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鸿在宫中自有眼线。
建文帝在慈宁宫的一言一行,很快便传入盛鸿耳中。
谢明曦听闻之后,扯了扯嘴角,露出讥讽的冷笑。
李太后对建文帝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丽妃这一招棋是彻底走错了。不但没能为四皇子争来半分好处,反而令建文帝愈发不满。
盛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立储之势已十分明显。请立三皇兄为储君的朝中官员最多,其次是四皇兄和五皇兄,二皇兄略少一些。”
谢明曦笑着瞥了盛鸿一眼:“莫非请立你为储君的,一个都没有?”
盛鸿脸皮厚如城墙,闻言悠然一笑:“我已尽力低调,也早已摆明态度,不会争储。奈何天生优秀,难逃众人慧眼。依然有两份奏折,请立我这个七皇子。”
朝中有资格上奏折的官员少说也上百,才两份请立的奏折,亏他有脸提。
谢明曦挑眉一笑:“哦?是谁没长眼,竟请立你为储君?”
盛鸿泰然自若地答道:“一个是户部的谢郎中,另一位是礼部的梅主事。”
谢明曦:“……”
那位户部的谢郎中,是她的亲爹盛鸿的岳父谢钧!
另一位梅主事,则是梅妃娘娘的堂兄,盛鸿得称呼一声舅父。
既无强有力的外家,岳家也没好哪儿去。连个正儿八经为盛鸿撑场面的重臣都找不出来。在一众皇子里,也算是十分可怜了。
谢明曦一脸同情地轻叹:“还好你没有争储之意。不然,就凭你这点声势,怕是要笑掉众人大牙了。”
盛鸿:“……”
这么伶牙俐齿的,尝起来一定很甜。
想到就做,七皇子殿下果断地将娇妻搂进怀中,狠狠吻上那张气死人不场面的红润嘴唇。
谢明曦并未推拒。
新婚情热,年轻的身体似有旺盛的用不完的精力。于她而言,也是新奇又陌生的欢愉。这一纠缠,便又到了半夜,直至两人都筋疲力尽才睡下。
隔日四更天,谢明曦硬是和盛鸿一同起身,一起去了练功房。
盛鸿有些心疼:“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个时辰再起身。”
谢明曦却道:“你每日起床习武不缀,我也一样。”
练好刀法,连带着强身健体。说不定到了什么时候,过人的身手就能救自己一命。盛鸿当日的遭遇,便是明证。
盛鸿见她神色坚定,只得闭上嘴,不再多言。
不过,在两人动手过招之际,盛鸿未尽全力,不动声色地让了谢明曦一回。
谢明曦何等敏锐,很快便察觉出来,有些不快地收刀,后退数步:“谁要你相让了!再不全力出手,我饶不了你!”
盛鸿:“……”
盛鸿有些无奈地一笑:“我不是心疼你昨夜太过劳累了嘛……诶诶诶,别动气别翻脸,我这就全力出手,绝不留情!”
两人一边低声调笑,一边动手过招。
……
宫中发生的事,当然瞒不过俞皇后的耳目。
隔日,俞皇后去了慈宁宫探病。
之后,俞皇后又召丽妃进椒房殿,不轻不重地敲打数句:“……身为宫妃,当恪守本分。为母后伺疾便罢了,不该说的话,还是少说为好。否则,挑唆得母后和皇上不和,母子离心,你如何担待得起?”
丽妃哪里敢认下这等罪名,张口辩驳:“皇后娘娘误会了。臣妾从未在太后娘娘面前多言。太后娘娘是真心看重四皇子,这才向皇上提起……”
话音未落,俞皇后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哦?这么说来,倒是本宫冤枉你了。”
俞皇后威势日隆,目光一扫,丽妃便心中一凛,呼吸不畅。
只是,这等时候,丽妃万万不肯示弱。她维持着恭敬的神色,轻声应道:“立储是国之大事,臣妾是四皇子生母,更应避嫌。去慈宁宫伺疾,是臣妾一片孝心。臣妾绝不敢生出半分别的心思。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俞皇后淡淡道:“你没有半分别的心思是最好。若敢挑动得后宫不宁,本宫第一个饶不了你!”
丽妃咽下心头的羞辱,低声应是。
在宫中便是如此。得势之人,手握权柄,可以肆意张狂。
失势又失意的,便只能委屈隐忍了。
……
在立储的风潮里,今年的新科状元陆迟,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喜事。
林微微也查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喜当爹的陆迟,喜出望外,紧紧攥着林微微的手:“微微!你有喜了,要当娘了!我要当爹了!”
考中状元,也不及娇妻有喜带来的狂喜。
陆迟那副喜翻了心的傻样,逗得林微微轻笑不已。
这些时日,陆迟一直心事重重。殿试之后,要等半个月才会正式放榜。她特意挑在这一日,宣布有喜之事。
双喜临门之下,陆迟神色间的阴郁一扫而空,眉眼间俱是喜悦的光芒。
“我这就打发人去林府报喜。”陆迟高兴之余,也没忘了这么要紧的事。
林微微有些羞涩忸怩:“这倒不必。我几日前便悄悄将此事告诉母亲了。”
陆迟先是一愣,旋即有些不满:“这等喜讯,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第一个知道才对。”
林微微清了清嗓子:“其实,谢妹妹是第一个知道的。后来,去七皇子府那一日,同窗好友们也都一一知晓。”
陆迟:“……”
所以,他这个亲爹反而是最迟知道喜讯的一个?
陆迟心情颇为复杂,半晌才道:“以后再有此类喜讯,你可别瞒着不说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这个夫婿。”
林微微应得又乖又甜:“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也就是嘴上应着罢了。
两人青梅竹马,对彼此的性子熟稔得很。陆迟哑然失笑,却未揭穿林微微,握着她的手笑道:“微微,今日是我生命中最欢喜最难忘的一天。”
林微微将头依偎进他的怀中,心中同样溢满了喜悦。
“启禀公子,四皇子殿下亲自前来道喜。”门房管事笑着来禀报。
林微微笑容一顿,一抬头,就见陆迟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
半个月来,陆迟再未踏进过四皇子府半步,也未再见过四皇子。
只是,眼下四皇子亲自上门来了,总不能避而不见。
林微微的一双妙目落在陆迟的脸上,轻声问道:“陆大哥,你是不是不想见四皇子殿下?”
陆迟和四皇子是同窗更是好友,相交数年,感情颇佳,来往密切。像这般半个月未见面的,几乎从未有过。
陆迟为何忽然和四皇子这般疏远?
是为了盛渲之事?抑或还有其他缘故?
在林微微的注目下,陆迟神色如常,不见半分异样:“我和四皇子殿下是同窗好友,怎么会不想见殿下。”
有些隐秘,根本不能诉之于口。
他也羞于出口,免得污了娇妻之耳,更令她忧心牵挂。
林微微一时看不出什么,也未再追问。
过了片刻,四皇子迈步走了进来。
陆迟携着林微微上前,一起行礼:“见过殿下!”
四皇子连日来的阴霾心情,在见到陆迟的刹那骤然明朗了起来。素来冷凝的俊脸,也浮出了一丝笑意:“子毓高中状元,可喜可贺!我听闻喜讯后,立刻前来贺喜。”
身后几个内侍,手中俱捧着厚厚的锦盒。
陆迟笑道:“多谢殿下。”
身侧的书童上前接了贺礼。陆迟请四皇子坐了上首,林微微身为女眷,本该避嫌。不过,今日陆迟只字未提,林微微便也厚颜留了下来。
倒是四皇子,颇觉林微微碍眼,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
林微微抿唇微笑,安然端坐,一脸从容。
这是我的夫婿,我就在他身边坐着,谁也管不着。
四皇子目光暗了一暗,转头看向陆迟,短短数句后,陆迟依然没有独自请他去书房的意思。
四皇子将心头翻涌的阴郁憋闷按捺下去,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陆迟和林微微一并起身相送。
一直到离开,四皇子都没找到和陆迟独处说话的机会。
……
四皇子刚离开,七皇子夫妇便联袂而来。
盛鸿和陆迟关系平平,不过,谢明曦和林微微却是闺中密友,交情莫逆。谢明曦要登门来道贺,盛鸿索性也一并来了。
陆迟颇为客套地请盛鸿去了书房。
谢明曦和林微微则去了内室说话。
“四皇子刚才来道喜,陆大哥没有请他去书房说话。”林微微略略蹙眉,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陆大哥似察觉到了什么。”
不然,以陆迟的性子,不会忽然这般冷落疏远好友。
谢明曦淡淡道:“他有所察觉,主动疏远四皇子,最好不过。”
林微微又轻叹一声:“这半个月来,他心事重重,在我面前还要装着若无其事。我看在眼里,只能装着什么也没察觉。”
真是憋闷。
谢明曦轻轻拍了拍林微微的手背,温声道:“此事还是别说穿为好。便让陆迟自己去处置此事,你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又低声道:“林姐姐,日后你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入口的吃食,更要慎之又慎。”
话中之意,令人心惊。
林微微面色一变,霍然抓住谢明曦的手:“谢妹妹,你的意思是……”
谢明曦深深看了林微微一眼:“林姐姐,我的意思,你应该清楚才对。”
聪明人说话,无需说得太过明白,点到即止。
林微微确实听明白了。
正因为明白,也才更心惊。
四皇子难道还敢对她下毒手不成?女子善嫉,因嫉恨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四皇子难道也会因爱而不得生出阴暗扭曲的心思来?
林微微越想越是心惊,下意识地用力抓紧了谢明曦的手。
因力气过大,手劲也不免大了些,谢明曦的手被抓得一阵疼痛,却没出声,只轻轻说道:“林姐姐,别怕。”
“他便是想动手,也绝不敢明目张胆,只会暗地里动手。”
“你心中有数,先将身边人肃清。一定要留最稳妥可靠之人贴身伺候。衣食住行皆要留心。你如今怀着身孕,要忌口之处颇多。入口的吃食,更要加倍仔细。”
林微微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
这一科春闱,陆迟高中状元。
考中榜眼的,是赵奇。
中了探花的少年,则是寒门学子叶景知。
李默名次稍低,亦是二甲进士。秦思荨的夫婿陈湛,名次更低一些,是二甲最后一名。谢兰曦的夫婿萧宇凡,颇有些遗憾地落在三甲,也就是俗称的同进士。
不过,同进士也是进士,能在三千举子当众考前三百,也着实是喜事了。
新科进士中,涌出了众多年轻人。一甲前三名里,年龄最大的陆迟,也只弱冠之年。年龄最小的,当属叶景知,今年只有十八岁,尚未定亲。
这般年轻俊彦,竟还没娶妻?
朝中重臣们掂量一回,到底觉得叶家毫无根基不宜结亲,并未出现争抢乘龙快婿的盛景。倒是官职低一些的几位官员,颇为欣赏年少得志的叶景知,也流露出结亲之意。
叶秋娘做完月子后,便随丈夫余安一起进了七皇子府。
胞弟高中探花,叶秋娘心中极是欢喜,特意告假一日,回了叶家。
叶秋娘满心欢喜地回家去,傍晚时一肚子气闷地回来了。
谢明曦目光一扫,便觉有异,随口笑问:“叶公子中了探花,这等喜事,你怎么没点喜色,倒是满脸愁容?”
叶秋娘无奈苦笑:“不敢瞒着七皇子妃。二弟一心苦读,一直未曾定亲。如今中了探花,明里暗里透了口风想结亲的也有几家。我今日回去,就是想问一问他,到底是何心意。”
“没想到,二弟竟说不想成亲。”
十八岁的少年,年龄着实不算小了。竟然还不肯定亲成亲,叶秋娘这个亲姐姐,焉有不急之理。
谢明曦哑然失笑。
原来是这等事。
“或许是缘分未到,也或许是读书读得久了,还未到慕少艾的年龄。”谢明曦随口笑道:“说不定,过上一年半载,他自己想通了。哭着喊着要成亲,你想拦都拦不住。”
……
时间一晃,进了三月。
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一众皇子,却未感受到明媚的春意融融。
立储的风波愈演愈烈,一直隐忍未动的尚书阁老等一众重臣们,也无可避免地被牵涉其中。
四皇子一派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要命的狠招。
礼部忽然曝露出今科春闱考题泄密,有十余位新科进士被牵扯其中。
在大朝会上,李阁老上了一份奏折,弹劾岳尚书“尸位素餐”“装聋作哑”“无所作为”!从头到尾未提三皇子一个字,却比生生捅三皇子一刀还要阴狠!
什么是尸位素餐?什么是装聋作哑?什么是无所作为?
岳尚书是礼部尚书,三皇子被建文帝安排进礼部当差。按理来说,皇子名义上统领礼部,并不是凌驾一部尚书之上。只是,三皇子想做出一番成绩来,必然要争权夺权,安插自己的人手。
此次春闱,照例是由岳尚书操持。三皇子不甘被晾在一旁,硬是插了一脚,将印制考题之事抢到了自己人手中。
岳尚书心中憋闷,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这就是尸位素餐!
负责印制考题的齐郎中,暗中以万两高价卖了一道考题。一共卖出去三十份,就是整整三十万两。这三十万两,有多少被齐郎中吞下,又有多少孝敬了三皇子?岳尚书明明心中有数,却未吭声。
这就是装聋作哑,这就是无所作为!
李阁老这一弹劾,站在百官中的齐郎中当场就吓软了腿,扑通一声跪下,连声辩白,绝无此事。
岳尚书却是一脸羞惭,老泪纵横,只说了一句:“老臣无能!”
然后,跪下认罪!
岳尚书依旧只字没提三皇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未能及时察觉,待知晓时,春闱殿试已过,新科进士的名单已昭告天下。他这个礼部尚书,没勇气揭露此事。
只是,纸包不住火。有落榜的举子心中不忿,私下去了李府将此事密报给李阁老。今日李阁老在朝堂之上弹劾自己,自己不敢也无力辩解,甘心认罪。
齐郎中在礼部做的那些事,自然也有人作证。当下,礼部右侍郎便挺身而出,一张口便是一串人名。
这些人,都是齐郎中的同谋。
更清楚地说,都是三皇子在礼部拉拢之人,是三皇子党。
齐郎中面色惨然,矢口否认。右侍郎又拿出了更强有力的明证,呈上了齐郎中的一本秘账。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买考题的举子姓名,以及齐郎中上下打点的金银。
第一笔,就是送给三皇子的,整整十五万两。
……
众臣哗然。
今日朝堂这一幕,四皇子党分明是有备而来。
岳尚书这一手确实狠辣,不惜将自己的前程声名也一同陪送进去。全然一副“只要损敌一千不惜自损八百”的架势。
建文帝气得额上青筋毕露,面色阴沉,目中满是怒火。
春风得意的三皇子头脑嗡嗡作响,后背冷汗涔涔,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
齐郎中确实是他的人,印制考题的差事,也是他从中出力才落到了齐郎中的头上。可高价卖考题之事,他是真的不知情……
不,也不能说是全然不知情。
前些时日,齐郎中悄悄送来十五万两的银票。这么一笔巨银,来路显然不那么正当。他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以为齐郎中以别的门路弄来了银子孝敬自己,理所当然地收下了。
怎么也没想到,这十五两银子竟是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现在想辩驳,也来不及了。
盛鸿心里也是一沉。
四皇子外家和岳家在朝堂中颇为势力,联手设下这一局,将三皇子彻底绕进了坑里。
三皇子脸孔泛白,强做镇定,上前两步:“启禀父皇,前些时日,齐郎中确实曾暗中送了银票来。不过,儿臣并未收下。齐郎中之前的所作所为,儿臣也一概不知。”
此时此刻,只能拒不承认。反正那十五万两银票没做记号,他就是不认,谁也奈何不了他……
就像当日的四皇子一样,狠心将盛渲推出来做替死鬼。他也将齐郎中推出去便是。
可惜,三皇子忘了一件事。
不是所有棋子,都甘愿做一颗废棋。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认罪赴死。
跪在殿中的齐郎中,扭曲着脸孔叫嚷起来:“三皇子殿下,那银子你明明就收了。你可不能收了银子就不认啊!”
“若不是为了讨殿下欢心,我又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卖考题捞银子。三十万两,殿下一个人就拿了一半。我四处打点,自己只留了五万。”
“殿下可不能置我于不顾啊……”
建文帝面色越来越难看。
一众朝臣的神色也各自微妙。
三皇子脸都黑了。
盛鸿上前一步,厉声打断歇斯底里的齐郎中:“混账东西!到这等时候,你竟然还敢胡乱攀咬!将脏水泼到三皇兄的身上!分明是有人暗中指使!父皇英明,岂会被这点阴谋伎俩所蒙蔽!”
紧接着抬头拱手,朗声说道:“父皇,科举舞弊,绝非等闲小事。更不能因一言定罪!儿臣恳请父皇,下令彻查此事。还三皇兄一个清白!”
建文帝阴沉着脸道:“准奏!”
这等时候,盛鸿挺身而出,远远胜过三皇子“自辨清白”。
一身冷汗的三皇子,向盛鸿投去感激的一瞥。
只要先熬过朝堂这一关,待到后面“彻查”的时候,总有做手脚的机会,还有机会翻盘……
三皇子有多感激感动,四皇子就有多恼怒愤恨。看着盛鸿的目光阴沉冷厉,如飞刀一般冷飕飕的。
可惜,目光杀不了人。
要是能杀人,盛鸿早在四皇子的凌厉目光下死了数回了。
盛鸿不但毫发无伤,而且精气神好的很。散朝后,神色泰然地冲四皇子笑了一笑,才悠然离开。
四皇子面色愈发阴沉。
不过,在对上三皇子蕴满怒意的目光时,四皇子的心情又迅疾好转,换上了从容的笑容。
这一回,定要剥掉你一层皮!
随着时间的流逝,立储之争也愈发激烈。
二皇子五皇子暗中都有举动,三皇子四皇子之争,更是从台下转变至台上,成了实打实的明斗!
四皇子党这一招,出得既快又准又狠!
科举取士,是国之大事。站在朝堂上的文臣们,都是从科考中脱颖而出,从低等官员做起,熬上二三十年,才有为一部尚书或入内阁的机会。
建文帝对每三年一次的春闱,极其重视。
三皇子冲什么下手不好,非要在春闱里捞银子?
退一步说,就算三皇子真的不知情,齐郎中送那么一笔巨额银票来,难道就没生出点疑心?怎么敢就这么收下来?现在算是掉进泥坑里,怎么也洗不清了。
散朝后,建文帝独自召三皇子进了移清殿。说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
一个时辰后,三皇子出来的时候面色颓唐,难看至极。
玉乔早已在移清殿外等候,见了三皇子,忙上前行礼:“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摊上这么一桩糟心事,三皇子心情十分阴郁烦闷。只是,俞皇后相召,又不能不去。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去了椒房殿。
不出意料,迎头便是一阵怒骂。
“蠢货!”
俞皇后满面怒容,声音里满是失望和恼怒:“本宫早就叮嘱过你,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你就是这般谨慎的吗?”
“那个齐郎中送你银子,你问都没细问,就敢收下。是谁给你的胆子!”
“今日朝上,李阁老上奏折弹劾,岳尚书甘心认罪,礼部侍郎连齐郎中暗中写的账本都拿了出来。他们这分明是早有预谋,几个月前就给你设好了圈套。你倒是半点都没辜负他们期望,干脆利落地跳进人家挖的坑里。”
三皇子被骂得面色如土,低头认错:“母后责骂的是,都是儿臣糊涂。”
俞皇后冷笑一声:“你不是糊涂,是自以为胜券在握,便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本宫说过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三皇子今日身上的冷汗就没消停过,口中阵阵发苦:“母后误会儿臣了。母后说过的话,儿臣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不敢有片刻或忘……”
“这里没有外人,本宫无暇听这些废话!”俞皇后冷冷打断三皇子:“这些年来,本宫不遗余力地抬举你,这储君之位,只能你来做,也非你不可。”
“这件事,本宫会吩咐下去,替你抹平。皇上那边,本宫也会为你说情。”
“在立储的旨意未下之前,你一举一动都不能再出错。否则,本宫第一个饶不了你!”
你以为储君之位只是你一个人的吗?
错了!
这是我这个嫡母费尽十余年的心血,为你一点一点筹谋而来。如今只差这临门一脚,我绝不容有半点闪失!
……
三皇子被俞皇后严厉无情的话语压得抬不起头来,低声应是,然后告退。
退出椒房殿时,三皇子的额上亦满是冷汗。心里除了畏惧之外,更多的是从不曾诉之于口的愤恨和怨怼。
诸皇子中,他最受俞皇后青睐。
这份青睐,都建立在他的生母同姓俞的基础上。
俞皇后看他的目光里,从无真正的温暖关切。
稍有行步差池,等待他的便是如狂风骤雨一般的严厉训斥。
这让他心里如何能不怨不恨?
总有一天,他会坐到万人之上的龙椅之上,手握至高权柄,再不受任何人的管束。总有一天,他会扬眉吐气,看众人匍匐在自己脚下。便是俞皇后,也不能例外。
总有那么一天!
三皇子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转身去了景祥宫。
素来温柔从容的淑妃娘娘,急得像油锅边的蚂蚁,紧紧攥住三皇子的手,连声问道:“阿澈,你父皇是不是大发雷霆?将你召至移清殿,有没有问罪于你?皇后娘娘是不是也责备你了?”
“你别慌!也别怕!这件事,一定能安然解决。”
这才是他的亲娘!
那个厉声斥责的嫡母,对他从无真正的疼爱呵护!真心待他的,唯有他的亲娘!
三皇子定定神,低声说道:“我没慌,也没怕,母妃也放宽心。刚才母后说了,会暗中命人抹平此事,也会在父皇面前为我说情。”
“四皇子以为此事就能打垮我,实在是太可笑了!”
“储君之位,只会是我的。”
也只能是他的。
淑妃情绪稍稍平稳下来,看了满面戾气的三皇子一眼,柔声低语道:“阿澈,我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只是,眼下唯有皇后娘娘全力助你。哪怕你心中再不痛快,这口气也得憋着忍着。”
“我心头这口气,已经整整憋了十九年。”
“从你出生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这大齐天下是你的。”
是我们母子的。
淑妃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不能诉之于口的话,从淑妃的目中流露出来。三皇子长舒一口气,神色略略振奋:“母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舒心的好日子。”
什么才是舒心的好日子?
淑妃仿佛已看到了那一天,舒展眉头,微微笑了起来。
四皇子出招再狠辣,也只是徒劳而已。
建文帝绝不可能立四皇子为储君。这储君之位,早已是三皇子的了。
……
“蠢!”
身为皇子妃的谢明曦,消息同样灵通。盛鸿尚未回府,朝堂上发生的事,谢明曦便已知晓。
半夜,盛鸿回府,将白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谢明曦给出了十分中肯的评价:“三皇子真的蠢!有皇后娘娘出力,他已稳占上风。这等时候,少做少说少错,以稳为上。”
“他偏偏要去伸手接那十五万两银子的银票!也不问清缘由,他怎么就敢拿?”
原因很简单。
三皇子太过顺遂,得意忘了形。
盛鸿也是一脸无奈:“可不是吗?要是他没拿这笔银子,凡事都可推到齐郎中身上。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拿了。这件事彻查下去,根本瞒不过去。”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道:“三日之内,此事便能了结。”
盛鸿:“……”
三日之内了结?
这怎么可能?
盛鸿目中满是疑惑:“明曦,今日在朝上,李阁老上奏折弹劾,岳尚书认了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之过,人证物证俱全,齐郎中高价泄密考题,已经触怒父皇,是死罪!”
“谁也救不了他!”
“你为何说三日之内此事会了结?”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夫婿一眼,淡淡道:“确实没人能救齐郎中。齐郎中犯下死罪,非死不可。只要他一死,此案便能了结了。”
盛鸿先是一惊,旋即会意过来:“你说的是,有人会出手,令齐郎中认罪速死!”
谢明曦略一点头:“趁着此事尚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彻底掐灭所有苗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齐郎中早点认罪速死,越快越好!”
“让皇上早日下旨立储。所有人的心思,便都成了幻影。所有的阴谋筹划,也都无用处了。”
这个人非俞皇后莫属!
也只有俞皇后有这份能耐,对建文帝有这份影响力。
谢明曦的声音再次响起:“皇后娘娘筹谋多年,为了储君之位,付出诸多心力。到了此时此刻,她绝不会容任何人夺走储君之位。”
说着,谢明曦扯起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在皇后娘娘看来,储君之位不仅是三皇子的,也是她的。这份皇权,也应该在她的掌控之下。”
盛鸿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谢明曦这份敏锐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他委实不及。
谢明曦瞄了沉默不语的盛鸿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在我面前,是不是有些自卑了?”
盛鸿:“……”
娇妻太聪慧太犀利,身为夫婿,既有压力又觉得无比骄傲!
盛鸿伸手,搂住谢明曦,在她耳边轻笑道:“明曦,我何德何能,竟能娶你为妻。”
谢明曦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没错。娶我为妻,是你三生之幸。”
盛鸿:“……”
盛鸿颇有些无奈:“你能不能谦虚一点点?”
谢明曦认真思虑片刻,不无遗憾地轻叹一声:“我也想谦虚一点。只是,师父一直教导我,为人要真诚正直。对着别人也就罢了,对着你,我当然要实话了。”
怼人不倦的谢明曦,骄傲狡黠的谢明曦。
你怎么能这般可爱?
盛鸿情难自制地凑过去,深深吻住她的红唇。
谢明曦有些不满地推了推他。最近太过肆意纵情,她的腰到现在还有些酸软。今晚可不能再闹腾了……
算了算了,还是明晚再好好休息吧!
……
隔日,谢明曦和萧语晗结伴进宫请安。
萧语晗因三皇子之事焦虑忧心,熬了一夜没睡。敷了厚厚一层粉,气色依旧晦暗。
相反,谢明曦却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气色好得令人艳羡嫉恨。
萧语晗也是从新婚情热时过来的,如何能看不出来。低声调笑道:“你和七皇子感情真好。”
谢明曦从不知害羞两字为何物,笑盈盈地接了话茬:“刚成亲,待过上两年,他就不会缠着我了。”
年少体力好,精力旺盛,又是初尝男女欢愉。就像常年吃素之人,骤然尝到了肉的美味。哪里还能控制得住,恨不得日夜吃个不停。
她也正年少,体力正佳。却也禁不住盛鸿这般热烈痴缠,到现在腰身还酸得很。
萧语晗满腹心事,说笑两句便住了口。
谢明曦轻轻握住萧语晗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三皇嫂且耐心等待几日,或许,很快便能云破日出了。”
萧语晗默默品味这几句话,冲谢明曦笑了一笑。
到了椒房殿外,两人遇到了李湘如。
沉寂了多日的李湘如,今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神色间隐有几分轻松喜悦。
见到萧语晗时,李湘如主动前来寒暄,语气中满是关切:“三皇嫂,我听闻齐郎中泄密考题之事,竟牵扯到了三皇兄身上,心中委实不安。”
明为关切,实则是往胸口插刀来了。
萧语晗心性温柔,不喜和人生口角,淡淡应道:“多谢四弟妹关心。”
谢明曦微笑着接了话茬:“此事和三皇兄无关,很快便能真相大白天下。四皇嫂也不必这般情急焦虑了。”
呵呵!
李湘如心中冷笑一声,看着谢明曦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善和挑衅:“我和三皇嫂说话,七弟妹何必急着插嘴。这般上赶着逢迎,可不像是七弟妹的为人。”
绵中带刺,话里藏针!
呵呵!
谢明曦心中冷笑一声,悠然应道:“我对好友,素来是掏心掏肺。便是被人取笑逢迎拍马,也不在意。可惜,四皇嫂不在我好友之列。”
李湘如:“……”
谢明曦没去看李湘如快喷火的双眸,转而对萧语晗笑道:“我们一起去给母后请安。”
萧语晗郁气稍解,欣然应下。
“等等我!”
尹潇潇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明曦等人一起转头看了过去。
尹潇潇孕期已有五个多月,肚子并不大,穿着宽松的衣裙,只看到肚子略略尖起。有经验的产婆,看肚子一眼,便能猜测出是男婴还是女婴。尹潇潇这一胎,八成都是男婴。
其实是十成。
谢明曦自然心知肚明,笑着挽起尹潇潇的手:“你这个孕妇,走路稍慢一些。别闹着肚中的孩子了。”
尹潇潇近来也颇有些心事,远不如平日明朗爽快。闻言挤出一丝笑容,目光和萧语晗在空中一触,很快又移开了。
一双好友在心中各自轻叹一声。
……
俞皇后心中在想什么,无人得知。总之,面上半分不露,安然如常。只字不提朝堂发生之事。
李湘如倒是有心提上一提,一张口,俞皇后便冷冷一扫。
李湘如心中一凛,不敢再随意吭声了。
凭着她此时的城府能耐,哪里是俞皇后对手。俞皇后神色一沉,她所有的喜悦自得便消失无踪。
看着重新老实安分的李湘如,俞皇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这座后宫,是她的天下。
在她眼皮子底下,谁都休想翻出风浪来。
谢明曦所料不错。
没出两日,便传来齐郎中的死讯。
被关在刑部大牢的齐郎中,在用刑审问后全部招认。齐郎中亲笔写下一封血书,认下所有罪责,坦诚自己在情急之下想拉三皇子下水为自己挡过一劫。当天夜里,齐郎中趁人不备,在天牢里撞墙而亡。
刑部尚书在朝上禀报此事,一脸愧色:“……是老臣疏忽。齐郎中写了血书后,看守之人便以为此事已了。却未想到,齐郎中竟会在牢中寻死。”
这确实是刑部看守不力。若追究起来,刑部尚书少不得要落一个渎职之名。
建文帝怒气稍去,淡淡道:“齐郎中死有余辜,不过,人死入灯灭,也不必再追责了。将他的尸体送回去,让他家人为他安葬吧!”
刑部尚书肃然领命。
众官员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齐郎中是经科举入仕,原籍山西。齐家在山西也是大族,数百族人聚族而居。齐郎中在京中做官,父母妻妾儿女也跟着来了京城,一大家子少说也有十余口人。
齐郎中在短短两日之内认罪并撞墙身亡,到底保住了家人和族人的性命。
官场沉浮,命运莫测。
皇子们争来争去,个个毫发无伤。倒霉的却是追随者。
丁主事落了个全身残疾,余生只能在床榻上度过。盛渲被杖毙身亡,往日威风赫赫的淮南王府成了西山落日。
现在,齐郎中也死了。高价买考题的新科进士,全部被夺了功名,锒铛下狱,等待他们的,是斩首示众。买了高价考题又未能考中的举子,也未能幸免。俱被从原籍押解到京城,一并处死。
岳尚书身在其位,不谋其政,明明察觉出蛛丝马迹,却因一己私心无所作为。罚其一年俸禄。
建文十六年的这一场春闱舞弊大案,在建文帝冰冷无情的声音中就此了结。
从头至尾,都和三皇子无关。
三皇子唯一的错误,便是识人不明,提拔任用了齐郎中。
岳尚书一脸羞惭地领罪认罚,并当场“心血翻涌”“昏厥不醒”,几个御林侍卫立刻扶着“昏厥”的岳尚书出了金銮殿。
李阁老倒是安然无事,甚至得了建文帝的褒奖赞扬:“……此事多亏了李阁老。朝中有李阁老这般尽职尽责操心劳力的老臣,朕心甚慰。”
李阁老城府极深,立刻恭敬应道:“为皇上分忧,是老臣分内之责,委实不敢当皇上盛赞。老臣只盼着大齐国泰明安,百官一心尽忠当差。像齐郎中这等贪墨无德之人,绝不能容。皇上饶过他家人族人,可见皇上贤明仁厚。”
这一通马屁,拍得建文帝眉头舒展,全身舒泰,又嘉奖了李阁老一番。
首辅陆阁老不失时机地插言,和老狐狸李阁老你来我往地吹捧几句。
好一派君臣相得!
三皇子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缓缓平复,目中闪过一丝释然的笑意。
四皇子却是笑也笑不出来了。
精心谋划数月,暗中动用无数人手,耗费了诸多精力。私下允诺了李家诸多好处,连着岳尚书的颜面也被折了进去……
结果,就落了这样一个君臣尽欢颜的格局!
只死了一个齐郎中!还有那一堆尚无什么大用处的新科进士和十余个更无用处的举子!三皇子毫发无损!
这让他如何能心甘!
三皇子似有所察,目光溜到了四皇子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这一局已被破,胜负已定!
……
散朝后,三皇子进了椒房殿。
三皇子和俞皇后一番长谈,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半个时辰后,三皇子才退出椒房殿。
眼尖的内侍瞥到三皇子微红的眼眶,心里暗暗感慨不已。
人和人的命就是不同!
同样是庶出皇子,三皇子愣是靠着生母为俞氏女的优势,得了俞皇后的青睐。原本略显平庸的三皇子,在俞皇后不遗余力的抬举和谋划下,力压一众皇子,成了储君之位最炽手可热的人选。
如今这朝中动向,别说官员们心知肚明。便是宫中不起眼的宫女内侍们,也都清楚。
储君之位,再无人能与三皇子争锋。
最强劲有力的四皇子已接连落在下风,再无翻身之力。患有口疾的二皇子,翻出一小波水花,便没了声息。
五皇子倒也攒足了劲,在朝中支持者也不少。奈何和三皇子差距颇远。
七皇子嘛,就更不用说了。早在两年前便已放弃争夺储君之位,早早便站在三皇子一边。
现在看来,倒是七皇子最为明智。反正争也争不过,倒不如趁早歇了这份心,摆明车马支持三皇子。
眼下三皇子立储的风声极劲,只等建文帝下圣旨。第一个向三皇子投诚的七皇子,日后在东宫储君面前自然也最有体面。
便是七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也走动频繁,感情密切。
看来看去,还是七皇子夫妇最为聪慧明智啊!
……
最聪慧明智的七皇子夫妇,当晚联袂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夫妇设宴,只请了昌平公主和顾清夫妇,还有盛鸿谢明曦夫妻两人。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等人,一个都未请。
皇子府都紧挨在一起,稍微有点动静,其余皇子府便都知道了。三皇子设宴之事,诸皇子自然也知晓。
四皇子冷笑一声,转头也设了宴,宴请的是同窗好友。陆迟等人都来了,唯有李默,未曾前来。
二皇子倒没较这份劲,二皇子府也随之悄然无声。
五皇子府里,五皇子和尹潇潇相对而坐。
活泼明朗的尹潇潇,近来沉寂了不少,每日补品不断,却未丰润。反而清减了不少。
尹潇潇轻轻地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眉头微微蹙着。
五皇子心情也颇为阴郁,握着尹潇潇的手,久久无言。
尹潇潇终于轻叹一声,低低说道:“眼下情势已经十分明朗。有母后力撑大局,这储君之位,已如三皇兄的囊中之物。”
“你还要死撑到底吗?”
你还要死撑到底吗?
五皇子沉默不语。
这一段时日,他忙得脚不沾地。暗中拉拢示好朝中重臣,上奏折请立他为储君的官员也不算少。
只是,声势远不及三皇子,比起四皇子来,也颇有些逊色。
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激烈斗争,他并未掺和,算是为自己留一条退路。他既不愿和四皇子成死敌,也不愿和三皇子争锋相对。他的争储之路,算得上光明坦荡。
只是,他拼劲全力,也仅止于此了。
朝中动向,他同样了然于心。他甚至能预料到,不出数日,建文帝便会下旨立储。
他的不甘和野心,看来,终究是一场幻影。
他还要死撑到底吗?
继续撑下去,还有意义吗?
尹潇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不如你主动去一趟三皇子府吧!反正是亲兄弟,厚颜前去,三皇兄总不能张口撵人。”
主动前去,意味着主动低头,也意味着心甘情愿地折服。
五皇子嘴角抿得极紧,目中闪过复杂之极的光芒,半晌才张口道:“我不去。”
“你……”
尹潇潇又急又气:“你这般固执倔强,又是何苦。此时还不低头,以后三皇子做了储君,你要如何自处?待日后,他还会是大齐天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份颜面,不要也罢……”
“潇潇,”五皇子飞快地打断尹潇潇:“你说我固执也好,说我死心眼也罢。总之,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认输。”
尹潇潇瞪着五皇子。
五皇子俊秀的脸孔绷得极紧。
从成亲的那一日起,他事事都让着她。真动起手来,他也未必输她多少。只是,他从来都舍不得用全力,总是让着她而已。
这些,她一直都心知肚明。他对她的好,她也一直都清楚。
瞪了片刻,尹潇潇忽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想怎么样,都随你,我再不多嘴相劝了。”
五皇子神色陡然轻松了许多,腆着脸笑道:“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么?”
尹潇潇好笑又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生气又有什么法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想怎么折腾,我奉陪便是。”
只可惜,她和萧语晗相交多年,这些时日倒是疏远多了。
五皇子咧嘴,笑着搂住尹潇潇的身子。
别人都在背后笑他娶了一只母老虎,笑他惧内。只有他知道,看似凶巴巴的尹潇潇,其实最善解人意,是世上最好的妻子。
……
五皇子不肯主动前去,二皇子倒是没死撑到底,主动去了三皇子府。
内侍前来通传,三皇子目中闪过一丝自得快意,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起身迎了出去。盛鸿也一并起身去相迎。
“……设宴之时,我唯恐皇兄无暇前来,便没下帖子。”三皇子冲二皇子笑道:“没想到皇兄竟有空前来,我心中委实高兴。”
当然高兴了。
又一个彻底退让认输了!
盛鸿心里默默吐槽,然后冲二皇子亲热地笑道:“二皇兄来得正好。三皇兄这里有陈年佳酿,我们今日好好喝上几杯。”
不喜说话的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三皇子又笑道:“不但有美酒佳肴,还有美人轻歌曼舞助兴。二皇兄若有相中的,只管领回府去。”
口齿不利索的二皇子,立刻道:“不必了。”
三皇子揶揄地笑道:“二皇嫂已经进了内室,二皇兄不必心虚忐忑。”
兄弟三个有说有笑,一派亲热和睦。
萧语晗谢明曦也迎了出来,和赵长卿说话寒暄,颇为热闹。
倒是昌平公主,身为大齐最矜贵的嫡长公主,身份超然。并未主动相迎,只在赵长卿迈步进内堂的时候,才笑着起身相迎。
赵长卿也习惯了昌平公主的做派,笑着喊了一声皇姐。
昌平公主和三皇子素来亲近,眼下三皇子立储之事已成定局,昌平公主也颇为快慰。脸上的笑容比往日更盛几分,和赵长卿寒暄数句,各自入座继续闲话。
没人会不识趣地问赵长卿为何主动前来。
低头就低头呗,在皇权面前,谁不低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四皇子和三皇子早已势成水火,绝不可能主动前来。倒是五皇子,一直撑着没来,令谢明曦刮目相看三分。
萧语晗心中也惦记着好友尹潇潇,随口说道:“五弟妹的孕期也有五个多月了吧!”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五皇嫂的身子渐渐笨重,不宜奔波。不然,离得这么近,惦记她了,打发人送个口信便是。”
其实,尹潇潇常年习武,身体极好。便是怀着身孕,肚子也不大,行动十分利索。
只是,五皇子和三皇子眼下关系不睦,尹潇潇和萧语晗也不便多来往。萧语晗心里再惦记好友,也只得忍着了。
谢明曦说这一番话,也是为萧语晗圆了场。
……
一直到子时,酒宴才散。
盛鸿今日被灌了不少酒,双目熠熠闪亮,俊面上布满红潮。
谢明曦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盛鸿咧嘴一笑,凑近低语:“怎么了?是不是被我的美色所吸引了?暂时忍耐片刻,待回了内室之后,再对我为所欲为。”
谢明曦:“……”
她真怀念以前那个被撩拨的面红耳赤的青涩少年!
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盛鸿,总让她生出暴揍他一顿的冲动!
大概是谢明曦目中流露出的“痛揍一顿”的意味太过明显,盛鸿总算老实多了,不再言语调戏,改为凑上前来……挨挨蹭蹭动手动脚。
谢明曦拧了盛鸿的厚脸皮一把:“别乱动。”
然后,又扔下一记重击:“从今晚起,你一个人去睡书房。”
盛鸿:“……”
盛鸿目露哀怨,声音颤抖,满是无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成亲才两个多月,你竟然就对我心生厌弃!”
真是天生的戏精!
谢明曦好笑不已,白了一眼过去:“行了,别胡闹了。”顿了顿,轻声道:“我们圆房之后,我再未来过葵水。”
盛鸿的表现,完全出乎谢明曦意料。
他一个字都未说,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谢明曦的脸。
片刻后,又将目光往下移,落在谢明曦的小腹上。
再然后,目光又抬起,继续看谢明曦的脸。
再过片刻,目光又挪了回去。
……瞧这副高兴傻了的模样!
谢明曦轻声失笑:“算算日子,迟了约莫七八日。再过几日,请大夫来诊脉。”
她自己便精通医理,对自己身体的异样变化也了然于心。几乎可以确定是有了身孕。只是,日子还浅,得再过些时日才能诊断出来。
相比起谢明曦的镇定,盛鸿半点都不淡定。
他猛地伸出双手,要将她搂入怀中。手到半空,硬生生又收了回来,改为自己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如捧珍宝一般揽住她的肩头。
谢明曦好笑不已:“我只是怀了身孕而已,无需这般小心。”
怀了身孕而已?
盛鸿生平第一次瞪了谢明曦一眼:“你这是什么话!怀了身孕是天大的喜事,当然得处处留意,慎之又慎。”
嚯!胆子真是肥了!竟敢瞪她了!
谢明曦瞥了紧张过度身体紧绷的夫婿一眼。
换在平日,盛鸿早已笑嘻嘻地低头来哄她了。此时的盛鸿,兀自沉浸在“老天我竟然真的要做爹了”的震惊和狂喜中。
整个人一会儿飘在云端,欢喜地无法自拔。一会儿又陷入“我该怎么办”“我要做些什么”“该怎么照顾有孕的娇妻”以及“孩子出生以后我要怎么当一个好爹”的焦虑中。
那张俊美的脸,忽而笑得开怀,忽而拧紧眉头,忽而又咧嘴而笑。
谢明曦实在看不下去了,推了推盛鸿:“已经到府外了,我们该下马车了。”
盛鸿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推开车门下了马车,然后伸手将谢明曦抱进怀中。
谢明曦:“……”
被打横抱在怀中的感觉,其实还算不错。只是,确定真的要在门口便上演这么一出?
……
湘蕙等人都在忍着笑。
谢明曦早已修炼出的厚脸皮也有些抵挡不住,面颊微微发烫。嗔恼地白了盛鸿一眼,低声道:“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了,快些放我下来。”
盛鸿视若未闻,就这么抱着她,一路进了内宅。直至进了内室,才谨慎又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宫女内侍们早已识趣地退下。
谢明曦心中有些羞恼,瞪着盛鸿,尚未张口。就见盛鸿的嘴角高高扬起,黑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明曦,我要当爹了!你要当娘了!”
“我们两人要有孩子了!你是不是很开心?我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现在就想一直抱着你,再也不松手。”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在她的唇上用力一吻。然后嘿嘿笑了两声,退后两步,在原地翻了几个跟头。
谢明曦:“……”
心中那一丝羞恼,在盛鸿单纯的巨大的喜悦面前,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是啊!
他是那样的狂喜。她心里何尝又不欢喜?只是,冷静自制这四个字早已融入了她的血液里,便是再高兴再欢喜,她也不会如此情绪外露。
狂喜过度的盛鸿,翻完了跟头之后,乐颠颠地冲到床榻边,将手放在她平坦之极的小腹上,摸来摸去,摸了又摸。目中几乎快放出光来。
“明曦,我要有女儿了。”盛鸿宣布。
谢明曦瞥了他一眼,目中蕴满不自知的笑意:“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是女儿?说不定是个儿子。”
盛鸿理直气壮地应道:“我就是知道。”
那份笃定,颇能唬人。
谢明曦嘘了他一声:“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你是未卜先知的半仙。我还没确定有喜,你便知道我肚子里怀的是女儿了。”
盛鸿咧嘴笑了起来,手继续温柔地抚摸着谢明曦的肚子:“反正我喜欢女儿。”
人人都重子嗣。在天家,皇孙和皇孙女的分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萧语晗怀孕之时,三皇子一心盼着是儿子。芙姐儿出生之际,三皇子失望了好一阵子。
盛鸿显然也想到三皇子了,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是要竞争储君之位,所以盼着三皇嫂生一个皇孙,为他再添有力筹码。我又没这份野心。”
“我现在只希望父皇早日立储,早点结束朝堂动荡争斗。”
“立了储君之后,国朝安定。我们这些皇子,便能被各自封藩,前往藩地了。”
“到时候,我就去求父皇,将母妃一并带到藩地去。我做一个富贵藩王,你做藩王妃。朝堂诸事,后宫纷争,一概和我们无关。”
“我们一家几口,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逍遥自在。”
……
盛鸿口中描述的未来,实在太过美好了。
谁说做藩王就能逍遥自在,只享富贵逍遥自在了?照样有许多烦心事。
话到了嘴边,又被谢明曦咽了回去。
罢了!盛鸿兴致正高,她也别泼这个冷水了。事实上,她向往的生活也正是盛鸿遥想中的美景。
事在人为。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只要他们夫妻齐心,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拦住他们?
谢明曦将头靠近盛鸿的胸膛处,轻笑着嗯了一声。
盛鸿终于将手自她的小腹上移开,改而揽住她的肩膀,将头靠在她柔软的青丝上。心满意足地轻叹一声:“明曦,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谢明曦嗯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下文。
盛鸿:“……”
盛鸿不满地抗议:“你就不能说句好听话来哄一哄我吗?譬如遇到我也是你此生最幸福的事!譬如怀了身孕,你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譬如你此生都只爱我一个人,眼里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这等话,她才说不出口。
没那份心时,说什么都不过心,说什么哄人的话都无妨。
当她真的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当她真的在意这个人时,有些话反而再也说不出口了。
谢明曦什么也没说,只抬眼,冲盛鸿微微一笑。
温暖的烛火下,那张熟悉的秀美脸孔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明亮清澈的眼眸蕴着丝丝温柔。
那是谢明曦从不曾说出口的在意。
那是谢明曦从未承认过的爱意。
她从不说,心里却一直都是有他的。
一股强烈的甜意袭上盛鸿的心头。或许是太过激动太过欢喜,鼻间忽然有些泛酸。眼眶也有些温热。
谢明曦:“……”
我冲你笑,你这一副要哭的样子算怎么回事?
盛鸿深呼吸一口气,待情绪缓和平复,才沙哑着声音低语道:“明曦,我自有记忆起,便是孑然一人。”
“我没有家人,没有过妻子,更没有过孩子。亲情二字,于我而言太过陌生。”
“如今有了你,我有了相守一生的妻子。再有了属于我们两个的血脉,我这一生,便已圆满了。”
谢明曦凝视着盛鸿动情的俊脸,轻声应道:“盛鸿,我也是如此。”
她曾有过孩子。前世她凭借着一举生子,在后宫中脱颖而出,也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她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喜爱的。可那份喜爱中,掺杂了太多的功利,母子之情中夹杂着皇权和争斗。
儿子英年早逝,她对长孙的疼爱更淡薄了几分。
面上伪装得慈爱,心却凉薄。
她曾以为,自己天生便是如此凉薄无情,对自己的血脉也没太多怜惜疼爱。直至此时,她才知道,怀上心爱之人的孩子,会令她这般喜悦这般期待。
这个和她血肉交融的孩子,尚在腹中,或许还小如米粒。却已是她和盛鸿的心头至宝。
盛鸿伸手,搂住她,和她额头相抵,四目相对,气息相闻。
“明曦,我真高兴。”
“我也是。”
“明曦,我们的女儿取什么名字好?”
“……现在想这个太早了吧!”
“一点都不早!名字何等要紧,一定要多取一些,挑出最好听的一个。二皇兄的长女单名一个蓉字,三皇兄的女儿单名一个芙字。要从草字头起,待我好好想想。”
“你想得再多也没用。孩子都是父皇赐名。”
“……我想自己给女儿起名。”语气里透出了些许委屈。
“你起个乳名吧!”
……
这一晚,谢明曦含笑入眠。
盛鸿不肯去书房,坚持赖在谢明曦身侧。他情绪太过激动亢奋,迟迟未曾入眠。他唯恐惊扰了谢明曦入睡,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未动过。
直至半夜,盛鸿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谢明曦怀中抱着一个美丽可爱至极的女婴。他大喜过望,如捧珍宝一般将女婴抱进怀中。女婴就在此时睁了眼,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他,红润的小嘴又脆又响地喊道:“爹!”
哎!爹在这儿!
他咧咧嘴,笑出了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做什么美梦了?怎么一直傻笑个不停?”
是谢明曦的声音。
盛鸿醒了过来,回味着刚才的美梦,喜滋滋乐颠颠地说道:“我刚才梦到我们的女儿了。她生得美丽无双,一双眼又黑又亮,张口就喊我爹。”
所以,他才会在睡梦中傻笑个不停。
谢明曦好笑不已,揶揄道:“还没请大夫来诊脉。说不定,我只是葵水来得迟了些。是空欢喜一场。”
“不可能!”盛鸿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茬,语气中满是笃定:“女儿已经急着来见我这个亲爹了。你定是有了喜!”
谢明曦:“……”
算了,你高兴就好!
……
时日太短,又未确诊,有孕之事不宜声张。
只是,盛鸿实在舍不得谢明曦进宫奔波劳苦,坚持要谢明曦先告病几日,在府中歇着。
谢明曦不以为意,随口笑道:“三皇嫂五皇嫂她们有孕时,也都如常进宫请安。我这般娇气,日后岂不是被她们取笑。”
盛鸿一挺胸膛:“她们要笑,只管来笑我好了。总之,你这几日哪儿都别去,安生在府里待着。我上完朝便回来。”
“母后那边,自有我去应付。你什么都不必忧心牵挂。”
盛鸿对谢明曦素来百依百顺,今日难得态度强硬一回。
谢明曦也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临上朝前,盛鸿又百般叮嘱:“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湘蕙她们去做。你别操心劳力,走路时要多加小心,还有,吃东西小心些别噎着,喝茶也慢点别烫着……”
谢明曦忍无可忍地打断盛鸿:“再不走,上朝就迟了!”
盛鸿:“……”
盛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副依依不舍的架势,令湘蕙从玉等人暗笑在心。
谢明曦从不是面薄之人,送走盛鸿后,慢悠悠地回了内室歇下。
一个时辰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师父,”谢明曦既惊又喜:“你怎么忽然来了?来之前,怎么也没让人给我送个信?”
顾山长笑道:“七皇子命人给我送了口信,说你身子不适,这几日不能进宫。请我得了闲空来陪一陪你。正好今日无事,我便来了。”
这个盛鸿!也太小题大做了!
谢明曦好笑又好气:“我哪里身子不适了。就是葵水迟来了七八日,可能是有了身孕。他就百般紧张,让人哭笑不得。”
顾山长:“……”
顾山长先是一愣,旋即面上露出喜悦的光芒:“殿下行事倒是仔细妥当。我这就让人送信回书院,从今日起,我就在府中住下,照顾你的衣食起居。”
谢明曦:“……”
谢明曦既觉窝心,又觉好笑:“我有手有脚的,身边一堆人伺候,衣食住行都无碍。哪里就要这般劳烦师父了。”
“再者,莲池书院里的琐事颇多,千头万绪,样样都得师父拿主意。师父留下陪我,我心里当然高兴。只是,书院也离不得师父。”
顾山长思虑一回,才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要回一趟书院,将诸事安排妥当再来。”
谢明曦:“……”
得了!
师父下定决心,她这个弟子说什么都没用。
谢明曦无奈之下,点点头应了。
“七弟妹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儿个就病了?”
赵长卿低声细语。
萧语晗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别说她们两个,便是俞皇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当着一众儿媳的面,俞皇后并未多言罢了。
当日,俞皇后赏了许多补品到七皇子府。
谢明曦这一“病”,就是五日。
顾山长将莲池书院的事务交给了季夫子和杨夫子两人,然后领着若瑶住进了七皇子府。对外声称谢明曦身体微恙,身边不能无人照应。
谢家听闻此事,徐氏婆媳立刻登门来探病,热络地表示要留下一并照顾谢明曦的身体。
谢明曦颇为委婉地暗示道:“其实,我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不宜劳累罢了。”
徐氏何等精明老练,立刻猜出了几分,心中的喜意顿时跃然于眉梢。女子有孕,不宜宣扬声张。最好是等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胎相再说不迟。
谢明曦过门未到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实在是一桩大喜事!
徐氏婆媳待足了半日,才回了谢府。
“你这个祖母,出身寒微,为人行事却值得称道。”顾山长笑着赞道:“由此可见,一个人的品性如何,其实和读书多少,并无直接关联。”
有的人,读书再多,也是狼心狗肺。譬如谢明曦的兄长谢元亭!
顾山长对谢元亭厌恶至极。
若不是因为他的恶行,杨夫子的女儿杨凝雪也不会遭受羞辱。蹉跎至今,一直不肯嫁人。十九岁的少女,算是老姑娘了。
谢明曦一听便知顾山长在说什么,轻声道:“师父放心。谢元亭早已被送去临安老宅,再无可能回京。杨姑娘当日受辱,到底未失清白。待她想开了,我定会为她说一门好亲事。”
顾山长略一点头,转而说道:“你今日不是请了大夫来诊脉吗?”
宫中太医,暂时不宜请,免得有孕之事早早传得人尽皆知。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大夫已经请来了,我这就让湘蕙去请大夫进来。”
……
湘蕙请来的,是一位京城名医,医术精湛老道。
大夫略一扶脉,便收了手,笑着说道:“恭喜恭喜,七皇子妃是有喜了。时日尚短,不过,脉相已经明显,可以确定是喜脉。”
谢明曦还没来得及吭声,顾山长已喜笑颜开:“好好好!”
诊出喜脉,自然是一桩大喜事。
众人皆是喜气洋洋。
谢明曦也悄然松了口气。虽然她早已确定自己是怀了身孕,不过,有大夫诊断是喜脉,心里总是更踏实。
湘蕙忙上前,将准备好的荷包塞入大夫手中。荷包里放的是两张百两银票。大夫欣然收下,说了一连串需要注意避讳之事。
顾山长听得比谢明曦还要认真,大夫一走,便命人拿笔墨来,运笔如游龙,刷刷刷全部记了下来。
顾山长是京城最有名气的书法大家,有人捧着千金登门,她也未必肯写几个字。今日倒好,一写就是满满当当的几页。
一边写还一边念叨:“怀孕前三个月最是要紧。大夫叮嘱之事,还是一一记下才好。免得忘了。”
谢明曦:“……”
一种强烈的无以名状的情绪,狠狠地在胸膛激荡。鼻间阵阵酸楚,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这就是被珍视被呵护被疼爱的滋味吗?
前世从未领略过的幸福美好,今生悄然来到了她的身边。聪慧敏锐口舌伶俐如她,竟也有这般口拙的时候。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谢谢师父。”
顾山长收了笔,走上前,轻轻抚了抚谢明曦的发丝,温声轻叹:“师父这一生从未嫁过人,也没有子嗣,和家人决裂。亲近之人,唯有皇后娘娘和侄儿顾清,还有你这个弟子罢了。”
“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一般。为你做这些小事,算不得什么。”
“师父……”谢明曦声音骤然哽咽,两滴眼泪滑落眼角。
顾山长笑着打趣:“听闻怀了身孕的女子,情绪最是敏感脆弱,动辄落泪。我今日总算是亲眼目睹了。”
师徒几年,顾山长对谢明曦的性情脾气同样熟悉之极。
谢明曦聪慧多智,心性坚韧。不管遇到什么困境,皆是成竹在胸,冷静应对。她这个师父,还是第一次见弟子落泪。
谢明曦这才惊觉自己落了泪,有些微羞涩地擦了泪痕:“让师父见笑了。”
顾山长笑了起来:“在我面前,想笑便笑,想哭便哭,什么都别掖着藏着。不过,大夫刚才还说过,怀孕最忌大喜大悲,免得动了胎气。为了孩子,你可得忍着一些。”
谢明曦:“……”
孩子还没出生,她在师父面前就快失宠了!
……
盛鸿回府后,得知大夫已确诊了喜脉,顿时大喜。立刻传令,给府中所有宫女内侍赏了一个月的月钱。同时严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将七皇子妃有喜之事传出府外。
然后,盛鸿便一本正经地和顾山长商议起来:“……前三个月养胎最是要紧,不宜奔波劳碌,更不宜操心劳神。不如为明曦直接告病,这样,就免了每日进宫请安。”
也少了费心劳神勾心斗角言语争锋。
顾山长深以为然,点头赞成:“每日进宫,确实太过劳累。不过,哪有告病一个月的道理。明曦有孕,是喜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不便说,我进宫一趟,和皇后娘娘私下说一声便是。”
也只有顾山长,能轻轻松松地和俞皇后“说一声”了。
盛鸿忙笑道:“那就有劳山长了。”
顾山长不乐意听这些见外的话,瞥了盛鸿一眼:“我是明曦的师父,跑一趟也是应该的。”
盛鸿何等乖觉,立刻改口:“山长说的是,是我说话不当。”
从头至尾没有发言权的谢明曦,索性闭上嘴。
她早已习惯了打点自己的一切。这种有人照顾有人操心的感觉,既新鲜又美妙。她就做一回“娇弱”的孕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