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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鸿心里咯噔一沉。

    他虽然不懂血光冲撞之说,却也忧心挺着肚子的谢明曦是否能熬得住。

    谢明曦和林微微是好友。林微微早产,谢明曦在一旁守着,万一林微微有个三长两短,谢明曦亲眼目睹之下,焉有不激动情急之理?

    “立刻去陆府!”

    盛鸿顾不得和四皇子斗嘴,立刻快步向前。

    陆府离宫中不算远。快马疾驰,一炷香时辰便已到了。

    陆府正门已关,盛鸿下马上前,亲自敲门。门房管事开了门,见是盛鸿,倒也没怎么意外。七皇子妃都来了,七皇子亲自前来也不算稀奇。

    盛鸿沉着脸,快步去了产房外。

    身为外男,盛鸿本不该靠近产房。只是,他坚持要来,谁也拦不住。

    双目哭得通红的林夫人,在一个时辰前也进了产房。守在产房外的,便只剩陆夫人。

    陆阁老和陆大老爷难道就不忧心不情急?只是,再着急也不能前来。这就是世俗之理。男子不该靠近产房。

    陆夫人挤出笑容行礼:“妾身见过七皇子殿下。”

    盛鸿哪有心思寒暄,张口便问:“林微微现下如何?明曦如何?”

    ……若别的男子张口就是儿媳的闺名,陆夫人少不得心中不快。眼前的七皇子却不在此列。

    说起来,七皇子和林微微也是三年同窗,谢明曦更是林微微好友。彼此关系自然不同。

    陆夫人叹道:“微微这一胎早产,又是难产。现在尚未生出来。多亏了七皇子妃一直在产房里陪伴,微微昏厥了几次,都撑了过来。”

    要感激谢明曦的还不止这一桩。

    谢明曦将府中两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也带到了陆府。

    林微微这一胎难产,根本无法顺利生下孩子。那两个接生嬷嬷,用了宫中秘法为林微微催生。

    耳边听着产房里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嘶喊,陆夫人的心也跟着抽紧。恨不得立刻就去佛祖前上三炷香。

    老天保佑,一定要让林微微平安无事。

    哪怕孩子不成了,也得保住林微微的性命。

    盛鸿也急。一来替林微微着急,二来也是为谢明曦忧心。

    听陆夫人的口气,产房里的情形显然不妙。谢明曦一直在产房里待着,还得不时安慰林微微,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产房里传出的喊声渐渐无力,一声比一声微弱。

    陆夫人再也按捺不住,迈步便进了产房。

    产房外便只剩下一堆丫鬟,还有盛鸿了。

    倒是有人送了晚膳来,盛鸿此时哪有胃口?叫了湘蕙过来,问清了今日事情的经过。

    湘蕙见主子眉头紧皱,只得出言安抚:“殿下放心,陆大少奶奶定会安然无事。七皇子妃更是心志坚毅之人,不会有事的……”

    一声略显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忽地响起。

    盛鸿眼睛一亮,霍然站起身来:“孩子生了。”

    太好了!

    孩子总算平安出世了!

    林微微到底熬过了这一劫!

    湘蕙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悄然落回原位。

    又过半个时辰,谢明曦才出了产房。

    望眼欲穿的盛鸿,立刻迈步上前,急切地稳住谢明曦的胳膊,焦灼的目光紧紧落在谢明曦的脸上:“明曦,你还好吧!”

    在产房里守了大半日,精神一直紧绷,焉有不疲倦之理。只是,谢明曦素来不喜示弱,一直硬撑着罢了。

    此时见了盛鸿,谢明曦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不再硬撑,将身子依偎进他的怀中:“还好,就是有些累。”

    救人要紧,盛鸿不便说什么,只低声道:“无事就好。回去之后,好生歇息几日。”

    谢明曦嗯了一声。

    盛鸿又问起林微微:“林微微现在如何?孩子怎么样?”

    谢明曦无声轻叹:“林姐姐今日也算福大命大。孩子差一点就生不出来了,万幸那两个接生嬷嬷用宫中秘法为她催生。孩子生出来的时候,脸涨得发紫,倒着拍背,将口中的羊水都吐出来,才有了哭声。”

    饶是如此,孩子的哭声也微弱得可怜。

    正常的婴儿出生,应该是满身通红。

    这个孩子,却是又瘦又弱,全身发青,哭声细声细气的,像只小猫一般。说句不好听的,孩子虽然生出来了,能否安然养大,尚未可知。

    盛鸿听在耳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轻轻抚着谢明曦的发丝,柔声道:“不管如何,母子平安就好。对了,林微微生的是儿子吧!”

    谢明曦哑然失笑:“是。你怎么猜出来的?”

    盛鸿随口笑道:“直觉。”顿了顿又道:“我们回府吧!”

    陆府今日乱成一团,他们两个确实不宜再逗留。林微微母子平安无事,他们也该回去了。

    谢明曦点点头。

    ……

    半个时辰后,陆迟才出了产房。

    熬了整整一个白日,陆迟面色颇为憔悴。眉眼间满是喜悦和释然。

    苍天保佑!孩子安然出生,林微微产后虚弱昏迷未醒,只能慢慢将养。今日林微微能平安生子,有大半都归功于谢明曦。

    陆迟目光一扫,未见谢明曦和盛鸿的身影。

    圆脸长随忙上前禀报:“启禀公子,七皇子殿下和七皇子妃早已离开。七皇子妃吩咐奴才传话给公子,待小公子洗三礼之日再登门。”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七皇子还说,玉佩之事,不宜声张宣扬。请公子冷静,妥善处置。”

    玉佩两个字一入耳,陆迟脸上的笑容悄然消逝。

    四皇子!

    他的同窗知己好友!

    他一片赤诚之心待四皇子,哪怕察觉四皇子对他心思有异,他也只悄然疏远,从未说过半点伤人的话,更未做过半点伤人的举动。

    四皇子是怎么对他的?

    明知他深爱自己的妻子,明知他满心希冀着孩子出生。却利用他的信任,将做了手脚的玉佩送给他,用同窗之情好友之谊哄他戴在身边……

    是他轻信他人,差点害了自己的妻儿。

    而此时,他甚至不能将此事宣扬开来。只因对方是皇子……

    陆迟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让人备马,我现在去四皇子府。”



    四皇子今日难得早早回府,主动和李湘如一起用了晚膳。虽然话语不多,不过,四皇子的好心情显而易见。

    素来冷凝的眉眼,竟浮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李湘如既欢喜,又有些惴惴不安。

    今日的四皇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林微微早产之事,她也有所耳闻。虽说一直不太对盘,到底同窗一场。四皇子和陆迟又是知己好友,自己也该登门看看才是。

    可四皇子回府后,对此事只字不提,半分去陆府的意思都没有。

    “殿下,”李湘如忍不住出言试探:“听闻林微微早产,不知现下情形如何。我们是否要登门看上一看?”

    四皇子瞥了李湘如一眼,淡淡道:“陆家眼下一片忙乱,不必去添乱了。有什么消息,待到明日,自然便知晓。”

    只字未提林微微,态度异常淡漠。

    李湘如心中愈发觉得异样,面上半分未露,柔顺地应了声是。转而说起了谢云曦:“谢侧妃孕期已有六个月。前两日,我暗中请了一位擅长诊脉的名医进府,为谢侧妃诊了脉。”

    “这位名医说,谢侧妃肚中的孩子九成都是皇孙。”

    说起此事,李湘如满面喜色。

    四皇子神色也柔和了几分,主动张口道:“待孩子出生,你便养在自己膝下。”

    李湘如显然没料到四皇子竟会这么说,既惶惑又欢喜,鼻子不争气的酸了一回,明眸中浮起薄薄的水汽:“殿下……”

    四皇子性情冷如寒冰,从不会放下身段说句软话,更别提哄人了。之前那一句,已是极限。

    四皇子未再多言。

    李湘如心中一片滚烫。

    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到底还是打动了四皇子。他口中不喜多言,心里却是有她的……

    “启禀殿下,”安公公快步而入,神色有些异样:“陆公子来了。”

    陆迟来了!

    四皇子反射性地站起身来:“领着他去书房。”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劲。

    林微微今日早产,陆迟没在林微微身边守着,怎么跑到他这儿来了?莫非林微微已经一命呜呼,陆迟悲恸过度,特意来找好友寻求支持安慰?

    不对,林微微若真的出了事,陆迟绝不会随意离开陆府。照此看来,林微微是侥幸躲过了这一劫,已经平安生下孩子。陆迟是来报喜了……

    真是可惜!林微微竟然没死!

    四皇子心里颇为遗憾,却也没太失望。想要一个内宅女子死得无声无息,不是易事。一次不成,以后再寻机会动手便是。

    ……

    四皇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书房。

    一身天青色锦袍的陆迟沉默而立,神色绷得极紧。

    四皇子心念电转,张口喊了一声:“子毓……”

    一道绿影飞了过来。

    四皇子一惊,下意识地闪避。那块绿影未能碰触他,紧贴着他的胸膛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门上。然后摔落在地上。

    咣当一声脆响!

    碧绿的玉佩砸得粉碎,赤金镶嵌的如意倒是安然无损。

    四皇子心里直直往下沉,飞快地抬头看向满目愤怒的陆迟,一时摸不清陆迟到底知道了多少,索性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子毓!你这是做什么?为何砸了我送你的玉佩?”

    陆迟满面寒意,声音如霜雪般冰冷刺骨:“盛灏!你是皇子,我只是臣子,奈何不得你。我明知你故意谋害我妻儿,亦无处申冤。”

    “我不能让人知道,堂堂四皇子,不喜女子却喜男色,相中的还是当朝陆阁老的嫡长孙,自己的同窗知己好友。”

    “天家丢不起这个人,陆家也同样禁不住这等丑闻。”

    “这口气,我陆迟不得不咽下。”

    “是我对不住微微,对不住刚出世的儿子。是我太过重情重义,太过轻信他人,身边有虎狼环伺而不自知。差一点就害了母子两人的性命。”

    “从这一刻起,我陆迟和你恩断义绝!”

    “以后,我再不会踏足四皇子府半步。你也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陆迟的眉眼间,流露出浓浓的厌恶和憎恨。

    四皇子前一刻有多愉快自得,这一刻就有多慌乱懊恼。他大步上前,伸手握住陆迟的胳膊。

    手刚触摸到陆迟胳膊的刹那,便被狠狠甩开。

    陆迟一个字都不愿再多说,快步离开。

    四皇子四肢冰冷,脸上血色全部褪去,心跳紊乱不定。便是立储当日,他也未这般慌乱无措:“子毓!子毓!你别走,你听我和你解释……”

    陆迟没有停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四皇子追到了书房外,又颓然停下脚步,脑中纷乱如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陆迟一直对他深信不疑,那块玉佩的机关做得更是极之巧妙,怎么会被察觉?陆迟怎么会这么笃定是他做的手脚?

    以后,他该如何才能令陆迟消气,和他恢复如初?

    ……

    微凉的夜风,吹不熄陆迟心头的怒火。

    陆迟只恨自己瞎了眼,这么多年来,竟未察觉到四皇子异于常人的癖好和对他与众不同的心思。

    好在林微微母子平安,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陆迟不敢再想下去,一路策马疾驰,回了陆府。

    林微微依然昏睡未醒。躺在她身侧的孩子瘦瘦小小,哭声颇为细弱。

    陆迟小心翼翼地抱起儿子,哄得孩子停了哭泣,然后定定地凝视着昏迷不醒的妻子。心里阵阵泛酸,温热的液体不时从眼角滑落。

    长随在门外轻声禀报:“公子,老太爷要见你。”

    长随口中的老太爷,正是陆迟的祖父,大齐首辅陆阁老。

    陆迟嗯了一声,将孩子给了奶娘,俯身低头,在林微微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才起身走了出去。

    祖孙见面,没等陆阁老张口发问,陆迟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祖父,一切都是孙儿的错!是我心盲眼瞎,看不清四皇子的真面目。将他引为知己好友,差一点就害了妻儿!”

    “求祖父,为孙儿讨回公道!”



    陆阁老的神色霍然变了,目光锐利如刀锋一般:“子毓,你说得都是真的?”

    四皇子真得对你存了觊觎之心?还因爱而不得心生嫉恨,出手加害你妻儿?

    陆迟跪在陆阁老面前,哽咽不已:“千真万确!生死攸关之事,孙儿岂敢有半个字说谎!是七皇子妃认出了那块玉佩的玄机,孙儿这才惊觉,原来是因我佩戴玉佩之故,致使微微早产。”

    “万幸今日七皇子妃一直陪在微微身边,还带了擅于接生催生的嬷嬷来。否则,微微今日怕是难逃此劫。”

    想到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妻子,陆迟心如刀绞,泪水从眼中蜂拥而出:“祖父,孙儿真是悔不当初。求祖父,替孙儿讨回公道。”

    陆阁老到底饱经世故,震惊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张口便问:“那块玉佩在何处?”

    陆迟红着眼睛答道:“孙儿怒不可遏,去了四皇子府,当着四皇子的面将玉佩扔了个粉碎。”

    陆阁老:“……”

    年轻人就是冲动!

    再怒再气,也得把玉佩留着啊!

    陆阁老有些头痛,忍不住叹了口气:“既是证据,为何不留下?我空口白牙地去见皇上,要如何令皇上相信四皇子谋害林氏之事?”

    陆迟:“……”

    陆迟恨不得剁了自己的双手。

    这么简单的事,为何之前想不到?

    都怪他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压根就没想到这么多。只想着立刻和四皇子对质,将那块玉佩砸个粉碎!

    陆阁老不忍见长孙这般懊恼自责,又张口道:“罢了,没有玉佩也无妨。你做得也没错,这等事,只能先捂下,总不能宣扬得人尽皆知。不然,你这个新科状元还如何见人?我这个一朝首辅,也会因此事被人诟病。”

    “再者,皇上护短成性,根本舍不得重惩皇子。之前盛渲替四皇子顶了罪,大家心中都有数。在那等情形之下,皇上都未严惩四皇子,就这么轻轻放了过去。”

    “还能指望皇上因谋害臣妇未遂便处置四皇子不成?”

    是这个道理没错,想起来,却格外糟心。

    “何为公道?”陆阁老眸光一闪,声音淡淡:“想要一个公道,便得靠自己。你放心,祖父心中有数,迟早为你出这口闷气。不过,不是现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耐心等待!”

    陆迟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应是。

    陆阁老上前一步,扶起长孙,低声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七皇子夫妇声势不显,却是真正值得结交之人。日后,不妨和他们多多来往。”

    “现在,你回去好好陪在林氏身边。”

    “老天庇佑,令孩子安然出世。孩子就取名叫天佑吧!”

    天佑!陆天佑!

    确实是个好名字。

    陆迟在心中默念几遍,冲陆阁老挤出一个笑容:“多谢祖父赐名。”

    ……

    林微微昏迷至第三日,才醒了过来。气息微弱,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此次早产,令林微微大伤元气。别人做月子,只需一两个月。以林微微的情形,至少也得在床榻上养上几个月。

    天佑的洗三礼,也未大办。只有最亲近的亲眷好友登门。

    谢明曦在府中休息两日,恢复了元气,再次出现在林微微面前时,依旧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林微微想冲谢明曦笑一笑,奈何身子太虚弱,面部想动一动都不是易事。

    “林姐姐,你身子虚弱,不必说话。”谢明曦坐在床榻边,轻声笑道:“待你身子好了,想说什么都由你。”

    林微微极轻的嗯了一声,无声地张了张口。

    谢明曦善读唇语,一看便知是在说“谢谢”二字。

    “真想谢我,就快些养好身子。”谢明曦笑道:“再过三个多月,我便要临盆了。到时候我也盼着你能来陪我呢!”

    林微微目中漾起笑意,轻轻点点头。

    林微微虚弱成这般模样,谢明曦不忍再和她说话,转而抱起了刚出生三日的天佑。

    先天不足的早产儿,瘦小得可怜,抱在手中轻飘飘的。因出生时遭了罪,小脸依然发青。眉目倒是格外清秀,完全继承了陆迟和林微微的优点。

    孩子刚喝过奶,被人抱着,颇为舒适,小小的眼微微睁着。不哭也不闹腾,格外沉静。

    或许是亲眼看着孩子出生自己也出了一份力的缘故,谢明曦看着小小的天佑,心中颇有几分怜惜和欢喜。

    她伸出手,在天佑的小脸上轻轻抚摸,目中闪过温软的笑意:“佑哥儿生得真好。待日后长大了,定是个俊俏儿郎。”

    “可惜方姐姐还在月子里,不能前来。”

    方若梦听闻林微微早产之事,颇为忧心着急。奈何月子没做完,出不得门。

    倒是秦思荨和颜蓁蓁都来了。

    秦思荨有了三个月身孕,看着孩子也格外喜欢。颜蓁蓁探头看了一眼,小声嘀咕:“佑哥儿生得这么小……”

    能平安养大吧!

    这句话还没出口,就被谢明曦轻飘飘的一瞥瞪了回去。

    心直口快的颜蓁蓁,立刻闭上嘴。

    她不是有意要触霉头。只是,天佑实在单薄瘦小,怎么看都是福薄短命的样子。

    过了片刻,萧语晗和尹潇潇也到了陆府。

    一并前来的李湘如,在正门处被客气地拦下。门房管事委婉地说道:“公子有令,以后和四皇子殿下不再走动往来。四皇子妃也请回吧!”

    李湘如气得脸都青了:“你说什么?”

    那门房管事得了严令,倒也半分不惧,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萧语晗尹潇潇颇有些吃惊地对视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

    陆迟这是抽了什么风?

    哪怕私下和四皇子不和,也没有这样当面打脸的道理吧!

    “四皇嫂,”尹潇潇试图打圆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先别恼,待我进去问一问林姐姐。”

    萧语晗也温声道:“是啊,四弟妹。”

    话音未落,李湘如已冷笑一声道:“不进就不进,当我稀罕不成。”然后,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主动登门,却被拒之门外!

    如此奇耻大辱!

    李湘如气得头顶几乎冒了烟,黑着一张脸回了府。越想越是愤怒,越想越是恼火。

    不说她如今贵为七皇子妃,便是在闺阁之时,她也是矜贵的李家嫡女。不管到何处,都被人高看一眼。待嫁给四皇子后,所到之处,人人敬让三分。和妯娌之间较劲,也多是言辞争锋。

    像今日这般被简单直接“请回”的,还是生平第一回。

    实在太可气了!

    等等,那个门房管事说陆迟和四皇子不再走动往来,又是怎么回事?

    李湘如心中怒火稍平,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云。

    两日前的晚上,陆迟曾来过四皇子府。不过盏茶功夫,陆迟便离去。之后,四皇子未见任何人,独自在书房待了一夜。

    这两天,四皇子没再踏足内宅半步。她未能见到四皇子的面,只知书房里几个伺候的内侍俱因伺候不力挨了板子。有一个当场被打得断了气……

    再联想到今日陆迟非同寻常的举动,一个念头骤然跃上心头。

    莫非,陆迟和四皇子真得闹翻了脸?

    这怎么可能?

    陆迟和四皇子同窗数年,情谊甚笃。陆迟温润如玉性情宽厚,堪称谦谦君子,从未和人交恶。性情冷厉的四皇子,对好友陆迟也格外温厚。

    说句不好听的,四皇子对着自己的大舅兄李默也远不及待陆迟好。

    什么事能令这一双知己好友反目?

    李湘如眉头蹙了起来,张口吩咐下去:“只要殿下回府,立刻命人给我送信。”

    这一团疑云,堵在胸口着实难受。

    她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

    当晚子时,夜色正浓时,一身酒气的四皇子回了府。

    今日是陆家嫡曾长孙陆天佑的洗三礼,陆迟邀了一众同窗及同年新科进士入府饮酒。李默赵奇陈湛等人都去了,盛鸿也在被邀之列。

    而他,却未收到任何邀约。

    他当然可以硬着头皮主动前去……

    可一想到陆迟那双愤怒冰冷的眼睛,他的心中便阵阵痛楚。

    那疼痛并不剧烈,却缓慢而持久。仿佛有一把钝钝的刀在心底来回地割,割得他五脏六腑俱疼痛难当。

    他从未畏惧过任何事,现在,却惧于和陆迟四目相对冰冷对峙。

    他很清楚陆迟的脾气。陆迟性情温和,可绝不代表没血性。一旦陆迟下定决心和谁决裂,谁也拉不回头……

    四皇子停下脚步,略略仰头,将眼角边的温热液体逼退。然后,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

    暂且让陆迟冷静一段时日。待日后,他再退让低头,哄一哄陆迟……若这样不行,便只能以陆迟最恨的权势去压一压了。

    只恨他争储失利,近来在朝中颇受排挤,声势远不及往日。否则,便是碍着他的身份,陆迟也不能不下请帖。

    “殿下,”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殿下回来了。”

    四皇子心情阴郁烦闷,毫无应付李湘如的心情,头也没回:“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湘如哪里能忍得到第二日,快步上前走到四皇子身边,声音里满是委屈:“殿下,今日我去了陆府道贺。没想到,陆家的门房竟胆大包天,将我拦在了门外。还说什么陆公子不再和殿下走动来往,让我请回的混账话。”

    “我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陆家门第再高,也高不过皇子府。陆迟这个新科状元,有何资格说这等放肆之言?”

    “陆迟这是在羞辱我,也是在羞辱殿下。不管如何,我定要出这口闷气……”

    四皇子身体僵硬,目中闪过一连串复杂的情绪。张口打断满脸愤慨的李湘如:“住口!陆迟既是这般态度,以后你不去陆家便是。”

    李湘如:“……”

    受了羞辱受了委屈的人是她!

    为何要她隐忍退让?

    李湘如既惊又委屈,目中迅速闪过水光:“我受人羞辱至此,莫非殿下不打算为我撑腰?也不去找陆迟算账?”

    算什么账!

    四皇子冷冷地扫李湘如一眼:“我说过的话,你给我记牢。”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去陆家。若在别的场合遇到林氏,不得和她言语冲突。见到陆迟,更不得冷面相对恶语相向!”

    没等李湘如做出任何反应,便拂袖而去。

    李湘如呆立片刻,忽地跑着追上前,一把攥住四皇子的衣袖:“殿下,你和陆迟之间到底存着什么矛盾?为何忽然闹至反目的地步?为何殿下要处处退让?”

    到底是为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冲口而出。

    可惜,四皇子根本没半分应答之意。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湘如被冷不丁地拉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格外狼狈。待她勉强稳住身形,眼前已不见了四皇子踪影。

    李湘如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

    陆府。

    酒宴一直进行到子时才散。

    宾客一一散去,李默一直留到了最后。显然是有话要和陆迟私下说。

    陆迟心中有数,领着李默去了书房。屏退下人,只余彼此相对而立。

    “你是不是和四皇子殿下闹了矛盾?”

    李默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今日天佑洗三礼,你邀了所有好友,唯独没请四皇子殿下。亲自登门道贺的四皇子妃,也没能踏进陆家门槛。”

    “子毓,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你和四皇子殿下,到底是怎么了?”

    陆迟俊秀的脸孔如笼罩着一层冰霜,寒气逼人:“李默,你什么都别问了。我已和四皇子斩断昔日同窗之谊,今后永不来往。你若心疼四皇子妃,不愿再登陆家的门,也随你的便。”

    李默:“……”

    李默本就是个急躁脾气,喝了一晚的酒,头脑本就不够清明。再被陆迟这般冷眼相对冷语相对,气得火冒三丈。

    “陆迟!”李默瞪着双目,怒喝一声:“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们同窗好友一场,你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要和我绝交不成?”



    好脾气的陆迟,这一回却格外强硬:“我已和四皇子绝交!”

    “以后,不管四皇子府发生何事,我都绝不登门。反之也是一样。正如你所见,今日四皇子妃前来,也未能踏进陆家门槛。”

    “李默,你是四皇子大舅兄,是四皇子妃的嫡亲兄长。血缘牵绊,割舍不断。你选站在四皇子夫妇一边,我不怪你。”

    “只是,以后,我再不能视你为好友!”

    李默:“……”

    李默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双桃花眼几乎快瞪出眼眶。

    眼前这个冷如冰霜疾声厉色的人真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好友陆迟?

    当日盛渲之死,令他和四皇子反目。温和好性子的陆迟倒是和四皇子一直保持来往。现在,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迟淡淡道:“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了,免得家人忧心。我就不送你了。”

    然后,自己率先开门出了书房。

    待李默反应过来,陆迟已不见了踪影。气得李默直跳脚:“不讲义气的家伙!谁告诉你我选四皇子了?我明明要选你的好不好!”

    ……

    李默再气再怒,心中依然惦记着李湘如。

    隔了几日,李默趁着四皇子未在府中,去了一趟四皇子府。然后才得知,四皇子妃李湘如已病了几日,一直卧榻未起。

    按理来说,身为兄长不该进妹妹的寝室。

    情急焦虑的李默,也顾不得这些了,径自到了李湘如的床榻边。

    短短几日,李湘如瘦了一圈,脸孔浮着异样的暗红,嘴唇干涩。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挤出一个笑容:“大哥,你怎么忽然来了?”

    李默没好气地应道:“笑不出来就别笑,笑得这般僵硬难看,当我看不出来吗?”

    李湘如:“……”

    李湘如眼圈陡然一红,泪水啪嗒啪嗒往下落。

    四皇子态度恶劣,现在,最疼她的兄长也对她恶声恶气。

    李默生平最怕李湘如掉泪,便是满心怒气闷气,见李湘如这般模样,也不忍再说下去。长叹一声道:“行了,你别哭了。我不说就是了。”

    李湘如的眼泪落得更急更凶。

    李默无奈之下,只得举手投降:“罢了,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算我求你了,你快些擦了眼泪。”

    李湘如憋了几日,此时哭起来,哪里能停得住。抽抽噎噎哭了近半个时辰。直至一双眼睛肿成了桃子一般,才慢慢停了下来。

    “大哥,”李湘如声音沙哑晦涩:“陆迟忽地和殿下反目,我不知其中缘故。你可知晓?”

    李默满脸无奈:“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瞒你说,子毓已经警告过我了。若我站在你们一边,我和他的知己之交也要了断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特意来问你。没想到,你也是一头雾水。”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兄妹两个对视无言。

    许久之后,李湘如才低声问道:“大哥,你以后要怎么办?”李默最好的朋友就是陆迟!岂肯一刀两断?

    李默也觉得头痛,轻哼一声:“还能怎么办?反正,我和殿下早已道不同不相为谋。总不能为了他,就和子毓断了友情。”

    李湘如俏脸微微泛白,目中又泛出了水光。

    “你先别哭。”李默继续头痛:“我又没说不和你来往。以后我不和殿下走动,悄悄来看你便是。”

    李湘如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夫妻一体。你不和殿下来往,还将我这个妹妹置于何处?我只有你这一个嫡亲的兄长。连你也不肯给我几分颜面了么?”

    李默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不是给你留颜面,我根本不会再踏进四皇子府的门。”

    李湘如哭着喊道:“大哥,我求你了。你别这样对殿下,他性子是冷了些,心却是热的……”

    李默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打断李湘如:“他的心热不热,你比谁都清楚。”

    “李湘如,你是我亲妹妹。自小我就疼你,什么都让着你。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恨不得攀了梯子上去摘来给你。扪心自问,我这个做兄长的,对得住你。”

    “可在你心中,你的夫婿才是第一位。不管何时,四皇子都排在第一位。”

    “哪怕他待你不好,哪怕他对你百般冷淡不善,哪怕我这个兄长一片热诚之心,也敌不过他在你心中重要!”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依然对他死心塌地,一心向着他。”

    “你为何不替自己的兄长想一想,站在我的立场,我是何等为难?”

    “今日我将话扔下。我已选了好友陆迟,以后,我和四皇子不再往来。你有事,便回娘家。或是私下打发人给我送信。若是四皇子的事,就不必吭声了。便是发帖子给我,我也不来。”

    说完,怒气冲冲地转头就走。

    “大哥!”

    李湘如急切地呼喊几声,眼看着李默快步走了出去,一急之下,掀起被褥便下榻。奈何双腿无力,一落地便天旋地转。

    李湘如两眼一花,摔倒在地。

    额头重重地磕到了华贵结实的床榻边,剧痛不已。

    李湘如泪水长流,呜呜哭了起来。

    ……

    “听说没有,陆状元和四皇子殿下不知为何事闹得绝交了。”

    “不是吧!又不是三岁孩童了,还闹什么绝交!四皇子虽不是储君,也是身份矜贵的皇子。陆状元难道还和皇子较劲不成?”

    “没错,就是在较劲!听说陆家小公子洗三礼当日,陆状元请了所有同窗,只漏了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妃也被拦着没让进陆家的门!为此还气得病了一场。”

    “听闻四皇子殿下连着发了几回请帖,陆状元都未应邀,还将所有帖子都扔了……”

    没到一个月,陆迟和四皇子反目绝交之事,便传得沸沸扬扬人人知晓。

    便连宫中的建文帝,也有所耳闻。这一日在移清殿议事后,留下四皇子。张口便问:“你和陆迟不是至交好友吗?为了何事忽然闹至绝交的地步?”



    区区新科状元,建文帝没放在眼底。

    只是,这个新科状元还是首辅陆阁老的嫡长孙。多了这一层身份,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对着别人,四皇子可以一言不发,甚至冷眼相对。现在张口发问的人是建文帝,四皇子不得不答。

    哪怕是编,也得编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四皇子心念电转,面上未露异样,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愧色:“些许小事,竟惊动父皇。儿臣委实惭愧。”

    “我和陆迟,自少时相识相交,情谊颇佳。他是新科状元,如今身边有一群新科同年。我欲令他为我收拢几个才高出众的新科进士,日后就藩时,带到藩地为官。”

    “他以为儿臣有结党营私之意,和我争执了一回。之后,便不肯再来往了。”

    四皇子这一番说辞,颇为巧妙。

    既合情合理,遮掩了不能言说的真相,又为陆迟开脱。

    以建文帝护短成性的脾气,对单方面和四皇子断绝来往的陆迟,绝没什么好印象。日后或许会影响到陆迟的仕途。

    四皇子再气再怒,也舍不得陆迟受半分委屈。

    果然,听了这番解释后,建文帝目中的不快之意尽去。反而张口赞起了陆迟:“这个陆迟,性子虽然呆板了些,却是忠臣。”

    然后,目光掠过四皇子,不轻不重地敲打数句:“储君已定,你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也该收拾起来了。若不是你行事不妥,陆迟又怎么会生出疑心?”

    四皇子低声应是。

    天家父子,纵有亲情,其中也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这份父子情,注定了带着提防戒备,带着省视和弹压。

    建文帝注视四皇子片刻。

    无形的威压,令四皇子心中微凛,不曾抬头和建文帝对视。

    良久,建文帝无声轻叹,淡淡道:“你先退下吧!”

    四皇子拱手告退,出了移清殿。

    ……

    正午的阳光最是猛烈,从光线暗淡之处骤然到了炽日下,四皇子只觉眼睛刺痛。后背渗出的冷汗,尚未干透,黏黏地粘着衣衫,格外不适。

    回首转望巍峨肃穆象征着无上皇权的移清殿,四皇子目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身后忽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老臣见过殿下!”

    四皇子心中一惊,反射性地转身,冲来人挤出一个笑容:“陆阁老免礼。”

    便是贵如四皇子,在一朝首辅阁老面前,也格外客气几分。

    四皇子日后封王就藩,远离京城权利中心,为一地藩王。陆阁老却是文官之首。亦站在大齐权利之巅。

    说句不好听的,四皇子惹不起陆阁老。

    年近六旬的陆阁老,满额皱纹,满面和气,看着颇为宽厚温和,不见半分凌厉:“老臣许久未见殿下去陆府走动了。子毓不知犯了什么犟,竟和殿下闹意气之争,还闹得人人知晓。请殿下看在老臣的颜面上,别和子毓一般见识。老臣回去,也定会严加管束这个混账!”

    一边说一边拱手致歉。

    饶是四皇子脸厚心黑,也被陆阁老这一招“以退为进”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陆迟到底有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陆阁老?

    陆阁老是故作不知有意这么说膈应自己,还是真得浑然不知?

    “陆阁老委实言重了。”四皇子挤出一丝笑容:“一时意气,闹些口角,不足挂齿。陆阁老这般郑重其事,倒令我羞愧汗颜了。”

    胆敢觊觎他的嫡长孙,差点就害了他的孙媳和曾孙的性命?区区一句羞愧汗颜,就想交代过去?

    陆阁老心中冷笑一声,口中呵呵一笑:“殿下如此宽宏大度,老臣这颗心也能放下了。”

    虚与委蛇一番,陆阁老才进了移清殿。

    然后,陆阁老张口向建文帝谏言:“……东宫已修缮整齐,老臣以为,太子殿下也该早日搬进东宫才是。”

    “名正则言顺!有了东宫,才能正式建东宫詹事府!”

    “再者,诸位年长的皇子皆已成家,为了国朝安定,也到了该立封号之时了。”

    国朝大事,建文帝总要私下和几位阁老商议。到了大朝会上,所谓当朝奏对,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陆阁老所言,建文帝也早已想过了。之前心意未定也就罢了。如今既是定了三皇子为太子,接下来也该早日令众皇子封王就藩了。也免得皇子们觊觎太子之位,或是和太子争权,惹出乱子来。

    “也好。”建文帝略一点头:“此事先交由内阁商议,拟出个章程,呈上奏折。”

    陆阁老恭敬应是。

    ……

    陆家曾长孙陆天佑满月之后,陆阁老联合李阁老等人,一起上了奏折。奏请太子搬进东宫,并奏请天子为成年的几位皇子封王。

    这一道奏折,在大朝会上正式呈至圣前。

    天子当即应允首肯。只是,封号关乎着封地,也关乎着日后皇子就藩,绝非一时半刻能定下。

    三皇子搬进东宫,倒成了小事一桩。礼部择一个吉日,三皇子携妻女住进东宫便可。

    对于诸皇子封王之事,最高兴的非三皇子莫属。

    封了王好啊!早点封王,早点将几个兄弟都撵去藩地就藩。也免得整日在眼前晃荡,结交朝臣讨建文帝欢心,处处碍他的眼。

    尤其是四皇子,羽翼被剪除小半,依然拥有不容小觑的势力。对三皇子来说,简直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三皇子私心里暗盼,四皇子的藩地最偏最远最荒凉,最好是封一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却又知这只是奢望。

    一来,建文帝最喜四皇子。二来,四皇子外家岳家皆不容小觑,定会暗中为四皇子筹谋出力……

    真恨不得有人暗中给四皇子使绊子!

    九月底,三皇子领着妻女搬进东宫。

    十月初,内阁又上了一道奏折,再次奏请为诸皇子封王。

    建文帝正式下旨,封二皇子为鲁王,封地山东。四皇子为宁王,封地宁夏。五皇子为闽王,封地福州。而七皇子盛鸿,则为蜀王,封地川蜀。

    旨意一出,众人皆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便是封王赐藩地,藩王也得向天子臣服。每年皆要向朝廷缴纳税赋。藩地的官员任命,也得经过朝廷正式派遣。

    前朝曾有天子疑心过重,将所有藩王都留在京城“长住”,不允藩王就藩。只是,都是龙子凤孙,谁也不甘心被人这般软禁。到后来,惹出了众藩王联合犯上作乱之事,朝堂动荡不安。很快改朝换代。

    大齐自建朝后,吸取前朝教训,大多为皇子们分封偏远之地,远离京城。藩王们就藩之后,无昭不得私自离开藩地。每隔十年,才准藩王们进京觐见天子一回。

    也在最大限度上避免了藩王进京作乱。

    立了储君后,封王之事顺理成章。封地不会太富庶太好,众皇子也都心中有数。

    毕竟,这天下将来都是太子的。建文帝若将富庶繁华之地分给了别的儿子,又将身为太子的三皇子置于何地?

    只是,如此分封,依然大大出乎众皇子意料。

    “鲁地民风彪悍,多流民乱匪,颇不太平。二皇子这个鲁王想做得安稳,颇为不易。福州靠海,良田稀少,百姓难以果腹。五皇子以后做了闽王,也有得头疼。”

    七皇子府的内宅里,传出谢明曦淡然的声音。

    谢明曦孕期已过八个月,肚子高高隆起。整个人也丰润了一圈,不看肚子只看脸,皮肤光洁细腻,白中透粉,犹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刚接了圣旨的盛鸿,听得颇有兴致,张口便问:“蜀地如何?”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蜀地多山多林,进出不便,气候湿冷。”

    简而言之,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是了。

    盛鸿倒是半点都不失望,笑着说道:“比起鲁地和福州如何?”

    谢明曦随口道:“我从未出过京城,也未亲眼见过这些地方。皆是从别人口中听闻,哪里知晓如何。不过,我记得鲁地时常闹饥荒,闽地闹过水灾,蜀地嘛,偶尔有地龙作乱。吃穿倒是不愁,朝廷也未赈过灾。”

    盛鸿:“……”

    这么说来,蜀地已经算是好的了。

    盛鸿唏嘘感叹:“原来幸福都是比出来的。”

    谢明曦哑然失笑。

    可不是么?比起二皇子五皇子,盛鸿这个蜀王也勉强过得去了。

    倒是四皇子的宁王……

    啧啧!陆阁老下手真是黑啊!

    “宁夏之地,多是各蛮族聚居。”谢明曦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这些蛮族,语言不通,不通开化,也从不服朝廷管束。”

    “朝廷派去的总督,形同虚设。睁一眼闭一眼混满五年任职的,已是幸运。曾有过三任总督,皆死在任上。到底是何死因,无人知晓。朝廷对外的说辞,俱是因病身亡。实则有两个都是被当地蛮族刺杀身亡。还有一个,是因气候水土不服,病重而亡。”

    “这些年,朝廷从未封过宁王。没想到,父皇竟下旨封四皇子为宁王。”

    幸福确实是比出来的。

    藩地没有最偏远,只有更偏远。没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

    内阁请旨时,确实曾提过应在宁夏之地设藩。只是,谁也没想到,建文帝会将四皇子封为宁王。

    这其中显然有陆阁老的“功劳”!

    盛鸿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低声道:“四皇兄对陆迟的‘心意’,陆阁老定然已经知晓。又下手暗害林微微母子,陆阁老焉能不怒!”

    “此次为诸皇子封王封地之事,陆阁老暗中联合赵阁老方阁老,甚至将颜阁老也一并拉拢了过去。李阁老在朝中独力难支,只得退让。”

    “现在圣旨已下,我们兄弟几个都已接了旨。四皇兄便是再怒再恨,也得进宫谢恩。”

    可不是么?

    谢明曦毫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好心情,悠然笑道:“我今日也陪着你进宫谢恩。”

    这等好戏,定要亲眼目睹才行!

    盛鸿有些不乐意,伸手抚了抚她格外圆润的肚子:“你孕期过了八个月,身子笨重,进宫多有不便。我一个人进宫谢恩便是。”

    谢明曦笑道:“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看看热闹而已,只会令我心情舒畅,于身心有益。你不必担心。”

    盛鸿不怎么情愿地应下,反复叮嘱:“进宫之后,你只管看好戏,诸事都不必管。”

    谢明曦笑盈盈地点点头。

    ……

    进宫谢恩的,当然不止盛鸿谢明曦。

    二皇子夫妇五皇子夫妇也一同联袂而来。

    “皇上正在午休小憩,”卢公公满脸陪笑:“还请诸位殿下和皇子妃在偏殿稍候。”

    光天白日的,就到椒房殿来“午休小憩”?

    盛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迅速和谢明曦对视一眼。

    建文帝纵情声色,早已不是什么新闻。暗中服用丹药之事,无人敢明面说破,私下其实都已隐约有所耳闻。

    年近五旬的人了,不修身养性,这般纵情恣意,真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不成?

    龙体被掏空是迟早的事。

    只不知何时会不支倒下……

    众人一起进了偏殿等候。

    二皇子不善言辞,二皇子妃赵长卿却是长袖善舞圆滑之人,颇为亲热地向五皇子七皇子道喜:“……闽地近海,地势辽阔。蜀地多山,景色最佳。五皇弟七皇弟日后去了藩地,和京中相比又是另一番滋味。”

    五皇子对闽地不甚满意,面上却未流露,张口笑道:“承二皇嫂吉言。”

    相较之下,盛鸿的笑容便明亮多了:“是啊!我现在就盼着早日就藩。”

    早点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远离权利中心,也就意味着远离了无休止的纷争和勾心斗角。

    尹潇潇转头看向谢明曦,低声轻笑:“你怎么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进宫了?”

    谢明曦一派坦然:“随殿下一同进宫谢恩。”

    想看好戏就直说呗!一点都不实在。

    尹潇潇冲谢明曦做了个鬼脸。

    谢明曦眨眨眼。

    两人心照不宣,会心一笑。

    不出片刻,今日好戏的主角,四皇子殿下携四皇子妃一同进了椒房殿。

    ……



    众人见面,先是见礼寒暄。

    四皇子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可俊脸怎么也挤不出半分笑容。一想到宁王两个字,心里的怒火便蹭蹭上涌,几乎冲破头顶。

    去他妈的宁王!

    父皇怎么能这般对他!

    该死的陆阁老!

    如果不是陆阁老私下谏言,说什么“宁夏亦是大齐疆土理应派最精明能干的皇子前去就藩以便早日收服蛮族”之类的鬼话,还联合另外几位阁老一同谏言,建文帝又怎么会封他为宁王?

    鲁地闽地蜀地各有优劣之处,分封去藩王也就罢了。他这个宁王算怎么回事?简直就是众人眼中的笑话!

    瞧瞧这一个个的,满口道贺之词,心里指不定笑成何等模样!

    “恭喜四皇兄!”盛鸿率先张口道贺,半点没遮掩要看热闹的意思:“父皇对四皇兄期盼甚高,特意将宁夏之地赐给四皇兄。四皇兄文武双全,一身所学,也有了用武之地。可喜可贺!”

    四皇子额上青筋跳了一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七皇弟!”

    二皇子五皇子对视一眼,各自张口打圆场。

    “过、过不了多久,我们兄弟、兄弟几个便要就藩。”患有口疾的二皇子,难得张口说了一长串的话:“相聚时日无、无多,也该珍惜才是。”

    五皇子笑着接了话茬:“是啊!今晚由我做东,一起去我府中喝上几杯如何?”

    四皇子面无表情地拒绝:“我有事,无暇前去。”

    五皇子:“……”

    呸!活该你被封为宁王!

    五皇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懒得理四皇子,转头和盛鸿闲话起来。

    ……

    李湘如的心情也是一片晦暗。

    这两个月来,她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兄长李默和她彻底闹翻,再未登门看过她。长嫂方若梦以照顾一双儿子为由,也未再登过门。

    外面有关四皇子和陆迟反目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她每每张口询问,四皇子便会大发雷霆。待到后来,她便不敢再提,心里的疑云却如实质一般聚成一团,牢牢地堵在胸口,气闷不已。

    这一切,都不及封王之事来得令人震惊和愤怒!

    自幼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李湘如,压根无法想象数千里之外的宁夏是何等僻静荒凉之地。更无法想象,化外蛮族又是何等模样……

    她的夫婿,是大齐最出色的皇子,也是最得建文帝欢心的儿子。为何建文帝要这般对他?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陆阁老的“功劳”?

    千万不甘,万般怨怼,最终,也只能通通咽下。强颜欢笑地进宫来谢恩,顺便被一众妯娌看一场热闹笑话。

    “四弟妹,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身子可好了?”赵长卿满面关切地问道:“我看你今日气色似有些晦暗不佳。若觉得不适,还是召太医瞧上一瞧。”

    李湘如深呼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道:“多谢二皇嫂关心。约莫是昨晚受了寒气,胃中有些不适。今日回府,我便召太医。”

    尹潇潇立刻道:“我知道四皇嫂府中什么都不缺,不过,我那里有两支上好的人参。回去我便打发人给四皇嫂送过去。”

    “那就多谢五弟妹了。”李湘如继续挤出笑脸。

    不管是真是假,总算是将这一波“关心”应付了过去。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湘如,虽然什么都没说,目中的嘲弄之意却毕露无疑。

    只一眼,便令李湘如心火直冒,用尽全身自制力,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又过片刻,三皇子夫妇联袂而来。

    三皇子如今身份不同往昔,众人皆要起身见礼。便是年龄稍长的二皇子,也站了起来。

    春风得意的三皇子,笑得一脸温和:“自家兄弟,何须这般多礼,快些起身。”

    呵!

    装得倒是有模有样,实则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排挤自家兄弟的事情没少干过!

    众皇子心里暗暗腹诽,面上一团和气。

    ……

    半个时辰后。

    建文帝午休结束,听闻儿子儿媳们进宫,立刻宣召觐见。

    年华渐渐老去,俞皇后额上眼角多了丝丝皱纹,不再明艳。不过,端庄沉稳的中宫皇后气度,却更胜往日。

    相形之下,眼下泛青满脸纵欲过度虚白的建文帝,总令人生出随时会倒下的忧心。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众皇子和皇子妃一同行礼。

    建文帝笑道:“免礼平身。都坐下说话吧!”

    众人谢了恩,各自入座。

    俞皇后对孕期已有八个月的谢明曦,也格外多了几分照顾,张口笑道:“谢氏怀着身孕,身子笨重,今日怎么也进宫来了?”

    谢明曦微笑着应道:“多谢母后关心。殿下接了父皇旨意,感念父皇仁厚,儿媳便随殿下一起进宫来谢恩了。”

    然后,看向建文帝:“儿媳虽未出过京城,也知蜀地是个山清水秀之地,景致绝佳。殿下得此封地,心中十分快慰,儿媳也甚为欣喜。在此谢过父皇!”

    盛鸿不失时机地起身,拱手抱拳:“多谢父皇!”

    好听话人人爱听。

    建文帝也未能免俗。

    盛鸿谢明曦夫妻两人的满意欣喜绝非作伪。建文帝看在眼里,也觉顺心,笑着说道:“虽有了封地,也不必急着去就藩。朕还等着谢氏生下皇孙或皇孙女,待孩子大些再去就藩不迟。”

    如此说来,就藩至少是明年以后的事了。

    五皇子心神略定,冲尹潇潇使了个眼色,夫妻两个一同起身:“父皇将福州给了儿臣做封地,儿臣感念父皇恩德,日后定会好生治理藩地。”

    建文帝欣然一笑:“福州近海,风俗景致皆与内陆不同。日后你去了福州便知晓了。”

    紧接着,二皇子夫妇也起身谢恩。

    到最后,才轮到四皇子夫妇。

    不管四皇子心里如何怨怼,面上也不能流露半分,还得露出感激涕零之色:“父皇封儿臣为宁王,将宁夏之地赏赐给儿臣为封地。儿臣日后定会好生治理藩地,教化蛮族,为大齐巩固疆土。”()

    .。m.



    人老了,难免有糊涂的时候。

    建文帝也不例外。

    在建文帝看来,陆阁老和方阁老等人的谏言颇有道理。

    宁夏之地虽归于大齐疆土,实则不服朝廷管束,与化外之地无异。封能干的四皇子为宁王镇守宁夏,教化不成,便以武力强行收服。假以时日,定能见效。

    陆阁老还曾私下谏言,四皇子文武双全才干出众,和三皇子争储多年。如今三皇子做了储君,对四皇子难免有些隔阂。藩地离京城近了,着实不妥。

    建文帝绝不愿见兄弟相残的惨剧。他活着一日,儿子们安分一日。可他总有驾崩归天之日。到那个时候,新帝能容得下势力强劲的兄弟吗?

    倒不如让四皇子远离京城,镇守宁夏,做出一番功绩来。三皇子也就没了理由对四皇子动手!

    如此,既顾全了三皇子的储君之位,又保全了四皇子。正是一举两得!

    建文帝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四皇子根本不愿做什么宁王。

    对四皇子而言,这个宁王,是对他的莫大羞辱,是将他流放远逐!

    “朕封你为宁王,对你期许甚高。”建文帝和颜悦色地笑道:“朕也盼着你能做出一番功绩来,不负朕的期许厚望。”

    四皇子一脸“铭感五内”的神色:“儿臣定不辜负父皇厚爱期许。”

    哟!

    今日四皇子真是飙了一波演技啊!明明愤怒得想拔刀杀人,竟还能挤出这副神色来。真不枉她今日特意进宫一趟。

    谢明曦悠然看好戏,心情舒畅愉悦。

    盛鸿颇为体贴地从盘子上拈起一块精致小巧的糕点,递到谢明曦唇边。待谢明曦张口吃了糕点,又端了热茶送了过去。

    ……真当自己是进了戏园子不成?

    李湘如嘴角抽了一抽,美丽端庄的脸孔几乎快绷不住了。用尽生平自制力,忍住了恶言相向的冲动。

    ……

    当日晚上,东宫设宴。

    三皇子夫妇搬进东宫只有月余,还是第一次在东宫设宴。除了宴请一众皇子和皇子妃外,昌平公主和驸马也一并被邀进宫。

    年少的八皇子九皇子,也都来了。

    八皇子今年九岁,生得肖似丽妃,唇红齿白,颇为俊俏。

    九皇子只有七岁,一张白胖的圆脸,身体也圆滚滚的,活泼又讨喜。

    八皇子和四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自然更亲近。进了东宫后,便去了四皇子身侧。九皇子就可怜了,举目四顾,皆是已经成年的兄长,谁也不乐意搭理一个毛头小子。

    建文帝老来得子,对幼子格外偏疼。连带着九皇子的生母端妃,也得宠过几年。

    可惜端妃自己作死,触怒了俞皇后。兼之建文帝有了新宠美人莲香,彻底将年轻貌美的端妃扔在了脑后。

    端妃彻底失宠后,再没了张狂自得的资本,夹起尾巴小心做人。九皇子也被生母连累得失了圣眷。

    一众兄长忙着你争我斗,无人刻意去打压一个几岁孩童。只是,九皇子在宫中也如透明人一般。此时东张西望,不知要去谁身边坐下,颇有几分可怜。

    盛鸿目光一扫,有些心软了,张口喊道:“九弟!坐我这儿来!”

    九皇子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应了,小跑着过来,喊了一声“七皇兄”。就要在谢明曦身边坐下。

    盛鸿浓眉一挑:“你坐我这一侧来。”

    九皇子正是猫憎狗嫌的年纪,平日在宫中没少淘气惹祸。谢明曦挺着大肚子,盛鸿可不放心让九皇子坐谢明曦身侧。

    九皇子不乐意地扁扁嘴:“我想坐七皇嫂身边。”

    盛鸿压根没理,伸手握住九皇子的肩头,略一用力,便将肥嘟嘟的九皇子拎到了自己身侧。

    九皇子不但没恼,反而兴奋地叫嚷起来:“七皇兄,你好大的力气!再举我一回!”

    盛鸿:“……”

    一时不慎,招惹了这个混账臭小子!看来,今晚的宫宴是别想消停了。

    看着一脸无语的盛鸿,谢明曦不由得抿唇轻笑。

    ……

    今日宫宴,坐在上首的是三皇子夫妇。

    昌平公主和驸马顾清坐于左侧上首,右侧上首则是二皇子夫妇。

    所谓名正言顺,便是如此。

    换在往日,得按着兄弟排序依次入座。可如今,三皇子是大齐储君,日后会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在一众兄弟姐妹中,身份矜贵,无人能及。

    萧语晗倒是在私下提醒过:“皇姐年龄最长,今日宫宴,不如就请皇姐和驸马坐在上首。”

    三皇子却道:“皇姐虽是长公主,不过,已出嫁多年。嫁出去的姑娘,回了娘家哪有坐上首的道理?”

    看着三皇子自信昂扬的脸孔,萧语晗只得默默咽回剩余的劝说。

    三皇子的微妙改变,没人比她这个枕畔人更清楚。

    从被立为储君的那一日起,到现在已有半年。

    建文帝龙体常有不适,大半政务已交到三皇子手中。这半年里,三皇子有了身份之便,更易收拢人心结交朝臣。排挤四皇子五皇子,更是不遗余力。原本对昌平公主格外亲近,眼下也有渐渐不将昌平公主放在眼里之势……

    这还是那个以温和平易近人闻名的三皇子吗?

    权势两个字,真得会令人得意忘形。也会令一个隐忍伪装了多年的人本性渐露,渐渐露出真面目。

    白日操劳忙碌疲惫,无暇多思。

    夜深人静之时,萧语晗想到这些,竟有些不寒而栗。

    枕畔睡着的脸孔,竟日复一日的陌生起来……事实上,夫妻同寝的夜晚,也越来越少了。自三皇子被立为储君,身畔的美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这些复杂难言的心事,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便是和自己的父母兄长,也不便多言。

    “父皇下旨,为二皇兄和几位皇弟赐了封号和封地,我心中亦十分快慰。”三皇子笑着举杯:“我先饮此杯!你们且随意!”

    说完,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东宫储君亲自敬酒,岂能“随意”?

    便连一众皇子妃,也各自举杯,饮下杯中美酒。

    唯一没动酒杯的,是谢明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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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是谢明曦有意落三皇子的颜面。

    她怀着八个月身孕,根本不能沾酒。

    谁也没料到,三皇子目光掠过谢明曦面前的酒杯,竟张口道:“七弟妹为何不饮了这杯酒?”

    众人:“……”

    三皇子的挑衅找茬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谢明曦赠送“美人”一事,令三皇子灰头土脸,被人好生嘲笑奚落了一阵子。三皇子看似宽厚大度,实则心如针尖。一直暗暗记恨于心。

    这不,趁着酒宴就发作出来了。

    就是故意挑衅,你能如何?我是大齐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皇子皇子妃皆得对我俯首称臣!

    这杯酒嘛,当然不会真得让谢明曦喝下去。不过,定要借着此事将她的气焰彻底压下!顺便敲打老七一回!别想仗着那点不足挂齿的功劳在他面前抬头挺胸!

    三皇子满心快意自得,等着谢明曦低头退让,等着盛鸿陪笑央求。

    盛鸿目中陡然闪过一丝怒色,霍然站起身来,语气又硬又冷:“怀了身孕的女子,不能沾酒。三皇兄强行劝酒,又是为何?”

    谁也没料到,盛鸿态度如此强硬,反应如此激烈!

    三皇子笑容一滞,目中闪过愠怒。

    没等他张口,萧语晗已一脸歉然地起身笑道:“七皇弟勿恼。殿下身为男子,哪里懂得女子孕期禁忌。随口一言,岂能当真!”

    又对神色淡淡的谢明曦道歉:“还望七弟妹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站起身来:“三皇嫂言重了。我怀有身孕,在此饮宴,多有不便之处,也扰了大家伙的兴致。我和殿下,便先行离席了。”

    盛鸿二话不说,握住谢明曦的手,离席而去。

    三皇子:“……”

    三皇子气得脸都黑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一个盛鸿!好一个谢明曦!竟这般当众扫他的颜面!还有萧语晗,谁让她张口向盛鸿谢明曦道歉赔礼了?

    昌平公主瞥了俊脸发黑的三皇子一眼,淡淡张口问道:“三皇弟还饮不饮酒了?”

    三皇子深深呼出一口闷气,挤出笑容道:“皇姐稍候片刻,我刚才饮酒太猛,酒劲上涌,有些头晕。”

    四皇子目中闪过讥讽,张口便刺人心窝:“三皇兄平日酒量过人。怎么今日才饮第一杯,便酒劲上涌?该不是气劲上涌吧!”

    三皇子处处摆储君的架子,在朝中排挤一众皇子。诸皇子心中都憋足了一肚子闷气。

    四皇子话音刚落,五皇子便笑着“打圆场”:“四皇兄说笑了。三皇兄最是宽宏大度,怎么会和七弟妹置气。”

    二皇子眸光微闪,并未出声,只端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尽。

    三皇子:“……”

    这糟心的!

    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反正已经有了封号封地,待过了年,便将这些碍眼的都撵出京城去!

    ……

    冷冽的夜风,未能吹灭盛鸿心头的怒焰。

    强忍着的怒气,在回了七皇子府后,骤然爆发。

    “我就该一拳过去,揍歪他的鼻子!”

    盛鸿俊美的脸孔上阴云密布,咬牙切齿地怒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年,他一直装得像模像样。没想到,只做了半年储君,便露出这等令人不齿的嘴脸。”

    什么嘴脸?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一派睥睨众生众人皆要臣服的可恶嘴脸!

    亏得他一直不遗余力地支持三皇子。若早知道三皇子是这等人,他宁肯去支持沉默少言的二皇子了!

    谢明曦倒是没盛鸿这般愤怒,淡淡道:“我之前赠送美人之事,狠狠削了他的颜面。他心中记恨,想借今日的机会令你我难堪。”

    可惜,难堪的人不是他们,而是设宴的东宫储君!

    “父皇健在,他就这等模样。日后父皇归天了,还不知他是什么德性。”盛鸿恼怒之极,直言无忌:“母后捧着他上位,迟早有后悔的一日。”

    谢明曦眸光微闪:“后悔与否,是母后的事。宫中争斗,本来就不会消停。”

    身在天家,就是这等冰冷无情。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因权势二字,所有情意都变得面目全非。

    谢明曦的冷静,感染了盛鸿。

    盛鸿定定神,也冷静下来:“罢了!再虚与委蛇一段时日。待你生下孩子,明年春暖花开之际,我便奏请就藩。”

    这团糟心事,谁爱烦心谁烦心。他早日抽身走人!

    ……

    宫中所有动静,都瞒不过俞皇后。

    谢明曦和盛鸿离席不久,宫宴上发生的事便传入俞皇后耳中。

    “……七皇子携七皇子妃提前离席。太子殿下颜面无光,颇为不快。其余诸殿下皆张口说了话。公主殿下似也不太高兴。”

    玉乔低声禀报。

    俞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冷意,神色未变,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去东宫外候着,待宫宴散了,请公主和驸马到椒房殿来一趟。”

    玉乔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句:“宫宴少说也得亥时才能散。皇后娘娘要一直等着不成?”

    俞皇后瞥了一眼过来。

    玉乔心里一个咯噔,诚惶诚恐地请罪:“奴婢多嘴,请皇后娘娘降罪!”

    俞皇后声音微冷:“奉令行事便是,退下吧!”

    玉乔恭敬应下,退出椒房殿时,已是一身冷汗。

    芷兰走了过来,柔声轻问:“玉乔,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脸惊惶?”

    玉乔定定神,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没什么。娘娘吩咐我去东宫外等候公主殿下,我这便去。”

    两人同为俞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原本地位不相上下。这几年来,俞皇后对芷兰愈发器重,有事大多吩咐芷兰。跑腿之类的差事,都是玉乔的。

    时间久了,玉乔心里颇有些憋屈,对着芷兰,也没了往日亲热。

    便如此时,玉乔绝不肯说出自己一时失言,差点惹怒俞皇后之事。

    芷兰心中有数,暗暗轻叹,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天色已晚,你小心些。让两个小宫女给你前后打着宫灯。”

    玉乔略一点头,很快离开。

    芷兰无奈苦笑,转身进了俞皇后的寝室。