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谢钧,无疑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礼部右侍郎,正经的三品大员!
从四品迈入三品,看似只升了一级,实则是迈进了一大步。三品以下的官员,只能参加大朝会。唯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小朝会,才能挤进真正的顶尖官僚圈。
户部郎中确实是有油水的实差,不过,和清贵的礼部侍郎着实不能相提并论。
谢钧这一次升官升得十分顺遂,周围一片恭贺声,设宴摆酒的那一日,谢家几乎被登门道贺的官员踏破门槛。
谢钧是正经的两榜探花出身,撇开做官的本事不谈,英俊儒雅的相貌和满腹的才学,倒也担当得起礼部侍郎一职。
不过,满朝官员都是科举入仕的文官。三年一次春闱,还能少了状元榜眼探花不成?和谢钧同科的那位状元,如今不过是一州知府。焉能和平步青云的谢钧相提并论?
生了一个好女儿,有一个好女婿,这就是谢钧最大的本事!
众同僚羡慕巴结示好还来不及,这等时候,哪里还会有人不识趣地提起谢钧过去靠妻家之事。
礼部尚书启奏早日举行立储大典,谢钧也没闲着,很快上前两步,一并启奏谏言。
这又是升官以后的另外一个好处了。
往日做鸿胪寺卿的时候不提,大朝会只有站后排的份。做了户部郎中后,位置稍微靠前一些,基本没张口说话的机会。
现在却不同。正经的户部侍郎,三品大员,大朝会时站位靠前,也有了谏言的资格和底气。
储君已经立了,举行立储大典也是理所应当。
建文帝很快准奏,将此事全权交由礼部操持。
……
新上任的礼部周尚书,是三皇子的人。七皇子和三皇子走动密切,谢钧是七皇子的岳父,和周尚书站同一条阵线,彼此间关系颇佳。
周尚书为了操持立储大典,忙得团团转。谢钧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
立储大典,颇为顺遂。
祭天后,再进太庙祭祖,连带着昭告天下。大齐已有储君。至此,三皇子正式为东宫储君。
按着宫中惯例,身为东宫,应该住进宫中。
建文帝下旨,命内务府将三皇子昔日的寝宫修缮一新,少说也得要两三个月。
三皇子眼下也不急着住进宫中,最要紧的是先立东宫詹事府。
身为储君,和普通皇子自然不同。
譬如二皇子,府中只能设一个长史,外加几个幕僚罢了。再譬如四皇子,不能明着结交官员,得暗中私下拉拢示好。
三皇子就不同了。能正大光明地立詹事府,收拢有用之人。和朝中官员结交来往,也无忌讳之处。
这就是身为储君的优势!
四皇子五皇子心中如何做想,盛鸿一概不知。借着这股东风,他也向建文帝张口要了一个长史。
这个长史,也不是外人,正是叶秋娘的胞弟,新科探花叶景知。
此事是盛鸿早就和谢明曦商议好的。
皇子长史,是正经的六品官职。对出身名门的陆迟赵奇等人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好差事。毕竟,皇子长史将来要跟着皇子就藩,不能留在京城。到顶了也只是藩王长史。
不过,对出身寒门的叶景知来说,无疑是一条稳妥的出路。
朝中有人好做官。无人提携,以叶景知的出身,先在翰林院里做上几年修纂,之后再外放从七品的知县做起,熬上十数年,做多就是一地知府罢了。还得看官运如何。
现在,有七皇子殿下提携,直接就是六品的皇子长史。将来随着七皇子殿下就藩,做五品的藩王长史。
不必在朝中摸爬滚打,现成的青云坦途就在眼前。叶景知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拒绝。
任令还没正式下来,叶景知便来了七皇子府谢恩。
盛鸿随口笑道:“叶景知是叶秋娘胞弟,是余安的小舅兄。算来也是你的人。今日前来,你也一同见上一见吧!”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
……
“景知见过殿下,见过七皇子妃。”
叶景知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恭敬地行了一礼。
盛鸿笑道:“免礼,起身说话。”
叶景知谢恩后,站起身来。目光飞快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天气渐热,谢明曦今日穿了一袭轻薄柔软的夏裳。浅浅的粉色,映衬得她肤白似玉,双眸如点漆,红润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谢明曦孕期已四月有余,身上的衣裙略显宽松,遮掩住了隆起的小腹。从正面看着,依旧如少女一般。
不,比少女时更美更有风韵。
叶景知不敢再唐突多看,忙垂下眼。
说来,谢明曦也有两年未曾见过叶景知了。
乍一见,谢明曦也觉眼前一亮。
叶景知今年十八岁,身材修长,满身的斯文书卷气。容貌颇为清俊秀雅,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清澈黑亮。
怪不得会被点建文帝点为探花。端看相貌气质,叶景知当之无愧。
前世叶景知年少殒命,叶秋娘更惨,被赵扬当做棋子,落了个凌迟处死的凄惨下场。这一生,叶秋娘的人生截然不同。和余安夫妻恩爱相得,生了一个白胖健壮的儿子。
叶景知的命运也被改写,年少英才,新科探花,皇子府长史。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神采飞扬的俊秀少年,谢明曦心情颇为愉悦。
这种愉悦,有对叶景知的欣赏赞许,更多的却是来自于自己改写他人命运的快意。
不过,落在盛鸿眼中,就有那么点不是滋味了。
叶景知再好看,能有他好看吗?
有他这么一个英俊逼人举世无双的夫婿,谢明曦怎么还想看别人?更可气的是,谢明曦还主动张口和叶景知说话,语气颇为温和。
“待吏部任令下来,你便是七皇子府长史了。日后要为殿下操持打点琐事,操劳辛苦。”
叶景知受宠若惊,连连应道:“能得殿下青睐,是我此生之幸。我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当差,不敢言辛苦。”
谢明曦抿唇一笑,脸颊上露出浅浅的笑涡。
……
叶景知觐见过七皇子和七皇子妃后,很快告退离开。
任令一下,叶景知这个长史便要正式上任。身为长史,也该住在七皇子府里,以便随时听候差遣。
谢明曦随口笑道:“我已吩咐下去,让湘蕙为叶景知准备好住处。就在外院,离你的书房也近一些。”
盛鸿嗯了一声。
谢明曦又道:“叶景知只有一个亲娘,不如一并接进府中。”
多养一个人,多一份米粮而已。却能示恩笼络人心。连带着叶秋娘也会一并感恩于心。这便是驭下之道了。
盛鸿又嗯了一声。
谢明曦终于有所察觉,目光一扫,掠过盛鸿的俊脸。
盛鸿绷着一张俊脸,面上只差没写上“我很不高兴快来哄我”几个字。
“这是怎么了?”谢明曦闲闲问道:“莫非是因我和叶景知多说了几句话,你便拈酸吃醋了?”
盛鸿哪里肯承认:“我岂是那等小心眼之人。”
不是吗?
谢明曦揶揄地笑了一笑:“是我多心多虑了。堂堂七皇子殿下,胸襟宽广,岂会因这点小事就泛酸。”
盛鸿:“……”
盛鸿撑了片刻,终于还是撑不住了,不满地嘀咕道:“你平日和人说话,可没像今日这般和气过。为何对他这般另眼相看?”
谢明曦听得好气又好笑,白了一眼过去:“他是你长史,日后要为你打点外事庶务。我自要帮着你拉拢人心。我还打算日后为他说一门好亲事,让他死心塌地地留在你身边,心甘情愿地为你做牛做马。”
“这算什么另眼相看?”
“以前我怎么从没看出,你竟这般小心眼爱吃醋?”
上一回的冷战,就是因为盛鸿拈酸吃醋而起。
这一回,她不过是对着叶景知稍稍温和几分,盛鸿又吃上醋了……
看着谢明曦略显无奈的笑颜,盛鸿俊脸微微发热,总算坦然承认:“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不过,看着你别的男子笑,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谢明曦:“……”
谢明曦想绷着脸做出生气的样子,目中却已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盛鸿吃醋泛酸时的样子,别有几分可爱。
盛鸿坦诚后,心头那口闷气也随之消散。笑着上前搂住谢明曦,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小腹:“今儿个宝贝闺女闹腾了没?”
谢明曦早已习惯盛鸿一口一个“宝贝闺女”,笑着应道:“没有。我好吃好睡,一切都好得很。”
话未说完,肚中忽然传来异动。
盛鸿像被雷击中一般,全身一颤,声音陡然扬高:“明曦,你的肚子动了。孩子刚才动了,我们的宝贝闺女动了。”
孩子确实动了一下。
身为母亲,谢明曦的感受远比盛鸿更深刻。不过,论惊喜,她这个亲娘显然远不及亲爹。至少,不及他这般喜形于色大呼小叫。
“我孕期已有四个多月,有胎动也是正常的。你这般大惊小怪做什么。”谢明曦口中嗔怪,目中露出笑意。
盛鸿可不管谢明曦怎么取笑自己,厚颜蹲下,将头靠了过去。聆听了片刻,嘴角越咧越高。
谢明曦低头,看到的便是盛鸿蹲着傻笑的模样……真是没法看。
罢了!就让他一个人傻乐好了。
谢明曦没有照镜子,没看到此时的自己目光是何等的温柔。
曾受过的伤痛磨难,早已成了遥远的过去。曾有过的提防戒备冷漠,却也成了她性情中无法抹去的阴暗。
盛鸿意外地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一点一点地驱走了她心底的阴暗冰冷。如今的她,已渐渐变得柔软。
……
三日后,叶景知接了吏部任令,正式成了七皇子长史。领着亲娘一起住进了七皇子府。
多了长史后,盛鸿确实轻松了不少。诸如写奏折之类的文书类琐事,都交给叶景知。便是写回帖之类的小事,叶景知也同样做的井井有条。
盛鸿私下在谢明曦面前夸赞了叶景知一回:“叶长史文采学识出众,写得一手好字,当差也格外尽心尽责。”
“当日我是想照拂提携他一二,现在看来,挑了他做长史,是我的运道。”
言下对叶景知颇为满意。
谢明曦笑着瞄了盛鸿一眼,正要打趣几句,湘蕙满面喜色地快步进来,福了一福:“启禀殿下,启禀七皇子妃。五皇子府打发人来报喜,五皇子妃肚痛发作,进产房未到一个时辰,便顺利临盆,生了皇孙。”
尹潇潇常年习武,身体康健,远胜寻常女子。便连怀孕生子,也格外顺遂。进产房没到一个时辰,便生下儿子。
谢明曦听了之后,颇为尹潇潇欢喜,立刻对盛鸿道:“我们一起去五皇子府。”
盛鸿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
七皇子府离五皇子府颇近,就是套马车费些功夫,半个时辰后,谢明曦和盛鸿联袂而至五皇子府。
五皇子前些日子的失意黯然一扫而空,一张嘴快咧到了耳后,目中溢满了喜悦:“七皇弟,你和弟妹来得最早。”
盛鸿笑道:“这等喜事,我岂能不来道喜。”
其实,三皇子府四皇子府离得更近。
只是,三皇子因争储之事,对五皇子十分不满。心中还有一份不能诉之于口的嫉恨不甘,根本不乐意登门看五皇子春风得意的嘴脸。
四皇子倒是没什么嫉恨,心中嫉恨不已的是李湘如。
尹潇潇连儿子都生出来了。自己肚子平平,还是没半点动静。待心情稍稍平复,才和四皇子一起来了五皇子府。
尹潇潇躺在床榻上,精神颇佳,说话也有力气。半点不像刚生产过后的虚弱妇人:“……这个混账小子,在我肚子里迟迟不肯出来。比预期临盆的日子整整迟了十天。害得我一直提心吊胆。”
“现在总算是安然生出来了。我总算能松口气了。待我出了月子,定要先好生收拾他一顿。”
谢明曦笑着打趣:“别人生了孩子,疼还来不及。你已经开始惦记动手教训他了。佩服佩服!”
众人被逗得哄堂而笑。
尹潇潇一举得子,喜讯送进宫中,帝后颇为高兴,俱有厚赏。
皇孙女好,皇孙更好。
谁都乐见子嗣兴旺,帝后也不例外。
建文帝一高兴,便去了慈宁宫,亲口将喜讯告诉李太后:“母后,尹氏今日临盆,生了一子。朕添了一个皇孙,母后又做曾祖母了。”
李太后病症虽大有好转,不过,下榻走动得有人扶着。而且,走上一小段路,便会觉得头晕不适。只得继续卧榻养着。
年过六旬之人,一病倒便迅速地呈现出衰老之相。
李太后白发斑驳,满面皱纹,面色晦暗。一张口,总要先咳嗽几声。喉咙里似总堵着吐不出口的浓痰,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好,好,生了曾孙,哀家最高兴。来人,送些赏赐去五皇子府。”
站在一旁的宫女,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看李太后这等模样,建文帝心里颇不是滋味。之前曾因立储之事而起的恼意,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都这把年纪了,又在病中,什么都不必计较了。
回了椒房殿后,建文帝对着俞皇后叹道:“母后是真的老了。朕今日坐在床榻边,陪着她说话。她说话颠三倒四,有时前言不搭后语。”
老了,就成老糊涂了。
俞皇后心中哂然一笑,口中安抚道:“母后病发当日,何等骇人。现在能下榻走动,也能张口说话,已是幸事。慢慢将养个一年半载,或许便能好了。皇上不必心急。”
建文帝又叹了口气:“朕不是心急,就是看着痛心罢了。”
俞皇后可半点都不痛心。巴不得李太后早点一病不起早日驾鹤归西才好。心里想得再怨毒,面上却是一派温柔体贴:“看皇上痛心,臣妾心里也觉不是滋味。从明日起,臣妾便去慈宁宫待着,陪着母后说话解闷。或许母后的病症会大有好转。”
还是算了吧!
李太后的脾气摆在那儿,俞皇后若整日待在她眼面前,只怕会被怄得病更重些。
建文帝咳嗽一声:“后宫事务繁多,皇后每日操劳,就不必总去慈宁宫了。”
俞皇后少去几回,李太后也能气顺一些。
俞皇后听出建文帝的话中之意,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是啊!现在的李太后,已不足为惧。想收拾李太后,日后多的是机会。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已等了二十余年,多等一段时日又有何妨?
……
建文帝为新出生的皇孙赐名,单名一个霖字。
霖哥儿的洗三礼,颇为热闹。
昔日同窗,再次相聚。
方若梦即将临盆,不便出府,只得打发人送了份厚礼来。孕期已五月有余的林微微,拉着谢明曦的手轻笑低语,眉眼间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你身子如何?”谢明曦关切地问好友。
林微微挑眉笑道:“我每日好吃好睡,一切都好得很。你不必为我担心。”
林微微生来体弱,怀了身孕之后,身子倒是颇为争气,连孕吐都没有过。胃口比以前好得多,面颊也丰润了一圈。
谢明曦打量林微微一眼,一本正经地夸道:“只看你的脸,便知你过得舒泰安心了。”
林微微有些苦恼地捏了捏自己肉嘟嘟的脸:“诶,你就别笑我了。胖了这么多,我心里愁得很。偏偏胃口好,每日都忍不住要吃许多。而且,我的脸上还冒了斑出来。我现在根本不敢照镜子。”
然后,又羡慕不已地看着面颊光洁更胜往日的谢明曦:“你怎么半分影响都没有。脸还是这般光洁白皙。”
谢明曦悠然一笑:“天生丽质难自弃。你羡慕也没法子。”
林微微叹口气:“同窗五载,整日待在一起。为何我连你半分的厚脸皮都没学到?”
两人互相打趣,相视一笑。
……
萧语晗坐在尹潇潇床榻边,含笑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尹潇潇一脸骄傲自得:“我身子好得很,已经能下榻走动了。就是殿下总管着我,不准我随意下榻。”
言下颇有些遗憾。
萧语晗轻笑连连:“我当日生了芙姐儿之后,在床榻上躺了一个月没敢动弹。你倒好,这才三日,就开始下榻走动了。也怪不得五皇弟着急,换了我,也一样要管着你。”
尹潇潇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了起来。
有多久没见尹潇潇笑得这般开心了?
这几个月来,因储位之争,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她们这一双好友,也因立场不同,不得不疏远了许多。
萧语晗心中有些唏嘘,悄然握住尹潇潇的手,轻声道:“我真盼着日日见你这般高兴展颜。”
尹潇潇鼻子一酸,反手握住萧语晗的手,昔日的称呼脱口而出:“萧姐姐。”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屋子里还有谢明曦等人。便是没有外人,她也不知该怎么说。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隔阂已经造成,想和好如初,想恢复到往日无话不说的亲密,谈何容易?
萧语晗似窥出了尹潇潇的心思,温柔低语道:“尹妹妹,不管到了何时,我都是你的萧姐姐。”
皇子们之间的争斗,和她们之间的友情无关。
她们永远是好友。
尹潇潇将眼底的热意逼退,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此时,霖哥儿忽地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尹潇潇再无暇唏嘘感怀了,忙抬头看过去。
狼狈不堪的李湘如,一脸气恼后悔。
她就是手欠。忘了当日芙姐儿的教训,满怀欣喜地抱着霖哥儿,想沾一沾喜气……结果,喜气没沾到,又沾了一身臭气。
李湘如黑着脸狼狈地去换衣。
屋子里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尤其是尹潇潇,笑得那个开怀:“芙姐儿洗三那一日,三皇嫂抱着芙姐儿,就被芙姐儿臭了一身。今儿个又被霖哥儿臭了一身。我估摸着,她以后是再也不敢抱孩子了。哈哈……诶哟!我笑得肚子痛,脸也有些痛。”
乐极生悲的尹潇潇,笑得脸抽筋了。
尹潇潇在霖哥儿的洗三礼上笑得脸抽筋一事,很快成了笑谈。
与之一并成为笑谈的,是四皇子妃李湘如。
众贵妇女眷,在内宅闲着无事,串门子说闲话都是一把好手。私底下凑到一起,说什么的都有。少不得有人说些刻薄话。
“四皇子妃自己肚子里蹦不出孩子来,总想着抱一抱别人的孩子沾沾喜气,偏偏总是难以如愿。说来也是可怜……”
“听闻四皇子府的谢侧妃已经怀了身孕。”
“这怎么能一样。不是出自自己的肚子,总隔着一层。嫡母庶子之间……不用说,大家都懂。”
“这话可不能乱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是嫡母庶子,不也照样母慈子孝?”
乱嚼舌头的,说到这儿便不敢再多言。
继续再扯四皇子妃的闲话呗!
李湘如生性好强,也最好颜面。听到外面的传言,鼻子都快气歪了。
什么空有面子其实根本不得宠!什么不下蛋的母鸡……
难道她不想早日有孕吗?
私底下,她不知找了多少名医看过。都说她的身体绝无问题,只是子嗣缘还未到,得耐心再等上一等而已。
四皇子……虽然不喜近女色,其实身体也无问题。不然,谢云曦怎么能怀上身孕?
想到谢云曦肚中的孩子,李湘如心头旺盛的怒火稍稍平息。
她才是四皇子妃。四皇子府内宅里,不管谁生的孩子,都要认她为母亲!
希望谢云曦能一举生子……
李湘如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一丝凉意。
“启禀四皇子妃,”丫鬟一脸喜色地前来报喜:“李府派人传来喜讯,大少奶奶生了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
李湘如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满面惊喜,霍然起身:“来人,立刻备马车!”
……
方若梦自怀孕起,肚子便比普通孕妇大了一圈。倒也被人打趣过,肚中怀的是不是两个孩子。
谁也没想到,这句戏言成了真。
刚出生的男婴,眉眼小小的,脸红通通的,咧着小嘴,哭声也格外响亮。
谢明曦和林微微一起围在孩子身边,笑着赞道:“孩子长得眉眼清秀,日后定是俊俏儿郎。”
“别人最多生一个,你这一生就是一双,还都是儿子。真是有福气!”
可不就是有福气么?
嫁了人之后,家世容貌才学倒在其次。早日生下儿子,才是女子在婆家立足之本。
谢明曦和林微微登门道喜,李夫人亲自相迎。那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一张口说起儿媳,简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方若梦抿唇一笑,转头看着一双儿子,目中溢满了喜悦和独属于母亲的温柔。
生了孩子,才能体会到那种血脉相连血肉交融的情感。这是在她肚中孕育出来的孩子,这一双儿子,都是她心中至宝。
门忽地被推开。
一脸喜色的李湘如笑盈盈地迈步而入,没来得及打招呼,先去看了一双刚出生的小侄儿。到底是亲姑侄,只看一眼,李湘如便喜欢得紧,连连夸赞道:“这一双孩子生得都好,眉眼都像大哥。”
方若梦:“……”
合着长得好就像你兄长是吧!我这个亲娘就没半分功劳了?
方若梦和李湘如这对姑嫂,一直相处得不温不火。时有来往,却也不过分亲近。听到这等刺耳的话,方若梦也未表露出不满,依旧一脸微笑。
倒是林微微听不过去,张口道:“依我看,孩子的下巴嘴唇都生得和方妹妹一般无二。”
李湘如此时也回过劲来,有些讪讪地笑了一笑:“大嫂生得秀气,孩子也生得好看。”
李默和四皇子因盛渲之死生了嫌隙,再不肯登门。倒是方若梦,每隔十日半月,总要去四皇子府走动一回,也免了外人传闲话。
李湘如不能不承方若梦的情。现在想想,刚才说话确实欠妥。
方若梦早习惯了李湘如的脾气,轻声笑道:“孩子刚出生,哪里看得出好看不好看。待过了满月再看。”
刚生过孩子,身子虚弱,只说了几句话,眉宇间便已有了倦色。
谢明曦和林微微对视一眼,一同起身告辞离开。
至于李湘如,自是要继续留在娘家。
……
李默一举得了双生子,别提多高兴多得意了。去翰林院当差时,被众人围着拱手道贺。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陆迟也颇为李默高兴,笑着拍了拍李默的肩膀:“恭喜恭喜!”
李默洋洋自得,一张口便夸两个儿子生得如何俊俏,然后又道:“再过几个月,你的林妹妹就要临盆了。若生了女儿,我们以后就结儿女亲家。两个儿子,随你挑一个做女婿。”
陆迟:“……”
陆迟瞥了李默一眼:“我觉得,微微肚中的也是儿子。你若是想和我做亲家,不妨回去好好努力。争取这两三年间生个女儿出来。”
李默:“……”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今晚我请客,一起去鼎香楼喝酒去。”李默兴致勃勃地说道:“待会儿将赵奇和陈湛也都叫上。”
陆迟欣然应了。
同一科的进士,以状元陆迟为首,平日多有来往。
陆迟赵奇李默都进了翰林院,陈湛名次偏低,没资格入翰林院,和其余新科进士一起进了吏部。待学习一年后,参加吏部的选官考试。
寒门出身的进士,到了这一关便尽显劣势。
陈湛名次再低,也不愁没有好前程。
朝中无人的新科进士,大多会被外放出京,到偏远又穷困的小县城里做知县。往往一做就是数年,想挪个地方或想升官,难之又难。
也因此,叶景知去了七皇子府做长史,对陆迟赵奇等人来说不算什么,对出身不高的进士来说,却是攀上了一条青云坦途。
当日晚上,叶景知也应邀去了鼎香楼,被一众心中泛酸的同年灌足了酒,硬撑着回了府。一回府,便吐了个精光。
叶母心疼不已,自己去小厨房煮了醒酒汤来,喂儿子一口一口喝下。
叶景知闭着眼睛,模糊呓语。
叶母忽地全身一僵。
醉酒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第二日早晨,叶景知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捧着脑袋神色萎靡地坐在床榻边,眉头皱得快打了结。
叶母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叶景知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连连告饶:“娘,我整个人像被巨石压过一般,现在没半分力气,也没半点胃口。”
叶母竟也没多劝,默默将碗放到桌上,然后在叶景知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叶景知继续神色颓然地捧着头。
叶母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儿子,一声不吭。
过了片刻,叶景知察觉出不对劲了,抬眼看了过来:“娘,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那目光,带着省视和焦灼,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该不会是……他昨晚醉酒之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想及这个可能性,叶景知心里陡然漏跳两拍,喉咙有些发紧:“娘,我……”
“你昨夜醉酒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叶母神色晦涩地张了口,声音压得极低:“景知,你老老实实地告诉娘。你为何不想成亲?是因为七皇子妃吗?”
叶景知:“……”
什么都不必再问了。
只看叶景知的脸,一切都已有了答案。
叶母痛苦地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咬牙低语:“你是不是昏了头?殿下对你有知遇提携之恩。这等事,若是被殿下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脸见殿下?”
“再者,三小姐对我们叶家有大恩大德。若不是三小姐,你姐姐根本躲不过赵扬的纠缠,我的病也不可能痊愈,也没有你今时今日。你竟敢对她存着这等心思……”
叶母说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恼,忍不住伸手,重重地打了叶景知一耳光:“你简直是昏了头!”
叶母愤怒之下,出手毫不留情。
叶景知的左脸顿时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火辣辣地一阵刺痛。这些微的刺痛,和心中强烈的羞耻和痛苦比起来,却又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娘,”叶景知声音沙哑哽咽:“我知道,我不该有半分念想。可是,我自十二岁那一年,便对她生出恋慕之心……”
……
那一年的书院大比,十岁的少女谢明曦在大比中力压众人,风光无限。那个从容不迫笑容浅浅的美丽少女,也深深烙印进他的心里。
齐大非偶。
便是没有七皇子,也有别的名门公子。他根本配不上她,甚至没有表露心意的勇气和资格。
她是天上的明月,而他,只能站在月下痴痴抬头仰望着她。
这一片痴心,无人知晓。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他发奋苦读,考中探花,有幸被七皇子殿下挑来做长史,进了七皇子府,也终于离她近了一些。
“娘,”叶景知满面泪痕,声音颤抖而低哑:“我没有亵渎她之意。我心中喜欢她,喜欢了六年。”
“我会谨慎保持距离,绝不会流露出半分心意。”
“娘,你相信我。”
叶母的眼泪也涌了出来:“你这个孽障!你喜欢哪家的姑娘不行,为何偏偏恋慕三小姐?殿下待她情深一片,人尽皆知。她如今贵为七皇子妃,又有了身孕,很快便会生下皇孙或皇孙女。”
“她以前未曾留意过你,以后也不可能。”
“你尽早断了所有不该有的念头,早日娶妻成亲。”
“往日你以读书为借口,不肯成亲。现在你已是新科探花,又做了六品的长史。想说一门亲事,不是难事。此事容不得你任性,我立刻便请官媒替你说亲。”
话音一落,叶景知就急了,不假思索地拉扯住叶母的衣袖:“娘,我不想成亲!”
性情温软的叶母,此次却是痛下决心,怒瞪叶景知一眼:“你的终身大事,我这个亲娘说了算!你已经十八岁了,还不成亲,还待何时?你想也好,不想也罢,这事都得听我的。”
说完,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身后传来扑通跪地的声响。
“娘,我求你了。你别逼我了。”叶景知低声哭道:“我会娶妻生子,为叶家传宗接代。求你容我再缓两年。等到了弱冠之年,我一定成亲。”
男子二十岁,为弱冠之年。
叶景知一张口,便是两年后。叶母如何能应,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我最多容你明年成亲!”
叶景知不敢再惹亲娘生气,只得应下。然后,又低声道:“娘,此事你万万不可告诉姐姐。”
叶秋娘天生的直性子急脾气。一旦知晓他有这等心思,不知怎生愤怒情急。万一再被精明的姐夫余安察觉,再禀报给七皇子妃……
一想及此,叶景知只觉头皮发麻口中发苦。
叶母岂能不知其中利害,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放心,我谁也不说。你自己也要谨记,祸从口出。醉后胡言之事,仅此一回。日后也不要再饮酒了。”
“幸好昨晚是我在你身边,万一是别人听进耳中,你要如何辩白撇清?”
叶景知俊脸泛白,用力抿紧嘴角,点头应下。
……
叶景知的心思,谢明曦自然不知晓。
于她而言,叶景知是叶秋娘的胞弟,也算是她提携出来的人。如今做了长史,尽心替盛鸿当差。仅此而已。
便是知晓,谢明曦也不会将此当成什么困扰。
在莲池书院时,她和盛鸿并列为“京城双姝”,暗中恋慕她的少年郎委实不在少数。只是还没来得及登门提亲,盛鸿的真实身份便已曝露,赐婚的凤旨也到了谢家。
她的桃花还没来得及朵朵绽开,就已全被盛鸿击溃。
叶长史酒醉后连着告假两日之事,传进谢明曦耳中。
谢明曦一笑置之。
时间一晃,便是一个月过去。
八月天气炎热,谢明曦孕期已有六个月。
屋子里放着冰盆,谢明曦依然觉得燥热难耐,动辄满身热汗,颇为不适。索性一日沐浴三回。
盛鸿如今领了工部的差事,白日颇为忙碌。晚上所有酒宴应酬一概推了不去,回府陪娇妻。
这一日晚上,三皇子设宴,盛鸿推辞不过,只得前去。
没想到,这一去竟惹出了乱子。
……
三皇子府。
三皇子今晚设宴,宴请的俱是心腹之臣和幕僚。所有皇子中,唯有七皇子盛鸿应邀而来。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未收到邀约。
自立储大典后,三皇子待盛鸿愈发热络,连这等酒宴也邀盛鸿前来,颇有将盛鸿视为心腹追随者之意。
盛鸿推却不得,欣然前来。
酒过三旬,盛鸿便不肯再喝了,笑着对三皇子说道:“三皇兄,我酒量浅薄,明日还要去当差,不宜再饮酒了。”
三皇子不以为意地笑道:“你酒量如何,难道我还不清楚?区区几杯水酒,何至于醉酒。别扫兴致,来人,给七皇弟继续斟酒。”
持着酒壶的窈窕宫女,立刻上前,将盛鸿面前的酒杯斟满。
盛鸿面色如常,眉头悄然皱了一皱。
春风得意马蹄疾。被立为储君后,三皇子也不再似往日那般温和谦逊,渐渐有了“储君风范”……
简而言之,便是不容任何人拂逆自己。
盛鸿和三皇子接触颇多,对他的改变也感受得最深刻。
建文帝近来龙体颇有些不适,只在大朝会上露个面,平日小朝会便让三皇子这个储君代为执掌。便连奏折,也一并都交给了三皇子批阅。
身为储君,有无可比拟的优势。三皇子在朝中拉拢人心,处处排挤四皇子党和曾支持过五皇子的官员。
短短两三个月,已有不少低等官员或被调职或直接罢免,四皇子党和五皇子党在朝中日子颇不好过。
好在三皇子将他视为自己人,并未在朝中刁难过他。二皇子沉默低调,如隐形人一般,也没受多少影响。四皇子五皇子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一个人心性如何,从细微处便可窥见一斑。
盛鸿不动声色地笑着举杯:“我敬三皇兄一杯。再过一两个月,东宫修缮妥当,三皇兄便要住进宫中。到时候我们兄弟相聚饮酒,怕是不如眼下便利了。”
住进宫中,便如在建文帝和俞皇后的眼皮底下。确实处处拘束,多有不便。奈何身为储君,唯有住进东宫,才能名正言顺。
三皇子目中闪过一丝憾色,口中笑道:“我们兄弟相聚是常事,有何不便,你这是多虑了。”
兄弟两人对饮而尽,立刻有幕僚起身敬酒,满口阿谀逢迎之词。
盛鸿听着有些膈应,三皇子却觉无比顺耳,心情愉悦,张口吩咐:“奏乐,起舞!”
……
有酒怎能没有美人?
悠扬的丝竹乐声响起,十余个美貌的舞姬翩翩起舞。舞姬俱生得妩媚,尤其是领头的舞姬,生得格外美丽妖娆。眼波流转,腰身纤软,舞姿动人。胸前露出的白皙皮肤,在众人眼前不时晃动。
食色性也。如此妖娆美丽的舞姬,令在座的男子们纷纷心荡神驰。
三皇子从不是小气之人,和心腹们饮宴,时常赏赐美人伺候枕席。若格外中意,隔日带美人回府也无妨。
只不知,今日谁有这等运道,能一亲美人芳泽了……
“七皇弟,”三皇子忽地笑道:“今晚你喝醉了,便在此歇息一晚。是我留你在此,七弟妹若问起,你只管往我头上推。”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别有用意地笑了起来。
七皇子殿下对七皇子妃一片情深,众人皆知。只是,七皇子妃进门不久就怀了身孕。七皇子殿下正是血气方刚之龄,守着家中有孕的娇妻,能看不能动,不知怎生煎熬。
还是三皇子殿下体贴。
七皇子殿下就在三皇子府里睡上一晚,美人伺寝之事闭口不提便可。便是七皇子妃知晓,也可推说是酒醉忘情,或是直接推托到三皇子身上。
如此,既享了艳福,又对七皇子妃有了交代。
领头的舞姬听在耳中,目光连连飘向俊美无双的七皇子殿下,目光柔媚得似能滴出水来。
谁也没料到,盛鸿会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拒绝:“多谢三皇兄美意。不过,还是不必了。明曦怀着身孕,我岂能背着她在外寻欢作乐。”
然后,长身而起,略一拱手:“今日是我扫了三皇兄的兴致,三皇兄宽宏大度,别放在心上。我先走一步!”
说完,竟然就这么离席而去。
三皇子:“……”
众人:“……”
三皇子笑不出来了。
这个盛鸿!简直是不识抬举!自己好心为他着想,赠送美人给他,倒成了千般不是万般不对!
他竟然就这般拂袖而去!
三皇子心头那股窝火,汹汹燃烧,怎么都压不下去。
众人见势不妙,忙笑着打圆场:“早就听闻七皇子殿下和七皇子妃鹣鲽情深,今日终于得见,果然更胜传闻。”
“是啊!如此美人,竟也入不了七皇子殿下的眼。下官今日厚颜,要向殿下张口讨要美人。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廖大人就不怕后院葡萄架倒了?”
“区区一个妇人,有何可惧之处。若敢闹腾,我便将美人直接带回府。”
插科打诨下,三皇子神色总算有所缓和,随口应了下来。心里对盛鸿的不满不快,却未消散。
……
微凉的晚风迎面吹拂而来,骑着汗血宝马的盛鸿,心头那股无以名状的怒火越燃越旺。一张俊脸紧紧绷着,目光微暗。
谢明曦近来有些嗜睡,既知盛鸿去了三皇子府赴酒宴,便未多等,先行睡下。
模糊中,听到了盛鸿的声音,谢明曦缓缓睁开眼。
盛鸿早已收拾了满心的懊恼不快,冲谢明曦歉然一笑:“今晚我回来得迟了。早知你睡下,我便该去书房才对。”
屋子里留了一盏烛台,昏黄柔和的烛火下,盛鸿俊脸含笑,一如往常。
谢明曦敏锐地察觉出异样,睡意悄然褪去,定定地看了盛鸿片刻,然后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盛鸿随口笑道:“没什么,就是我稍微多喝了几杯,身上有些酒气,唯恐醺着你罢了。”
谢明曦注视着盛鸿的眼睛,片刻后,冷不丁地问道:“是不是三皇兄刁难你了?”
盛鸿:“……”
四目对视。
盛鸿先败下阵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今晚,我和三皇兄确实闹了些不痛快。”
然后,轻描淡写地将酒宴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再僵持下去,更不痛快。我索性先回来了。”
谢明曦眸光微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好一个春风得意的三皇子!
好一个霸气的大齐储君!
“赠送美人是真的,想借机试探你也是真的。”谢明曦声音里透出一丝冷意:“他自以为是储君,想将所有人操控于掌心之中。”
“今晚你若顺了他的心意,明日后日便有别的事,让你一再听从顺从。”
“这才做了储君没多久,原型本性就开始露出来了。”
“也可能是装了太多年了,心里太过憋屈了。一朝如愿以偿,做了储君,可不就想着睥睨众生了?”盛鸿接了话茬,语气中尽是不满:“亏得我提前下注,全力支持做储君。现在他就这般对我!”
谢明曦倒是见怪不怪:“这算的了什么。狡兔死走狗烹的事还少了不成?换做四皇子做了储君,备受排挤打压的人就是你了。”
“区区试探而已,应付过去便是。你明日只管去工部当差,这件事交给我。”
盛鸿立刻道:“你怀着身孕,不宜烦心。我自己能应付,你就别操心了。”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三皇子要赠美人给你,我这个七皇子妃,岂能忍气吞声!正好借着此事,让众人都领教我这个醋坛子的厉害。”
盛鸿:“……”
这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自信从容,怎么能这么迷人?
盛鸿心醉神迷,厚颜凑过去,讨了个香吻,顺带借着娇妻的纤纤玉手一用。心底的郁气,也随之散去。
……
隔日下午,谢明曦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妃萧语晗在府中,正抱着芙姐儿轻声细语。
天气眼热,芙姐儿只穿着一个大红肚兜,露着白胖生生的胳膊和小腿。秀气的眉眼已然长开,咧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十分讨喜。
谢明曦颇喜欢芙姐儿,每次前来,少不得要抱上一抱哄上一哄。今日也不例外。
倒是萧语晗,看着她高挺的肚子颇有些忧心:“你别抱着芙姐儿了。她若是胡乱动弹,碰着你的肚子可就糟了。”
谢明曦笑着应了一声,然后用一副“今日天气着实不错”的口吻笑道:“三皇嫂,今日我登门,是特意送回礼来了。”
回礼?
萧语晗一怔:“什么回礼?”
三皇子时常在外院设酒宴,萧语晗忙着照顾女儿,对昨晚酒宴上发生之事全然不知。
谢明曦微微笑道:“昨晚殿下应邀来赴宴,三皇兄特意赠送美人给殿下。这份美意,殿下心中领受了。我今日代殿下登门,便是送回礼来了。”
然后吩咐一声:“湘蕙,让她们都进来。”
湘蕙应声而退,过了片刻,便领着“回礼”进来了。
十个少女站成一排,一起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太子妃。”
萧语晗:“……”
这十个少女,都是韶华之龄,未过双十。只是,相貌俱都平庸无奇。绝不是什么美人,说丑陋吧,也有些言过其实。就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不会再看第二眼的长相。
真不知道谢明曦从哪里找来的“美人”!
谢明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殿下和我说了,三皇兄什么都好,就是看美人的眼光奇怪了些。昨晚酒宴上的那个舞姬,相貌平平无奇。殿下委实看不上,想着三皇兄喜欢,我便着意让人去买了十个舞姬来。还请三皇嫂代为收下,等三皇兄回府了,再让三皇兄仔细瞧上一瞧。”
“若这些美人,三皇兄没看中的,我便再让人去买十个送来。”
萧语晗还能说什么?
只得无奈一笑:“罢了,待殿下回府,我和殿下说一声便是。”
谢明曦坐了片刻,才起身告辞。
萧语晗亲自送谢明曦出府,然后一脸郁闷地回转,对三皇子也颇是不满。
明知道盛鸿和谢明曦夫妻恩爱,你偏偏要做这等讨人嫌的事。现在好了,盛鸿不领情,又惹恼了谢明曦!
真是何苦来哉!
……
当晚,三皇子回府后,见到的便是排成一排的“美人”。
三皇子:“……”
真是看多了伤眼!
萧语晗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七弟妹特意送来的回礼,请殿下笑纳。如果殿下不满意,七弟妹说了,会再送十个美人来。”
三皇子嘴角微微抽搐,半晌才憋出一句:“不必了。”
瞥了那十个“美人”一眼,三皇子心里愈发窝火,挥挥手,示意那些“美人”都退下。然后,在萧语晗的面前抱怨道:
“这个谢明曦,管七皇弟管得也太紧了。我不过是随口一句,七皇弟根本不敢留宿,碰都没碰舞姬一根手指,便早早回了府。”
“她倒好,转眼就送了这十个‘美人’来膈应我这个伯叔!哪有半分做弟妹的样子!”
素来好性子的萧语晗,此时面无表情地呵呵一笑:“殿下也知道自己是做伯叔的。哪有往自己兄弟身边塞美人的道理?殿下没有做伯叔的样子,现在倒是怪罪起七弟妹来了。”
三皇子:“……”
怎么好端端地,萧语晗也跟着恼了?
三皇子还想撑着面子端着架子:“你说这话是何意?莫非是怪我不成?我自问心胸坦荡,并无对不住七皇弟之处。”
萧语晗的怒气本有几分是装出来的,听了这话,却是十足十的恼了。
心胸坦荡?
若真的坦荡,为何要这般试探盛鸿?
盛鸿为他出了这么多力。现在他的储君之位还没坐稳捂热,就想试探弹压……真当别人都是傻瓜不成?
恼怒中,掺杂着不能诉之于口的失望。
萧语晗深呼吸一口气,语气还算平稳:“我要照顾芙姐儿,无暇伺候殿下。请殿下去书房歇下吧!七弟妹送来的美人,我也一并送进书房。殿下中意谁,便召谁伺寝。”
三皇子:“……”
五日后。
散朝时,三皇子叫住了盛鸿:“七皇弟,你稍候片刻,我有话和你说。”
盛鸿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只做不知,笑着停步,殷勤问道:“三皇兄有何吩咐?”
三皇子一脸郁闷:“快些让谢氏将人都领回去。我府中可没那么多空地方,安置这些吃闲饭的。”
谢明曦每隔一日就送十个“美人”来。到昨日已经送了第三回,也就是送来了三十个“美人”。
萧语晗也在怄气闹别扭,将这三十个“美人”统统打发到了书房。三皇子连着睡了几晚书房,自然没有半分召“美人”伺寝的心情。便是看一眼,也觉得气闷不已。
这也成了近来众人口中的最新笑谈。
没人敢明着取笑储君,私底下却少不得要闲话几句。
“太子殿下惹谁不好,怎么偏偏去惹七皇子妃?”
“就是,人家夫妻两个感情好得很。七皇子妃怀着身孕,太子殿下想送七皇子殿下美人,七皇子殿下压根不乐意。”
“七皇子妃这一招也厉害得很。听闻闹得太子妃和太子殿下闹了几日别扭,啧啧!以后可得小心些,有些女子能招惹。有些女子,还是少惹为妙。”
当然了,明着奚落太子殿下的也不是没有。
譬如四皇子,譬如五皇子。
两人近来在朝中日子难熬,心里也憋着一股闷气。眼下有了现成的笑柄,岂肯放过?
三皇子也是憋屈。和自己弟妹计较吧,有失身为伯兄的风度。不计较吧,又着实气闷。思来想去,只得来找盛鸿了。
盛鸿一脸为难:“明曦和我说过此事了。她的性子你是不清楚。别人待她一分好,她少说也要还一百分。这美人才送第三波,她已经命人到处买人,打算再送几波给皇兄……”
三皇子嘴角直抽抽,连声道:“不必还了。这份心意,我委实消受不起。”
然后,拉起亲弟弟的手叹道:“我也不想瞒着你了。这几日,你三皇嫂一直和我怄气。七弟妹要是再送人来,我这内宅是没消停之日了。”
三皇子既已服软,盛鸿自是见好就收,忙歉然道:“是明曦思虑不周,没想到三皇嫂竟为了这点小事生闷气。我这就回府,和明曦说一声,让她将人再领回来。”
顿了顿,又有些为难地低语:“只是,我府中人手足够。这三十个美人,也无处安置。若是再发卖回去,于名声也不太好听。”
三皇子立刻道:“劳七弟妹多费心,将此事处置妥当。若需要金银,都算在我头上。”
“如何能让皇兄破费!”盛鸿正义凛然:“左右万两银子的事,我从私房里掏银子便是。”
得,连数额都说出口了。
三皇子嘴角又是一抽,坚持要出一万两银子。
盛鸿却之不恭,只得勉强应下。
……
这一局,以谢明曦大获全胜而告终。
谢明曦出了心头恶气,心情颇为愉悦。特意吩咐叶秋娘做了些精致美味的点心,拎着点心便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嫂和三皇兄感情颇佳,可别为了这点小事生闷气。”谢明曦微笑着劝慰:“不然,我心中倒觉过意不去了。倒像是我故意挑唆一般。”
萧语晗神色有些复杂,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彼此身份不同,有些话,已无法像过去那般随意张口了。
三皇子真正的用意,盛鸿谢明曦显然早已看破。也选了没有撕破脸皮的法子回击!令三皇子吃了哑巴闷亏。
三皇子一服软,人家夫妻两个也干脆利落得很,先将人领走,再登门赔礼。明摆着愿意继续退让。
前提是,三皇子这个储君,行事不能过分过度。
彼此心知肚明,不必说破。
诸般念头涌上心头,在舌尖打了个转,被咽了回去。萧语晗也只得若无其事地接过话茬:“我没生殿下的气。就是这几日忙着照顾芙姐儿,便疏于照顾殿下了。”
谢明曦眸光微闪,笑着说道:“夫妻之事,我不便多嘴。三皇嫂心中有数便好。”
萧语晗微微一笑,扯开话题:“你孕期有六个月了吧!近来胃口如何?睡得可好?”
谢明曦很配合地随之转移话题,妯娌两个,亲热一如既往。
谢明曦离开之后,萧语晗一个人独坐许久,怅然不已。
人活着,总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昔日同窗好友,做了妯娌之后,反而不及往日亲密。便如她和尹潇潇,碍着彼此夫婿,见了面说话总有些微别扭。
而谢明曦,素有城府。面上亲热如常,心里的提防算计一样不少。
她能窥透尹潇潇,能勉强摸清李湘如的性子,对谢明曦,却至始至终如隔着一层纱。
……
萧语晗的唏嘘感慨,谢明曦一概全无。
或许是她前世活了数十载,经历过的事情太多。或许是因她曾看过世上最险恶的人心,对人性的凉薄自私早已深有体会。
三皇子做了储君之后的改变,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离至高无上的皇权越近,人性越容易被扭曲。
权势二字,从来都是世上最烈的毒药。令人沉醉其中,令人忘乎所以,令人无力自拔,也令人面目全非。
盛鸿的退让,必须有底线和原则。否则,最终只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欺凌。
一场不见硝烟的试探,就此了结。
然而,这绝不是真正的结束,而是另一场争权夺利的开始。
连盛鸿都觉憋屈,二皇子会如何?五皇子岂能甘心?四皇子是否真得对皇位死了心?
三皇子能否坐稳储君之位,还尚未可知。
马车在七皇子府门口停下。
湘蕙开了车门,从玉扶玉忙上前扶住谢明曦下了马车。
谢明曦迈步刚进了正门,身后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谢明曦一转头,便认出了来人。这是陆迟的长随,生得一张讨喜的圆脸。
圆脸长随神色惊惶,急急说道:“启禀七皇子妃,大公子命奴才来送信。大少奶奶不慎动了胎气,肚痛不已,怕是要早产了。”
早产?
谢明曦神色微冷,笑容全无。
林微微孕期只有八个月,离临盆还有一个多月。她天生体弱,怀孕之后一直格外谨慎,为何忽然会动胎气?到底发生何事,竟至早产地步?
女子早产,颇为危险。尤其是孕期八个月左右,这等时候早产,最是凶险。
“大少奶奶进产房前,和大公子说,想见七皇子妃。”
圆脸长随一脸急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少奶奶肚痛难耐,大公子实在无暇分身前来。奴才奉大公子之令,前来相求。还望七皇子妃去一趟陆府。”
谢明曦怀孕已有六个月,这等时候,本不宜来回奔波。更不宜进产房,免得为血光所冲,对腹中胎儿不吉。
若不是林微微坚持,陆迟根本无颜张这个口。
眼下林微微正是危急关头,陆迟心急如焚,拼着豁出自己这张脸,打发贴身长随前来相求。
谢明曦什么也未多说,只道:“我立刻便去。”
圆脸长随大喜,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七皇子妃。奴才代主子给七皇子妃磕头谢恩了。”
从玉扶玉尚未反应过来,在宫中待了多年的湘蕙却知此事不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快步上前,扶住谢明曦的胳膊,低声轻语:“府中有两个擅于接生的嬷嬷,不如带她们一同前去。”
皇子妃们怀了身孕,俞皇后都会赏两个擅于照顾孕妇擅长接生的嬷嬷。谢明曦身边也有这样两个嬷嬷。
带嬷嬷们前去,确实是个好主意。或许便能派上用场!
谢明曦无心赞许湘蕙细心,点点头道:“也好,我先前去陆府。打发人将那两个嬷嬷送到陆府去。”
正要转身,衣袖却被湘蕙扯住了。
“七皇子妃怀着身孕,凡事都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湘蕙鼓起勇气谏言。只差没直说“接生嬷嬷前去便是七皇子妃何必亲自去陆府”了。
谢明曦神色淡淡,扫了湘蕙一眼:“我心中有数。”
湘蕙纵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多言,无奈松了手。
……
两炷香后。
马车在陆府门口停下。
谢明曦无需人搀扶,径自下了马车,行动利落得根本不像怀孕六个月的孕妇。
陆府正门已开,门房管事早已得了消息,忙上前相迎:“奴才给七皇子妃请安……”谢明曦略一点头,脚步未停,迈步进了陆府。
她和林微微交好,不过,来陆府的次数并不多。圆脸长随快步在前领路,谢明曦神色沉稳,不见急切,脚步却颇为快捷。
湘蕙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看着谢明曦快步而行的身影,湘蕙颇有些心惊胆战。唯恐谢明曦一个不慎也动了胎气……
呸呸呸!胡言乱语,大风吹去!谢明曦常年习武,身体康健远胜普通女子。便是走得快些也无妨。
谢明曦此时根本无暇顾及湘蕙如何忧心,一路疾行到了产房。
陆夫人满面焦虑地在产房外等候,林微微的亲娘也来了,正红着眼眶抹泪。
陆迟人呢?
谢明曦压抑着心里的怒气,率先张口:“陆夫人林夫人都免礼,林姐姐现下情形如何?”
林夫人泣不成声,陆夫人平稳情绪,张口道:“微微肚痛难耐,已经发作。子毓坚持要陪在微微身边,也一并进了产房。”
总算陆迟还有良心。
谢明曦心头那口怒气稍平,不再多言,迈步便进产房。
陆夫人一惊,下意识地追上前几步:“七皇子妃怀着身孕,不宜进产房……”万一血气冲撞了谢明曦肚中的孩子,那可是正经的皇孙或皇孙女,陆家如何担待得起?
谢明曦淡淡扔下两个字:“无妨。”
然后,径自进了产房。
陆夫人无奈之余,心里涌起的更多却是感激。
儿媳林微微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在她心中如自己女儿无异。现下林微微情形危急,她这个婆婆也一样情急。
虽然不知林微微为何坚持要见谢明曦,不过,这等时候,能让林微微踏实安心才是最要紧的。
……
产房里总有些不太美妙的气味。隐隐的血腥气,混合着无以名状的异样气味。
四个产婆俱在产房里,各自忙碌。
林微微面色惨然地躺在床榻上,满面痛苦,额上冷汗如注,口中溢出压抑隐忍的低吟。
陆迟紧紧地握着林微微的手,俊脸上同样一片苍白。另一只手,不停为林微微擦拭额上的冷汗:“微微,别怕,你这么勇敢,一定能安然生下我们的孩子。”
林微微哽咽不已:“陆大哥,我好疼。”
陆迟眼眶泛红,水光在眼眶里滚动:“微微……”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陆迟满心满眼都是林微微,压根没听到脚步声。倒是林微微,吃力地转过头来。好友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林姐姐,我来了。”谢明曦快步走到床榻边,在林微微的另一侧坐下,握住她满是汗湿的手,声音依旧沉稳平静:“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镇定的语气,有极强的感染力。
林微微的惊惧惶惑不知不觉中散了大半,紧紧地攥着谢明曦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陆迟感激不已地看了谢明曦一眼:“多谢你前来相陪。”
谢明曦看也没看陆迟,淡淡道:“我是为了林姐姐前来,和你无关。”
此时此刻,陆迟哪里还有闲心计较口舌,道谢后,便收回目光。
很快,肚中传来剧烈的疼痛,林微微骤然一声痛呼,娇美的脸孔满是痛苦,近乎扭曲。
陆迟心如刀割,一边唤着林微微的闺名,泪水已夺眶而出。
谢明曦目光一扫,定定地落在陆迟身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陆迟腰间的玉佩上。
那个玉佩,通体翠绿,晶莹通透,水头极佳。一看便知是世间难寻的珍品。玉佩的顶端,以赤金镶边,雕琢出了一个如意的图案,极为精美。
谢明曦注视着玉佩,目光冷了一冷。
“陆迟,”谢明曦冷冷张口道:“这块玉佩是谁送你的?”
林微微正在早产危急关头,谢明曦怎么忽然问起他的玉佩来了?
陆迟既觉莫名其妙,又觉不快,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向神色冷然的谢明曦:“为何忽然问这个?”
因为这块玉佩,谢明曦曾经见过。
这是四皇子的玉佩。
四皇子曾贴身佩戴过数年,也因此,谢明曦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块玉佩暗含玄机,赤金雕琢的如意是中空的,里面可以放置如米粒大小之物……
玉佩为何会出现在陆迟身上?
联想到林微微突如其来的早产,谢明曦脑海中陡然浮起一个不妙的念头。
“你将玉佩给我。”谢明曦声音骤然冷冽。
陆迟一头雾水,心中怒气更盛:“谢明曦,你到底要做什么?微微正肚痛发作,我无暇和你说这些……”
谢明曦恍若未见陆迟难看的面色,再次重复:“玉佩给我!”
陆迟心火蹭蹭直冒,抿紧嘴角。
林微微熬过了这一波阵痛,转头对陆迟说道:“陆大哥,你听谢妹妹的。”
陆迟嘴角抿得更紧了,迅速解下玉佩,将玉佩送到谢明曦手中。
谢明曦拿过玉佩,手在玉佩顶端摩挲,最终落在一处极难察觉的微微凸起处。反复按压数次,赤金雕琢的如意忽然动了一动,露出了中空之处。
里面赫然放着一颗如米粒大小的白色药丸。
陆迟:“……”
陆迟头脑嗡地一声,俊脸唰地白了。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陆迟,嘴角勾起讥讽的冷笑:“是谁送你的玉佩?”
陆迟如遭雷击,嘴唇动了动,却挤不出半个字来。
满头冷汗的林微微,也震惊地张大了嘴:“这、这是什么?”
谢明曦冲林微微安抚地一笑:“这等小事,陆迟自会处置。你现在什么都别多想,安心生下孩子。”
然后,再抬头看向陆迟,笑容依旧,目光却冷若寒冰:“陆迟,谁给你的玉佩,你便去找谁算账。”
“现在,先将这东西拿走,别污了我的眼。”
……
产房里有四个产婆,还有几个丫鬟,有些话根本不能说出口。
陆迟神色惨白,口中阵阵发苦。想说什么,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谢明曦压根懒得理这个糊涂蛋,将玉佩恢复原状,扔回陆迟手中。陆迟握着玉佩,如烫手山芋一般,目中闪过痛苦之极的神色。很快起身走了出去。
林微微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的早产和玉佩有关了。
那块玉佩,是四皇子送给陆迟的。
陆迟考中状元,娇妻又有了身孕,堪称双喜临门。四皇子送了这块如意玉佩,陆迟却之不恭,便收下了。之前一直未曾佩戴。
直至一个月前,四皇子设宴邀陆迟登门时,特意说了几句:“子毓,我们自少时便是同窗,情谊深厚,堪称莫逆。我特意送你的玉佩,你为何不肯戴在身上?莫非是有了娇妻,便忘了好友?”
陆迟心性温厚正直,又最重情义。被四皇子这一番酒后醉言打动,忆及昔日同窗之情。回府后,便将玉佩戴在身上了。
林微微也曾仔细看过玉佩,却未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谁能想到,这玉佩竟另有玄机,里面还藏着会催女子早产的药丸……
好一个心肠歹毒的四皇子!
林微微的目中射出愤恨的光芒。
谢明曦凑到林微微耳际,以只有林微微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林姐姐,你一定要撑住,平安生下孩子。否则,如何能报仇雪恨?”
林微微用力点了点头。
一阵剧痛再次袭来。
林微微用力咬紧嘴唇,不肯再放声呼痛。
陆迟红着眼眶回来了,端了一碗参汤来,一口一口喂林微微喝下。
微微,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
宫中,移清殿。
几位皇子皆伴在建文帝身边。
建文帝近来屡觉气弱无力,也无精力打理政事。好在已有了储君,繁琐的政务大半都落在了三皇子身上。其余几位皇子,也不得清闲,一日有大半日都待在移清殿。
这一日也不例外,一直忙至天色昏黄,众皇子才出了移清殿。
一个内侍悄步走到四皇子身侧,低声禀报:“启禀殿下,陆大少奶奶今日动了胎气,早产了。”
四皇子脚步微微一顿,心中闪过快意。
这个林微微,确实格外谨慎仔细。自有孕之后,便将身边伺候的人梳理过数次。留下的都是忠心可靠之人。举凡入口的食物,也必要再三检查没问题,才会入口。
他安插在陆府的内应,根本无法靠近林微微,也无动手的机会。
他索性亲自上阵,将那块要命的玉佩送给陆迟。
如意玉佩!如人心意!
中空之处,放置的是特制的药丸。别小看那一粒小小的药丸,气味虽然极淡,闻得久了,便会令女子胎相不稳。林微微天生体弱,根本禁不住小产之事。说不定便是一尸两命。
可惜陆迟一直不肯佩戴,眼看着林微微孕期到了六七个月。他特意邀陆迟登门饮酒,装着酒醉说了一番感人肺腑之言。
陆迟是敦厚君子,心肠又软,果然禁不住他这般作态,很快将玉佩戴在身上。
他每见一回,心里便畅快一回。
甚至比看着谢云曦隆起的肚子还要畅快。
等了一个月,总算等来了林微微早产的消息。
就凭林微微那副短命相,根本熬不过这一劫。以陆迟的性子,若林微微早产而亡,日后再不会娶别的女子为妻。
哪怕他不能正大光明地拥有陆迟,陆迟的身边也不该有任何女子。
想到快意处,四皇子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盛鸿瞥了四皇子一眼,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林氏早产,四皇兄似半点都不忧心,竟是一脸开怀。”
四皇子半点都不心虚,冷冷应道:“林氏早产,该忧心的人是子毓。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外人去忧心。”
盛鸿眸光一闪,正待继续刺一刺四皇子,魏公公快步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启禀殿下,七皇子妃在午后便去了陆府,现在正在产房里陪着陆大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