生子。我能依靠的,唯有你罢了。”

    又柔声道:“元亭,在娘心里,你才是最要紧的。”

    谢元亭今日连着吃挂落,心情颇为消沉低落。被丁姨娘这般捧着,心情略略舒畅了些,瞥了一脸慈爱的丁姨娘一眼:“你是妾室,岂能随意自称为娘!让别人听见了,我的脸往哪儿放?”

    丁姨娘也不恼,立刻依着他的心意改口:“是是是,都是我思虑不周,你别生气。”

    然后,又亲自端来茶水。

    谢元亭一脸理所当然地接了茶水,喝了之后,嫌弃地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茶?味道不佳!”

    谢元亭肯理睬,已令丁姨娘欢喜之极。不管他说什么,丁姨娘一律顺着:“我立刻打发人去买些上好的碧螺春来。”

    “元亭,你可要在谢府住上几晚?”

    谢元亭哼了一声:“不住下,难道还回郡主府不成!”

    永宁郡主正在气头上,他才不会傻得往前凑。

    ……

    一个时辰后。

    淮南王府,外书房。

    谢钧已在外间等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已过了午饭时辰,折腾一个上午,谢钧早已饥肠辘辘。可惜,淮南王既未喊他进去,也未命人准备饭菜。

    摆明了是故意饿着他们父女……

    “外祖父府上的点心精致味美,父亲可要尝一块?”吃了半盘点心喝了两杯清茶的谢明曦,笑着抬起头。

    所以,其实只饿着他一个!

    谢钧抽了抽嘴角:“不必了!”

    谢明曦也不多劝,哦了一声,又拿了一块送入口中。

    谢钧:“……”

    堂堂淮南王府,自然养了不少好厨子。用来待客的点心,勉强能入口。谢明曦连着吃了几块,填饱了肚子,才心满意足地停了手。

    比起神色凝重坐立不安的谢钧,谢明曦显得格外坦然自若。

    谢钧终于忍不住问道:“明娘,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一句实话。试卷上的署名,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谢明曦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声:“莫非连父亲也不信我?我确实署了二姐的名字。”

    谢钧心中已信了八成。

    永宁郡主行事周密,既是花重金买通了巡考夫子,定是确认过署名。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莫非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谢钧心中莫名地生出凉意。

    谢明曦适时地补了一句:“想来是老天有眼,见不惯这等不平事。”

    谢钧顿觉后背凉飕飕的。

    就在此时,上书房的门开了。淮南王在几位幕僚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淮南王世子紧随其后。

    谢钧反射性地起身拱手陪笑:“小婿见过岳父,见过大舅兄。”

    身为吃软饭的男人,对手握重权的岳父舅兄,定要折腰低头,忍常人之不能忍。

    堪称忍辱负重!



    淮南王五十有余,却不见老态,保养极佳,看着便如四旬的中年人。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锐利有神,令人不敢与其平视。

    一旁的淮南王世子气势便差了许多,站在淮南王身边丝毫不起眼。

    因长子平庸,淮南王对他颇有些不满。好在嫡出的长孙盛渲自小聪慧过人,颇得淮南王欢心。长房的地位才安稳。

    谢明曦前世和淮南王没打过太多交道,却深知淮南王颇有城府,极不好惹。

    这位名义上的外祖父,今日召他们父女前来,来意显然不善。

    不过,谢明曦丝毫无惧。

    天塌下来,先由个高的顶着——先由着谢钧挡一挡。挡不住了她再出马!

    淮南王淡淡地瞥了卑躬屈膝的女婿一眼:“适才本王和幕僚议事,劳你久等了。”

    谢钧听得脊骨直发凉,挤出笑容道:“小婿今日告了假,左右闲着无事,多等片刻也无妨。”

    “怪不得今日会对永宁动手。”淮南王讥讽地扯起嘴角,声音里俱是冷意:“原来是闲着无事!”

    谢钧心中一震,膝盖一软,跪了下来:“请岳父息怒!容我解释!”

    瞧这下跪的利索劲!

    显然平日没少跪过!

    怪不得淮南王父子从不将谢钧放在眼底。便是谢明曦在一旁看着,也觉得亲爹窝囊不中用。

    淮南王府再势大,再仰仗岳父提携,也不能全无风骨!难怪永宁郡主看不上谢钧。也只有目光浅薄见识不多的丁姨娘将谢钧当成宝了。

    淮南王世子不善地瞪了过来,冷笑连连:“好!你现在便解释!我倒要听听,到底是为了何事,你要对永宁动手!若解释得令我不满意,今日你休想完完整整地出这道门!”

    淮南王世子读书平平,却自小习武,身手还算不错。“收拾”谢钧绰绰有余。

    谢钧一听这话音,从头凉至脚后跟,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完了!

    今日肯定要被狠揍一顿了!

    都是为谢明曦所累……

    谢钧下意识地看了身侧的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心中哂然。

    身为父亲的谢钧,简直毫无担当!来之前说得有模有样,一见情势不对,便往后缩。这等场合,竟想将她这个女儿推出来……

    罢了!

    亲爹指望不上,她亲自出马吧!

    ……

    谢明曦上前两步,冲淮南王父子福了一福:“明娘见过外祖父,见过大舅舅。”

    淮南王父子:“……”

    这等剑拔弩张寻衅揍人的时候,谢明曦来凑什么热闹?

    便是事情因她而起,堂堂淮南王父子,也不好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动手!

    淮南王世子看着便宜外甥女,抽了抽嘴角,不得不暂忍怒气:“你暂且退至一旁。待我问完你父亲,再来问你。”

    谢明曦却道:“此事因我而起。大舅舅想问,也该问我才是。何必为难我父亲!”

    淮南王世子被噎了一回,心中颇有些恼意。

    淮南王目光一闪,掠过谢明曦秀美从容的脸孔,心中涌起一丝异样。

    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孙女,他从未留心在意过。却未想到,今年莲池书院的新生考试,她不声不响地考中头名,入了俞皇后的眼。

    天资过人聪颖不凡,本已难得。

    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更令人刮目相看。

    谢钧这个没用的软蛋,竟生出这般优秀出色的女儿!

    “好,你来说。”淮南王冷不丁张了口。

    淮南王父子的注意力一转移,压在谢钧身上犹如实质的威胁顿时散去大半。谢钧暗暗松口气,悄然用袖子擦拭额头汗珠。

    耳边响起谢明曦悦耳柔和的声音:“多谢外祖父,请容我将事情原委道来。当日母亲以大哥前程相逼,迫我应下为二姐替考之事……”

    才说了个开头,淮南王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谢明曦视若未见,有条不紊地将事情一一道来:“……我已做到对母亲的承诺。母亲却因署名有变之事大发雷霆。父亲只回护我两句,便挨了母亲巴掌。父亲也是气急,才还了手……”

    淮南王面沉如水,冷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谢明曦。

    淮南王世子按捺不住,狠狠瞪向谢明曦:“永宁岂会做这等荒唐事!你仗着自己年少,竟敢胡言乱语,抹黑嫡母。我这个舅舅,今日便代你母亲,好好教训你!”

    身高力壮的淮南王世子,横眉竖眼,如凶神恶煞一般。

    别说一个小姑娘,便是成年男子如谢钧,也被吓得腿软。反射性地张口求情:“明娘还小,哪里禁得起大舅兄的拳头!大舅兄要出气,便……”

    淮南王世子冷冷地转头看过来。

    “冲着我来”四个字,顿时被吓了回去。

    谢钧急中生智,改成了:“不如大舅兄去演武场,找几个侍卫练上一练。”

    窝囊废!

    淮南王世子目中明晃晃地写着鄙夷。

    谢钧便是再厚颜,此时也觉得脸孔火辣辣的。

    ……

    谢明曦也觉可笑。

    不过,谢钧好赖张了口,总比一声不吭的强上一些。

    “父亲不用紧张。”谢明曦轻声道:“外祖父和大舅舅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既知此事怪不得我们父女,自不会无故动手,落下仗势欺人之恶名!”

    感情揍人便是仗势欺人?

    淮南王世子冷笑一声:“这仗势欺人的恶事,我今日少不得要做上一回了。”

    迅疾出脚,用力踹中谢钧的肩膀。

    谢钧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惨呼一声。

    好赖得要点脸!总不能真冲着一个十岁的丫头动手!

    谢钧就成了现成的出气筒!

    谢明曦惊呼一声,露出惊惶愤怒之色:“大舅舅为何打我父亲?父亲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大舅舅竟敢无故殴打朝廷命官!就不怕父亲去金銮殿里告御状吗?”

    淮南王世子狞笑一声:“只管去告状!我倒要看看,皇上向着谁!”

    淮南王:“……”

    淮南王听不下去了。

    真是个蠢货!

    被一个十岁的丫头片子用言语套住,一旦传出去,便要落下殴打朝廷命官的恶名!便是皇上也不能包庇回护!



    这个谢明曦!

    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若无意,也就罢了。若是有心这么说,足可见心智之敏锐!不容小觑!便连聪慧的永宁也在她手中吃了大亏……

    短短片刻,淮南王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淮南王世子连揍三拳,专打谢钧的脸。谢钧那张俊美过人的脸孔被揍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住手!”淮南王终于张口阻止。

    淮南王世子总算稍稍出了心头恶气,又用力踹了谢钧一脚,这才心满意足地停手。

    谢明曦吃力地扶起谢钧,一脸义愤填膺的愤慨:“父亲今日受此羞辱,必不能甘休。世子就等着去御前分解!”

    淮南王世子嚣张地冷哼一声:“去便去!我还怕了谢钧不成!”

    蠢货!

    人家挖了坑,等着你往里跳!

    淮南王有些恼怒地瞥了淮南王世子一眼,淡淡说道:“你这个做兄长的,因亲妹挨打,这才寻妹夫的不是。区区家事,闹到皇上面前,成何体统!”

    呵!果然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此事定位成了家事。兄长为妹妹出头天经地义。谢钧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谢明曦也未失望。

    堂堂淮南王,岂是这么好对付的?

    “外祖父说的是,这确是家事。”谢明曦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外孙女受了委屈,恳请外祖父为我做主。”

    一口一个外孙女,说得异常顺溜。

    扯着大旗做虎皮,打蛇随棍上,这等功夫,足以和混迹朝堂数十年的官场老油子媲美。

    这个谢明曦,来日绝非池中物!

    淮南王深深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你考中莲池书院头名,日后是皇后娘娘的高徒,再无人敢随意相欺。此事你占尽好处,何来委屈?”

    ……

    老狐狸不好糊弄啊!

    谢明曦抬头平视,目光清亮:“署名变更,绝非人力可为。想来是上苍有眼,不忍见我被欺辱埋没。”

    “母亲因此事记恨于心,日后必会百般刁难。母亲有身份之便,为难我一个庶女易如反掌。”

    “敢问外祖父一声,我做错了什么?为何平白无故要替别人去考莲池书院?为何我考中头名,倒成了罪过?为何我要提心吊胆地等着母亲发落?父亲稍稍回护于我,却接连挨打。这又是何故?”

    “说到底,无非是王府势大,谢家势弱。所以,今日我和父亲站在此处,如鱼肉般任人宰割欺凌。”

    “人在做,天在看。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焉知我日后没有一飞冲天之日?到了那一日,母亲和二姐要如何自处?淮南王府又将落入何等境地?”

    语气渐渐傲然,露出令人心惊的锐气!

    谢钧听得心惊,顾不得眼角肿痛,连连冲谢明曦使眼色。

    快些住口!

    若真惹怒淮南王,今儿个父女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淮南王世子的脸阴沉得快结冰了,咬牙切齿地怒道:“小小年纪!竟敢这般大言不惭!呸!”

    淮南王目光深幽锐利,如刀锋一般,刮在谢明曦细嫩白皙的脸庞上。

    谢明曦若无其事,继续大言不惭:“古人云。莫欺少年穷!此话用在我身上,也是一样。我今年不过十岁,考中莲池书院头名,如探囊取物。他日成就,绝不止于此。”

    “外祖父掌管宗室,混迹朝堂,可曾见过我这等优秀出众的少女?”

    “换了我是外祖父,必要好生栽培。便是不欲出力,也绝不会随便使绊子,结下仇怨。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么简单的道理,想来外祖父比我更清楚。”

    谢钧:“……”

    淮南王世子:“……”

    谢钧听呆了,淮南王世子也被震住了!

    这等厚颜无耻自吹自擂的本事,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练就?

    太可怕了!

    ……

    淮南王挑了挑眉,意外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本王竟从未留意过你。委实遗憾!”

    若早知道有这么一个好苗子,怎么也得留心一二。稍微施些恩惠,便能收拢在手中。日后拿出去联姻,或是嫁入皇家,绝对是淮南王府的一大助力。

    可惜,谢明曦如此早慧,早已过了好糊弄的年纪。

    可惜可惜!

    谢明曦微微一笑:“外祖父不必觉得可惜。此时在我身上下注,还来得及。我感念外祖父携手之恩,日后必有回报!”

    谢钧和淮南王世子再一次:“……”

    淮南王哈哈笑了起来:“说得好!”

    没等谢钧和淮南王世子反应过来,淮南王陡然翻了脸,冷冷说道:“我何必要等到数年后!更不会养虎为患!现在便能随意找个理由,要了你的小命!来个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岂不更好!”

    “王府的池塘里,一年之中总有几个‘不慎’落水身亡的奴婢。你今日也‘不慎’落了水,谁敢来我淮南王府讨公道?”

    谢钧全身打了个寒颤!

    他……

    当然不敢!

    淮南王世子听了颇觉畅快解气,哈哈笑道:“父王言之有理!此事便交给我!我这便将她扔进池塘里!”

    淮南王:“……”

    没什么比有一个蠢儿子更令人糟心的事了!

    连他真实的心意都看不出来!

    谢明曦倒是不负期望,丝毫不畏惧,反而轻笑了起来:“外祖父胸襟广阔,是做大事之人,岂会因区区小事和我一个小姑娘怄气!”

    “放在往日,我死不足惜,无人会过问。”

    “过了今日,我名动京城,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也入了所有人的眼。外祖父爱惜羽毛,必会好好待我,怎么舍得让我死在淮南王府,落下弑杀外孙女的名声?”

    “打老鼠伤玉瓶的事,万万做不得!”

    “外祖父这么说,是想看看我这个外孙女的胆魄。不知外祖父可还满意?”

    淮南王目中凌厉之色尽数收敛,看着谢明曦的目光里,露出欣赏和唏嘘:“这般聪明的姑娘,竟不是本王孙女,偏偏姓谢!”

    谢明曦微笑着应道:“外孙女和外祖父相亲,也是天经地义。外祖父何必觉得遗憾?”

    谢钧:“……”

    淮南王世子:“……”



    谢钧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震住了。

    脑中一半是面,一半是水,稍微动一动,便成了浆糊。

    谢明曦句句挑衅,大逆不道,难缠的岳父竟未生怒,反而满目赞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淮南王世子连谢钧也不如,脑中一团浆糊不说,还灌满怒气:“父王,这个谢明曦,牙尖嘴利。仗着一张利舌,定给妹妹添堵。还是将她扔进池塘里吧!”

    淮南王忍无可忍,瞪了世子一眼:“闭嘴!”

    动辄杀人,能不能用点脑子?

    如果杀人便能解决问题,他早就下令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莲池书院新生头名!

    分量之重,不言而喻。

    这十余年来,每一年莲池书院的首名,要么嫁入皇家做了儿媳,要么便嫁入勋贵或顶尖文官府中。用前程似锦来形容,绝不为过。

    俞皇后对门生高徒十分回护。今日谢明曦死在淮南王府,明日他这个淮南王便会被俞皇后问责,进而触怒天子。

    拔出萝卜带出泥,永宁以嫡母身份逼迫谢明曦替考之事,也会被传遍京城。

    此时杀了谢明曦,半分好处都没有,反倒会惹来一身麻烦。这等亏本的事,如何能做?竟连这点都看不明白,真是个蠢货!

    淮南王世子畏父如虎,被淮南王一瞪,立刻便怂了,老老实实地住了嘴。

    谢钧一时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淮南王并无杀人灭口之意,已经很明显。

    谢钧忍着全身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冲淮南王拱手:“岳父心胸宽广,令人佩服。小婿多谢岳父!回去之后,小婿一定好生管教明娘,绝不让她再闯祸!”

    淮南王目光一扫,淡淡说道:“你生了个好女儿。”

    ……到底是真心夸赞,还是一语双光的暗讽?

    谢钧心里不停揣摩,唯唯诺诺地应道:“岳父说的是。”

    ……

    淮南王看着一脸窝囊的女婿,心里也有些发堵。

    当年相中谢钧,一半是因为永宁郡主央求,另一半是因为谢钧才貌双全。身为手握重权的亲王,嫁女儿无需看门第。招一个寒门出身的郡马,也有向天子诚服示弱之意。

    没想到,谢钧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软蛋。

    十余年来,仗着淮南王女婿的身份在外行走,好处没少捞过,却没做官的能耐。有野心没胆量,有贪婪无决断,优柔寡断,断事不明!

    真不知骄傲聪慧的永宁怎么会看中他!

    歹竹出好笋!

    谢钧不中用,生的女儿却聪慧之极。借力打力,算计人心,半点都不含糊。

    淮南王的目光又落在秀美无伦的谢明曦脸上,目光连连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谢钧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谢明曦依然从容镇定,面上笑容未减:“姨娘和大哥还在府中等着。我和父亲便先告退回府了。改日再登门探望外祖父。”

    一口一个外祖父,叫得比谢云曦还亲热。

    脸厚心黑,可造之材啊!

    淮南王心中感叹一声,点了点头。

    ……

    谢钧如获大释,立刻行礼告退。逃命一般地离开。

    谢明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出了淮南王府的大门,坐上马车,谢钧才长松一口气。颇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一旦松懈下来,脸上额上的伤便疼痛难忍。

    谢钧好面子,不肯哀声痛呼,默默隐忍。

    谢明曦善解人意地说道:“当着女儿的面,父亲何必这般逞强。觉得痛,喊出声来也无妨。”

    马车不偏不巧地颠簸一下。

    谢钧嘶了一声,便如开了闸一般,痛呼起来。一边咬牙道:“大舅兄下手实在太狠了!”

    若不是谢明曦挺身而出,今日他至少也得断上一条腿。

    想及此,谢钧心中一阵五味杂陈,目光复杂地看着谢明曦:“明娘!你刚才说的话是谁教你的?你就不怕淮南王翻脸吗?”

    谢明曦正色应道:“来之前,我便已打定主意。绝不容他们欺辱父亲!我便是拼着这条性命,也要挺身护着父亲。”

    谢钧感动得差点当场落泪:“好明娘!你这般孝顺,父亲以后定会站在你这边。”

    啧啧!

    男人啊!

    就是这么好骗!

    谢明曦心里好笑不已,面上适时地露出感动感激:“父亲,你待女儿真好。”

    经此一事,谢钧和永宁郡主撕破了脸。以后自要站在她这一边。虽说亲爹怂包无用,关键时候总能挡一阵箭雨。

    要对付淮南王这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绝不是易事。

    她窥准淮南王弱点,扯上俞皇后做大旗。淮南王心有忌惮,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这绝不代表淮南王真得打算放过她。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淮南王必会出手对付她。

    只是,这种事就没必要细说了,免得吓到脆弱的亲爹。

    谢钧咧嘴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又是一阵哀嚎。

    ……

    谢钧父女一走,淮南王世子憋不住了,张口问道:“父王为何轻飘飘地饶过他们父女?妹妹挨打,我替妹妹出头,便是皇上也不会过问。索性打断谢钧的腿,让他老老实实地在床榻上躺几个月。”

    “还有那个谢明曦!牙尖嘴利十分讨厌!该扔进池塘才对!”

    没了外人,淮南王也不端着了,黑着脸怒骂:“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妹夫再不济,也是四品官,打伤了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谢明曦那丫头,一考就是书院头名,可见聪慧过人。不卑不亢,可见胆魄。巧舌如簧,可见机敏。”

    “如此出众少女,日后绝非池中物。便是眼下,也已锋芒毕露。”

    “杀不得,便只能做一做戏,暂且放过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脖子上的东西,莫非就是个摆设?”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狗血临头,心中便是不服气,也不敢再顶嘴:“父王教训的是。”

    淮南王叹了口气,声音稍稍放缓:“区区一个丫头,我还没放在眼底。我怕的是因此事落下把柄,被俞皇后借机发作。”

    “这两年,我们和四皇子私下来往频频,俞皇后早有不满了。”

    ……



    七皇子早逝,八皇子九皇子年幼,有资格竞争东宫之位的皇子,便只有二三四五四个皇子。

    二皇子虽占了长字,才学却平平,且有口疾,不为建文帝所喜。

    三皇子生母淑妃出自俞家,是俞皇后的同族堂妹。冲着这一层血缘关系,三皇子占尽好处。在椒房殿里最有体面。

    后宫动向,素来和朝堂密切相关。早早站三皇子队的官员,不遗余力地吹捧抬举。三皇子夺储之声也最高。

    论相貌性情脾气,四皇子和建文帝最肖似。建文帝自然十分喜爱这个儿子。

    四皇子生母丽妃,是已故淮南王妃的亲侄女。淮南王府和四皇子走动密切,也是顺理成章。

    这么一来,俞皇后看淮南王府当然就不那么顺眼了。枕边风的厉害,淮南王早有“领教”。这几年吃了不少暗亏。

    也因此,淮南王行事愈发谨慎。

    淮南王世子这才恍然大悟:“父王思虑果然周密。”

    周密个屁!

    有脑子都能想到好吗?

    淮南王看着一脸蠢相的世子就觉心累,挥挥手道:“行了,你先退下。我还得进宫一趟,为锦月求来免试入学的名额。”

    今日上午莲池书院已放榜,盛锦月“不负众望”,果然没考中。

    儿孙都是债!

    为了孙女的前程,少不得又要对着俞皇后折腰低头一回。淮南王想想心里就憋闷的慌!

    淮南王世子讪讪一笑,奉承道:“有劳父王了。”

    ……

    雪香阁。

    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盛渲哄得口干舌燥,见盛锦月还是哭哭啼啼个没完,也没耐心再哄:“你到底哭个什么劲?祖父已经进宫,为你去求免试就读的名额。”

    “五日之后,你便能和其他新生一起报到入读莲池书院。”

    “你还有什么可哭的?”

    盛锦月眼睛已哭得红肿,委屈不已地说道:“当日文会,我已在众人面前立下誓言。说一定要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书院,绝不去求面试就读的名额。”

    “以后去书院,她们不知要怎生嘲笑我。尤其是谢明曦……”

    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来说,没什么比“丢脸”更大的事。

    想到要被谢明曦冷嘲热讽无情嘲笑,盛锦月忍不住又哭起来。

    太可恶了!

    为什么谢明曦一考就是第一!而她却榜上无名!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半日过去,莲池书院张榜公布的录取名单,已传遍京城。高居头名的谢明曦,也高调风光地映入众人眼中。

    盛渲想到秀美狡黠的小小少女,心底掠过激越的热流。

    如此美丽,如此聪慧。

    天生便该是他盛渲的人。

    ……

    李府。

    接了喜报的李家人,心中颇有些几分遗憾。

    第二名,当然也是极好的名次了。比起头名来,却又差了一筹。以李家此时门第,缺得便是这第一名带来的荣耀风光。

    “母亲,妹妹呢?”李默低声问道。

    李夫人苦笑一声:“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见人。我怎么劝也没用。”

    李湘如自小天资出众,远胜同龄少女,也养出了目中无人的心高气傲。此次对头名志在必得,却未想到败于谢明曦之手,如何能甘心?

    李默走至门边,轻轻敲了敲门:“妹妹!”

    兄妹两个素来感情极好。

    过了片刻,眼眶红红的李湘如开了门,闷闷地喊了一声“大哥”。

    “考中莲池书院,可是天大的喜事。父亲母亲打算两日后设宴款待亲朋。”李默有意哄李湘如高兴,语气十分轻快:“换了别人,不知多高兴。你倒好,竟躲在屋子里哭鼻子抹眼泪。”

    体贴地没提第二名三个字,免得刺痛李湘如脆弱的心灵。

    李湘如扁扁嘴:“败给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输给了谢明曦!大哥,你不知道,考试那一日她便百般欺负我。我和她势不两立!”

    李默哑然失笑:“多大的仇怨,就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了……好好好,你别哭。我以后定想法子为你出气。”

    李湘如这才勉强停了哭泣:“大哥,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你可别反悔!”

    李默挑眉一笑,英俊的脸孔露出一抹邪气:“要对付区区一个黄毛丫头,手到擒来!”

    ……

    林府。

    “太好了!微微竟考中了第三名!”林夫人喜不自胜,笑得合不拢嘴。

    林御史傲然一笑:“我们微微本就聪明过人。只是前几年不走运,俱在考场外紧张昏厥,错过了考试罢了。”

    林夫人笑道:“这次可多亏了谢三小姐。”又赞道:“谢三小姐心地善良,聪慧之极。此次竟压过李阁老的孙女,考中了头名。”

    林御史捋须笑道:“如此优秀出众,便是庶出,也值得结交。让人备份厚礼,送往谢府。”

    林夫人也有此意:“我和老爷想到一起去了。姑娘家相交,不仅看家世,更要看人。谢三小姐这般出众,微微和她相交正合宜。”

    ……

    尹府。

    尹大将军拿着红通通的喜报,哈哈笑了起来。

    尹夫人好笑又无奈:“你笑了半日,也不怕笑歪了嘴。潇潇此次着实运气好,吊了榜尾。”

    “榜尾怎么了!”英俊威武爱女如命的尹大将军振振有词地说道:“只要考中,最后一名和第一名都一样。”

    “潇潇擅长的是骑射,考试自然吃亏。待进了书院就读,便要看我潇潇威震四方了!”

    尹夫人被逗乐了:“是是是,在你眼里,潇潇比谁都强。便是考了头名的谢三小姐,也不及潇潇。这总行了吧!”

    尹大将军认真思忖片刻:“能考中头名,可见谢三小姐之聪慧优秀。潇潇前几日也常提起她,日后一起进书院就读,便是同窗,不妨结交来往。”

    “我们备一份贺礼,送去谢家。”

    尹夫人含笑应下。

    然后,尹夫人又笑着叹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此话用在谢三小姐身上,也算贴切。”

    往日,众人只知谢府有谢云曦,无人知晓谢三小姐。

    今日,谢三小姐之名,响誉京城,无人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